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新世界(末世 科幻)——九重门
九重门  发于:2015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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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水决了堤,磨牙似掷戈。

食、肉、啃、骨、支、离、破、碎、礼、崩、乐、坏。

不为厌。

不为恨。

不为惧。

不为愤。

不问罪。

不论罚。

不为正义。

不为邪恶。

不为明灵。

不问良心。

只是为了饿!他们就只是饿!

数千年前一群畜生化作了人,数千年后所有人回归了畜生。

远远的天台上,骨头抄手撇腿,吊儿郎当地站,将这盛宴般的景象收进眼底。他看,他等,他回想着几年前,城中太平,一个个闪亮高尚的字眼,奶嘴般叼在人们嘴里,什么人性,什么正义,什么公平,什么和谐……那些就只有被逼上绝路才能够看得见的玩意儿,到头来都不过是一个字,都比不过这一个字利索,比不上这一个字痛快。

杀!

他咯咯的笑。

杀戮,我们借以爬上食物链顶端的手段,同样适用于我们自己。什么是正义,什么是权利,什么是公平,什么,又是人?

不过是一张胜利者的面孔。

终于终于,人们又一次在杀戮中找到了快乐,满足了长久积压下来的恬不知耻的欲望。他点燃一支眼,冷眼旁观。狂欢终于,正在,也将一直一直持续下去。

风开云散。

蒙昧的雪雾之中泼出煤黑的乌鸦,鲜红的嘴仿佛阳春怒放的花,那样的明艳,那样的光鲜。

再不争抢,就什么也没有了,漫漫长夜将如何托付。

再不掠夺,就什么也没有了,这最后一个寒冬将怎样结束。

而此时的城外,

山雨欲来,

风满楼。

8.

混乱。乱得彻头彻尾,乱的拽不住一丝头绪。

一座城池,一片热土,有似一把虬结的电线,被白的光红的火烧得面目全非。

中央军党卫队日夜严阵以待,政府高官惶惶不可终日。破碎的新月闪电蓝旗下,战鼓般鸣响的饥声中,人与人之间再细小的纠葛都作了深仇大恨。有活口的地方就有屠戮,有权威的地方就有推翻,有法律的地方就有颠覆,有纯洁的地方就有女干污。

暴乱。乱的日月无光,乱的不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田地成了战场,锄头成了凶器,厂房成了弹药库,舞台成了刑场,阴谋在每一张餐桌上流转,枪声在每一扇门窗外喧响,诅咒扭曲着每一片嘴唇,原罪在每一颗灵魂中萌芽。每一笔人情都化作了博弈,每一颗子儿都用来买了人命。

过去怎么生产,如今怎样毁灭,过去怎么进取,如今怎样堕落,过去怎么清醒,如今怎样麻木,过去怎么爱,如今怎样恨。

文明,真的很脆弱。

周蝎很久没出过门,每天清晨总能在后院门口找到送上门来的新鲜人肉:某某议员的一支胳膊、某某富豪的一条大腿、某某学者的一副下颚、某某毒枭的一根机巴,某某交际花的一团女荫……一律用黑色塑料袋扎着,未干的血水滴滴答答淌了一地,做法实在不够专业。他提着袋子在门边踱步,他们死的时候,应该相当痛苦吧?

良日苦短,生死难测,千缠万贯都作了土,一个个生不由己。做一天和尚,撞一回钟,一个人多喘的气,总得有另一条人命来抵。

他又能怎么办?做一天厨子,煮一顿饭罢了。

周蝎随手摸出一支胳膊放在案板上,细细剃了毛,浸到温水里泡去血水,切成块,拉成丝,斩成末,搁进铁盆里撒上香料,四平八稳的冻进冰柜之后,就只消等待食客上门。

近来饭馆里的生意不错,顾客络绎不绝,跟下山林里的野味馆似的,猎什么吃什么。

他揩干净手,到柜台上拉开抽屉,里边齐齐整整放着两沓钞票。要不是这一场动乱,这些票子也不会雪片似的大把大把飞进手里,然而钱捏在手上,周蝎不觉得理亏。

都说拿了不义之财就别讲仁义,乱世里钱跟人命一样来去匆匆,打在野狗头上都是有的。他十四岁入道,血肉买卖,暗地营生,再邪门的路数都摸过,死尸放在眼里也就跟橡皮泥差不了几,自以为人能够到这程度也得看天分,可眼下仿佛是一夜的功夫,人人都成了刽子手,从断肢的切面来看全是门外汉的处女作,论技巧,那是没有的,论心肠,倒是实打实的狠。

