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风 上——林江城
林江城  发于:2015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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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他好像安心了些,“西凉最近似乎老实了,听说他们的三朝重臣赫连黎一力反对用兵,西凉王似乎听了进去,态度也若先前那般目中无人。”

“这么说陛下是不是可以将出使西凉的使臣召回来了?”我一下坐起来问。

“别这般急,起快了头晕。”他有些心疼的摸摸我的脸,“眼下形式缓和,周世林自己给朕发密信说想在西凉多做停留,一来是多了解些西凉的情况,二来是因为西凉王眼下态度和缓,不免可以和他多攀谈些。当年朕年轻气盛发兵攻打忽兰,选择的时机并不太妥,虽是赢了但多有伤民,近五年内最好避免和西凉开战。”

“臣的舅舅不过是一介文臣,留在那又有何用处,”我急躁起来,刚才的心情一下消失无踪。“陛下心中,就这么容不下周家的人吗!”

“放肆!”这句话让魏光澈也变了脸色,“到底是朕对你太过宽容,纵得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我冷冷一笑,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顺着心意就是千万般好言语,稍有不满则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见我这般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咬了牙正了正衣衫也往外走,一旁的小太监陪着小心道:

“侯爷这是打算去……”

“回侯爵府。”

小太监忙跪下磕头求道:

“大人这一走不要紧,皇上回头见不着人定会迁怒奴才,奴才死不足惜,还请侯爷想想皇上。”

我一把拽过他,切齿道:

“你看看我,现在还是个人吗?我要把自己真当个人,就不会在这里了!”

放开已经吓得软成一团的小太监,我漠然又加了一句:

“徒留在这里惹了皇上生气,你的脑袋一样保不住。”

这宫中,除了皇上,哪还会有什么人,有的,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刚一绕出去,就见到秋棠旁边站了一个男人,赭石色衫子,人瘦弱得仿佛一吹就倒。他正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的两仪殿,是用那种说不出的,痴惘抑郁的眼神。那样的表情,连我都能看出其中热烈的缠绵情愫。

赵玉熏果然就是天生的让人看不顺眼。

我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他半响还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回过头,见是我,却并没有太过讶异,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

“侯爷原来仍在宫中。”

这就算是打了招呼。

“赵大人这是在做什么,皇上未必在两仪殿,倒白辜负了赵大人的眼风。”

他却没被我激怒,只是口吻平淡的回答:

“这等琐事,不劳侯爷费心。”

这反应倒让人吃惊,之前明明视我为眼中钉一般。

谁知道呢,从忽兰国的小王爷变成如今人人视为下贱的伶人,他要是疯了我半点不会有所怀疑。

既然玩不起来,那就走吧,转过身他却叫住了我。

“侯爷这就要回去了吗?”

“怎么,赵大人有事要相帮吗?”我故意道。

他摇了摇头。

“在下只是在想,侯爷这般怒气冲冲,是不是又拂逆了皇上。”

“是又如何,莫不是你打算去告御状?”

赵玉熏看着我的脸,似乎恨不能看穿一般,倒没有多恨的样子。

“侯爷这张脸,纵是一般男人怕也难免动心。”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妖治却又带着少年才有有的清澄,仿佛飘落于水面的桃花瓣,很是感染人。我无端端想到,除开他真正的身份,这样的笑容,多少也会令魏光澈割舍不下。

“是啊,托了容貌的福,赵大人恐怕一时半会对付不了我,心里必是不怎么好过吧。”

“只要是皇上喜欢的,在下什么也不会做。”

明明是个细作,这种大话也能说得出来。

“与侯爷不同,玉熏只盼着皇上能万事顺遂,此外一律无求。即便陪着他的是旁人,那又如何呢。”

“赵大人真爱打官腔,倒听得人脑仁疼。”

“卫凌风!”

他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且眼神无一丝畏惧。

“皇上一直过得并不轻松,我原想自己能给他些慰藉,但他已经迷上了你,这样也好,真的很好。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他待你的一片真心?就算为了一己之私,皇上这样待你,好歹该多少替他着想才是。”

他眼角泛着些厉声的潮红。

“什么是真心?”我一步跨出,面无表情的问了出来,他有些张口结舌。

“我告诉你,所谓的真心相待,不过是在一块儿的时候生死相守,心中不存他人。若是有过这份心,哪怕结果终究不如人意,也不算白相识一场。”

他愣愣的看着我。

“既然是九五之尊,哪能生死相守,又如何不会后宫三千。”

我残忍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

“你那不合时宜的真心,说出来不过令皇徒增厌烦罢了。”

说罢再不回顾,直径走了。

“卫凌风,你想不想知道皇上为何待你不同,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你有着上等的容貌吗?你有没有想过……”

