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府中无人员伤亡,亦无房屋损坏,人们正准备灭火,这雨势却越来越大了,后来竟把火给浇灭,且把人逼得回屋里。
水流顺着屋檐留下,似小溪般淌着。郑麒意识浮沉了许久,似有所感,蓦地惊醒,身上火辣辣的疼,一身药味,脑袋还是昏沉。
仆人他苏醒马上去唤大夫过来,亦有去请郑老爷和张氏的,一时房中人少便清静了许多,没过一会儿郑麒只听窗那边轱辘一声,一只被淋湿的花色小毛团就滚了进来,带着一身的泥泞。
郑麒因伤势难以动弹,只能侧头看着那脏不拉叽的毛团拖着一路的水迹,飞快地钻到了床底下,此时大夫和张氏恰好赶至屋内,郑老爷赌气不入屋中。遂众人又是一阵忙活,用膳喂药再换药,等一切完成,郑麒借言疼痛倦累,便让众人都去歇着,留仆人在隔间候着。
众人散去,半响,那脏脑袋便从床底冒出,连连打了数个喷嚏,它早已在床底将身上脏水甩了半干,但仍脏兮兮的,也不管不顾就跳了上床,跟郑麒小眼对大眼。
原来是那阿豹狼狈而归,却不知怎的变成了小奶豹的身形。郑麒正气在头上,正想将其扔下床,刚一抬手便疼得直抽气,只能恨恨看着那毛球缩在自己脚边,蜷成一团就睡了过去,亦不管褥子锦被都被染脏。
郑麒闭眼定了定神,暂把到嘴边的话语咽回去,药效发作,不消多时便沉沉睡去。
然他亦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迷糊中隐约察觉猛地一声惊雷炸响,正想继续睡去,却被两个仆人急忙摇醒的。
仆人忙边交待事况边搀扶着他往外走去,外衣都来不及披上,郑麒艰难起身便看见床上已无小豹身影,徒留一滩污迹,三人刚出房门,眼前猛然白光一亮,震耳欲聋的声响便随之炸开,目顿不能视,又余噼啪作响,身后又有屋瓦被劈裂、房梁倒塌之音,夹杂火光燃物声。
郑麒摔倒,来不及逃去,险些葬身屋檐下,但好在仆人迅速扶起,硬是避至院中,数人顿时被滂沱大雨淋透,而郑麒伤口更是渗血不断,但已无暇顾及,众人拼力拔足至邻院避雨,与郑老爷汇合。
一路雷声炸响不断,又劈翻了郑府两顶屋檐,避雷的众人摸不透这情形,纷纷心惊胆颤地躲在屋内祈求菩萨保佑,亦不敢在院中逗留,恐雷电导上自身。
在避险途中,数声雷响下,电光闪烁,郑麒隐隐看见有抹小小身影急奔于房檐上,所经之处雷光剧烈。他入屋后不由眯眼细瞧,却见那身影一个酿跄,翻落至他所在院中,脑中突响起阿豹的声音:“郑麒救我!”
紧接又是白光一片,那暴雷瞬间就把院门劈垮,砖瓦炸开,火光又起。
此时郑麒正扶着门框而立,迎面斜斜飞来的房瓦,抬臂护住了头部,臂膀又被划破,再看院中,那小奶豹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塌方和雷击,正朝郑麒奔来。
这回阿豹是真开口又喊道:“郑麒救我!”
