李叔一愣，在这滔天的恨意里终于明白自己从那人口中听到的可能不是实情。

“看到他，只会想杀了他。”蒋随原丢下句话，闪身回家。

梁意诧异地目送，第一次没有和他说什么就走了，而且看起来不太对，他想去看看，但李叔这边似乎不大方便……

梁意走到李叔的身边，他看到李叔的手有些不稳，将近六十岁的人，至今没显过弱。

李叔轻声解释：“一些过去的事。”他勉力用苍老的两颊撑开一个笑容。

“随原这儿，以后你多多照应了。李叔帮不上什么忙了。”

梁意自然地点头，这么长时间可都是蒋随原帮自己，梁意能帮上他的忙就好了。

有些过去的事两个人都不想说，梁意不方便问，也就随他们去了，他敬李叔一杯酒，一口下肚，微带醉意。

人生最艰难的时期，在他们的帮助下度过，多么幸运……

蒋随原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回来，梁意醉地站不起来，李叔一个电话就找了过去，等到蒋随原来时，看到李叔满脸笑意搂着梁意说话，絮絮叨叨的，梁意早就醉地睡着了。

蒋随意抬手抚额，真是被这一老一少打败了。

蒋随原背起李叔，帮梁意的坐姿扶正坐稳，往上颠了一下，让李叔在背上上去一点。

老头子年龄大了，都轻了。

李叔和那人是朋友，他从那人家里逃出来时李叔偷偷救济过他，蒋随原一点恩情全部记在。

巧合的是后来蒋随原在孙隐然手下做厨师居然又撞上了李叔，此时李叔请人吃饭，蒋随原刚过20岁，特意在他走之时去感谢他，李叔惊讶地留下他的号码，见他现在生活还算稳定放心了许多。

一来二去，这都五六年了，他不知道李叔还能带着自己的团队走多久，也许不用多久就得自己退休了，蒋随原见过很多人，而真正意义上被他认为是个绝对好人的只有他一个。

烂好人，却非要摆着严肃不近人情似的脸待人。

梁意也算是烂好人吧，不过他还太弱了，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就好。

蒋随原送好李叔，就回来把梁意抱上自己的车。

他的步伐慢而稳健了许多，梁意动了动，一个一米七多的男人被打横抱起来，多少有些难受，放到车上时就静了下来。

蒋随原摸摸他的头发，开车回家，先前糟糕的心情一扫而空，嘴角裂开流出不成曲的调子来。

清晨五点多，阳光打进窗内，梁意醒来脑袋还很疼，揉了揉太阳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在随缘汽修的店里。

昨天的背心衣服拖脱了，穿着条裤衩躺被窝里，他窘迫地闻闻身上酒气不重，想起来昨晚蒋随原给他擦了一下。

还好还好，没吐没弄脏别人的床。

梁意直想撞墙，他很少喝酒，酒量差，啤酒两三年瓶倒，昨天敬了李叔一杯就有点晕，后来工友轮番上阵，梁意推拒不成，一杯一杯的，全进肚子里变成他一夜的死沉睡眠。

他开了房门，到客厅，蒋随原还在沙发上睡觉没醒。

梁小刺猬脸唰地红了，主人睡沙发，把床让给自己了，他的内疚又刷了一层。

他蹑手蹑脚地开后门，门发出“咯哒”的响声，梁意立刻停下动作，回头，蒋随原没醒，又继续开门。

他是看不到转身后蒋随原勾起来的笑容。

蒋随原才不会有床不睡睡沙发呢！昨晚香软在怀，还临危不乱，他现在被自己的自制力迷死了。

早晨四点就醒了，帮梁意盖了一角被子，自己偷偷溜去前厅。

孙威在他家都睡沙发，不让和自己一起睡，梁意认为是蒋随原的生活习惯，就这样“误以为”挺好的。

蒋随原打了个哈欠，故意发出很舒适的“啊”声。

梁意的脑袋就从后门外冒了出来，笑意盈盈地说：“小蒋哥，醒了啊。”

蒋随原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头鸡毛似的短发，梁意刚刚打理好，就把梳子洗了扔给他。

