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颜——沉璧公子
沉璧公子  发于:2015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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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种怪病,谁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染上,可是一旦染上,便经常觉得周身发冷、寒意刺骨,最后的死相也极是凄惨——这种病症无药可医,一但患上便就活不过二十岁。

方上只记着些缓解之法,我无心去看,只觉得右下方一只蝴蝶章分外眼熟

攥紧了手中药方,想起季若谷确还不过二十岁,莫不是若安想把她接过来不为取血而是为了给她治病?

我越想越觉得似乎有了头绪,刚刚拽住白颜泽的胳膊,打算再去别处看看,此时却察觉到屋里有风吹过,花香清溢。

“白颜泽,你……”话说到一半就噎在了嗓子里,我听到了玉石碰撞的声音,抬眼望向门口,碧蓝的佩玉微微摇晃。

“容与。”轻柔温软的声音,让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我硬着头皮看着眼前的人,他刚从光线那头施然走来,衣袖发丝随着他的脚步飞扬,他的风华甚至让那阳光都暗淡几分。我心脏狂跳,却也知道不能在此刻继续失神下去,于是硬生生地挤出了几个字:“玉宫主……”

若安扬起嘴角,是最疏离的弧度:“离掌门前来为何不提前知会?我好早做恭迎。”

第十九章:游梦

他现在的态度让我不得不觉得刚才那句“容与”根本就是我幻听。

我下意识退后一步,手却一直紧紧拉住白颜泽:“不便多做打扰,先行告辞。”

若安目光流转:“还未请教这位?”

我皱了皱眉:若安早见过他了罢,就在我失明之后那段时间……我担心若安对白颜泽不利,于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两人之间。这很明显是若安的一个局,只等着我自投罗网。

“在下白颜泽,”身后的人却把我护到后面,笑意依旧从容,“今日一见玉宫主果真不虚‘玉颜’之名。”

若安则是看向我,眉头微蹙,眼神像是无底深渊,我的心口一阵揪紧,但还是挑挑眉:“若比心机容与是自愧不如,不知玉宫主是要杀还是要剐?”

若安看着我紧紧抓着白颜泽的手,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感情起伏,过了许久才淡淡说道:“也罢……”

我不由暗暗咋舌:若安何时懂得让步?虽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注意,但总归还是走为上计。

一路提防着走出了白夜宫,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路上还是寂寥无人。记得刚才回头望时,看到松月阁的门前依稀有个人影弯着腰颤抖,似乎痛苦不堪,可我却却没有多想,只想着此地不宜久留,便速速离开了。

一晃几日过去,我独自在房间内打着瞌睡,外面是迷蒙的细雨,自在飞花轻似梦,迷迷荡荡,像是回到了过去。

淅淅沥沥的雨,是一年的清明时节。

……

天寒的后园中,一个半大的少年在练武,一招一式都力求完美,瞳色不似常人,带着微浅的蓝色。

一个脏兮兮的男子走过去就开始绕着他打转,那疯人的眉宇间还存着些英气,衣服能看得出来是苏州织锦,但这些都被那邋遢的样子掩盖了。他的头发打着结,在雨里咧开嘴角又是疯疯癫癫地说:“我的女儿若有你这般大小肯定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这么多年,他唯一能说清楚的话便就是这一句。

“是是是,她叫青黛!你还给她戴了这——么大的项圈!”少年随手比划了一下,继而不耐烦地瞪着他,“行了,你别再来打扰我。”

其实他的心里虽有几分鄙夷,但更是同情:看他年纪也不过三十岁多些,女儿与他分离时至多不过才两岁,估计还不怎么记事呢,他却一直这般念念不忘。

“她叫青黛……青黛……多好的名字……”那疯子又痴笑起来,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来,“她与你的年岁差不了多少,我便将她许给你了,快来叫岳父!”

少年对他这种思维跳跃早见怪不怪了,这人自他记事起就在天寒自己占一个院子住,他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用意,怎么会留一个疯子在身边。

后来少年才知道,这个疯子名字叫季风喻,并不是个一般的人。

他不再理会那疯子,继续拿起剑来舞,细雨湿衣看不见,擦过脸颊却是酥痒。

这时有一人自桃花树后走出,脸上虽带着些稚气,但隐隐是绝代风华——光是一双明亮乌黑的流转眼眸就足以让人为之侧目,面容如玉,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少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还不忘警惕起来,喝道:“你是何人?”

来人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微微一笑连那繁盛的桃花都失了颜色,可他的笑容里却充满了戾气与猖狂:“白夜宫,若安。”

他的态度很傲慢,让人十分感觉不舒服,少年记得父亲曾说起过白夜宫,但与他们并无瓜葛,于是他说道:“后院不得别人出入的。”

“我是与家母来此拜访,天寒难道要拒人于门外吗?”若安依旧从容淡定地微笑着,小小年纪似乎已视人为蝼蚁。

冷不丁地被扣上了顶大帽子,少年一时竟不知怎么接口:看他年纪不大,竟是让人感觉城府极深。而若安的眼神一直不曾离开过他,仿佛能把人看穿——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正值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干脆开口挑衅道:“我们来比试一下如何?”