郑麒不顾身上伤口踏出了门框至廊上,全身毛发炸起的小豹子顺势一蹦正好跳入他怀中。郑麒双手一拦接住,就势转身正打算入屋内,却只见眼前蓦然亮起,照亮了门内众人惊恐的神情。
与此同时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头发炸竖了起来,视野亮度只增不减,直至眼前一片白光。紧接隐隐听见滋滋作响的雷电声迅速将自己笼罩住,在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抖中失去了意识。
屋内所有人都蜷着身子、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待巨大的轰鸣过后,肉的焦味浓烈,门外只余碎砖破瓦在地,暴雨打湿了廊中门前直立着的碳像,狂风带着湿气一吹便块块碎裂着跌落地上散成细小的碎块,无人再敢上前。随后雨渐小,雷声隐去。
凡人之眼看不见那定魂珠在灰烬中亦爆裂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几缕黑中发紫的魂火有的在原处逗留,有的飞散至远方。
阿豹已无力再使出法术,数眼望向那堆灰烬,从藏身处蹿出,又再踏上瓦顶远去。
张氏与郑老爷赶至此院,只见门前地上一堆碳灰,正想踏过去进屋内寻郑麒人影,却被下人齐齐阻止道:“老爷,万万不可踩!方才一球似的光团直直从天而降,滚至院中……便在此处……劈死了少爷……”二老乍听差点晕去,身体摇摇欲坠,若不是被下人搀扶只怕直接软倒在地。
原来啊,这阿豹自阿黑成为和尚被杀后,道士为惩罚阿豹便用法术束缚其行为,此后其五百年间终日只能维持原形且无法使用任何法术。道士数十年后飞升,阿豹因后亦藏身于野外、四处游走,不料于关外又被人中伤捕获,遇上阿黑再次转世便借机咬断其臂以泄愤,阿黑也因伤口感染死去,又渡轮回转世。
本自此双方应无后续,但被封的法术解除后,阿豹又算出下一轮天劫将至,他自知阿黑魂魄有定魂珠庇护,便打起了借定魂珠做渡劫的主意。恰巧这世阿黑投胎为郑麒,阿豹更是潜入郑府借郑家祖荫庇护,后又日夜灌以气息及部分修为强混入珠内,故其看似好心延续了郑麒的性命,实则为渡劫作准备。
总之阿黑这一世已终,凡人和阿豹均无发现,那早已候在一旁的牛头与马面,却只勾走了一魄。
乌飞兔走,又过百年,阿黑这回却生为只猪仔。
阿豹站在猪圈外,所有猪都惊恐万分地哀叫着,他只觉熏臭扑鼻,又再询问那户人家,便约好三月后来取,还在阿黑身上作下重重标记。那魁梧大汉收了阿豹的银两后,转身便进屋内,留阿豹在原地。阿豹啧啧摇头,弯身捡起脚边略长的细枯木棍,又走近柴栏边,神棍准确地戳了戳拱在母猪肚下喝奶的阿黑那黑黑的屁股。
阿黑不管不顾地继续吧唧吧唧喝得欢乐,阿豹又戳了好几下,又觉对只猪说话有失身份,便扔了棍子,留下一句“三月后见”,甩头就走。
三月后,阿豹一早便趁着灿烂的阳光,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又是那魁梧汉子开门,却不带阿豹去圈那,倒请阿豹进门稍等,道阿豹来的恰巧,片刻便将猪送来。说话间随手便斟了壶茶给阿豹。
阿豹挑眉,有些诧异这汉子怎不去将猪牵来反坐在屋内,接过茶水,刚抿了一口,又听门被敲响,屋外隐隐有丝熟悉的气味夹杂着异味传来,想是阿黑到了。
“瞧,我那二舅将它送来了,要给少爷您拉回去么?”大汉开门询问道,一股血腥味传来,院中的板车上竟是头已被剖开且掏干净了内脏的死猪,不是阿黑是谁?
内脏被放在了板车的一角,被竹篮装着,上头盖着层布。
阿豹眼角抽搐地望着,只听大汉又道:“少爷您上回留下的银两还有些许未用,这便还给您。”
却见阿豹不接那装着银两的布袋,绕过板车,径直出门。
魁梧大汉跟他二舅忙连声喊道:“少爷留步!这猪和银两有何异常?”
