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登，”伊恩看着他，“你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是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伊恩！”戈登说，“难道你大老远的从美国来就为了把自己关在这里？相信我，伊恩，我的建议可以让你活得更好，我曾经采访过无数成功的商人和作家，他们给了我很多建议，我知道怎么做，我甚至帮我的朋友建立了一家摄影公司，而那个男人现在过上了无比惬意的生活，伊恩，难道你在旅行的时候没有乐在其中吗？如果你听从了我的建议，我可以让你衣食无忧，我们可以一起经营咖啡店把它变成全爱丁堡最棒的，我可以帮你在杂志上宣传，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你会有很多朋友。想想看，我和你，一个是著名记者，一个是著名咖啡店老板。”

“戈登，你真的觉得我会照着你的构思生活？而你的那些生活是杂志上经常鼓吹的那种，”伊恩摇着头，“我不会也不想按照你的想象去过下半辈子。”他来到维克多身边，把手搭在男人身后的椅背上，仿佛这样就会让他从这场可笑的辩论中解脱出来。

“你是不是在躲我？因为我说的那些话？”戈登看着他，“伊恩，你不必因为我的原因而拒绝你自己发展的机会。”

“不，戈登，你难道还没有理解吗？我和你的价值观念根本不一样，你想要的是富裕的生活，而我只想待在这里。”

金发的男人笑了两声：“别说谎了，伊恩，没有人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有，就站站你面前。”伊恩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并不想要。”

“你真是疯了，伊恩，”戈登转过头看着维克多，“说说话，老兄，你不能总像个雕像一样坐在那里，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快去说服这个傻子，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干嘛，你看看这间店，还能有比这更糟糕的状况吗？”

维克多面无表情地看着因为激动而面颊发红的男人，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剧烈的心跳，“这是间很棒的店，”维克多用缓慢的语调说，“你最好冷静一下。”

“闭嘴！”戈登对他叫到，“就是有你这样的朋友在才让伊恩变得更糟糕！”

“别这样，戈登！”伊恩阻止了想要把矛头对向维克多的戈登，“别这么对维克多说话。”

戈登在他阻止自己的一瞬间终于承认了，他根本没有办法让伊恩回心转意了，他在这场原本就输了的游戏里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他看着棕发的男人，“伊恩，你对我撒谎了，你利用了我的友谊。”他望向对方的脸，“你爱他。”

伊恩看了看维克多，对方的表情依旧冷静，但那双金色的眸子投射出的目光是那样的复杂，一种克制的期待。

“这不关你的事，戈登。”伊恩扭过头去说。

“好吧，我明白了，”戈登咬着牙，他从来没有败得如此落魄，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我不会来找你了，永别了，伊恩，你这个该死的骗子！”说完，戈登就拿起包狠狠地甩上了门。

chapter25

“该死！”伊恩把拳头砸在了门上，他用头抵着门框，“该死！”

“他是一个好人，”维克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我知道。”伊恩说。

“也许你现在跟他道个歉还会有挽留的机会。”维克多看着对方的背影说。

伊恩摇了摇头，维克多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他站起来，放下杯子，看着对方起伏的背部，“想出去散散心吗？”

伊恩回过头看了看钟，“现在是午夜。”

“我知道。”维克多对他笑了笑。

那天夜晚晴朗，满天的繁星如散落在深蓝色天鹅绒布上的钻石般闪闪发光，在北方的荒地，一些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教堂残骸零散地矗立在干枯的草地上，就好像一座座为时间而遗忘的墓碑。

维克多让伊恩睁开眼睛，伊恩眼前看到的就是这些奇异的建筑废墟。

“那么，你带我到这里来就是来看这些的么？”伊恩问。

维克多看着他，“当然不仅是这些，”他拍了拍伊恩的肩膀，“闭上眼睛，抓紧了。”

伊恩再次抱紧维克多的肩膀，当他听到风的声音在耳边终于静止后，他已经站在了最高的那堵墙上。

在他眼前的是缩小的尘世，远方的灯火好像萤火虫般昏暗，而脚下的森林则在风中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哗啦的声响。他抬起头，感觉自己是如此接近天空，那些星星就好似随手可摘，月亮则静静地悬挂在一旁照亮了整个大地。

“几百年前，某位君王就曾站在这里俯瞰他的领土。”维克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就和你现在一样，俯视众生，仰望星空。”

“麦克白（苏格兰国王）？”伊恩问。

维克多看着他，“现在谈这个是不是有点过于沉重？”

