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咛孝道，或许由外人来做更为有效。老太太在这个当口说出这样一句话，管箫听在心里很不好受。不是嫌老太太啰嗦或者多管嫌事，而是管箫不知道那所谓的“将来”到底是一个多长的时间期限。他等不及，如果要等到自己完全有能力回报妈妈，那时的妈妈不是已经完全老了么？想到这里，管箫心里着急了。

“我知道的。”管箫应着老太太的话，心中居然诚惶诚恐起来。他内心平时很少这样子混乱，就算独自面对十多个学校小混混，他都能保持镇定；但是现在，他真的很难受。

黄昏日落，老太太开始拎着小水壶给自家的花花草草浇水。浇到一半，扭头不见了管箫。老人直腰站了一会儿，又继续她每天不变的劳动。吊兰茉莉金盏菊、曲梅芍药银铃草……每一种都被照顾得很好，生机盎然。

在许多人看来，城中村是城市的一道创疤；在有些人看来，小院里的绿意却是城中村仍然具有生命力的证明。

纵有最后一抹日光，天色仍显厚重。

也只有这厚重的天，才能容纳这许多矛盾的存在。

——

管箫跑得满头是汗，他记得回来的路上无意间瞥到过贴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高薪招兼职！

小广告还在，管箫小心翼翼将其撕下来。如获至宝。

那是一张夜店的招聘广告，大致是说店里生意火爆忙不过来，欢迎热爱夜生活的有志青年男女成为夜店一员，各种职位罗列待遇从优，地址电话一个不落。

如果在平时，仅仅“夜店”这个词就足以让管箫望而却步。但此时，“兼职时薪25元”成功让他忽视了夜店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存在。管箫已经迫不及待算了一笔帐：如果每天兼职3个小时就是75块，每个星期避开妈妈回来的那天也有6天，那么一个星期就可以挣到450块——这已经超过了他在学校一个月的生活费。

管箫现在担心的，已经从“到夜店兼职合不合适”转变成了“夜店会不会要我”。

第 14 章

店夜名为“奔放”，到底多奔放只有顾客去了才知道。它的位置很妙，正好处在十三中到城中村的中段，那里是管箫放学必经之路。

这个时间夜店还没正式营业，员工们都在擦地摆桌准备前期工作。

管箫直接拿着广告到夜店去面试，员工们没有谁在意他。店里开着灯，却又古怪昏黄；没有音乐和顾客，这里很安静。管箫有点儿诧异，他第一次知道深夜凌晨High翻天的夜店在其它时间里竟然如此死气沉沉。

经理Tommy是个约摸三十来岁有点儿妖气的男人，却又不像曹平平那般五官精致身体纤细，而是留着平头横练出一身肌肉。Tommy听管箫说明来意，上下打量管箫一番，眯着眼睛说道：“我们这里确实缺人。不过，你说实话，你到底多大了？”

Tommy的眼神刁钻而毒辣，管箫立刻猜到此人一定阅人无数。管箫原本打算谎报年龄的，这时遇到明白人，他就只得说实话：“今年十六岁，我想找份兼职补贴家用。”

Tommy确实是个人精，一般而言，这种带着妖气的男人常常比气质平庸的男人更具洞察力。管箫再怎么谈吐镇定也不能掩饰他衣着透出来的贫穷气息，Tommy想了想，最终摇头：“你还在念书吧？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言下之意即是拒绝。

被拒绝本来就在管箫的预料之中，不过，既然厚着脸皮来了，他并不打算轻易放弃：“兼职不会影响我的学习，如果您肯提供帮忙的话……我保证！”

管箫要求迫切，这让Tommy小小诧异了一下，但这位夜店经理仍然没有答应管箫的请求：“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无论是否影响你的学习，这里都不适合你。这里是夜店，是一个看起来五光十色精彩纷呈，实际上藏污纳垢肮脏不堪的地方。这种地方对一个人的学习成绩影响事小，对一个人性格和价值观的影响事大。小兄弟，我是为了你好啊！”

