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它已经完全爬进去之后,我用布条将指尖缠好,又等了半个时辰,开始周转体内的真气。果然,全身的周流开始变快了。
这虫子是南疆来的,名唤三时,三时虫本是毒物且最易被血腥味吸引,但有意思的是它却能够刺激人体内的固原,使得原本储存凝固的能力完全的发挥出来,这样一来就可以跳过一点一点日积月累才能完全打开的六脉,使得内力的修为事半功倍。
当然风险不是没有,三时虫的毒性必须要靠内力克制,虽然某种程度上这样也有逼迫宿主勤勉练功的作用,可一旦受了重伤体内衰竭则极易被三时虫反噬,从精神到体力都不能有丝毫的放松。而且,这世上能将其取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听说用了三时虫的人,没一个能与之共生超过十年。
十年?足够了。逼自己到这个田地,我大抵不会再有时间沉溺于魏光澈罕见的温柔,一旁的铜镜里照出了影影绰绰的我,琉璃般的眼睛在光线下有着奇妙的通透色泽,像是即将结束的黑夜里隐约透出的天光,唇上还残有凝固的血渍。
抱歉,仁渊,我想要的,始终就不是平安终老。
17、碎镜流言
大概是魏光澈真的对我不耐烦了,又或者政务繁忙,总之连着七天除了上朝我没再见过他。在朝上,他又成了那个十二旒后面的冷静帝王,声音沉稳无波澜。周围的人也许正如仁渊说的一样,即便心中有数对着我也是客客气气的,似乎我从一个副统领忽然变成嘉远侯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父亲见到我的时候总是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就如同我是个陌生人一样,可转眼他又会露出和蔼的表情对官场上旁的后进之秀说些什么。
今天散朝的时候,一个年约三十叫霍南山的礼部侍郎的找我搭话。
“恕下官冒昧,卫大将军毕竟是嘉远侯的生父,还望侯爷多与大将军亲近以圆天伦之情,毕竟两位眼下都是国家重柱,也该为下臣们做个表率。”
说起霍南山 ,实在是个怪人。要说他是愚笨吧,他写的一手好文章,书法更是漂亮得让人艳慕。与中原的方凯年齐名,人称南方北霍。
有了这个名声,他的仕途本该一番风顺才是。可惜,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耿直若钢,虽然忠心耿耿可也实在太不会看眼色,往往随口就是一句话得罪完所有人。也亏得魏光澈惜才,他本人又没什么野心,大多数人知道他的脾气后也就对他的种种行径睁只眼闭只眼了。
我看着面前干瘦得像根竹子似的霍南山,多管闲事四个字到底咽回了肚子。
“多谢霍侍郎关心,此乃家务事。”
“非也,身为臣子,早已无家里家外之分。”
“霍侍郎此言不错,凌风限于年岁此处就远远不及了,回去定会好好思虑大人今日所言。”
霍南山点点头,随即又说了一句:
“卫侯爷年纪轻轻就得皇上如此赏识,更该干脑涂地报效于国,旁的流言蜚语侯爷不必太过介怀,想来定安侯也是贸然听信的小人的话,这才与大人疏远了,大人该自行解释才是。”
我有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这书呆子,看他对魏光澈的一脸敬仰崇拜之情就知道关于我和魏光澈的事情就算杀了他估摸着也不会相信,真是忠心到盲目的份上了。搞不好他以为我暗地里立下什么不世奇功,魏光澈虽不好明说却因此大肆封赏我。
叹了口气,我只能答复他:
“这是自然。”
见他张张嘴还想说话的样子,我头皮都麻了,正好看到许方然路过这里,忙叫过他:
“许统领请留步。”
许方然忙上前抱拳道:
“卫侯爷。”
由于前不久他还官压我一头,因为这一见礼不由彼此都有些尴尬。
“许统领不必多礼,凌风今日叫住统领是想……”我故意停了一下,看了一眼霍南山。
谢天谢地,见此状霍南山终于开口道:
“既然两位大人有要事商谈,下官就先走一步了。”
霍南山一走,我见许方然有些似笑非笑的样子,知道被他看出我急于摆脱霍南山的心思,于是干咳一声笑道:
“说起来凌风之前多得许统领关照,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讲话何必如此客气,许大人不嫌弃的话以后彼此之间直呼名字就好了,否则反而生分。”
“既然侯爷一片美意,下官自然不便拂逆。”许方然生性豪爽,见我不似做作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
“许大哥今晚要是得闲不如跟小弟一起出去走一趟。”毕竟他比我年长不少,真要大剌剌的叫名字少不得会让人心存芥蒂。
“这是要去何处?”