我没有放慢脚步,他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小,逐渐听不到了。

这样的想法,有必要吗?纵使知道又如何,难不成我还会妄想他久久远远的像如今这样待我?等哪天他厌烦了,我恐也是大限已到,不如不要去计较那些来龙去脉,乘眼下有能抓住的肆意一回,彻底烧成灰了才好。

倒是赵玉熏,我真没想过他已经一头载得这么深,又或者是他明白自己被发现了,想做个样子求魏光澈放过于他?倒是一出美人计,可惜词句太熟烂,提不起人兴致。

回了去,我刚换上常服,就有人来报——卫尚高来了。

“已经连着来好几日了。”小厮告诉我,“每次都等到天黑透方走。”

“好啊,让他进来。”我与顾小姐婚事已定,现在就算是父亲怕也不敢随便扫顾家的颜面刁难于我了。

卫尚高坐在那里许久不开口,只是死死握住手中的茶碗,握得指节都发白了。

“不知父亲派大哥前来有何事?”故意拖长调子将一句话慢慢说出。

“与父亲无关,是我自己有事要问你。”他倒是想什么说什么。

“大哥有事要问,凌风自然不敢不答。”

“我问你……你,你是何时想到要去顾家求亲的?”

“什么时候呢?让我想想,啊,对了,”我嘴角微扬,“大概是大哥代行家法的那一天吧,想着若有家室,即便被打死也有个选棺材的人。”

大哥的脸色唰的一下白的跟涂了蜡一般。

“你想怎么样,要怎么样你才会去退婚,要我给你跪下,还是要我让出嫡长之位?”

“大哥说笑,我已经是嘉远侯了,你那嫡长的位置早就没甚用处,说到跪下……”我用指甲弹了一下手边的美人瓢,发出“叮”的一声清脆传音。“可千万别,我怕父亲真当我欺负你呢。”

“那你是一定要娶顾家小姐了?”他拳头握紧。

看他一眼,我徐徐道:

“本来呢,顾大人不愿意也罢了,可挡不住顾家小姐自己愿意嫁给我,拂了太后的面子可不好,大哥该明白我的苦衷才是。”

“胡说,玉晴怎么会自愿嫁与你这种名声的人!”卫尚高怒声道,“定是你中间使了手脚。”

“那你自己去问问啊,看是不是我用了强。”喝了一口新泡的龙井,嗯,唇齿留香。

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下那舒展的口感,我忍不住想讥讽于他。

“啊,我说错了,人家怕是没法私下见你,毕竟已经订亲的女人,名节最是要紧,再者,她怕对你也没那个意思,否则你之前闹得那般怎么人家连句话都没透出来呢?”

“我早已不奢望能娶她为妻,可也不能容忍她嫁给你这种人!”

22、堪破姻缘

“我对这种名节有失的女人其实也没多少兴趣。”斜斜扫了卫尚高一眼,“不过摆设而已,倒是你越发有意思,还真为了个女人来我这大闹,怎么,之前是有辱门风,现在是什么?”

“玉晴与别个不同!一切都是我之前太过鲁莽,与她无干。”

我本以为卫尚高已经长得够难看了,真是想不到,这幅痴情的表情会让他变得更恶心,除了比我早几年出生以外,他还真的是一无是处。

“她是倾国倾城还是才艺惊人,都没关系,总之她眼下愿意嫁,我愿意娶,连父亲都没说什么,你来了又能如何?哦,对了,”我满心的痛快,只差点没笑出来,“你杀了我,顾家小姐不就无虞了,如何,要不要赌上你的前途和我的命,救那个什么玉晴?”

卫尚高手一抖,茶水荡了他满手,那水顺着他的指缝下坠,一滴滴溅在衣服上。

“如何,”我将声音放低,低至他几乎要听不清。“若不杀了我,搞不好你的玉晴之后就要过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你既然明白我的性子,难道忍心看着她日日受尽折磨,还要忍气吞声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当的一声我将一把短剑扔到他面前。

“捡起来,杀了我!”我厉声道,“她不是你最看重的吗?她不是比你自己还重要吗?那就不要再想什么仁义道德手足情长,此刻你不杀我,日后每次家宴相见,我都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卫尚高一下站了起来,两眼发红,那柄短剑已经被他牢牢握在手里,很好。

“虽然你的武功连路边的醉汉都打不过,但总杀过人吧,哦,不对,卫大公子为人方正,哪里会胡乱杀人呢,可如今你不杀我,就等于害死顾玉晴!”

我抓住他的手将剑尖抵在自己的胸口。“怎么,只要用力往前一送,你厌恶的弟弟,你爱的女人,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了,既然用家法打死我你不怕,亲自动手也没什么大区别。”我松开手,看着他保持同一姿势用剑指着我,“你从来就和父亲一样厌恶我,是个男人的话就该乘此机会杀了我,成全你自己的私心!”