管箫无言以对，对方不仅说得有道理而且非常诚恳。事实上管箫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是，如果自己也能赚钱存钱的话，妈妈就可以不那么辛苦；自己兼职多几个小时，妈妈将来就可以少工作一会儿……唉算了，管箫说了声谢谢，落寞离去。

Tommy目送管箫，莫明感慨。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到可以做圣母白莲花的人，这一次居然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做了正确的人生引导，真奇怪！谁没有过如花季般美好的少年时光呢？Tommy回想十六岁的自己，默默心酸。

管箫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吧台后边的库房里钻出一个穿着黑色机车服的少年问Tommy：“你应该雇用他的。”

Tommy吓一跳，翻了个白眼道：“刘迪！？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你认识他？”

此刘迪正是跟管箫单挑过的刘迪，他大大咧咧坐在Tommy身边：“他是我同年级的同学，挺可怜的一个人……”

刘迪是个很有意思的男生，他从科教楼天台“害羞”逃走之后，就刻意打听了关于管箫的一些情况。真实和谣言其实只有一纸之隔，就看人们有没有心思够不够聪明去捅破那一层纸。刘迪已经沉沦在管箫在眼神之中，再加上收集了新鲜出炉的关于管箫的底细——他内心深处的同情和内疚又多了几分。欺负别人，有时能得到乐趣，有时却不一定，刘迪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刘迪把知道的关于管箫的情况对Tommy说了一遍，又说：“那个来我们学校闹的小 三一身名牌货，搞不好是富家女勾 引管箫他爸进而欺负管箫他们娘儿俩。你看管箫穿的衣服也知道，他家里一定很穷，他和他妈租住在城中村呢！他为了省钱，每天自己带饭到学校吃。”

刘迪的哥哥是这家“奔放”夜店真正的老板，也是Tommy的好朋友，所以刘迪在Tommy面前说话是有份量的。Tommy笑道：“有意思，我从不知道你这小混蛋还有这一面，这是要改邪归正啊！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派人把他追回来吧。”

Tommy叫了个服务员去追管箫，刘迪又说了几句就躲起来。其实刘迪对管箫家庭情况的推测并不准确，到学校闹事的包婷婷可不是什么富家女，而是纯粹吃青春饭的心机 婊。管箫的爸爸也不是被勾 引的憨厚男，而是发财之后抛妻弃子的纯人 渣。婊遇渣，是一家。

不过，刘迪臆想得到的结论是否真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帮助管箫得到了兼职的机会。

管箫不知道为何夜店经理会突然改变主意，但他还是跟着服务员回到了夜店。

Tommy认真问完管箫的情况，又敲定了管箫的工作时间，板着脸严肃说：“你记住，你在这里兼职会有可能遇到让你非常反感和尴尬的局面，一定不能直接冲撞顾客。还有，来这里消费的顾客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别给自己招麻烦，我虽然是经理，但也不能保证你百分之一百的安全。”

管箫连连点头答应，当晚就进行“实习”，当然，实习是算工资的。或许因为脑子里全装着“时间就是金钱”这样的内容，灯红酒绿帅哥靓女并没有引起管箫的任何兴趣。他很机灵，工作流程和注意事项什么的一教就会。

Tommy对这种状态的管箫很满意，却也只让他实习三个小时就早早放他回去。

一直站在暗处观察的刘迪也松了一口气，“欺负可怜人”的负罪感总算是减轻了。

——

对于管箫而言，一边是找到兼职可以赚钱的欣喜，另一边却是要参加COS活动的苦 逼。

管箫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回去之后他“研读”了胡榕塞给他的《乱马1／2》漫画。不得不承认，图文并茂的表现方式就是比单纯文字的表现方式来得通俗易懂，再加上漫画作者高桥留美子本身高超的绘画能力、讲故事能力以及黑洞般的脑洞，管箫感觉自己通过这几本漫画找到了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可是，看完漫画之后，再仔细想想究竟要如何COS漫画里可男可女的主角，管箫不禁头疼。