棕发的男人微微笑了笑，“我不知道。”他回过头看着维克多，对方的金眸在月光下变得透明，“在你眼中的夜晚和我的是一样的吗？”

“今天恐怕是一样的。”维克多对他说。

伊恩坐在石砖上，抚摸着那些风化了的岩石，“你到底多大了，维克多？”

维克多踱步来到他身边坐下，微风将他的黑发拂起，他苍白且俊美的侧面被月光照得近乎透明，“我也不知道，我的记忆只有这三十年，但我想我可能真的有三百多岁了吧。”

“那你岂不是在克伦威尔（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家）时期就出生了？”

“我不知道，我没有那时的记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在大西洋的海面中的棺材里。”维克多煽动了几下睫毛，“当时下着雨，我努力划到了岸边。”

“岸上有什么？”伊恩问。

“一个小木屋，”维克多说，“在大雨中亮着灯的木屋。”

“里面有着一位美丽的姑娘？”

维克多笑着摇了摇头，“不，伊恩，没有，只有一个老人，而我当时眼中根本就只剩下食物这个概念，”他望着远方的树林，“我杀了他，偷走了他的名字。”

“那可真不是个愉快的故事，”伊恩看着他，“你一共杀过几个人？”

“就那一个，”维克多说，“从此之后我再也没有吸过人血。”他用手沿着石块的划痕抚摸，“我不喜欢那味道。”

“鱼腥味儿？”伊恩问。

“不，是绝望与郁结的味道，肮脏且腥膻。”维克多说，“我更喜欢动物，血液里总是带着天真和单纯的气味。”

“听到你这么说我真是松了口气，”伊恩笑着说，“我还真怕你哪一天把我当成了食物。”

维克多沉默了一会儿对伊恩说：“伊恩，我得给你找一本对付吸血鬼的册子来。”

“嗯？”伊恩看着他，“你不是对人血不感兴趣吗？”

维克多把散落的刘海拨开，他看着伊恩：“当我饿的时候你可能会受到伤害，不仅如此，你跟我走得太近，遇到其他吸血鬼的几率也就大了很多，据我所知，他们之中很多人都偏好人血来彰显自己的高等地位。”

“哇，那跟你做朋友还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伊恩笑着说。

“的确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维克多说，“但现在后悔是不是有点晚？”

“不会的，维克多，我不会后悔的。”伊恩看着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遇到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为数不多的正确的事情，就好像冥冥之中的必然。你让我的生活变得与众不同。”

维克多静静地看着他，金色的眸子变得深邃，他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淡色的嘴唇只是微微煽动了一下，接下来他慢慢垂下双眼，攥紧了手指。

他想问，伊恩，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伊恩给过他答案，维克多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提起这个问题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微笑。

虽然今天没有风雨，但夜晚依旧十分寒冷，大病初愈的伊恩咳嗽了几声，维克多看了看他，“你的体温偏低，伊恩，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好的，”伊恩点了点头，“虽然挺浪漫的，不过我还是得恢复一下自己的体温，”他看着维克多，“你家在哪儿，到你家去怎么样？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想回那个废墟了。”

chapter26

当他们来到一栋废弃的教堂的时候，伊恩简直惊讶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嗯，这不是我的地产，”维克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其实是我借住的，或者说不请自来的地方。”

“不，其实我挺好奇你怎么会选这个地方的。”伊恩看了看周围，“这会不会太，嗯，太神圣了？”

“只是一个住的地方而已，”维克多打开了钟楼的门，“不过得先爬会儿楼梯。”

“楼梯有多少阶？”伊恩把头伸进去看了看。

“291级。”维克多说。

“真不敢相信你真数过，”伊恩看着他，“真希望有个电梯。”

等他们来到钟塔顶端的时候，伊恩已经气喘吁吁了，他脱掉大衣瘫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维克多却一点都没有疲惫的迹象。

“下次应该让你背我，你看看你，一点都不累。”伊恩喘着气说。

“抱歉，这里没有水，”维克多把桌子上散落的书摞好，“还有点儿乱糟糟的。”

伊恩拿起桌上的一本图册看了看，“你喜欢莫奈？”

“是的，”维克多也脱掉了外套，“他的画能让我感受到白日的美好。”

“我也喜欢莫奈。”伊恩对他说，“打阳伞的女人一度是我心中女神，我喜欢站在阳光下的女孩儿的样子，温暖且唯美。”

维克多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伊恩知道他并不是感同身受。

“你有很漂亮的浅棕色皮肤，”维克多给他拿了张包着布的椅子，“晒得很不错。”