“你怎么起这么早？”蒋随原梳着头道。

“醒了，就起来了。蒋哥，真不好意思，昨晚那个……喝多了。”

蒋随原笑：“喝多了对我做了什么？要这么不好意思。”

“让你睡沙发了……”

“……”蒋随原本来是想开个荤笑话，哪知道梁意认真回答，他只好摆手道无妨。

梁意缩缩脖子，滚去洗脸漱口，回去再刷牙了，他下米熬了粥，再过会儿就好了。过了一会儿，蒋随原也穿个裤衩挤了过来，直接用梁意拿的一次性杯子漱口，纸杯软了，蒋随原回去吧刷牙杯递给他，一点也不在意。

见蒋随原都不讲究这些，自己也没必要这么麻烦，索性直接用了蒋随原的洗漱用品。

蒋随原手湿哒哒地摸他的腰，腰间一痒，他跳到一边满眼疑惑。

“脏，不知道什么东西。”

梁意赶忙拧着身子看，没看到啥。

蒋随原又粘水擦了下，道：“没了。”他用杯子接了一点点，直接倒梁意背上，“一背都是啊。你睡地上去了吗？”

梁意看到蒋随原笑地憋不住，这才明白他在闹呢，于是一恼，捧起水往蒋随原身上倒去，两人闹了一会儿，浑身湿透了，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蒋随原从上往下扫了一眼，咳了一声别过头去。

梁意低头，自己的短裤衩也湿哒哒地贴着身体，脸上直接烧到脖子，可是心里又不服气，指指蒋随原的下身。

蒋随原哼哼道：“怎么，有我大？”

梁意觉得节操什么都被狗吃了……

14.暗涌

玩过闹过，帮个忙一天就过去了，然而梁意正式处于失业状态。

他在随缘汽修随手递些东西实在算不上帮工，所以蒋随原提前给工钱，被他坚决拒绝了，好朋友这么算账就没意思了。

难得不用早起的早晨，梁意醒来就睁着眼睛发呆，天花板是灰黄的白粉墙，蜘蛛爬了一层网，后来蜘蛛也不知去向，网沾了黑灰留在了屋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暧昧不明的黑点，梁意数着数着有些眼花。

看着像苍蝇尸体或者老鼠屎的污渍在这房间随处可见。

蒋随原在外敲门，梁意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开门，面前出现一份牛肉粉丝。

一看就是徐婶家的，梁意眼睛笑地眯成线抱走外带盒就吃起来，半碗下肚哀嚎：“我没刷牙！”

蒋随原乐，“没刷就没刷呗，都是你嘴里的东西。”

梁意一阵恶寒，跑去刷了牙，回来换了筷子接着吃了，粉丝都糊成一块……

这两日，蒋随原来刘家小店格外频繁，早晨喊梁意起床，中午晚上邀请一起吃饭，准确来说，早晨开始一整天他们都呆着随缘汽修。

带走梁意的时候刘妍妍跑了出来，跟着梁意后面也要一起去，徐燕端着一碗粥从后院门追出来。

“还有一口，你给吃了再走。刘妍妍！别跑！”徐燕站那个吼，刘妍妍抱着梁意腿磨磨蹭蹭磨磨蹭蹭。

徐燕眼一瞪，颇有威严，刘妍妍哼哼着松了手小跑着到妈妈身边。

蒋随原“噗嗤”笑出声，“燕姐这么吓人呀。”

徐燕将勺子里的粥塞刘妍妍嘴里，没搭理蒋随原，她给刘妍妍擦了下嘴，属意去玩吧。

刘妍妍收到命令立刻欢乐地蹦跶过去，徐燕隔了一段距离看着，脸颊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蒋随原道：“你们家两宝我都带走啦～”说完抱起刘妍妍，喊上梁意一起到对面。