漫画里的主角个性鲜明，coser要在举手投足间还原主角的个性，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Cosplay某种程度上与哑剧类似，真正优秀的coser无需借助语言——其实语言本来就是cosplay不成文的禁忌，人们可以通过化妆服装技术达到现场视觉还原，却始终无法突然听觉现场还原——声音，那是声优大大们的专长。还有一点，大天 朝的国民未必人人擅长表演，但必定是人人擅长评论表演，尤其是批评表演。Cosplay玩得好不好，其实糊弄不了现场的观众。管箫正因为明白这些个道理，所以才觉得没底气。

次日，社团成员聚在一起排练。管箫看着热情高朝的小伙伴们，心里有一种蛋蛋的痛。他看得出来：当人们真心喜欢某种事物时，就会在参与的过程中获得快乐。可是，如果参与过程的这份付出没有回报，想必他们也会伤心吧？

所谓“重在参与，结果不重要”那种冠冕堂皇的话是说给观众听的，哪一个参赛者想成为冠军的陪衬和人肉背影呢？

管箫出神的这会儿，曹平平已经帮他化好了妆、戴好了假发：“好啦！你自己照镜子看看，然后让大家看看。”

这是管箫头一次化妆，虽然心底里认为男孩子不应该接触化妆品，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第一时间朝镜子看去。这一看，自己都吓一跳：“吓？这是我么？”

许多人以为化妆只是面部涂抹，实在图样图森破！化妆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要知道，厉害的化妆大神可以在短时间实现女吊丝到女神的面部终极进化，其效果比棒国流水线割肉削骨的效果神奇得多，而且不会有啥后遗症，顶多妆花了卸了再化。

时尚界永远在gay的统治之下，服装设计师化妆师造型师群体以曹平平这种气质的妖男居多，这是天赋技能，旁人嫉妒不来的。曹平平虽然自己平时不怎么化妆，但他对于化妆之道无师自通，那一双巧手比起在剧组做了多年化妆师的直男直女强百倍！正因为有了曹平平，管箫才知道什么叫做“一秒钟变妹子”。

明明没有做手术，可是镜子里的自己鼻子更加挺拔小巧了，眼睛更加大圆有神了，嘴唇润润的看起来好Q弹，皮肤白里透红超粉嫩，再加上那根垂在肩头的小辫子——妹子真绝色！

管箫的惊讶就是曹平平的骄傲，妖男把管箫推出去，胡榕等人立刻围了过来：“哎哟喂啊，这是谁呀？这是管箫的亲妹妹吧？”惊叫赞美之声不绝。

按理说，被一致赞美，管箫应当高兴才是，但他莫明有一种羞耻感，因为身边这些社员的眼神看起来“亢奋”得有些过分。所谓视 女干这种事，也许真的存在。

“哦呵呵来试试这个！”胡榕转身从桌上拿来两个已经吹胀且一般大小的气球，也不经过管箫同意，在众人主动帮助下就塞到管箫的衣服里，塞完之后又掐又捏，“手感不错哦！可惜没有乳 头，否则比赛时来个凸 点，肯定能拿到好名次。”

来自南美洲的神兽群在内心狂奔千里——管箫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第 15 章

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是无上限的，同时，人类节操的沦落是无下限的。在管箫过去生活的日子里，他完全不敢想象几个高中女生会在他的胸 部（气球）摸来揉去，而且人人一脸陶醉高 潮的样子。如果换成过去，管箫肯定一巴掌呼过去，管他男生还是女生，这种没羞没臊的事情怎么可以做得如此光明正大，真是世风日下！可是现在，尽管内心咆哮不止，管箫还是忍住了。因为通过这几天跟社团成员们的相处，他渐渐习惯了这种设定。

