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蒋随原在，还可以打打闹闹聊天，现在他们走了，这一段时间也就是上班睡觉的枯燥循环。

梁意也没想到自己每天过地这么贫乏……

刘建国家门口的纸牌队伍仍然早九点晚七点的，镇子上的人围聚在一起，生意却不是从这些人手中来的，乡里乡亲，日常生活需要的都是小项，真正能够挣到的是走亲戚、逢年过节，买酒买烟拎箱奶，这才是小店收入的大项，也是刘老板家庭维持的基本。

但这种平衡在五月初被打破了，借助着五一这个长假，十字路口东面一家新店开张，不能说是悄无声息的，四月份整个月那家人家都在装修房子，只不过没有人想到他们打算借助十字路口的绝佳地理位置开家小超市。

刘建国打牌时眼神都是飘忽的，钱也有些数不清，徐燕把他拉了下来，外人太多，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损自家人面子，只好憋着气好声好气地让刘建国到后屋里照顾下孩子。

打牌围观地众人互相眼神对上又转走，心里都是通透的，他们天天在刘家小店门口自然能看明白着店面生意的不舒畅。这年头钱都难挣，又有个这么近的竞争对手，他们在心里叹息着，但终究是刘家自己的事，也只不过是心理上同情一下。

谁家都在挣扎度日，为了更加美好的未来，为了后代能够比自己的生活更有意思。

刘家家长的愁闷如同质化一般弥漫整个小店，早九晚七的固定队伍自觉散了，早出晚归的梁意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晚上回来，梁意买了熟菜和饭，他定了个窗帘此时拉开着，窗户也是开着透透气，正要下筷子，“啪啦”清脆响亮的声音直击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探头望着前屋，后门关地严严实实的，徐燕的谩骂声零零碎碎地传了出来。

梁意把窗户关上，窗帘拉好，开着风扇吃东西，刘家夫妻两的对骂摔东西声传过玻璃和窗帘隐约可以听见。

梁意皱皱眉头，听习惯了，这一周吵了四回，声音大，人人皆知的。

他也不用去劝，门从里面反锁，只是久了烦地很。

梁意拉开一听啤酒喝了一口，蒋随原喜欢喝啤酒，他不爱喝，被蒋随原带的能喝一点，一碟花生米一听啤酒，就是喝个气氛。

他猜测蒋随原带着孙威可能遇到什么大生意了，城际客车都挺破人又多不要是出什么事了。

应该不至于吧，总有消息传来，有手机就好了，当时电话号码也没留。

梁意心里有些懊恼。

木门被“嘭嘭”地敲了两下，又没了声响。

“谁？”

门外传来弱弱地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梁哥哥。”

刘妍妍背着包带着一脸灰和泪痕站在门外。

梁意赶紧拉她进屋，拿纸巾给她擦脸。

“怎么回事？吃饭了吗？”梁意想问他爸爸妈妈怎么不管她，刚打开的门外就传来喊声了。

“你家女儿，你不管她了啊！出去，给她出去自生自灭！”刘建国怒吼着，把后门锁了起来。

平时笑呵呵不怎么发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惊人地气势。

徐燕哭骂着，一时也顾不上刘妍妍了，父母两人都拿着女儿当起了赌注看谁先心疼，软下来。

然后对骂着争吵着，火气更大，孩子就被一时忘在了脑后。

刘妍妍听到骂声吓地一怔，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又打起了嗝来，还不敢哭出声音，刚刚被说不许哭，她被赶出来了，更加不敢大声哭出来。

梁意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不会哄孩子，小时候弟弟哭，他就拿自己最好的东西哄，然后等被爸妈骂，弟弟哭爸妈都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这时的刘妍妍哭起来，除了面前的梁意，一个外人看着才六岁的孩子哭地声音都哑了心疼，孩子爸妈已经被怒火烧地隔离开一个世界。

梁意把刘妍妍抱着怀里，拍着她的背，慢慢止住打嗝，过了会儿，眼泪才停下来，已经是哭不出来了。

“饿不饿？”梁意问。

刘妍妍迟钝一小会，摇摇头，带着惊惧地眼神偷偷瞥了眼自家的后门。

“没事没事，他们吵架，心情不好，妍妍先在哥哥这儿呆一会再回家好不好？”

