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喔……他什么都没有吃。克莱德拍了一下额头，对自己的粗心感到懊恼。因为他们不用吃人类的食物，所以也忘记少年是要吃东西的。看来这就是少年日益虚弱的原因。

可是家里当然没有能吃的东西。天也快亮了。看来只好等晚上再出去买，还好今天不用上班。

少年喘着气，克莱德看他把大部分的水都吐光了，问道：「还要喝吗？」

少年勉强点一下头，克莱德正要走出去时，他小声说：「谢谢……」

又给少年喝一些水之后，克莱德回到房间，坐在自己的床上等伊凡出来。

伊凡洗完澡出来，见克莱德板着一张脸，于是问道：「怎么了？」

「你……没有喂他对不对？」

「他不需要喂啊。」伊凡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不给他吃东西还一直拼命吸血，不怕他真的死掉吗？」

「是有想过，可是……吃东西就要上厕所，那要怎么办？放开他吗？还是你要整天看着他吗？当然是不吃最轻松啊。」

看到伊凡如此理直气壮，克莱德瞠目结舌。他想起修说的话，伊凡这家伙果然不适合养动物……

「算了算了。」克莱德觉得头痛了起来，「晚上我再想办法。」

「干嘛？你果然心疼他啊？」伊凡把克莱德推倒在床上，从上面俯视克莱德，「他只是我们的食物，克莱德。」

「就因为是食物才要善待他啊。现在连牛都要听音乐和按摩了。」克莱德伸手要推开伊凡，「我都说我会想办法了。」

「克莱德……」伊凡抓住克莱德的肩膀，克莱德看着伊凡的眼神，觉得有点不妙。他还来不及开口，伊凡就一口咬了下来。

「啊、伊凡……唔……」克莱德只有昨天晚上醒来时吸过血，不像伊凡刚才回来又吸过一次，所以被精力充沛的伊凡压制住无法动弹。克莱德感觉到血从颈部流失，带起一阵酥麻舒爽的感觉，「……不、不……伊凡……放开我……啊、啊……」

伊凡感受克莱德的身体因愉悦所发出的颤抖，不过克莱德逐渐感觉心脏开始慢慢产生几乎爆裂的剧痛，浑身刺痛得彷佛每一条血管里都有虫子在爬行啃食，克莱德使尽力气大叫，但却只发出软弱的声音：「放开我……你要……杀了我吗……混蛋……」

伊凡这才终于从陶醉中回神。他似乎依依不舍地舔了克莱德脖子上的血洞，悄声说：「你的味道，比那小鬼好多了。」

「白痴！我的血就是那小鬼的血啊！」克莱德还在因贫血的虚弱与体内的疼痛发抖，生气地瞪着伊凡。

「那你要去找他吗？」伊凡坐在旁边的另一张单人床上，勾起嘴角问。

前所未有的疲倦感袭击克莱德，全身的肌肉都在抽痛，头脑更是既痛又混乱，彷佛被搅成一团泥。他一步也不想走，他爬上床，趴着瘫在床上，「我先休息一下……」

克莱德闭上眼睛。他和伊凡相识到现在也有几十……可能将近一百年了吧，可是他从来没看过伊凡露出那样的眼神。彷佛要把他整个人吞掉的眼神。刚才那一瞬间，克莱德有点害怕。

不是刚刚回来才吸饱血了吗？克莱德搞不懂。或许伊凡是大胃王吧。

都是那个混蛋害自己没有洗澡。克莱德闻到自己衣服上的烟味和酒味，不高兴地在心中嘀咕。

02.食物（2）

克莱德难受地睁开眼睛。他全身都好痛，像没有上油的齿轮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彷佛感觉得到骨头互相磨擦。喉咙很干，咽喉好像都因干燥而萎缩，连吞咽都很困难。

克莱德缓慢地坐起来。头痛到他想拿个铁鎚把它敲烂。他靠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听到客厅传来电动游戏的声音，才想起让他变成这样的祸首是谁。

口好渴。克莱德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水。他扶着墙壁走到客厅，伊凡正在专心地打电动，克莱德也不想理他，继续穿过客厅，走向小房间。

克莱德打开小房间的灯，刺眼的灯光让少年立刻转头闭上眼睛，接着他看到克莱德的模样，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克莱德原本就苍白的脸蓝到发紫，眼窝深深凹陷，更令少年害怕的是他的眼神，狰狞得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

少年张大嘴巴，却因为太恐惧而发不出声音，只能粗暴地喘气。

克莱德用力抱住少年，牙齿狠狠刺入他的脖子。第一次真实地认识到自己是被一个恐怖的怪物攻击，少年害怕地放声哭号，而且克莱德吸吮的速度太快，少年还没从恐惧转换到愉悦，就陷入濒死的痛苦。

「啊……啊……不、不要……呜……」少年的挣扎逐渐微弱。

克莱德紧紧抱住少年，彷佛要将少年整个人塞入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少年无法呼吸，随后又昏死过去。

克莱德从几乎失去理性的饥渴中恢复之后，不知是懊恼还是难受地按着额头，然后他听到后面传来伊凡的一声轻笑，他转头往后看，伊凡斜倚着门框，淡淡地笑着说：「好凶狠的表情。他一定吓死了吧。」

