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样子,只要能见到他就行。”
“然后呢?”仁渊一叠声追问道,“两国已经开战了,就算是皇上眼下也救不得周大人!”
“你胡说什么!天下哪有皇上做不到的事!要是连他也做不到,那小舅舅,那我……”我说道后面发现自己的牙齿上下打颤得厉害,不得不话到一半停下来,竭力想控制住。
“皇上又能做到多少事。”仁渊倒是冷静得很快,“你以为靠着他,真的就能万事顺遂么。”
我推搡了他一把,恨声道:
“你胡说什么,小心传出去就是大罪!”
“那又如何,”仁渊后退了一步又站住了,“不过是实话罢了。”
“随便你,”我一转身就要往门外走,结果还是被他拽住了手腕。
“松手。”我沉声道。
“你现在不能进宫,多少双眼睛正看着,就算魏光澈不见你,难保太后不会吃心你妄想干涉朝政!”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盯着仁渊一字一句的说:
“再不松手,我就用腰间的夕狼将这只手剁下来。”
仁渊脸上白了下去,手里却半点没放松,强自道:
“你若真能下的了刀,我这手送你也无妨。”
“我指的,是自己的手。”阴鹜的看着他,我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控力。
仁渊震惊的看着我,半响冷笑道:
“你连怎么办都没想好,就要去求皇上,也不仔细想想,若你不是猪油蒙了心非逼着自己不人不鬼的做什么席上君,周大人又怎会为了你之事惹怒皇上被派遣西凉,”他怒视我,“眼下你还想参合,是怕他死不够快吗?”
他这话刚出口,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气涌了上来。
“楚公子别说了!”就在莲珊慌忙劝阻的同时,我用尽全力,啪的给了仁渊一巴掌。
仁渊嘴角沁出了细弱的血迹,半边脸看着就肿起来。周遭人均是愕然,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
厢房里静而无声,反而更显得麝云坊其它隔间里闹得动静之大。
在隔壁传来的女人的娇声呵斥和男人的哈哈大笑声中,我终究是回过了神,慢慢垂下了依旧被仁渊抓着的手。
“冷静下来了?”仁渊随意抹了把嘴角,松手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软垫。
“过来坐。”
我浑浑噩噩的走过去坐下了。
“你们先出去吧。”他又对旁的人说。
莲珊看了我一眼,终究也随着别人出去,房间里只剩了我们两人。
“你放心,周大人是定安侯姻亲,嘉远侯的舅父,西凉不会傻得就这么杀了他,多半会挟做人质,更何况陈大将军还是卫大人的旧部。”
“皇上和父亲,谁也不会在意小舅舅的死活。”我说着这话,只觉得头又开始轻微裂开般难受,“等西凉发现这一点,舅舅于他们而言就没有价值了。”
“……至少眼下无碍。”
我只是坐在那里,半响道:
“抱歉。”
“是我激得你,”他笑道,“下次记得别打脸就是了。”
我麻木的点点头,只觉得他的话似乎传了过来,可却完全无法过脑子。
心里挤满了“怎么办”这三个子。
“凌风!”仁渊双手扳过我的肩,逼着我与他面面相视。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什么也别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每日上朝的时候也别多嘴,更不能再私下求见皇上。不是已经定下娶亲的日子了吗?那就好好操办一场,其它的都先放到一旁。”
“……”
“你听我说,泷水失守皇上一定震怒,现在哪还会有别的心思。更何况他答应过你会让周大人平安回来,眼下这个局面却超出了预料所想,你再逼着他,万一恼羞成怒了可怎么收拾。“
“……我知道了。”
“那就好。”
那个晚上是怎么度过得,我至今已经回忆不起来了,时间带着恶意的鲜明流逝着,滴漏的每一滴水声都像砸在内心的最深处。仁渊没再说任何安慰的话语,只是整晚默默无声的坐在我的身边。
次日清晨我真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般去上朝了,第二天也是,第三天同样。臣子们为了西凉突袭一事纷纷各抒己见,有说该换人的,又说要及时补充物资的,有说要即刻再多征兵的,等等话音交杂着,气氛在渐凉的时节里透着兵刃的冷锋,所有人都知道,大战是在所难免了。
魏光澈至少表面上镇定如常,他得知消息后即刻命人给前方补给物资,并将驻守宣阳一带的明威将军余世清调往燮城支援,余家军赫赫扬名三代,先前正是余将军的父亲带兵于不利中拿下了忽兰。
所幸的是中原眼下幼主继位根基不稳,内斗得厉害,一时到顾不上和西凉两头夹击。
“臣以外,我羌无该借此拿下西凉,从此雄霸西部和中原形对峙之势。”崔丞相大概是看准魏光澈已被惹怒,干脆就在煽风点火。
“不然,全国当下固然该一鼓作气击溃西凉铁骑,但要全部拿下未免风险太大,待收复泷水压下对方气焰之后,当设法和谈索偿。”国丈郑大人一向与崔丞相敌对,听了毫不犹豫就开始反斥。
“郑大人此言,莫不是怕了小小西凉不成!”