“不必。”若安雪白的纱衣沾了水,却依旧飘渺如仙。

少年闻言,倍感自己被蔑视,怒上心头,不由分说就刺出一剑——

可他确实是自负了,若安不闪不躲,只折下花枝斜掷了过来,打偏了他手中的长剑,少年在这刹那间收不住力气,剑锋一偏竟然就直直地刺向了树下的那个疯癫的人。

他的心中大为慌乱,情急之下强行将剑锋偏开,巨大的劲力让他的手腕瞬间脱臼。

正在傻笑着的疯子目光直直地看向了若安,面容却猛然变得可怖了起来:“……韶颜!”

少年没有注意他,而是瞪向了笑意盈盈若安:“你是故意的!”

“没错,可我这是在帮你。”说罢,他又望向树下的男子,神色不改。

疯子此时竟然发起抖来,双眼也变得通红:“韶颜,为什么……你……我要杀了——”

韶颜是谁?少年疑惑地看向那疯子,可是他的声音却突然梗在了嗓子里,喉咙已被什么东西贯穿,血洞正汩汩地流出红色的液体,滴落下来将他附近浅浅的水洼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少年看到此景犹如被雷击中,木在了原地,不敢动弹——这人竟视人命如草芥!更何况他杀死的人只是一个对旁人没有任何威胁的疯人而已!

那疯子怎么说也算是陪这少年长大的人,他怒从心生,想要再次与若安过招,可是脚步却硬生生地停住了——跟他动手,无疑是送死!

疯子的眼神在涣散前的那瞬间忽地清澈起来,表情竟温柔如春阳,嘶哑着说出最后的字眼:“棠儿……”

“为什么……”少年咬紧牙关,“为什么这么残忍?”

若安浓密的睫羽遮住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因为啊……”

……

窗外雨声渐密,惊醒了一场薄梦。

我有些怅然,不知为何会梦到小时候的一段回忆。那是清明时节,我初遇了如今的玉宫主,他的嗜血早在多少年前就展露无疑,亏我在记忆被遮蔽后还一直认为他是个温柔的人……想来真是可笑。

而梦中那疯子口口声声念叨的“青黛”,如今我也在江湖上听闻了她的艳名,虽不知是否是重名,不过若真是,倒也不负他的一番苦思。

只是后来,我还真在白颜泽的寿宴上目睹了青黛的芳容。

黄历五月初四的夜晚,星辰欲落,华池映月,普天同庆之时,皇家在上林苑大设酒宴。觥筹交错、轻歌曼舞,金灯蔓延出去,照亮了一片繁华。我蒙着面纱,作为当朝皇帝林含笑的男宠坐在他的身侧。

其实我本不想来此,但是也拗不过白颜泽的一再要求。我的体格虽然偏瘦,但是不似男宠优伶那样纤细,再加上习武之人总有那么点气势,我又下意识的挺直腰板,摆出掌门人一贯威严的样子。

白颜泽悄悄把我拉入怀中,耳语道:“做出点样子不成么……?”

我撇撇嘴,照着他的意思放松了身体,慢悠悠地吃起了葡萄。

下一刻我就差点儿噎死自己——怎么在人群中看到叔父?我吓得一哆嗦,马上做出千娇百媚状黏在白颜泽身上。好在叔父根本没兴趣打量我,似乎正在跟附近的官员寒暄。

刚准备松口气,却又听到白颜泽近在耳侧的笑声:“这模样真是容易引人犯罪,不如就在这要了你吧……”

我脑子嗡的一响,身子瞬间弹开,他却毫不犹豫地搂上了我的腰把我拉了回去,我抬头一看,他正舔着自己的嘴唇,非常之魅惑。

“你、你不会……”我干笑了几声,想他该不会那样荒诞吧?

“容与真笨……”白颜泽看着我,眸中暖意融融,嘴角也挂上了宠溺的笑。

我有些不自然地推开他,别过脸去自顾自地吃东西,但是这时候却有人过来溜须拍马,这人竟用“国色天香”来形容我一个大男人!我、我忍……但是下一个竟然更过分,让我当时恨不得下去抽他两耳光让他看清我是男是女再开口。

我的临界点终于在一个人说我一定能生个皇子的时候到达了,可当我狠狠瞅过去的时候满肚子的怨气此时只化作了一句阿弥陀佛——说话的人竟然是六王爷林风澈!

而坐他身边就是沉稳冷峻的林景和。

据说林景和已有篡权夺位的野心,而如今在这种宴席上他还是谈笑风生,恭恭敬敬地敬酒,一点都瞧不出端倪,绝对能让不明所以的人怀疑那说法是空穴来风。

作为一国之君林含笑时,他对帝位虽不甚在意,但确实是个明君。勤政爱民、从未设置过苛捐杂税,深受百姓爱戴。所以此时皇城外,京城的居民正大放烟火,为这位君王祝福着。群臣入座,向林含笑敬酒,林含笑手握九龙金杯向座下众人遥遥一举——

展现的就是真龙天子的威严!

