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表字念之
宁无心将严云启扶着进入马车,自己也坐了进去。
马车前面走着,旁边跟着添岁,后面跟着二十个王府侍卫,缓缓向府衙开去。
两人在马车内并肩而坐,严云启略感尴尬,不禁想找个话题聊天。
“不知神医打算如何替本王治眼疾?”
宁无心顿觉有点怪异。
想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这股怪异从什么地方而来。
他在王府住下,本来的目的是替和王治眼疾,却在一直忙别的事情,不是查案子,就是自己在猥琐怎么勾引和王,倒把正事忘记了。
宁无心有点心虚,忙端起架子答道,“明日开始,草民会用针灸,配合煎药,再加调理膳食上为王爷治上一段时间。”
“如此甚好。”严云启敷衍,他倒是不太对眼睛有什么进步抱什么希望,反而倒是在想如何开口,将宁无心长期留下来,帮他查案。
他沉吟一下,正经道,“不知神医替本王看完眼睛后有什么打算?”
宁无心想了一下,他还真的没有什么打算。
他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家,师父前几年过世以后,他就一直在闯荡云游。
反正请他看病的人多得是,他这几年就一直在不同的病人家住着。
“暂无打算。”宁无心望着严云启的侧脸,答得有点心不在焉。
这样的下巴,就是书中所说的刀削似的下巴吧……
为什么老是有点微微皱着眉?
想给你捋捋……
严云启听了宁无心的话,心中暗暗一喜,脸上却不露出丝毫表情。
没有打算,那就可以劝说他留下来。
马车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车身立刻剧烈摇晃。
宁无心身体不稳,“啊”的一声,向严云启扑去,倒在他身上。
外面传来添岁的声音,“马路不平,王爷恕罪!”
宁无心深深的吸着气,汲取严云启身上独特的味道,闭上眼睛,身体发软。
路上想是十分不平,马车又剧烈的摇晃了几下。
宁无心越发起不来,慌张道:“王爷……车身颠簸太过,草民不是故意。”
严云启很有些狼狈。
宁无心这么贴着他,鼻尖的药香不断,身体摩擦不断,耳边传来热气的瘙痒,又感受着身边的人传来的热度,他……又很没出息的有反应了……
自己引以为豪的定力呢?
真是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这个神医,真是个危险人物……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对男人也能如此轻易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马车颠簸停止,又开始平稳的前进。
严云启轻轻将宁无心推开,心跳有点快,“马路不平,神医勿慌。”
神医慌不慌他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有点慌了。
要是在马车上反应起来,那可真是太难看了。
宁无连忙起身,镇定心情。
两人都各怀心事,各自暗暗深吸气。
严云启调整一下呼吸,终于平静下来。
接着,他皱起眉毛,开始考虑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自己这两天来接二连三的反应,都指向一个方向。
自己难道喜欢男人?
他心里微微一惊,立刻想到,不对啊,自己以前并没有对身边的男人有什么感觉。
他暗自稳定心神。
思虑半天,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理由。
神医实在是太让人心折,自己必定将自己对他的倾慕之情当成了爱慕之情。
混淆而已,不必太过担心。
如此说来,以后应当减少身体接触,只做知己莫逆,必定能恢复正常。
想到此,严云启笑道,“不知神医贵庚?”
宁无心冷声答道,“二十四。”
“原来如此。本王年方二十二,不知以后叫神医大哥如何?”
他其实已经二十七,不过和王既然是二十二,那自己便是二十二好了。
宁无心暗自腹诽。
大哥?!
大哥你的妹!
听起来那么老!
“草民不敢高攀王爷,还是称草民无心就好。”
无心……无心……
严云启默默念着,心里突然有种害怕散开来。
你的真人,是不是也是如名字一样,无情无心?
心中实在对这个名字不喜,严云启皱了皱眉,“神医可有表字?”
宁无心挑了挑眉,“还未有表字。”
严云启沉吟一下,“本王唐突,欲送神医表字‘念之’,神医可愿意?”
虽然无心,却望念之……
宁无心呆一下,心中立刻有一股自己不熟悉的情绪荡漾开来,温暖之极,“草民谢王爷。”
念之……真是温暖……
严云启听着身边的人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微微挑眉。
神医得到这个表字,貌似很激动啊……
严云启微微一笑。
你喜欢就好。
10.府衙验尸
一队人马来到府衙前,添岁使人通报了。
不多时,知府蓝尚君便带着一群典吏出来迎接,众人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大家心里都在嘀咕,虽说和州府是和王的封地,但是皇上顾及和王眼瞎,政事上面都是隶属中央,只不过把每年税收的四分之一交给和王。而且,这个瞎眼王爷也从来都不管地方政事,怎么今天出现了?