“非也,老夫不过为民生计,不比崔大人只贪战功。”
“两位大人先别着忙之后,”眼见崔丞相就要发作,太常卿公王大人忙打圆场,“眼下西凉可是兵临燮城,该想着如何尽快击退收复失地才是。”
“王爱卿所言甚是。”魏光澈也道,“待收复了泷水再论其它也不迟,朕已经命崔爱卿留在燮城督军,可还有人要说什么的。”
他扫了一眼,目光却漏过了我。
“今儿就先这样吧,退朝。”
所谓退朝不过是让那些无用武之地却一直叽叽喳喳的文臣先回去,兵部的重臣们却都聚在军机处,连父亲也不例外。
这个时候,就看出谁才是摆设了。
“仁渊,能不能让你爹举荐我领兵去燮城?”左思右想,我还是对仁渊看了口。
“想都别想,”仁渊一口拒绝,“这次战事关乎国运,哪能容你这般夹着私心。”
“不仅仅是私心,就算一人前去当校尉我也愿意,好歹我也有些武艺在身,总比那帮白丁强吧。”
“少自以为是了,打仗靠的是战略,你一个人武功再好,能杀光那千军万马吗?这次可只能赢不能输,你这样毫无经验地位又高的人去了前线只能给陈将军添麻烦。”
“连霍南山那个书呆子都能以督军的名义留下来,我为什么不能去!”
“别看不起霍南山,”仁渊皱眉道,“他是死板了一些,可心中韬略并不少,更难得的是忠心耿耿。眼下皇上派余将军前去,虽是作为副将可余家百年功勋气焰太大,怕陈将军震不住,习武之人多不爱那弯弯曲曲的一套,霍南山为人刚直却是都知道的,作为督军正好可以不偏不倚的调和两人。”
我颓然在椅子上做了下来。
“等着吧,要是真能有转机,你不说我也会帮忙。”
两国就此展开了长达三个月的僵持状态,西凉见燮城有重兵把手就延长战线将烽火烧到了宿辛、常汾一带。西凉人生性好战,且眼下兵强马壮正是国富力强的时候,既然开战自是希望能一鼓作气攻破羌无。
但有了陈将军和余将军,优势还是渐渐倒向了羌无这一边。陈将军经验丰富且为人沉稳冷静,余家军更是擅长出奇兵,来回打了几仗西凉没能占到半点便宜。
本来该胜利在望才是,可却有消息来报,中原的摄政王骆柏年得知西凉和羌无的战况后,有意联手西凉给羌无来个前后夹攻。
这到底是西凉散布出去用以迷惑羌无的诡计还是却有其事,没人说得准,但不少人因此建议将余将军调回宣阳,毕竟,陈将军一人就算不能即刻取胜,也能撑住了不落败。而中原若忽然对羌无发难,哇一对方用人得当没了守城的余家军定会势如破竹一路攻来。
也有人说该下旨让陈余两人强行出兵,速战速决。否则全凭前线自己这么拖下去两边都可能陷入苦战。
战况就次陷入的两难的境地。唯一让我稍感好受的是,西凉果真没有杀了小舅舅,而是将他囚禁于狱中,如此,总是没断了希望。
26、十里红妆
“老奴伺候侯爷这么些年,终究是等到了这天。”芸妈妈一边拭泪一边道。
我看着铜镜里穿着大红色吉服的自己,脸上白如云石无一丝血色,更衬得眼睛光影沉沉。
此情此景,实在合不了窗上贴着的大大喜字。
其实何喜之有呢,娶的,又不是我所爱之人。
因为战时,我主动对太后表示一切从简,因而这场婚礼并没有如何铺张。本该在定安侯府举行的婚礼也被父亲一句“便易行事”而改在我的府邸举行——大概是父亲并不想为我操办婚礼,也不在乎卫氏祠堂里进行的虚礼,他只是不想理会我,一心想与我的关系越疏远越好。
大哥这一天也来了,不能不来,否则定会被说成兄弟之间因为一个女人而反目。大概事实也是如此,跪在父亲面前和新娘拜天地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脸色难看得随时都会倒下一样,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前来贺喜的官员亲友俱是不少,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坚持了足足一天,面部酸痛到心里去,反而分散了对其它事情的注意力,一切都像走马灯一般。
所谓的人生大事,那一天唯独有两样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一件事是在我骑着马前去迎亲的路上,听到围观的人群里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大声的说:
“咦,这个新郎官好漂亮。”
他的母亲忙去捂他的嘴。
“瞎说什么,新娘子才叫漂亮呢。”
“我才不信新娘子能比新郎官还好看。”小男孩一扭身从母亲身边挣脱出来,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边跑边笑着说,“以后我也要像这样骑着大马把柳儿娶回家。”
“混啐些什么呢你。”他的母亲又好气又好笑,到底追上去一把抓住了,揪着耳朵把他带了回去。
第二件是在我第一次握住顾玉晴手的时候,柔弱无骨般的手,却有着微微的颤抖,在我触屏到的一瞬间主动紧紧抓住了我。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未来会有怎样的人生,但怎么都好,他的梦可以对着母亲这般直白的说出来,真是让人羡慕。不似我,早已无了奢念,放弃了自由和一切热血,给自己套上了沉重得再也去不了远方的枷锁。
我眼下所有的,不过是一个虚爵和一个不爱的女人。
宴席上仁渊举杯对我说:
“恭喜。”
“别人都罢了,你也来说这一句,嫌我听得不够多吗。”
“怎么,毕竟成了亲,沾些喜气也是好的。”
“罢了,总算是放下一桩事。”
“你也小心些,新婚燕尔的,皇上不可能不在意。”他压低声音道。
“知道了。”
尽管两国开战后舅母就几乎日日于家以泪洗面,今日却也来了。
“舅母……”我刚开了口,话却说不下去。
舅母倒是如常道:
“你别担心我,好歹有小瑄陪着呢,命中该来的总是逃不掉,不如少想些。”
她说是这么说,两鬓却有了刺眼的白丝。
小瑄也不似先前那般一见我面就黏住不放,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跟在舅母的后面。
“这孩子,得知你要成亲后就一直闹个不休。”舅母抱起她,“快笑一个,今天可是表哥的好日子呢。”
小瑄依在舅母怀里闷闷的说:
“爹不回来,表哥也有了表嫂,以后都没人陪小瑄一起玩了。”
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对小舅舅说过类似撒娇的话,我不由心下大痛,抱过小瑄宽慰道:
“怎么会,表哥还是会常去看你的,想要什么东西表哥统统都买来给你。”
“可是有了表嫂,小瑄以后就不能嫁给表哥了。”她扁扁嘴说。
“小瑄还没遇到自己的意中人呢,”将她紧紧抱着,耳边能感觉出小女孩柔弱的发丝,孩子身上那特有的奶香让我心下感伤不已。
“等小瑄长大一定会遇上比我好的多的人,与他白头偕老,眼下你还小呢。”
“真的吗?”
“当然,”我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将她交还给舅母。“你和表哥是不一样的,一定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小瑄有些困惑。
“是啊,哪里呢,”我不愿当着舅母的面多言,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大概是全部吧。”
等宴终人散的时候,我问父亲:
“明日可要携新妇回府?”
他侧过头往外走,边走边说:
“不必了那些繁琐了,明日还要进宫商议。”
大哥神色凄惶的站在马车边等着他,明明快三十的人了,看着倒好似没个主心骨一般。
也许真的是我上次刺激他太深,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并无愧疚。
这倒好像我本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一般。
回到新房,我挥手对准备着的喜娘们说:
“都出去吧。”
她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开口道:
“侯爷,喜帕尚未……”她没说完的半句话被我生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待人都离开后,我一把扯下缠在身上的红绸绣球扔在地上。咣当咣当的拖过一把木椅放在新娘面前,然后面对她坐了下来。
坐在床边的人安静异常,若不是喜帕边缀着的小小剔透水珠石微微晃动,我竟会怀疑面前的人是死是活。
看了半响,我伸手一把扯下了喜帕。
果然有让大哥迷恋的理由,我一边打量一边冷静的想着。芙蓉面柳如眉,听说顾夫人本是中原江南水乡一带人,她的女儿也有着婉约的气质,即使脸上抹了厚厚的脂粉,却奇妙的依旧清新如湖上亭亭玉立的荷花。不过我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她。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不到一年前,相公与我曾在公公府上相见过。”在我上下打量的时候,她柔声开口回答,并无半点惊慌显现出来。
稍稍回忆一下,想起来了,是在我十七岁生辰那日于卫府迷路误撞的女子,她确实曾说过自己是顾家人。
这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缘分,我轻蔑的想着。
“然后呢,只凭见过那么一面你就急急忙忙筹谋着要嫁给我了?”我故意道。
结果她却说:
“当时我已有婚约在身,自是不敢作他想。但后来情况却不同了,既然太后愿意做主,也曾与相公相见,感觉并不若传闻所说,更何况我也不能一辈子留在家中令父母日日忧心。”
“你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讲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
“……”
“既然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了,能不能满足为夫一点好奇心啊。”我语气狭促,“我大哥跟崔丞相的儿子,你更偏向谁一些。”
她脸上一红,但随即答道:
“我与崔公子虽有婚约,却并未见过几次,更不曾深谈过。与大哥也只在寺中论过几句诗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