阿豹头也不回:“送你们吃罢。”
汉子二人赶忙追去,却见那话音刚落,那买猪的少爷转角便不见了身影,寻了一路找不着人,纷道怪哉。
第七世,阿黑生于农户人家,被强行征兵,入伍后初战第一天便在战场上被西洋炮火轰得四分五裂。阿豹赶至时烽火将息,敌军大肆横扫过后满目疮痍。泥土沙石间的残肢断臂惨不忍睹,风里满是火药硫磺和腥焦的味。又闻远方传来异动,开始与其他精怪集体隐居于偏僻山林。
第八,有人野猎,将出山不久的阿豹用猎枪重伤,且被林业局逮了个正着。阿豹未施法力逃离,因其将被送至救援所中是阿黑工作所在地,本是他打算直接前往的地方。而阿黑这世的职业为动物救助员,在救助站中亦负责日常的喂养。
阿豹很快便见到了阿黑,但发现对方对自己毫无印象且无所感应。每每阿黑对其检查投喂,总是惊讶他异常地快的恢复速度,但只如日常记录在案,并未上报。
入住救助站的一周后,阿豹腿上伤口已全部愈合,仍继续假装为普通野兽接近阿黑。那天却不见阿黑来工作,只想是临时有事换班了。然第二天仍是别的人员来负责工作,他有些焦躁的不停转圈,不愿意配合日常工作的进行,发出不愉悦的叫声。
那人以为阿豹身体不适,又不敢靠近,因平日里只有阿黑能接近这凶兽,不少救助员在投喂时都被示威性地差点被咬伤或抓伤过。观察了半响,那救助员似有所感其焦躁的原因,又看工作安排表中自己下午闲暇,便默默隔远了笼子,端了张椅子坐下。
这救助员跟阿黑有个习惯,喜欢闲暇时对动物说话。见这架势,阿豹便坐卧了下来,似盯着猎物一样的盯着笼外那人。
果不其然,那人被盯得毛骨悚然,过了几分钟才回神:“……他以后不会来了。”
这一话听得阿豹耳朵更加直立了,顿时救助员觉得自己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那豹子扑上来咬断喉咙,哪怕现在隔着笼子也有不安全的感觉,不自觉得往后缩了缩。
他咽了下口水,说:“前夜里那条被送过来住了近一个月的缅甸蟒有些异常,刚好那天是中秋节,只有他一人值班,他去查看了,好像是不知怎么激怒了那蟒蛇,被绞死了。那蛇明明前三天前才投喂过,可等我们昨天上班的时候,他早已经在蛇肚子里了。调了监控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激怒了蟒蛇,它就突然攻击了他。”
“那段监控我没看,等警察和法医过来,五米长的蛇太重,现场剖开那肚子,人都溶了。我胆小,也没去现场,这事我也是今早听警察报告才知道的。他人挺好的,也是可怜,从小跟爷爷长大,爷爷去世后他卖了房子,就一直在这里工作了,吃住都在宿舍很少出去,往年过年过节一直没个人做伴,只有你们。够倒霉的。”
说完沉默了好久,觉得有些压抑,看了看表,到了投喂的时间了,准备好后,挑了块最好的肉给阿豹,只见它看也不看,将头卧在爪上,半眯着眼,耳朵也耷拉了,一副精神萎靡无精打采的样子,像听懂人话了一样。
救助员心里暗自称奇,从它入站就没见到过如此颓废的模样,哪怕在笼里且受了伤,也总是威风凛凛目光灼灼的傲气样,平日里也是凶狠,有些暴躁,不喜欢让人接近,眼里凶光老是把工作人员唬得一愣一愣的,只有对着阿黑时才收敛一些。
想必是豹子也是通人性懂感情吧?但逝者已逝……哎。
他不自觉地伸手穿过笼子摸了摸那脑袋,感觉毛发异常的柔软而不扎手,摸了好一会儿,有些难以自拔还想继续,结果发现那豹子一抬头又挣脱了他手,发出以示威胁的低吼,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对人又咬又抓。
三
阿黑第九次转世很快,距上一世的死亡时间才相隔不过三十多年,名叫魏白。虽名为白,后来却也算是个混黑的。魏白自小就从未读书,家中除他外还有奶奶,妈是个卖的,把他生下没多久后得病死了,他爸在他三岁时因争夺地盘跟别人斗殴,被乱棍打死,从此魏白结束了那每日至少也有三次被皮带抽打的日子。
平常虽也偶尔因为偷鸡摸狗的事情被抓过、罚过,但也从没进牢子里蹲过。
魏白看了看奶奶那本存折,犹豫了片刻,还是咬了咬牙,拨通了那号码。没过多久,当时备受瞩目的那些关于某高官酒驾撞死人的新闻报道就被澄清为是司机酒驾载着某高官于某夜路上撞死人后当场主动自首,而魏白则替代那位黑白两道通吃的高官入狱,有期徒刑三年。
他想了想小数点前的那一串零和医院在这个月已发陆续出的数张病危通知书,为钱卖命,趁还年轻,忍过三年,也算值了。
说来,那年魏白才十九岁。