本能有时候比技巧更可怕。

所以他怕。

只要怕,他就会想做爱,就想立刻把骨头压在床上。

骨头伤势渐愈,可还是偶尔要发几趟神经,今早刚又跳到树上捕了两只乌鸦来生吃,这会恐怕正蹲在门槛上剔牙。

死鬼,周蝎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家伙打进门开始就没讲过理,尤其是不能挨饿,一饿着就暴跳如雷,做好的菜送上去一概不吃,非要捉活的。饿极了他便会啃他的胳膊,到了嘴边又不肯咬下去,只留下一排小小的牙印。

他取出几张钞票来,想起骨头在衣着上不大讲究,只要暖和,破布袋子都能往身上缠,这作风,简直邋遢的令人发指。可他偏偏身材高挑,体态之中带着女气的风流,要不能好好拾缀一番,周蝎觉得,实在有点暴殄天物。“你进来!”

过了半天,骨头才嚼着腮帮子过来。

“给你做身衣裳。”周蝎亮出手里的钞票。

“哦。”骨头无所谓。

“下工后跟我一起去裁缝那儿。”

“不去。”晚上乌鸦最多,骨头不情缘。

周蝎差点吐血,抄起票子往他脑门上就是一下:“死脑筋,馋死你算了!今天必须去,瞧瞧你,成天像个讨饭鬼。”

骨头歪了歪头,抢嘴说:“就不去,反正都被你脱光!”

周蝎接不下话,从抽屉里扯出一截卷尺甩了甩:“那我帮你量,你就不用出去了。”

骨头本能性的躲了一下,对方的手却已经落在了腰上,周蝎也不着急办他,只拿卷尺套了他脖子,松垮垮系出个结来,紧跟着往里一扯。骨头顺势伏进他怀里,一条腿勾过去,来回在腰上磨。周蝎逐渐亢奋,小腹里像倒翻了火盆子似的灼热,三两下解开两人裤头,稍做两下扩张,就抬起他的腿,凶狠的干起来。骨头低吟一声,两股在他手间微微打颤,脸上还是一味的顺从着,说不清是欲拒还迎,还是完全的不上心,仿佛自己就只是个洞,被插两下也天经地义。周蝎让他不咸不淡的态度弄没了兴致,马马虎虎办完事,继而从壁钩上取下毛巾,帮他擦了擦,又在自己肚子上抹了一把。

骨头不大爱站着被人干,这种姿势总是很疼,一时半会让人缓不过劲儿来,他慢吞吞穿上裤子,忽然想起什么:“今晚要出去。”

“刚才不还死活不出门么?”周蝎。

骨头摇摇头:“我有事。”

周蝎没来得及搭话,一把刀就顶在了鼻尖上:“别跟着,不然杀了你。”

9.

暴乱第十五夜,砖瓦飘零,河山凋敝,午夜如秃鹫的翅膀盘旋在索城之上,很短又很长。

骨头管不上周蝎在后边跺脚大喊,自作主张的从车库里倒出摩托,一路朝西山隧道口飞奔。

西山隧道长约二十英里,直贯北山山坳,道路当中断断续续残余着几段铁轨,相传先民领主索王起兵策反奴隶主前,就在这儿韬光养晦过一阵子。较之其他三座山脉,西山气候恶劣异常,夜幕一落便妖风大作,夏日沙石砥砺,雨季洪流奔驰,千百年淘洗下来,原先的遗迹早已无处可循,就连隧道尽头也被一堵玄武岩墙堵死。

骨头靠墙停车,从口袋里掏出两件东西。

一只窃听器,一只注了液体的玻璃球,浸泡着豹的左眼球。他把窃听器别在左耳上,玻璃球对着石墙右下角的小孔刷了一下。

岩壁咔咔响了两声,从当中启开一道闪电形状的细缝,衍射出两条牛乳似的白光来。骨头侧身闪入,石壁合拢,死寂依然。

北山山顶,摩天轮无休无止的运转,由于疏于修理,响声奇大,正好遮掩了底下天巢大本营里的碌碌声息。对于这座精密运作的机械外表,世间流传着上百样图稿,有硕大无朋的傀儡娃娃,有奇丑无比的铁甲巨蛋,还有精美绝伦的诺亚方舟,然而天巢虽名号里带个天字,却自建立伊始便深埋地下,从未见过天日,因而它的形貌就只能永远停留在人们不找边际的幻想之中。