唯留徐燕杵原地思索“两宝”还有一个是什么，许久，似乎想到什么，红晕扩展开来，头一低有些气似的跺脚，又没办法，回了家里。

刘妍妍下半年可就要上小学了，所以梁意闲下来就教她些字，都是摩托汽车上面或者零部件介绍上的。

“车。”梁意指着字教道。

“这个我认识！”刘妍妍看白痴似的看他，这也太简单了。

梁意大为受挫，严肃认真点头：“好吧，看来妍妍是高手，我们要认识些高手段的！”他把刘妍妍抱上堆叠的几个新轮胎上面，“你屁股下面坐着的叫什么？”

“轮胎！”

“怎么写？”

刘妍妍抓耳捞腮：“你赖皮，这都两个字了！”

“我们说好两个字不能教了吗？”梁意得意地笑，一只手扶着刘妍妍，“我给你写，看着啊。”

他目光扫了个遍，愣是没看到纸笔，正想那什么代替，蒋随原递上来一块三合板，上用黑色炭笔写的“轮胎。”

刘妍妍星星眼崇拜地看着蒋随原：“小叔叔，你好厉害！”

小叔叔这个称呼是从蒋叔叔转化而来，因为蒋随原一而再再而三强调自己和梁意一个辈分，刘妍妍拒不改口，最后徐燕都听烦了，直接命令就叫小叔叔了。

刘妍妍委屈无比又迫于母亲威严只好同意。

这时蒋随原得意地笑啊，还一边挑衅地朝梁意挑眉。他翻找到一个铁架子，将三合板装在上面，退后看了一遍，不太满意，又找来钉子和一小截木条钉了上去，小截用来做标记的炭笔和一块抹布放在横起来的木条上。

刘妍妍惊喜地从轮胎上跳了下来，围着自制小黑板转悠了好几圈：“太棒了！！！梁哥哥你看！”

“一双巧手啊。”梁意艳羡地看着蒋随眼的手，虽然此时沾着汽油和木屑，但一点不妨碍他的羡慕的目光。

“你要给你。”蒋随原把双手递到他面前。

“……”梁意拍开，“拿不走啊。”

刘妍妍左看看右看看：“我手也好看，小梁哥哥拿我的吧。”她抱着梁意的腿撒娇道。

好样儿的，这回还加了个小。梁意满脸无奈。

蒋随原却为这话一愣，上下打量起这个还不到腰的小家伙。

原来身边潜伏这么大个的竞争对手，也是大意了。不过梁意喜欢这个小家伙，还是不能现在下手赶啊。

心里嘀嘀咕咕，蒋随原果断否认了自己也挺喜欢刘妍妍小朋友的事实，他已经计划怎么让她明天别跟过来了。

这得徐燕下命令。

十点多，徐燕进了汽修店见三人闹成一团，都跟孩子似的。

“妍妍回家了，打扰到叔叔工作了吧。”

刘妍妍扑上来：“才没有，他们比我高兴！”

梁意摸摸鼻子，这么容易暴露吗，虽然他是带孩子的大人了，但自己玩地比孩子还开心。

蒋随原心里骂，我哪儿开心了，你摸了梁小刺猬的爪子，抱了他的胸，爬了他的背，自己还没摸那么久了！

不过他也趁机卡油来着。这么一想，蒋随原也乐了起来。他开口意思意思地挽留一下午餐。

徐燕见两人还没有做饭，就邀请道：“我饭在做了，要不来我家吃饭吧，这一上午都是你们带妍妍呢。”

“好啊，和我一起吃饭！还有午睡！”刘妍妍欢乐地附和。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蒋随原立刻抢在梁意前面答：“不用了，我们两很快，自己捯饬下就好，中午还得看着店呢。”

梁意放下心来，他原本就不想去，他对前厅的印象不好，夜里独自在出租屋里，前厅总是能传出稀稀疏疏地吵架声，一声两声突如其来的吼声，常把梁意吓了一跳。

蒋随原把简易黑板一块儿给徐燕，徐燕却没有接，说是下回来玩就好了。

蒋随原一阵失望：一上午都被你家女儿耽误了还来打扰二人世界啊！

心里想的当然没有在面上表现，他和善友好地送到门口说下次来玩。

徐燕牵着女儿出门，隔壁的媳妇正好和几个人站门外聊天，几人同时缄默了。

阳光下，徐燕手腕上不离身的链子闪闪发光……

15.言论

炎热突袭而来，梁意被夏季的燥热攻击了个措手不及。蒋随原房间里有空调，冰箱冰了西瓜，梁意还常去买荔枝、桃子之内的放进冰箱里，虽然他不住在汽修店里，但这个店，他的痕迹越来越重。