严云启使大家免礼之后,缓缓说道,“小杏乃王府丫环,死的可怜。本王特来看看案子查的如何。”
大家刚刚从跪拜中起身,听了这话,每个人都心生疑窦,又冷汗淋漓。
一个丫环,也值得这么大的阵势,要王爷亲自来询问?
到底是个什么丫环,这么重要?
投向和王的眼光不禁有了些暧昧。
蓝尚君对这件事情还似乎毫不知情,冒着冷汗,听完了一个下属官员的禀报,才上前道,“启禀王爷,小杏一案,下官不敢怠慢。昨日凶手万婆子一到,司狱万念远即刻审问,此妇人已经招供,正在收押中。几日后过了大堂,即可定刑。”
严云启眉头紧锁,眼看着就要暴怒。
宁无心连忙将衣袖不露痕迹的挡着两人的胳膊,轻轻摸着他的手肘,极力安抚。
严云启的脸色慢慢平静下来,“司狱大人好厉害,一夜就能让此恶妇招供,功劳不少。不知是如何招供的?”
万婆子已经受刑,一查便知,万念远连忙上前,不敢隐瞒,“再恶毒的妇人也敌不过大刑。”
和州府衙一直都是这么审案子的,来了犯人,先大刑伺候一阵,招了以后再开堂审理,走走过场,破案率很高。
严云启的声音不见情绪,“大堂之下,私刑伺候,与本国律例不和。蓝知府可是知情,对此事首肯了的?”
蓝尚君一惊,连忙跪下道,“下官昨日事忙,并不知情,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万念远已经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严云启道,“知法犯法,不知蓝知府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蓝尚君一咬牙,保了这个笨蛋就保不了自己,立刻站起来,大声道,“司狱知法犯法,应立刻停职查办。”说完向旁边叫道,“来人!把司狱带下去候审!”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冒出一身冷汗,这个和王和传闻中的也差太远了。
几个官差上来,把万念远带走了。
严云启脸上和缓,温声道,“府衙里的事情,本王本不好过问。只不过司狱既已不在,不知何人来处理小杏的命案?”
蓝尚君在心中骂道,还好意思说不好过问。
一句话就逼把我手下人给停职了。
真是他妈的!
和王要管地方政事,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自己之前看他瞎眼无所作为,没有好好巴结笼络,实在失策了。
从今以后,自己要多多注意王府那边的事情。
众典吏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怕被蓝尚君相中了,代理司狱一职。
众人正在静默之中,只见严云启指着扶着自己的宁无心道,“此乃宁无心宁神医,是有名的断狱能手,此次小杏一案,本王就将宁神医借给知府几天可好?”
宁无心挑起眉毛,自己是断狱能手?
自己怎么不知道?
蓝尚君在心中大骂,脸上却呈现一副感激不尽的神情,“多谢王爷!”
“还望知府尽快挑中代理司狱的人选,否则和州府大大小小如此多的案件,不知要如何处置。”
“王爷说的是。下官紧遵教诲。”
他连忙叫了万念远手下的文书石清越,“带宁神医去看看,一切听宁神医吩咐。”
说完又对严云启道,“王爷请往大厅处喝茶歇息。”
严云启一摆手,“不必。我随宁神医去看看。”
蓝尚君笑道,“牢房和停尸房污秽,怕脏了王爷的……鼻子。”
他本来想说“脏了王爷的眼睛”,却忽然想到此人是个瞎子,连忙改了用词。
严云启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缓缓道,“牢房和停尸房再污秽,也是府衙重地。知府大人对这些地方如此忌讳,莫不是有消极怠工之嫌?”
蓝尚君脸上闪过一丝怨毒,忙垂下头,“王爷教训的是。下官受教。”
语气恭谨,垂下的脸上却露出阴狠和愤怒。
这个和王,实在欺人太甚!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便罢,若要是杠上,大家走着瞧!
宁无心望着身边的严云启,心中的荡漾心思如同大海般汹涌澎湃。
实在……实在太有男子气概了……
今晚……今晚一定要扑倒他!