听城里的老人说,天巢现形的那一天,索城恐怕就要不复存在了。

入口甬道里焦热异常,雪白的蒸汽浪似的翻滚,熏得人睁不开眼。骨头刚一进去,脸上就凝了层热汗,额发潮湿的披下来,顺着雾气大片扫进眼睛里。他一手搭在窃听器上,上半身稍许下伏,深吸一口气,朝里疾闯。经过四个夹层,视线骤然宽阔,二百三十级台阶自脚底盘旋而下,有如年轮。

骨头背着两手,熟门熟路往下探,他从小练功,身软脚轻,行动时有一种猫似的诡秘。他安静的走在楼梯上,走得很慢。

骨头十一岁入道,对于天巢的第一印象来自于从入口到正堂的这架窄小的楼梯——里边的人叫之为天梯。三层楼高的楼梯上只挂了四颗灯泡,黑得伸手不辨五指。他让两个黑衣男人领着,跌跌撞撞朝下走,走到一半,脚下忽然一空,从第一百七十二格台阶往下滚,那时他还有点小丰润,三步一弹,两级一跳,活像一颗丸子。好容易落了地,扶手边忽然有个男人笑了起来:“哟,还是豆沙馅的丸子咧!”

他一手捂了脑门上的口子,血汨汨下淌,眼前先出现一双布鞋,灰白的棉布长袍拖在鞋面上,飘飘拽拽,一寸寸都是鲜活的肉。

男人戴着金边眼镜,一副斯文的读书人模样。

骨头以卑微的姿势半跪着,懵懵懂懂盯着他看,身体里泛涌起一股奇异的灼热,迷恋,崇拜,或是别的什么,他不记得了。

这男人便是天巢的老大哥,他有个十分女性化的名字,叫作水仙。

水仙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很少与其他孩子来往。还有两个儿子,豹和乌鸦。大哥豹子粗枝大叶不修边幅,弟弟乌鸦从小精明霸道,嘴皮子溜,特爱出风头。这两兄弟对于骨头来说,都不是什么善茬,趁着水仙不在,就对他满嘴跑下流话,特别是乌鸦,老爱捏他屁股。

他暗恋过他的师傅。在那段漫长的年岁里,古怪的悱恻始终笼罩着他,有点儿像女人的经期,因为不舒服,又不方便说出来,所以心眼子里渴望着额外的关爱。而他爱他的理由又实在荒谬。仅仅是为了他待他好——水仙对任何人都很好,像他这样的男人,难免会滥情,骨头心里也很分明,滥情的人往往自私又冷漠,就像一根裹了蜜糖的铁刺。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就是贱。

水仙教会他许多东西,怎样察言观色,怎样投机取巧,怎样心无杂念,怎样去杀人。越是血淋淋的东西,放在他嘴里就像催眠曲一样婉转。他看着他,眼皮半搭,目光潮热而多情,两人当中横了几具死尸,生与死的距离,有时很远,有时却很近。

他们之间更多的时候是隔着一张书桌。比起杀人,水仙似乎更乐意躲在书堆里。按他的话说:“有人花钱买凶,就得有人干活,生意总是要有人养着的。我要在这儿看一辈子凶犯,你却不能杀一辈子的人。往后——往后总要出去谋一份工作,多读点书,没什么坏处的。”

有那么一次,他从书桌后面站起来,脖子长长的伸过去,飞快的吻在徒弟脸上。书桌顶上镶了一圈天窗,日光遥遥的泻下来,围着桌子的四条腿,鱼影一般盘转。骨头像被人兜头抡了一棍,心神恍惚,盼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到了手,他却没了主意,也丧失了把握分寸的能力。水仙摸摸他的头,语气像在哄一个孩子:“我都是知道的。”

他一把推开椅子,飞也似的逃了出去。走廊上没有人,很冷,也很空旷,他满身燥热,肩膀贴着墙皮,几近疯狂的来回乱窜,待稍稍冷静下来,却又觉得压在心里的热忱已然被浇灭了,徒留下一丝羞耻。往回踱两步,房门还紧紧阂着,水仙没有追出来的意思,呆在这儿也是徒劳。

他挡了把楼梯扶手,正准备要走,脚尖刚点下去,乌鸦突然冒了出来,嘴角高高勾起,一脸捉女干在床的得意模样。乌鸦这些日子里很少出现,骨头隐约听闻他正忙着竞选元首,被拉票的事儿闹得焦头烂额。他见了他,总有点莫名的害怕。稍稍转过身来,想避开他。乌鸦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在胸口推了一把,让他一屁股摔了回去。