伊恩笑了笑，“从前更深一点，不过来到爱丁堡之后就没那么多太阳晒了，我在巴格达的时候可能更深一点儿。”

“是的，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阳光的味道。”维克多倚在桌子上，“闻起来很好。”

伊恩看着维克多柔和下来的眼神，突然想到了那次在浴室里的情景，不仅在那天，只要后来想到那件事情，伊恩就开始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并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你有其他什么超自然的能力吗？”

“催眠，这招在进食的时候很管用。”维克多说，“想试试吗？”

“好的，你试试，”伊恩兴致勃勃地站起来，“是让我睡着吗？”

维克多微微笑了笑，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魅惑起来，他走近了一步，“是的。”

他说谎了，维克多有些紧张，但从刚刚伊恩突然间加快的心跳让他有些好奇，他能感受到他和因为运动而加速的心跳不一样的频率，那是一种方法做错事的心虚的频率。

维克多金色的眸子望进对方蓝绿色的眼睛中，对方对自己微薄的戒备让这次催眠进行得更加顺利，黑发的男人用手抚摸着对方的面颊，用低沉的声音问：“伊恩，刚刚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对方的眼神开始涣散，伊恩张开了嘴巴：“我在想那次在医院的事情，在浴室里我对你说的话，我对此感到疑惑。”

一想到那次的意外，维克多也动摇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但那个问题就像玫瑰的刺一般深藏在他心中，于是，他用颤抖的犹豫的声音问：“伊恩，你……愿意变成吸血鬼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对方的沉默让维克多的心虚不断滋长，他非常后悔自己问了这个愚蠢的问题，但他却没有终止催眠，他一直看着伊恩的眼睛，几乎把他看穿。

“我不想变成吸血鬼，”意料之中的回答，维克多咬住了嘴唇，但下一秒，伊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伊恩？”在听到这个回答后，维克多不断地用手指抚摸着对方的脸颊，“谢谢。”

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于是，在伊恩还处于催眠中时，维克多轻轻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会陪伴你的整个人生，直到最后一刻。”

chapter27

伊恩做了个梦，他梦到了自己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医院的床上浑身插着管子躺着一动不动，而维克多则一如既往地年轻俊美，他一脸哀伤地看着自己，轻声说：“再见了，朋友，永别了……”伊恩僵硬地躺在那里，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生命之火的渐渐熄灭，他开始昏眩，开始喘息，最后世界变成了一片黑暗。

“啊——！”伊恩醒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是汗，他稍感乏力，可能是低烧的原因。他看了看身边，维克多正睡在一个箱子里，似乎是为了让伊恩醒来的时候能够发现他，维克多没有把箱子的盖子盖牢。

箱子里面铺着柔软的布料，看上去也不是那么难受，维克多平直地躺在这个箱子里，双手放在腹部，看上去相当平静。

伊恩想喝水，他回过头看到了原本只堆着书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罐子和几个稍微有点蔫了的果子，他走了过去看到了罐子里面清澈的水。

他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吞了下去，然后走到床边，他从窗户的缝隙中得知外面已经是白天了，伊恩听着风吹进缝隙的声音，感觉一切都太过宁静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宗教哲学讲演录》（黑格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维克多的时候所读的书，他最终还是没有读下去，但他看到了这本书上用铅笔书写的注释，优美的手写体，看来维克多后来仔细研究了它。

伊恩坐在维克多身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他起伏的面部线条，那仿佛透明的白皙肌肤，还有那紧闭的薄嘴唇，在抿起的时候显得既严肃又天真，还有那覆盖双眼的纤长睫毛，让他看上去有些脆弱了起来。

维克多没有呼吸，皮肤冰凉，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尸体。伊恩不禁想，要是维克多这个人真的只是个幻影，是自己嗑药后做的冗长的梦境中的泡沫，那等自己醒来的时候，会不会因为尘世间的不完美而哀叹呢？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在做梦，他伸出手来触碰了一下维克多的面部，手下的皮肤细腻冰凉，就好像冻过的琼脂，伊恩忍不住把手覆盖在他的面颊上。

维克多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伊恩看着那两片淡粉色的嘴唇，想着维克多轻缓低沉的声音，想着他下面隐藏着的尖利獠牙，又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那天在浴室的一幕。

他觉得挺怪异的，因为每次想到维克多的尖牙刺入自己的脖子，伊恩都有种背着家长偷偷摸摸的兴奋感，这种感觉似乎能和自己第一次和女孩子上创的感觉同等级别了，但现在自己已经三十岁了，早应该过了那幼稚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