节操多少与人品好坏不成正比，有时人们伪装“下流”，只因为他们仍然保持着一颗耿直心。胡榕她们没节操不是猥 亵，而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玩笑。这世上流氓就是流氓，朋友就是朋友，同样的动作，意义却完全不同。

所以说，世界存在是客观的，反映在人们脑中却是主观的。一个人心胸如何，这与他对世界的理解有关。管箫是个有容“奶”大的人，他此时此刻对世界的理解是：虽然草泥马在心中狂奔而过场面震撼，但这许多草泥马在一起挤来挤去也挺萌的不是吗？

管箫选择默认现实：反正再怎么样也就这样了，难道他们还能玩出更没节操的花样来？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侥幸心理过重，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管箫都深深后悔那时太年轻。

胡榕除了气球确实没有新花样，但谁也挡不住一代妖男曹平平的神展开——十三中COS社团个个都是神人！

看到管箫定妆大获好评，曹平平也迫不及待换装化妆。眼线勾勒出妖娆，高叉体操服展现完美身段，舞动的彩带、胸前的气球……如果说个子瘦小的管箫的女装偏萝莉风格的话，那么曹平平的女装就是绝对的御姐。

还真有人连接手机、打来迷里音箱播放《舞娘》，曹平平即兴舞动赢得满堂喝彩。妖男是天生的目光焦点，纵然他只是配角，却完全有能力掠夺主角的光环。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曹平平舞毕，胸前塞的气球已经移位，远远看去呈现非常明显的“下垂”状态。场面虽然搞笑，但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管箫的短板，社团是要靠曹平平的表现在比赛中拉分的，万一比赛时曹平平出现“胸 部”下垂，那……

曹平平倒也实在，一边调整胸 部一边跺脚：“这样不行的啦，气球不固定怎么行呢？唉，我看有必要穿胸 衣！”妖男说得如此自然，仿佛对他而言穿胸衣和穿外套一样简单。

可是，同样的话听到管箫的耳朵里，他就觉得神兽们快要挤爆他的心脏，因为他也同样面临着“胸 部”下垂的问题啊！胸 部塞气球已经达到管箫的羞 耻极限了，如果还要穿胸 衣……

人生何其艰难！管箫默默无语想要逃遁，可是，他没来得及迈脚，胳膊就被胡榕抓住。

女社长面色慈祥：“管箫，姐姐们帮你量一下胸围厚（hou，台湾腔，语气词第四声），然后帮你买胸 衣。”

管箫抵死不从，最后被十数双手牢牢按在椅子上。

所谓“逼 良 为 娼”，胡榕终于老 鸨 子一般原形毕露：“事到如今可由不得你了！你要知道，得罪我们COS社可比得罪刘迪麻烦得多！现在给你两种选择：一是让姐姐们替你量胸围、帮你买胸 衣；二是你自己到内衣店买胸 衣！”

管箫羞愤欲死，恨不能咬舌自尽。

胡榕装完强势，又变脸温声劝道：“其实你就当是反串艺术，也没什么的嘛！咱天 朝国粹京戏里头还有男旦呢！虽然咱们的艺术成就不能跟人家比，但咱们也算为艺术献身嘛！管箫啊，当初我们真是因为缺人才匡你，你帮也帮了，不如帮到底吧。这种事情啊，其实做过一次就好了，就像小受被H一样，疼过一次就知道爽了……”

“咳！咳！”曹平平赶紧出声制止胡榕往下说，一双大白眼紧跟着递过去，贱婢住口！这姑娘真是越说越没谱了，眼下是求着管箫帮忙，不是要掰弯管箫！真是职业病改不掉！

妖男拂掉那些按住管箫的手，循循善诱：“管箫啊，我知道你身为一个男孩子很抗拒，可是，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那么保守呢？清者自清，就算穿上女装也改变不了你是男孩子的事实，你说是吧？”

或许这种事情男生开导男生更有效，管箫的脸色比起之前缓和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