歌舞助兴开始了,先是听到竹笙悠扬,一群粉黄罗裙女子从左右两边至殿前,挥着雪扇旋转起舞,个个是身姿曼妙,我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听着筝声轻奏,玉笛飞扬,真可谓赏心悦目。

忽地,有花瓣从天而降,红白交错,飘飘洒洒,琴笛合奏也换了曲调,我不由睁大了双眼,看着这漫天花雨中,一抹浅浅白影似从月中踏出,数十名女子旋转着围成一圈,迎接那白衣女子。那女子落在中央时,围成一圈的人向后仰去,自我这个角度看,就像是开成了一朵美艳的花,白衣的花神在月华中翩翩拂袖。

白衣女子动作优雅,轻易便夺去了所有的视线,先前的所有女子不知何时已然退去,独她一人挥舞广袖,随着筝乐翩然而起,姿容绝美的脸上一双美目流转。

“那女子是谁?简直貌若天仙啊……”我挪不开眼,只怔怔地开口。

“……她叫青黛,是京城非常有名的舞女。”白颜泽亲手剥了一颗葡萄往我嘴里塞,我叼着那颗葡萄,却忘了怎么嚼。

第二十章:凉夜

花止,人退,掌声许久不绝。

初夏的夜风缓缓吹过,天上的星河璀璨,脸上的面纱泛起波澜。我怔怔的眼神终于收了回来,正欲站起身,白颜泽却按住了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放心吧。”

离去之时,等候多时的外国使臣正纷纷奉上奇珍异宝,只可惜我急着想要追上青黛,所以无福观赏。

离开众人视线后,我马上扯下脸上面纱,开始在四通八达的宫路之间寻找起来。

青黛他们并未离去,我很快就找到了她所在的梨园。看守的人看到是我,也并没有多加阻拦,而我见到青黛时,她正在梳理自己的头发,皎皎月光下素颜的美人长发似瀑,若是寻常男子见此美景,恐怕早已丢了魂魄。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在下离容与,仰慕青黛姑娘已久。”

她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有其他反应,连我是怎样进来的都不管不问。

我不死心地旁敲侧击着:“姑娘如此天姿国色,想必令尊令堂也定不是平凡之人。”

先探探再说,也许只是个重名的巧合呢。

她的梳子似乎卡在了一个地方,继而又冷漠地抬眼看我:“与你何干?”

我现在的视力因为内功心法的缘故远超于常人,青黛玉颈上的璎珞项圈在此时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又猛然忆起,当年那疯子曾数次提起过一个项圈,该不会……

我仍旧死皮赖脸地问道:“姑娘可知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不知。夜深了,公子在这儿恐怕也诸多不便吧?”她眉头微微蹙起,很不耐地在下逐客令。

我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脱口而出:“且慢,在下或许知道关于姑娘父亲的事情。”

青黛却很是淡漠地嗤笑一声:“那又怎样?一个把我抛弃的父亲有与没有有什么区别?”

“姑娘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把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随身携带,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而且事情或许并不像姑娘你想象的那样。”我决定放手一搏,便把这句没根没据的话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她面色有了几分变化,屏退旁人,用充满警惕的眼光看着我:“你有什么目的?”

我一怔,然后摇摇头:“在下并无什么目的,只是姑娘的父亲与我颇有渊源罢了,若是姑娘不想再提起陈年往事,只当我没有来过此地。”

青黛沉默下来,摇曳烛火下,她的淡漠的面容如同细瓷般精致,整张脸没有一点瑕疵,我忽地为她难过,颠沛流离的童年是否让她已心如磐石?

“你刚才说……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青黛内心似乎已有了些动摇。

“或许你的父亲不是将你抛弃,而是念着你的名字直到他死呢?”

青黛的手一抖,那只步摇掉在了地上,显然已心乱如麻,可她面上却依然强作镇定:“……他死了?”

我无言,只走过去将那步摇捡起来放在了桌上,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跟他相处的十几年里,他念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眼前的美人儿似乎不愿相信,转过头去:“那又与我何干?”

“我幼时初次见到他时,他已是神智不清,却把你的名字在心上惦记了十多年,你说这样的他,会亲手抛弃你吗?”

“神志不清?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青黛的眼里有了些许期盼,她虽然以冷漠来保护自己,其实仍旧心思简纯,竟然这样简单地就相信了我。

可我只能摇摇头:“抱歉,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至少可以陪你去找线索——”

早就觉得这个疯子身上应该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他是若安亲手所杀,但是若安当年到底为什么要杀了他,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我私心里其实也想知道若安他当年的动机,而这些事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并没有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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