克莱德瞪了他一眼，径自走去洗澡，然后出门。伊凡也没有再和克莱德说话，自顾自地打电动。

克莱德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他手上拎着二个袋子，走去小房间。少年好像恢复了意识，但是仍然全身虚脱。克莱德解开少年身上的尼龙绳，然后从一个袋子里拿出手铐和脚镣，套在少年的手脚上，接着用一条很长的铁链系在脚镣之间的链子上。

「你去哪里买的？情趣用品店？」伊凡有点惊讶地问。

「……你很烦耶。」

看着克莱德蹲在地上弄脚镣的背影，伊凡想象他现在一定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不自觉笑了起来。

然后克莱德把少年抱进客厅旁边的厕所。这是客人用的，卧室里还有附浴室的厕所，克莱德打算把少年锁在这里，让少年自行解决需求。

少年坐在马桶上，半睁着疲倦的双眼看克莱德把脚镣的链子在马桶底部绕一圈，然后用一个锁头扣住。

「喏，这给你。」克莱德把另一个袋子塞进少年的怀里，「吃完再告诉我。」

少年动作缓慢地打开袋子，里面是半条吐司，二大块扇形的奶酪，和一条火腿。

「渴了自己开水龙头。」克莱德叹了一口气，「抱歉，没注意到你饿这么久。」他自己今晚饿到快疯了，突然更觉得少年被他们这样虐待很可怜。

少年低着头，很小声地说：「谢谢。」

克莱德走回客厅，伊凡已经又回去打电动了。「诶。」伊凡叫住克莱德，但眼睛仍盯着电视看，按着摇杆的手也没停下来，「既然他有吃有喝，那我一天吸二次也没关系了吧？」

「随便你。」克莱德挥一下手，走进书房。

「……啊……啊啊……唔……」

克莱德抱着少年，和平常一样吸住他的脖子，少年用力闭着眼睛，忍受身体的痛苦。这几个星期以来，自从少年有食物吃之后，变得比较有体力，没那么容易昏倒；不知是否克莱德的错觉，他觉得血的味道也变得比较美味。

虽然没有昏厥，但用尽全力忍受痛苦和极度缺乏血液的贫血，仍让少年无力地瘫软。

克莱德放开少年，少年却突然轻轻抓住他的手。

「克莱德……」少年喘息着，抬起头看克莱德。

克莱德吓一跳。他甚少和少年说话，应该也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才对。

彷佛看穿了克莱德的心思，少年缓缓开口说：「啊……我是听到他……伊凡？在外面这样叫你……」

说得也是，毕竟他们都生活在同一间房子里，听到也不足为奇。克莱德觉得吃惊的自己像个白痴。

克莱德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少年，不知道少年叫住自己要做什么。

「我感觉到你很高兴……」少年低头看着克莱德的手，「……我也觉得很高兴……」

他在说什么？克莱德愈听愈莫名其妙。

「你对我很好……我喜欢你。」

「啊？？」

克莱德象是突然摸到脏东西一样，迅速把手抽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你只是我的食物而已！」克莱德觉得自己有一点激动，他也不知道在激动什么，「可以不用顾忌，吸血吸到满足，当然很高兴啊，笨蛋。」

克莱德的态度似乎让少年愣住。克莱德抓住他的肩膀，露出还残留着血液的尖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都先让伊凡来吸你的血？因为这样等到我吸的时候，你就只剩下痛苦。你被痛苦折磨的样子让我很开心，我在品尝你绝望的颤抖。明白了吗？」

少年呆了几秒，露出浅浅的笑容，说：「……如果那样让你觉得很幸福，那就让我痛苦吧……」

克莱德看着少年的眼睛，彷佛有种自己的一切都被他看透的感觉，克莱德用力推开少年，转身背对他并大声说：「你脑袋有问题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回到黑暗的房间里，克莱德没有开灯，坐在床上。

