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打死了,后果可不是卫氏一门所能承担的,你但凡有心,不如将我的意思转达给定安侯,看他是个什么态度,省的皇上大怒之下,你倒成了卫氏的千古罪人。”
他深深吸口气又加了一句:
“只要凌风姓卫,还怕不能再回来行刑么。”
等卫尚高终于带着人离开后,我再也支撑不住,往前倒下用手撑住青石板大口的喘着气。
“傻啊你,就这么乖乖挨打……”仁渊话没说完,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仁渊,快,快去吩咐这府里所有的下人闭上嘴,千万别让这件事传到皇上耳朵里。”
“什么?”仁渊不解道,“这不正该让皇上看看,看你这狠如豺狼的父兄都是什么东西,别的不说,万一定安侯下次亲自来找麻烦可怎么办,真要被打死啊你。”
“那也得等我伤养好了再说!”全身的真气开始由六脉涌出,似乎在滚烫的沸水里煎熬着。
“若是皇上派了御医,定会发先我体内有三时虫。”
“三时虫?”仁渊大惊,“你什么时候用了那玩意?”
“也没几天,”我苦笑,“也算是撞上了这种时候,没办法的事。”
他气得大骂,“你活该被卫尚高打死,怎么,就这么想出人头地?御医来了正好,要是连御医都取不出那虫子我看你就等死吧。”
我一口气已经几乎快转不过来,只能狠狠抓住他,艰难发声到:
“仁渊,算我求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求你帮我一把,那虫子要拿出去,我还能剩什么,我不甘心,皇上他……”
“你闭嘴!”仁渊脸色铁青。他将我扶进屋里坐下又出了去,胸口一阵恶心,想自主运转周气却气力不足,只得由着它在四体中横冲直闯,哇的一声我靠在床边吐出一口鲜血,只觉得眼前花花绿绿一片,身上也不知道是汗还是血迹,粘粘糊糊,这个人难受得像是要炸开来。
喉咙都快冒烟了,艰难的扶着床柱想站起来倒杯水喝,脚下却是一软,顺手带倒了身旁的红木架子,上面摆着的器皿乒乒乓乓摔了一地,在夜里声音格外的大。可是并没有人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想是仁渊已经交代下去了。
这么一来虽略安心了些,可身体的那份难受却是越演越烈。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游走的真气搅和得挤作一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毕竟内力修为不足,还不会在这一时三刻毙命,熬过这一阵再看看如何,总能坚持下去的。
先让我熬过这一阵,再给我一点时间。
就在我脑壳都似乎要裂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时候,一个人大力将我从地上拽起来,仁渊回来了。
“马车就在门外,想瞒过皇上眼下就不能再待在嘉远侯府了。”他呼吸也有点乱,靠得近了只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似是心急的缘故。
昏昏沉沉已是说不出话来,被他扶着一步一挪上看马车,进去后更觉得憋闷,热气直冲脑顶,我摊在位置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慢慢闭上了眼睛。
有人在死命的摇我。
“凌风,别睡,千万别睡!”是仁渊的声音。
该死的,别再摇晃我了,本就已够晕眩。
“凌风,能听见我说话吗?快睁开眼睛!”
能听见,只是没有力气回应而已,我稍微睡一会儿,躲开这一阵的难受劲儿就好了,别管我,别跟我说话。
“到了,凌风,听见吗?”
“热……”我半天才吐出了一个字。
事实上这已经不仅仅只是热而已,我感觉自己皮肤的每一寸都燃起了大火,那火要将我吞噬殆尽,体内似乎被什么给挟持住了,开始一点点从内部化为焦炭,而后剥落。
咚沙一声,似乎有人把我扔进了月夜下的湖泊之中,一股清亮覆盖了全身,我生生吸了口气,感觉脑内沉沉的乌云渐渐消散开来,僵直的四肢在湖水的温柔浮动下也有了疏散的迹象,越沉越深,湖面上那一点月亮快要看不到了,无边的黑色涌了上来,糟糕!