“许大哥忘了,上回不是说好了一块儿去麝云坊的么。”
“啊,对了。”许方然眼睛一亮,“亏你提醒的好,不过……”他仍有些犹豫。
我知他在顾虑魏光澈,主动说:
“小弟不过是陪许大哥走这么一趟而已,因着家中有事恐不能陪大哥久坐,还望见谅。”
“那是,那是,贤弟自管去忙自己的,为兄也不是第一遭去那烟花之地。”许方然这才笑着答应下来。
等晚上进了麝云坊,许方然搓着手开始不安起来。
“贤弟,你说莲珊姑娘今晚真的会见我们吗?”
“这个自然,”我故意道,“她眼下尚在梳妆,你要真等不及了我带你去她闺房如何?”
“不不不,”许方然脸上一红,“莫要唐突了,我等得的。”
这大汉不过远远见过莲珊几次,却是动了真情。我微微一笑,将视线移向面前的姗姗起舞的舞女,琵琶磬声音起,有人唱道:
“花朵连畔生,芬芳绕岸整三年,画舫年年过,君不见两岸灯火阑珊,水影映灯月,却有那竹篙搅流颜,船声渺渺过,再不见如花美眷……”
“听得这么入迷,怎么,比我弹的还好么?”有人在我背后轻拍了一下。
我回头一看,莲珊已经打扮齐整,头上插的紫色琉璃坠在灯下一暗一明,有着迷离的光晕。
见她并未因上次的事情恼恨于我,我也就让她一同坐下。
“哪里比的上你,只不过既来这里,总盼能做一场美梦后再走。”
她巧笑嫣然,“你越发爱打哑谜了。”
“玩笑话何必深究,”我笑着说,“来,这是掌管宫中禁卫军的许统领,他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
许方然忽然站了起来,正了神色说:
“在下曾在楚公子设宴时有幸见过姑娘一次,不知姑娘……”
“奴不记得了,”莲珊见状脸色一敛,“还望大人海涵。”
我笑吟吟的拽许方然坐下。
“莲珊怎会记得那许多人,大哥可别见怪,先坐下,都到了此处何必拘了自己。”
这时一个小丫鬟走过来在莲珊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莲珊就道:
“对不住两位了,那边的崔公子着人来唤,我先过去应付着一二,晚些再来谢罪,不知两位大人能不能稍等着会儿。”
“是是,我自然会在此间等着姑娘。”许方然一口答应,我甚为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大哥先随意些,我却是家中有事要先回去了。”
“贤弟请自便。”他盯着莲珊一身水绫缎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屏风后面的门外,估计都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叹了口气,我也离了席,转了两个弯却看到莲珊在那儿等着我。
“怎么,这会儿不怕崔公子等着急了。”
她用涂了红色丹蔻的指甲戳了一下我的眉心。
“死没良心的,这么久才来就罢了,还带了个五大三粗的莽夫一起来。”
“别这么说,他人倒不坏,何况仰慕你许久了。”
莲珊哼了一声。
“不劳嘉远侯给我做媒。”
“是么,”我劝道,“我知你心中有数,可怜他一片痴心至少给个台阶下吧,别的倒也不好强求的。我回去了。”
“凌风。”她唤我。
我回过头去,她看着我,半响才道:
“最近我听了些好没道理的谣言,你……你这嘉远侯……”
我微微一笑,附近的厢房里传来阵阵丝竹笑声。
“都是谣言,你不必仔细理会。”
走出麝云坊的时候,耳边似乎仍回荡着刚才的歌声:
君不见两岸灯火阑珊,水影映灯月,却有那竹篙搅流颜……
都是痴心妄想罢了。
回到嘉远侯府,却发现大哥冷着一张脸在等着我。
“我听小厮说,你去麝云坊了?”
“真是稀客,”我除去外衫,倒在太师椅上懒懒的说。“这么老远的过来,就是为了拿出兄长的架子教训我?”