“嗯……”声音微小，她把书包放下来，吸了下鼻子，怯懦地抬头问，“我可不可以在这儿做作业？”

梁意把吃的东西腾出来，收拾一小片地方给刘妍妍趴着。

小女孩不够高，只能站着趴那儿，屋子里没有凳子，梁意又把她抱到床边坐着，书包放在边上，女孩儿一笔一划用力地临摹老师留下的笔迹。

用力而认真……

9.遥想的未来

直到十一点多，刘家小店沉寂下来，后门发出“吱呀”的推门声，徐燕走到梁意的房门前，房门一直开着，方便前面的人出来就可以看到刘妍妍。

然而梁意和刘妍妍都等了太久了，刘妍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梁意把她抱到床上，自己靠着墙发呆。

他斜眼看见徐燕，徐燕眼睛还是红红的，哭了一场，这时候想起来孩子还被关在门外，她带着歉意拍拍刘妍妍。

小姑娘睡眼朦胧地醒来，见到自己的妈妈，平静而呆愣。

徐燕抱着女儿流泪，女孩仿佛找到了依靠和撒娇的地方，将自己的委屈、难过、害怕全部用泪水倾泻出来，而她忘记了这些恐惧因谁而起，她从这个拥抱原谅了自己的父母。

刘妍妍此刻不会想到以后这样的场景出现太多，多到她连委屈都感受不到了。

徐燕抱起刘妍妍带上书包回自己家里。

地面的彩色霓虹灯光照耀到天空，将深蓝的夜色韵抹开了一片彩色，梁意轻声叹息。

这时候，他不一点都不想感受别人的悲伤。

梁意关了房门，与丢失的困意斗争……

第二天，起地迟了，他路过徐婶家，徐婶正在最忙的时候，梁意没去打扰，买了三烧饼啃着，到工地正好啃完了，喝了一大杯凉水开工上班。

一排的房子盖起来出奇地块，半个月左右他可能就要失业了。

出了房租水电费，梁意估计自己攒个2000块钱没多大问题，做点儿生意什么没指望，七七八八地乱想着，一晃就到中午了。

他跟着工友前辈一块儿进了食堂，找到缺了一小块口的瓷碗——别人不爱用缺了口的，正好可以当他专用的，饭菜备齐，扒拉了几口，碗顶的菜突然被夹去了一块儿。

梁意惊诧抬头，就见到蒋随原哈哈大笑着，吃着刚从梁意碗里夹的菜，手里就拿了双筷子，另一只手揉揉他的头发。

“哥们，我回来了！想我没有！”

梁意瞠目结舌，霍地站起来，愣怔了半晌，目光是上下打量的，话却一时吐不出来了

“小蒋哥……”梁意见蒋随原一身风尘仆仆，看着脏了些、黑了些，细闻还有股搜味儿，但精神极了，他便涌出点雀跃的情绪，情绪冒个尖儿就被他往下打压了。梁意左右看看，空落落的，问道：“孙威呢？”

“送回家了，拿他从他爸那儿抵了一条业务，挣了笔，哈哈，养了这小子这些天，终于有些用了。”蒋随原半开玩笑地说。

梁意几乎能想到孙威连哭带闹扒着蒋随原不回家的样子了。

旁边工友听到挣钱不动声色地听，梁意没注意，蒋随原知道，就道：“还得多谢李叔的人脉和投入，回头把分成给他。出门靠朋友，小意，中午跟哥吃顿好的？”

梁意还没回答，李叔插嘴，“臭小子，我这儿伙食不好？饭店也就这水平吧！”

“哎呀，哪能啊。这不是好久没见了嘛。叔，抽烟。”