有时候想起来，就像是一家人的日常。

新老街之间的海棠路上开了一家大型超市，当然比不上市里的家乐福之类，但梁意逛了逛已经很满意，水果蔬菜，服装电子产品、零食日用全部齐了。

挑了些水果拎回汽修店，路过中国移动，上面电子屏显示充话费200元送手机、老人机，充话费499送3寸智能手机一部、799送5寸智能机一部。

梁意溜达进去，空调开着非常凉爽，一身汗意微干，他在柜台边转悠了几圈，智能机已经开始风靡，而且低端机的价格越来越低，常常和通讯业务合作做合约机，实际上，梁意还没有手机，之前没有觉得不方便，不需要联系什么人。

但是时间长了，例如今天，他上街买东西，蒋随原突然需要什么就通知不到，增添了些麻烦。

服务台的小姑娘给人充了话费就问他需要哪款手机，梁意自己存了小3000，他看的手机都太贵，而且现在没有收入，断流状态下，他不敢全部用了，就买了两部799送的手机。

一部是给蒋随原的。

不是很上档次的礼物 ，梁意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买了下来。

梁小刺猬太穷了，掏心掏肺也给不了什么东西，他第一次想要挣很多钱，住在好的地方，买好的礼物。

蒋随原在门栏上坐着，百无聊赖，以前这样的日子很多，但他也没有觉得多无聊，此时却因为缺了一个人而空荡荡。

刘妍妍在对面招手，梁意不在，蒋随原没太大兴致，懒得回她，只是一直看着街道的路。

晃晃悠悠地，熟悉的身影从拐角处出来，蒋随原站起来，脚步就要迈出去迎接，又考虑过于夸张，退了回来。

汽修店门前空旷，这么久也没有生意，梁意有些替他担心，将手中的塑料袋递过去，“新买的手机，报了你手机号，每月返还话费，插上卡就好了。”

蒋随原拆了封盒，麻利地换好了手机卡，旧手机扔进一堆破铜烂铁里，他看起来很淡定，然而内心高兴地翻涌，这是梁意送他的礼物，第一份礼物。

他看了梁意的手机，出了一个黑色一个白色，款式型号一模一样，倒像是情侣机型。

虽然这种手机如果算是情侣机大街上得多少情侣，但蒋随原还是自我安慰式地愉悦，他稳住情绪表现坦然，只是随后几天都面带微笑，不止是对着梁意，对邻居都是如此。

徐燕和刘妍妍有几天没有来随缘汽修，蒋随原仍旧每天去刘家小店找梁意。

渐渐习惯了的梁意中午坐在汽修店门口看店，蒋随原中午小憩一会，隔壁想起了麻将洗牌的声音，还有细细碎碎的聊天声。

“啊呀，对面的燕子这两天不来了？”往南一条第三户街的老婆婆问。

隔壁家媳妇儿答：“没来呢，这不是心虚吧。啧啧啧，家里男人忙死忙活。”

“唉，我要不要和建国说声啊，算算还是侄子辈的。”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道。

“你说什么！沾了一身腥的。对门的能是好惹的？就隔壁的蒋随原你打地过，回头挨了揍……”隔壁家媳妇吼，这中年男人是她丈夫。

梁意听到蒋随原的名字就支起了耳朵仔细听，洗牌哗啦啦的响声挡住了不少句子。他还没有勾勒出到底是什么事儿。

谁知道洗好牌他们又不说了，聊起来赢钱输钱的事儿，梁意不感兴趣，靠着门框眯着，十几分钟后，凳子拖动，一圈打完了。

几人又聊起了蒋随原。

“那男人挺不错的，能干，看起来人也不错，对住刘家那孩子那么好。”

“对谁都还不错呦，前两年给他讲亲的人多少啊，都被推了。谁知道跟谁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