还是超出了自以为最坏的结果,这就要死了吗?不行,这让如何能甘心,还有那个人,那个人他不在这里,他在……
刚想喊出他的名字,却是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什么湖里,而是坐在在周围满满浮着冰块的水中,冰冷的水漫到了我的喉咙。我茫然了一会儿,现在是夏末,哪来那么多冰的,眼前的景物还很有些眼熟。高耸的屋梁下是长宽约三丈的巨大池水,身下是刻着芙蓉的光华石砖,其水的深浅及装饰明明白白的显示这里是供人沐浴用的,正中间还伫立着一对青铜雕成的仙鹤,有晶莹的水珠从仙鹤的嘴里不断涌出。
想起来了,这里是文华公主消夏用的山庄,幼时我曾随仁渊来过。
仁渊?我虚弱的侧身看了一眼,果然,仁渊正坐在我的背后,浸泡在同样冰凉的水里。他冷得唇色都已泛紫,一只手的掌心仍固执的紧紧贴住我的后背,正在一同运功帮我化解体内蒸腾而起的内力。
他的内功明明比起我也高明不到哪去,这般帮我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住手……”我一急之下之觉得刚刚略有退散的暑热又轰的上升了,气逼呼吸处带着腥甜味,连咳了几下水面上泛起丝丝红痕。
再不控制连仁渊都会被我害死,这么想着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竭力想控制住暴走的真气,终于,真气被我一点一点逼得收敛起来,像往常一样只走于六脉,但过快的周转加上自身对固原的强行催用导致体力彻底耗竭殆尽,体温变得更高,我恍惚觉得这一池冰水也开始温热起来。
实在难以忍受了,我不由伸出手指狠狠的挠自己,用身体的疼痛来分散这难以抵御的热,感觉上像是将皮肤抓破体内的热气也会有个出口一般。
“别抓。”左手腕被身后的人牢牢抓住,我几下挣脱不得倒溅了自己一脸的冷水。
稍微清醒了些,身子软软靠倒在的青铜仙鹤上,是的错觉吗?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去,仁渊眼中有着难掩的痛楚,和莹然的泪意。
“别抓了。”他声音低哑带着恳求,一道泪痕从他的右眼滑下,无声淹没于水中。
19、西风卷旗
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穿得整整齐齐正趴在凉椅上。一想起身,后背就感到皮肉拉紧的剧痛,幸好骨头似乎没事。
“春花遥落何人家,九曲源外蝶纷纷,公子执扇堪若……”有歌声从外间传来,还是熟悉的嗓音。
烦躁不堪,我顺手捞起一旁的茶碗砸到了地上,哗啦一声,外间的歌声总算停了。
“哟,有段日子不见,凌风的脾气见长啊。”一个着桃红色衣裙的身影闪了进来,桃红本是艳丽的颜色,穿在这个女人身上却是相得益彰,只衬得她肤色更为白腻,一双娇滴滴的桃花眼,顾盼之间似有无限秋波。
“霞纱啊,你怎么来了。”霞纱也是麝云坊的红人,每次我们去都是她陪着仁渊的,大家也算是相熟。
“还不是楚少爷破费了银子接我们来的,莲珊姐姐也在外面呢,怕你眼下这狼狈样儿相见了尴尬,让我这皮糙肉厚的先来受公子几句冷语出出气。”霞纱掩唇而笑。
“你们也把我想的气性忒大了,”我苦笑道,挣扎了半天终于起了来,可大概是挨打之后就未进颗粒的缘故,已是有些头重脚轻的。
“看来还是楚公子的柔脂膏效果出众,后背打成那样昏迷了三天醒来就可以走动了。”
“我昏迷了三天?”
“是啊,楚公子说他不耐烦在这京城边荒凉处一个人守着个血糊糊的臭男人,这才让我们姐俩过来相陪。”
我干笑两声,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竹帘一挑仁渊也进了来。
“爷,”霞纱对着我谈笑无忌,见了仁渊倒规矩起来,“我先出去了。”
仁渊点点头,霞纱又对我笑笑,这才离开。
我不由看了仁渊一眼,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带着点恶意的玩笑意味,眼神清明,脸上微微泛着酒色,哪里有半点哭过的迹象。
“你那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仁渊一扬眉道。
我可不想照实说出自己的幻觉来被他笑死。
“怎么,这才三四天你就耐不住寂寞急巴巴的把人从麝云坊接来啦。”
“这是老太太消夏用的地方,要不是怕你死在面前连我也脱不了关系,谁高兴来这。”他撑了个懒腰,“亏你倒跟没人事一样睡死了几日。”
“你若真舍不得霞纱,干嘛不娶回去当妾室算了,反正你也不差这一个。”
“啧,这种烟花女子,娶回去一旦从了良可就没滋没味的很了,妙就妙在身上那股风尘劲儿。”
“行了,这方面算你是行家,”站了半响我还是坐了回去,“皇上那边你是怎么帮我搪塞过去的?”
“何用搪塞,”仁渊微微扬起一侧的嘴角,“算你命大,崔丞相的女儿前儿进了宫,一进去就被封为皇贵妃,你想皇后那一家如何能甘心,朝臣们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崔氏一门坐大,这两天闹得正热乎,说起来你爹觉得有辱门风着人打你几十棍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我面上依旧笑着,心下却是冰凉一片,想说些什么不至于冷了场面,却是情急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三宫六院何等的正常,更别说本就宫位悬虚,你该不会以为这种事情皇上也要先找你商量吧。”
“怎会。”我勉强道。
仁渊看着我,彼此一时都沉默了,半响后仁渊才说:
“你眼下虽没什么心思,我还是提醒一声为好,西凉那边似乎有些不太妙,重臣们这几日都聚在军机处,日夜商讨,提拔崔家大概也有平稳眼下朝政的关系。”
西凉?我霍的一下站了起来,顾不得后背的疼忙问:
“西凉怎么了,小舅舅不是还在西凉么?”