蒋随原递烟上去，笑呵呵地圆了过去，李叔浑不在意，梁意没答应，晚上再去吃，他心里替蒋随原高兴，不过不能影响正常工作。

这番表态引发了李叔的感慨和欣赏，以致后来李叔撤了工程一再邀请梁意跟着自己。

午饭后休息一会儿，蒋随原回去换洗衣服，梁意高兴地睡不着，年纪轻，一中午不睡并没有太大影响。

下午茫茫转转，时间过地快多了，晚饭他一直不在这儿吃，六点就回去了。

刚到刘家小店，蒋随原正靠着店门口和徐燕说话，不知道拿的什么东西送了过去，徐燕笑地爽朗，刘妍妍也眼睛亮亮地盯着蒋随原。

蒋随原给刘妍妍一包糖果，原先带给梁意的小玩意儿，估计梁意一个男生也不吃。

看到梁意回来，他站直了跑过去搂着肩膀就拖他去汽修店。

梁意工作完挺累，随他拖着。

徐燕摇摇头，两个男的好的跟夫妻似的，不像话。

目光扫过手上的链子，目光温柔地摸摸女儿的头，回屋子里了。

汽修店门口停着辆小面包车，银色，马路上常见的那种，梁意进了汽修店里屋，出了汽油味还有点潮湿的霉味。

蒋随原开了一下午窗户透气都没散光，这房子朝北，不进光。

“梁意，看到门口那车没？这回就挣了个车钱。”蒋随原不自觉就带着炫耀的语气。

梁意内心已经又惊又喜地蹦了又蹦，面上却是淡定无比，笑意盈盈地道喜。

蒋随原喜悦的气息淡了，叹息：“叫你一起去的嘛。”

梁意知道蒋随原想带自己挣点儿，就自己的那些成本完全上不了蒋随原的眼，他照顾自己。梁意感激他，也并不为此可惜，钱挣不完，现在只要不生大病，够活就满意了，他不讲究太多。

蒋随原原本也不考虑太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反正他没心思成家，偶尔帮孙隐然照顾下他家的小兔崽子调剂生活就差不多满足。

但他现在想地多了些。

出门去找孙隐然，孙隐然说那时候孙威离家出走是看到自己相亲。

“我可没打算给我家孩子找后妈啊，厨师长他老婆来看到我就想介绍了，真是服了这群女人，一个个就爱当红娘，他老婆送走了又来了一大批，没完没了。威儿上放学都是我接的，这两天经常迟到，他就怀疑了……”

“这小子真敏感。”蒋随原哼哼地打断。

孙隐然白了他一眼，“这是心疼老爹，缺爱。唉，我还是关注地不够啊。”

再一直关注就宠成了废物了。蒋随原腹诽，当然孙威只和自己老爸闹，在蒋随原这儿时不时中二犯病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怀疑我啊，有天就跟踪了呗。看到我相亲了，又翘家，唉，这孩子每次翘家都到你那儿，是不是朋友太少了？怎么不躲在同学家里。”孙隐然摸摸下巴道，“这不利于小孩子成长啊。”

躲到朋友家，孙隐然可就找不到了。

这对脱线父子也真是天然的“喜剧”演员。

后来孙隐然认真谈起来，就说不会相亲了，一概都推掉，让孙威好好上学，自己先把酒楼经营好，看看能不能开个分店，抽出一部分资金给孙威留着让他创业留学都可以。

一笔大点儿的款子，不然有天自己做生意做亏了，孙威以后怎么办？

孙隐然的认真劲儿传染给了蒋随原，他脑海里想到了一个人，这次进批车载空调也只是往年的业务，挣不到什么钱。

但他也要想一想未来了……

10.牵手

梁意跑去开窗户，室内呛地要死。

蒋随原靠在破沙发上凝视着背影，目光沉着又遥远，望尽了未来的道路一般。

他自嘲地笑了笑，捏了把自己消瘦的脸颊，清醒了些。

两人相对话不太多，以前孙威在，一直闹腾，场面活跃，两个人独处的机会倒是不多，蒋随原自觉去准备晚餐，梁意帮忙果断被拒绝，尝过梁意的菜后，蒋随原认为还是应该善待自己的胃。