哐当一声,断剑掉在了地上。卫尚高的手抖得如同筛糠子一般,他面如死灰,不断的说:

“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不行,玉晴,我不能……”

终于忍不住了,我大笑出声,那笑就似乎连我也即将发狂一般。

“卫尚高,你这个窝囊废,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你这一辈子,都如同别人手里的傀儡一般,永远别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顾玉晴,她日后知道一定恨你,恨你话说的好听,实则才是让她不幸的真正缘由!”

卫尚高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他只顾在我肆意的笑声中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真是快意,我付出了那么多也不过眼下如此,他又凭什么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么做并没有好处,但既然我对自身都已是无所谓,地狱那么大,何妨不让里再多一人呢。

“凌风,你变得我都有些不认识了。”晚上我去了麝云坊,莲珊对我这么说。

“你不也变了,变得更美了。”我轻掐了一下她光柔的面颊,长夜漫漫,我不想一个人待在空得生凉的侯爵府里。

“少胡闹,”她拍开我的手,“你那府里,都是新来伺候的,顾虑不周也是常有,不如你回去将芸嬷嬷接来,她想必也是愿意的。”

“芸妈妈年纪大了,有她没她一个样。”我倒在绣着春花的冰凉靠垫上,只觉得疲惫非常。

听我这么说,莲珊忽然抱住了我,她从未忽然这么热烈过,我倒有些被吓到了。

“怎么了你?”我柔声问,“可是近来有不顺遂的?”

她头搁在我肩上缓缓摇了摇。

“我只是觉得很安心罢了。”

“安心?安心什么。”我越发摸不着头脑。

“凌风毕竟还是如原来一样,”她的声音有些发闷,“不叫芸嬷嬷来,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朝不保夕,怕连累了她对不对,毕竟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准。”

她松开我坐正了,用衣袖试了试眼角,随即嫣然一笑。

“我怕的是,这世上挂念的人越来越少,终究会令你变得面目全非。”

“……”

“不过还好,人总有天性,哪怕你再不顾一切,也不可能放下所有的。”

“你今日好没意思,尽说些傻话。”

“不过是心里不安罢了,”她正了正头上的金簪,“你这人,固然不爱惜自己,哪怕是心中真有所爱,也不过是一味躲避罢了,寄心于你固然痛苦,可你自己于心爱之人,又何尝不痛苦。这些日子,我常担心,你心里那份放不下,终究会逼着你毁了自己的一切。”

“那你可不是多虑了,我哪有放不下之人。”

她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你真打算娶顾家小姐?”

“哟,吃醋了?”我打趣她。

“心里却有难受。”没料到她居然应了,“很可笑吧,虽早想到会有今日,可还是……”

“我又不是不来了,”我执过她的手安慰道,“也是门面功夫,哪里就值得你这样。”

谁料她道:

“不是那么个意思,我从很久以前所望的,不过是盼你能娶得自己心爱之人,得到自己一直想要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无根浮萍一般。”

握住她的手渐渐松开了,也许有些事真的不用挑明彼此也能明白,自从和魏光澈变成了那种关系之后,我就再没真的碰过莲珊。

心里那份无谓的牵挂,傻气的执念,也许,我永远不会说出而是就这么带进棺材里吧。

三日后,太后召见了我。

太后保养固然得当,看着也就三十许人罢了,衣着不见奢华,脖子上一串佛珠很是显眼,倒不如想象中来的骇人。

她让我抬头的时候也是一愣,半响微笑道:

“哀家还以为又见到琳琅了呢。”

对于我和魏光澈的事情,她想必知道,却只字未提,只问些家常话,并没有刁难的意思,大抵是一国之君即使有几个男宠,只要于政无碍也就不妨。

“今日见到你,真是令哀家想到从前了,”说到后来她干脆招手让我在她身旁坐下,“你的哥哥姐姐们长得都没有你似琳琅,以前哀家还觉得有些遗憾,定安侯想必也是经常对你提起你母亲。”

“……家父想必是太过感伤,并没有提起过。”

“是么,这倒是让人讶异,多半是不忍心回想吧。”

不知道是我多心还是太后在宫中生活多年,早已不会轻易流露情绪,虽是这般说,她看起来并没有真的惊讶。

“你可曾见过自己母亲的画相?”

我点点头。

“臣曾经在家父的书房中见过两三次。”

“哦,想必是那扑蝶的,还是当年你祖父千里迢迢请来中原的名画师所画呢。”

“臣看见的那幅,是家母于江中画舫上的。”

“是那一幅?”太后这回倒实实显得讶异了,“你父亲将那一幅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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