根本根本受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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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亦步亦趋,浩浩荡荡,全都来到停尸房。
王爷要来,蓝尚君不敢不陪,蓝尚君要陪,众人自然也要跟来。
这时正是九月,众人一到门口,顿时闻到一股恶臭之味袭来。
往里面看看,只见十几具尸体摆在房间里,有些已经腐坏,还有苍蝇围着飞来飞去。
除了严云启,宁无心,仵作和几个经常出入停尸房的小吏,其他人全都捂上了鼻子,发出作呕的声音。有几个还真的吐了出来。
严云启皱眉,对着身旁正在呕吐不止的蓝尚君嫌弃道,“知府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等侍候。”
蓝尚君此时已经受不了了,连忙道,“下官早上吃错了东西,胃不好,谢王爷体谅。等王爷查完,还请到大厅一叙。”
严云启点头,蓝尚君和其他众典吏连忙走了。
停尸房前只剩下严云启,宁无心,石清越和仵作四人。
仵作连忙取出姜蒜让三人含在嘴里,又奉上了香料让他们涂抹在鼻子底下,这才带着三人进去。
严云启轻声对宁无心道,“里面尸体应略有腐烂,念之莫怕。”
他想神医应该不会害怕,却还是让他有点心理准备好。
宁无心心中一动,喜悦泛滥开来,又开始发情。
他本来从小就随着师父给人看病,全身生疮的,被野兽咬烂得烂手烂脚的,腐烂生虫的,多么恐怖的尸体也见过,怎么会怕这些老老实实躺在这里的良民。
不过……王爷这么关心他,不沾点便宜对不起自己。
他把身体轻轻靠在严云启身上,微微颤抖,“是……念之不怕。”吐气如兰。
严云启咳了一声,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宁无心激动起来,自己摸着严云启碰过的地方,脸红心跳,简直有种要流泪的感觉。
仵作将三人带到一具女尸前站定。
宁无心皱起眉头,“连验尸都还没有验过?”
老仵作垂头道,“司狱大人昨天审万婆子,还不曾开验。”
几人静默无言,石清越感觉脸上开始冒出冷汗。
验尸都不曾,就将万婆子屈打成招,的确罪无可恕。
宁无心道,“开验吧。”
说着,他倾身向前,从小杏的头部开始,细细检查起来。
“头部无伤痕。脸部暗红,口鼻处有瘀伤,似是被人大力捂住口鼻而成。脸上有多处细小伤痕,有些是被指甲掐伤的痕迹。”
石清越连忙在一旁记录。
“颈部有缢痕,从前面到后面形成一个半环,后颈没有痕迹。颈部也有多处疑似被指甲掐伤造成的痕迹。”
严云启叹口气,“看看她的指甲。”
宁无心抬起小杏的指甲,一根一根细细查看,“指甲中有瘀血和人的皮肤,似乎是抓伤别人而致。”说完顿住。
石清越不解,“神医何事?”
严云启道,“小杏指甲中的皮肤,只怕就是她自己的皮肤。她先被人捂住口鼻,后被人勒住颈项,慌乱害怕之下,想用双手掰开,在自己脸上和颈上乱抓,才造成了那些伤痕。”
石清越脑中出现小杏绝望中挣扎的情景,心中不禁难受起来。
严云启道,“只此一项,就说明凶手不是女人。”
石清越连连点头不止。
宁无心打开小杏的口腔,“舌骨碎裂严重,舌头咬伤。胸前的血迹,只怕就是舌头咬伤之后流下来的。”
他把小杏的衣服脱下,从肩膀开始细细检查,“上半身无明显伤痕。左胳膊手肘处略有瘀伤,应该是挣扎中撞到东西所致。”
他把小杏的裙子和里裤脱下,眉头紧皱起来。
宁无心打开尸体的双腿,又略略凑前问了问气味,“双腿之中有血污,内有遗精味道无疑。”
众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
凶犯必是男人无疑。
不论是先女干后杀,还是杀而女干尸,此凶手都冷酷变态到了极点。
严云启道,“看看双腿有无明显伤痕。”
宁无心仔细检查一番,“没有太大伤痕。”心中发凉。
若是先女干后杀,小杏必然挣扎的厉害,腿部极有可能有瘀伤。
现在腿部竟然没有伤痕,这说明凶手是杀后女干尸,之后又帮小杏穿好衣服,扛着她到柴房中悬尸,造成自杀的假象。
这个人冷静凶残,实在让人觉得可怖。
众人都默不作声,想到小杏死前死后经历的凄惨,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
11.案发地点
宁无心看看小杏的鞋子,左脚没有异状,右脚的大脚趾处却渗出血迹。
他把小杏的鞋子除下来,左脚果然完好,右脚却十分诡异。
只见她右脚大脚趾上的指甲,已经被完完整整的掀走,鲜血淋漓。
老仵作的眼睛立刻睁大了,脸上露出惊异,又连忙垂下头。
宁无心念道,“右脚大脚趾的指甲被完整取下,没有其他伤痕。”
石清越皱了皱眉,记录在案。
严云启微微趸一下眉,问道,“仵作,这几年来,你有没有见过类似的情形?”
仵作的身体有些微微发僵,看了看严云启,垂下头,“这也是小人第一次见到。”
宁无心和石清越对看一下,两人都感到仵作有些异状。
宁无心在严云启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严云启沉吟一下,缓缓道,“仵作年纪不小了吧?”
仵作微微抬头,不知道严云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小人今年六十三。”
“这么大年纪,家中又无甚亲人,没有多大牵挂,难道还怕什么人,有事不敢说?还是对本王信不过?”
仵作一惊,忍不住心道,王爷怎么知道我家中无甚亲人,没有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