窗户的纱网又被熏上了新的油烟，炒锅爆起一小鼓火焰，然后装盘，动作行云流水，梁意啧啧称奇，看蒋随原做饭是种享受。

蒋随原身材高大，浑身的肌肉紧实充满力量感，他又和镇里其他男人一样爱穿个白背心，背心穿地旧了，贴合身体，右手拿着炒锅，上臂绷紧不时颠几下。

梁意很羡慕，他在工地干了一个月的活都没怎么晒黑，细瘦细瘦的，力气大了不少，但是肌肉没见长。

蒋随原有种很罕见的蓬勃生机感。

饭菜上好，两人对面坐着吃，蒋随原碗大胃口大，梁意碗也大吃地少了许多。

蒋随原想，像小夫妻两儿似的。

吃着饭，不知不觉嘴巴就兜不住了……

七点多，徐燕带着刘妍妍出去散步，刘妍妍在门口甜甜地喊：“梁哥哥，小蒋叔叔，我们一起去散步！”

梁意出门看到两位有些惊讶，往日里散步不都是刘建国和他们一起吗？

这样说起来，今天一天可都没见过刘建国了。

梁意应了声，喊了蒋随原，蒋随原正在生闷气。

他和梁意只差了3岁，一个喊叔叔，一个就是哥哥了。

蒋随原鼓起腮帮像个青蛙一样给刘妍妍使脸色，刘妍妍围着他转了两圈，拉他手让蹲下来，亲了一下，“好了，你可以变成王子了。”

随着“波”地一亲，鼓起的脸颊“噗”地陷了下去，蒋随原捏捏刘妍妍的小鼻子把她抱了起来。

“喊哥哥。”

刘妍妍摇头，“你比哥哥老……”

“……”

梁意偷着乐，徐燕乐得他们这么逗趣，也不管着刘妍妍了。

蒋随原郁结：“那你喊他叔叔。”

刘妍妍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喊出声，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蒋随原：“喊不出口……”

“为什么？”

“感觉就是个大哥哥啊……”

合着不还是自己老嘛！！！

三限镇不知从何时起兴起了散步的风潮，吃了饭每家每户三三两两地出来遛弯，带着孩子，也有夫妻两牵着手甜甜蜜蜜的。

就算白天吵架闹腾，到了晚上天黑了，人们的情绪变得丰富，满腔的柔情也从纷繁细碎的日常生活中剥离出来，而原来积累的浓厚的感情在暗夜中寻找出口，用紧牵的手传达着内心的喜爱。

徐燕拉着刘妍妍的小手，刘妍妍爱抓住大人的两个手指，握地紧紧的。

她另一只小手抓住梁意的手指，而梁意被蒋随原牵着。

四人并排，仿佛一家人一般在道路上慢慢地走，刘妍妍哼唱着也许是今天新编的曲子，没有人听过，她一人哼着有趣。

一曲未完，梁意终于还是抵不住自己奇怪地不适感，放开左右两边的手。

都是被握住，几乎是挣脱。

不管是牵着刘妍妍还是蒋随原，他都是外人。在刘家一家中，他绝对在之外，梁意不明白徐燕为什么允许这样的场面出现，刘大哥看到不会多心吗？就算自己没有任何意思，也确实挺喜欢刘妍妍，但好歹他也是20多岁的男人，还租住在他们家里。

而蒋随原……

并没有太难受，但是两个男人牵手，太奇怪了……

蒋随原和刘妍妍都怔了怔，刘妍妍缩到了妈妈的身边，夜色看不清楚梁意的表情，她不知道梁哥哥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幼小而敏感的心灵没有一点信心。

蒋随原也没有尝试恢复原状，甩甩肩膀，朝着前面走，到岔路的时候听见音乐声，凤凰传奇的颇具洗脑性的音调。

“前面是在干嘛？”他回头问三位。

无形地窘迫与尴尬也打破了。

梁意晚上没有出过门，他不知道，转头看徐燕。

“广场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兴起了。”

刘妍妍走累了，抱着徐燕腿要抱。

徐燕嗔骂：“多大的人了。”但还是抱了起来。

蒋随原和梁意过去看广场舞，徐燕抱着刘妍妍站在原地，两人却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