克莱德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故意说自己享受少年的痛苦。可是，少年却笑了……

『你对我很好……我喜欢你……』

那小鬼的脑袋一定有问题。克莱德已经极力避免和他说话了。他居然会觉得一个吸完血就走掉、只把他当成食物的吸血鬼，对他很好？？

『……如果那样让你觉得很幸福，那就让我痛苦吧……』

这样说来，那还是克莱德第一次看到少年露出笑容。他有被虐待狂吗？或者是──

克莱德想到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彷佛看穿他内心一切的眼神。

不、不、不！不！不！我才没有喜欢你！不要喜欢我！不要喜欢我！！

克莱德在心中使劲呐喊，因为太用力了，连嘴巴都不自觉地走漏出声，「……不！」

克莱德早就下定决心，不再喜欢上任何人类了。

坐在床上，屈膝抱住头的克莱德，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洋装的身影。

『我喜欢你，克莱德。』

她的长相已经模糊不清，但声音仍萦绕耳际。

克莱德用力抓住头发。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

『我希望你只吸我一个人的血……啊，不可以吸太多喔，这样我才可以一直喜欢你。』

彷若昨日一般，历历在目。她把棕色的长发拨到左侧，露出雪白又带点粉色的颈部。牙齿穿透柔软的肌肤，温暖甜美的血液流入口中。

他们在一起，过了很久很久，居住的城镇一个换过一个，直到有一天，她无法再承受长途跋涉。

『为什么……你不给我永恒的生命？』

因为那不是永恒的生命，是永恒的死亡。

我舍不得让你和我一起下地狱。

『克莱德……我爱你。我先到那个世界去等你……』

再见。吾爱。我们永远不会再相见。你将在天堂，而我──

「克莱德？」

伊凡出现在房门口。尽管房里一片黑暗，但只凭客厅透进来的余光，他看到克莱德缩在床上颤抖。

伊凡默默走过去，把克莱德整个人抱在怀里，然后他捧起克莱德的头，克莱德的双眼流出血泪。

「好了……不要哭了。」伊凡舔拭克莱德脸上的血泪，「今晚要我帮你请假吗？」

克莱德摇摇头，他抓住伊凡的手臂，「……再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好……」

伊凡舔着克莱德不断流出来的血泪，轻抚克莱德的背。

他生气了。

克莱德走掉之后，少年坐在厕所地上愣愣地想。

自己为什么总是学不乖呢……

『不可以把别人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

「他」明明告诉过自己不止一次，为什么每次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呢？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秘密。就算不是故意去看，也不能说。』

可是……可是自己感受到的都是愉快又幸福的心情。为什么不能说呢？开心是一件很见不得人的事吗？

克莱德碰触少年的时候，少年总感到一股温暖又幸福的情绪流了过来。少年觉得克莱德是关心自己的，他也喜欢被克莱德碰触，他喜欢感受幸福的情绪，即使被吸血让他非常痛苦。他只是想让克莱德知道，如果他的痛苦能让克莱德开心，那么痛苦也无所谓。

可是克莱德生气了。少年不明白。即使看过很多书，他还是不太懂人心。

「喂。」

一个冷酷的声音吓了少年一跳。伊凡靠着门，冷冷地盯着他。

少年不喜欢伊凡。他总觉得伊凡也不喜欢他。对伊凡而言，他只是纯粹的食物。

「你对他说了什么？」伊凡问。

因为伊凡的表情实在太可怕，少年想都没想就拼命摇头。他有预感，照实说出来一定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伊凡抓住少年的头发，强硬地拉起他的头，冷冷地说：「最好是这样……」

伊凡全身散发出恐怖的气息，少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

那次之后，伊凡每次都把少年吸到濒死，克莱德才会出现，把少年推向更深的痛苦，直至昏厥，所以少年没有机会再向克莱德说话，甚至没办法好好看克莱德一眼。血液再生的速度跟不上伊凡夺取的速度，前所未有的严重贫血折磨少年的身体，少年连进食的力气都没有，没吃完的面包和火腿在袋子里发霉腐败，发出难闻的味道。

少年再度昏死之后，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纸袋扔在地上的声音，困难地睁开眼皮，侧躺在地上的他只看得到一双脚。那双脚他认得，是克莱德。

克莱德俯视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少年，弯腰捡起已经发臭的纸袋。他知道这一个月以来，伊凡都故意把少年吸干，这样他就不会再有和少年说到话的机会。无法自己进食，甚至连话都没办法说的少年，这下真的像一个纯粹的食物而已。

虽然对少年感到抱歉，但克莱德有点感谢伊凡这么做。伊凡是这些年来，除了她之外，最关心自己的人了吧。吸血鬼果然就该和同类在一起才行。

想到她，克莱德没有跳动的心脏又紧缩了一下。他默默走出厕所，来到客厅。客厅空无一人，伊凡出去外面打大型机台的电动了。伊凡比他高一点，外表看起来稍微年轻一些，个性有时很幼稚；尽管知道不能用外表判断死人的年纪，但伊凡感觉上就象是一个弟弟。

这样说来，就是在她死了之后，克莱德遇到了伊凡。

＋＋＋

克莱德每天晚上坐在她的坟前发愣。他们远离了她的家乡，她在这里的友人为她举行了葬礼，在白天。克莱德无法参加，不只是因为白天，也因为神父在场，他害怕神父身上的十字架，和诵念经文的声音。

反正，死了就是死了。参加葬礼，也不能让她活过来。

克莱德每天晚上去看着她的坟，在天亮之前离开。他没有再去吸血，他几十年来只吸她的血液，不想再去品尝其他味道。但是他毕竟是恶魔，血液缺乏的痛苦啃蚀他的身体，让他心底深处的原始本能开始蠢动，所以他今天不打算回去了，想看一下这辈子最后的晨曦。

那天晚上，来了另一只吸血鬼。他坐在克莱德身旁，和克莱德一起看着墓碑。

「你爱上人类了？」

克莱德没有理他。他努力不把注意力放在这个陌生的同伴身上，他已经饿到可以把对方吸干。

「为什么不让她变成你的子嗣？」

这件事，克莱德想过，也挣扎过。可是他痛恨这件事，他绝对不想让她变得像自己一样……或是让自己变得像『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