他脱口喊了声师傅,书房里没回应,乌鸦就益发得意,反拧了双手把他丢进墙角,骨头下意识的往前爬了几步,就被摁住了后背,下边衣服也扯了个精光,乌鸦山一样的身体压上来,两条钢筋似的胳膊环在他腰上,腿紧跟着顶上去,强行分开了膝盖,硕大的男木艮一捅而入。骨头疼的不知该怎么办,两手徒劳的挖着地板,一个劲儿叫师傅。乌鸦滚烫的嘴唇贴上来,对着颈窝用力的啃了下去:“不见棺材不掉泪,他能出来才怪。”他扭过了脖子看回去,那木门黑压压的盖在墙上,像是封死了。

楼梯一级级见了底,他拧了把扶手,只觉得害怕,当年近乎梦幻的烂漫,如今回想起来却不过是一场噩梦,一个大大的嘲笑。他回头,望着爬下来的天梯,高而抖,命运一般让人生畏。人这一辈子,其实就像蒙着眼睛爬楼,转眼十五年一晃而过,乌鸦爬得最高,他摔得最惨,多少人沉沉浮浮,只在岁月幽波中化成浅浅的水漂,留下些蝇营狗苟的鬼影。

这几年骨头四处漂泊,虽远离了天巢,但那里头的底细,他也不是不知道。乌鸦生性强悍残忍,是当头儿的料,可他太倨傲,沉不住气,很多东西都收不进眼里去,只凭这点,他就永远不会是他爹的对手。

骨头的父亲同水仙斗了大半辈子,而死敌又是另一种形式的挚友,所以两人在许多看法上都惊人的一致。比方说,鬼爷就认为,明面上的景象不过是拿来给百姓看看而已,权财兵势,只要有一个人抓着就足够了,至于这人会不会摇唇鼓舌又是另一码事。这些年乌鸦就充当了这样一个尴尬的角色,一呼百应的是他,被万人当鼓皮捶的也是他,然而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说到底百姓们压根管不了那么多,”鬼爷说,“统治这玩意儿,看似很深奥,说起来却很简单。是什么支撑着一个人活下去?信仰与仇恨。只要有一尊神像和一只恶魔,这个世界就可以永无休止的运转下去。归根结底,人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偶像。”

水仙一生都在暗流涌动中挣扎,万民敬仰,名载史册,这些浮华的东西他从没奢望过。事实上就连乌鸦和豹也不晓得父亲究竟要什么。他是那样平淡的一个男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鲜明的特征,性子很慢,也很少说话,偶尔说一句都要细嚼慢咽半天。他说那是因为吃了十多年牢狱饭,进去时再怎么血气方刚,出来也成了一潭死水,他是等惯了,即便再紧迫的事也急不起来了。

骨头在两兄弟手里尝尽了肉体的痛苦,却没有太痛恨他们,相反的,他惧惮,也更讨厌水仙。性子慢的人,较之于常人,往往更残忍,因为无论怎样的情况之下,他们都等得起,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们也一概愿意等待。如今他位高权重已成了不争的事实,因而他淡然置之的气度也就在无形中转化为一种残酷。毕竟,会咬人的狗,都是不会叫的。

骨头手抄进裤袋里,紧紧攥了把枪。那么就让他等吧,他只怕是快要等到头了。

10.

下了楼光线徒然一黯,两百平米的天井,黑得辨不出十指,只在当中挖出一眼山水,蓝幽幽的取了点光亮。那池子里游着两条双头鱼,通体赭红,足足有人的一条胳膊那么长,四只脑袋,四张嘴,安静的吞水吐沫。骨头打左手边绕过去,拐进一条走廊,笔直向前走了百来步,就到了正堂口。

堂里嗅不到一丝人气,正中央一口大海灯,用六根绳索勾在墙角,只有举办大型丧事时才能点亮,平日里就拿几张帆布蒙着,影影绰绰只能看出些灯芯的轮廓。海灯四周黑压压耸立着一片石柱,每两棵柱子之间都奉着一尊祖师像,像前笼着莲花烛,微光半含。天巢地处山阴位置,穿堂风屡而不绝,一绺绺有似美人蛇嘴里吹出来的气儿,具有着妖魔的灵性,拍窒了灯火,迷醉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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