仁渊扶住我。
“还在,别担心,西凉只是有些不轨之意,毕竟真打起来输赢都不好说,一时半会还是安定的。周大人不会有事,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文官,何况真要扣押来使说起来西凉就先输了理。”
西凉人甚是血性,脾气来了哪里还会管什么理,明知仁渊是在说些安慰的话,我还是机械的答他:
“说的也是。”
“楚公子,这就让他们给拿进来?”是莲珊的声音。
“你又何苦把莲珊给搅合进来。”。
“是她自己跟过来的,说是不放心你。”仁渊也似无奈,“这样也好,我想过了,若说你在挨打后又得知皇上要纳皇贵妃,因此才不顾身体一赌气到我这儿来作乐,事后听说了周大人的事情这才忙着赶回去,勉强也说的通,也像是你会做的事。
给你用了柔脂膏,七七八八恢复着看起来也没原先那般严重,若有莲珊在,这个说法的可信度就更高了,她既然愿意何乐而不为。只不过,到底便宜了卫尚高。”
“我如何提前得知皇上纳妃这种事。”
“许方然却是知道,就当是他泄露的。”莲珊盈盈进了来,身后跟着几个拿着食盒的婢女。“他已经答应我了,来,先吃点东西定定心。”
“我不吃,”心情烦躁不已,明知她是一片好意却仍发了脾气,说话间也不分轻重。“你许了他什么他会答应你这种事情,欺君大罪可是会脑袋搬家的,到底明不明白!”
“我能许他的横竖就那些东西,你不也知道么,”她凄然一笑,“放心吧,他跟了皇上那么久,若无把握也不会应承我。你昏迷了这几日,再发脾气哪里还能支撑得住,这是今早让他们去五湖园采办来的果点,你平素爱吃的。”
在莲珊转身欲走的瞬间,我握住她素白的手,低声道:
“抱歉。”
“知你不好受,周大人的事情总会有转机的,自己别先乱了阵脚。”她反倒安慰起我来。
我紧紧拽住她的手不放,就像抓住那一缕自己都不明白在何处的救赎一般,魏光澈,小舅舅,卫家,崔丞相……这就是我牺牲全部后眼下所有的一切,可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现状吗?
“等你吃完了我就陪你回去,”莲珊好言道,“好歹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别再违背心意搭理许方然了,总有其它办法可想的。”
她默然,还是仁渊过来打圆场。
“好了凌风,先吃东西,等你把皇上那应付过去想给莲珊赔罪还不容易。”他又劝我,“慢慢的求着皇上,得空了也好照应你舅舅那一家,现在周家人丁单薄,还得你振作起来给他们撑腰啊。”
是,小舅舅只有一房原配妻子黄氏,膝下也只得一女而已,既然因为我已经和父亲产生了隙嫌,恐怕是指望不上别人在这种时候施以援手了。
随意吃了些东西,感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我便急着回去,霞纱见状道:
“毕竟皮肉伤没好全,太阳还高悬着,这么急着赶回去热毒逼心可怎么办呢?”
“你少管了。”仁渊不耐烦的说完,随着我登上了马车。
进宫之前我先去了趟周府。
“你送她们回麝云坊吧,一会儿我自己雇车去宫里。”
仁渊还没说话,莲珊已道:
“不必担心别人,顾好自己要紧。”
点点头,看着马车从眼前消失后,我转头重又看了门匾上周府那两个大字。
“凌风,到舅舅家来尽管随意些就好。”印象中还有他抱着我走过这里时说的话,那时小舅舅还很年轻,阳光如仙灵般在他亲切的笑容上跳跃着,我曾无数次的想过,要是能生活在周府,生活在舅舅的身边,那该有多好。
随着小厮走进府邸,打理齐整干净的外堂总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虽然威严的大宅,屋内的摆设,隐约飘散的墨香,屋后那丛小小竹林和石狮子,无一不彰显着这户人家的读书人气质,但到底开始有了败落的迹象。
我的手指拂过那台子上摆着的雨过天晴细颈瓶,这瓶子本来是一对,后来被舅母不小心打碎了其中一个,舅舅似乎不甚在意,也没再重新放置新玩意,眼下一边孤零零的空着,多了几分萧索的气息。
舅母黄氏的出生简直可以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不仅仅是出生平常那么简单,她原是随父母逃难来京的流民,因为没有过关的通牒被挡在了城门脚下,正好遇上去青延寺踏青归来的小舅舅,就这么被带回了周府。
不久黄氏的父母病逝了,小舅舅随即摆酒席将黄氏明媒正娶并写进了周氏族谱,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娶亲的时候小舅舅已经二十有五,别说外公外婆,连我的母亲也已去世,不少权贵看重小舅舅的才华愿意结亲均被他婉拒,在娶黄氏之前众人都以为名门周氏剩下的最后一人是眼高于顶,想凭联姻将开始走向权利边缘的周氏给拽回来。
没想到小舅舅的婚姻并没有任何势力的意味,反倒像亲手了结自己的仕途一般,往后八年都当着无甚滋味的太史令一职,每日只沉浸在翻查古书撰写典籍的生活里。
据说小舅舅年轻时策马曾赢了当时忽兰国派到羌无为先帝庆贺生辰的王子,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是如何做到耐下性子,这些年里只将自己关在书笼之中的呢?
“凌风,你来了。”舅母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只是到底看上去有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