虽说狱中的三年生活定不会顺利度过,可就在他还差一年零五个月就能满刑出狱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些出乎他理解范围内的事情。
第三次监狱改革之后,近几年犯人们的生活相对于以前人性化了不少,魏白的监室里共八个人,上下床,十分狭小,但老实随从安排,服刑亦没想象中那么夸张。
那晚劳动完毕,他已累个半死。因为节日原因,那晚的饭菜格外丰盛,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后,跟着别人被押回房。这三天里一天到晚又要上扫盲班又要做劳役,虽然自己的劳务指标勉强达到,但同室的一“新收”效率太低,整个监室每晚都加班加点的,疲惫非常,回屋倒头就睡,已五天没洗澡。尽管现在寒冬腊月的,但身上也难免馊味难掩,且况明天就是春节了,监狱也会放三天假期,澡堂也不一定开放。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睡去,刚觉得自己似乎只眯了半会儿,值班干警就吹哨示意轮他们这批去洗澡了。你别说,魏白所在的监狱比较大且是近年才新修的,澡堂也大,洗澡的时间限制相对较宽裕,洗澡时间安排在晚上收工后,条件也相对的好。
冬天里洗上热水澡也是件惬意的事情,可他监房里就他一个愿意去洗,其他人都累得直接睡去,干警见最后一批洗澡的人少,也倒轻松。
揣着盆,排队报数,没进澡堂就见门口蒸汽缥缈,进去后更是腾云驾雾一般,通风扇带来阵阵寒意,他看里面几排水龙头好多空着,不知怎么的今天洗澡的同批人三三两两,果断就扒了衣服直接钻热水龙头底下,哆嗦了一会儿,才觉得身体被热水回温。
蹲号子这一年多里,监狱伙食也就那样,可魏白还是窜高了不少,身体也因为劳动和日常集训比以前结实些许。水汽缭绕,随着热水的喷洒在空气中凝结,顺风飘去。
魏白身上有两块纹身,都是年少轻狂时他跟着当时的女朋友去纹的图案。大的那块在背部约从腰椎第四节处所在地方往下延伸,最后这黑色而不知意义当时只觉好看的繁丽纹路隐没在股沟中。相对小面积一些的那个则从他肚脐下方延伸到私处上方,而且是红蓝交替的颜色,是花纹藤条的样子,这烟雾里远看还以为是他小腹被挖了肠子的狼藉样。
与他在同一排的左侧隔着三个水龙头位置的人看到纹身吹了一个口哨,朝他挤眉弄眼的,其实入狱后魏白就觉得自己纹身现在看起来比起同屋的那个覆盖了两条臂膀和前胸以及整个背的恶鬼炼狱图简直娘到不行,于是尴尬地伸手揩了揩鼻底,朝对方笑了笑,假咳了一声。
洗完脸,正打着浴液,魏白突然觉得好像有人摸了他后腰一把,立马回头想骂出声,一个脏字刚出口,却发现身后一个人影都没,后排只有两个人边洗边说话,距离不近正背对着自己冲洗,而左边的那人正弯身洗头上的泡沫,如果是他们摸自己家,不可能无声息的快速回到龙头下面。他以为是过路的人,可又并没有人走进去或出来。
可能是自己错觉吧?便没多想,弯了身子把浴液从腰上往腿那搓下去,但立马又觉有双手用力地抓了自己的两屁股蛋一把!
“我操!”他下意识的立直身子向前避开,用手往后一打,打空了。
他回头,震惊了,环顾四周,可刚才那感觉太过真切和暧昧,周围人因为他突然地破口大骂而看着他,后排靠里的那两人顿时停止交谈,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他看到那两人上半身至小腿肚子全是纹身。他只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道歉说不小心脚滑了一下。但是刚说着这话,他却觉他前腹和后臀同时又被人摸了几下!!
他马上因为这太真实的感觉被吓得尾音都变了,上一句话没说完,马上又骂了句脏话,整个人本能地往旁边一跳,双手在空气里挥舞着想打开些什么。
同澡堂的人这会儿全都惊异地看着他,心想这人干嘛呢,疯了?演戏吗?
那两个纹身男中的一个已经开始向魏白走去,围观群众顿时连澡也顾不上洗,等着看好戏。
虽说监狱里已打击狱霸了好多年,也因为监狱改革后犯人间殴斗的次数大幅下降了很多,但打架还是有发生的。魏白心想大事不妙可又有苦难言,眼睛余光又见来者不善,因为动作太过慌张且夸张,澡堂地板又没防滑垫,拖鞋打滑,摔了好大一声动静,全澡堂的犯人顿时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