“看来父亲说的没错,你果然不是这块料。”
“哦,”我玩把着放在一旁的石榴玉雕,“那父亲认为我是哪块料,我倒是从来不知道。”
“我不想多与你废话,父亲说了,让你对皇上请辞嘉远侯一职,理由父亲也想好了,就是……”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屑的说,“都不愿亲自来见,居然还要我做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他真以为我是任他揉搓的面团么。”
“你这嘉远侯是怎么得来的,要不要我提醒你!”大哥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哗啦作响。
“是做了皇上的入幕之僚后得来的。”我冷然道。
他大抵是没想到我会自己如此直接的说出来,震惊了片刻坐回原位说:
“真是……无耻小人。”
“你知道就好。”我双手枕到脑后。“卫大公子没旁的话说就请回去吧,免得我这污浊地玷污坏了您清白的名声。”
“父亲开始说的时候我还劝他来着,”大哥似乎有些痛心的模样,“果然还是父亲有先见之明,凌风,既然你不愿请辞我现在就给你两条路。”
“啊,还有两条啊,我以为定安侯大人会先挥着他打仗用的剑劈死我再说。”
“你不配被父亲用剑劈死,”大哥一脸鄙夷,“第一,从卫氏除名:第二,接受卫氏的家法。”
“听起来都不错。”
“你还是自请从卫氏除名吧,反正父亲有了这个想法迟早都会施行的。”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侯爵嫡子除名要经过皇上的同意,父亲他又何须让你来问我。”我嘲讽的说,“既然英明一世的定安侯什么都想到了,他一定事先告诉你家法的执行尺度吧。”
“长兄如父,”大哥一脸肃然,“你变成现在这样是卫氏一族的不幸,如果你仍坚持姓卫的话,我就代替父亲着人打你八十杖。”
八十大板,果然是把人往死里打。我哈哈大笑,笑的大哥,不,卫尚高变了脸色。
“既然父亲宁愿得罪皇上也要打我泄愤,那我为了躲这八十杖就不姓卫岂不是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
坐起身来,我目光森然的看着卫尚高。
“想你连家中的打手都带来了吧,让他们进来,我这就接受家法。”
18、三时虫生
跪在青石板面上,自己额上渗出的汗水一颗一颗砸落于地。
“四十八、四十九……”
“你要是自请从卫家摘出去,我这就让人停手。”大哥的声音从头等清清楚楚的传了来。
我咬牙蓄力,懒得跟他搭腔。这般下作人的法子都想出来了,也算他有种。
“大公子,您就饶了二公子这一遭吧,说起来这原也不算是二公子的错啊。”言良带着哭音在旁边求着卫尚高,他倒跟着来了,就可惜只会这般哭求,半点忙也帮不上。
“大公子,这,这再打下去人可能就不好了……”下一棍子停住没再落下,虽然我看不到自己的后背,但这般着实打想必是惨不忍睹,以至于卫氏的家奴看着也有些着慌。
“父亲原话说的,他若想姓卫,一棍子也不能少挨了,继续打!”
后背从火辣辣的疼,变得到现在像是无数蚂蚁在细细啃噬,连月光也开始如同太阳般毒辣起来。我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保持着清醒,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倒下来。
这时有个小厮跑上前来毕恭毕敬道:
“侯爷,楚公子来了。”
仁渊?这么晚他怎么来了。听了这话打手们再度停下,彼此之间面面相觑。
大哥的表情明显不自在起来。
“让他改日再来。”
小厮看了他一眼,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侯爷,您的意思是……”
“看他做什么,还不快请楚公子先回去。”大哥语气焦躁。
真好笑,他现在可是在我的嘉远侯府,除了他带来的卫氏家奴,谁会听他的。
“这么大晚上的把人往回赶,卫大公子是不是太绝情了,”没等我吩咐小厮,仁渊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楚公子,在下正代父亲执行家法,此乃卫门家事,还望楚公子先稍等片刻。怎么又停下了,给我打!”出于礼节卫尚高还是对仁渊拱了拱手,接着又厉声对立在一旁的家奴吼了起来。
“慢着!”仁渊一声喝断,“卫尚高,就算行刑也该是卫氏族长在此,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来越俎代庖。”
大哥原本顾忌着仁渊的身份,此刻听他这么说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楚仁渊,少欺人太甚,别以为仗着自己是文华公主的外孙就什么都能管。”
“文华公主?”仁渊的声音明显带了不怀好意,“这可是你说的卫尚高,凭你一个还没册封的世子就敢直呼我外祖母的名字,真有你的啊。”
“……”
“你说你来替定安侯执行家法,可有根据?”
“家父亲口对我说的,如何做的了假。”
“无凭无据,你轻飘飘一句话嘉远侯就得被你打死么!”仁渊怒形于色,“人多称卫大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为人正直,怎么,凭些下三滥的口舌就要生生打死自己的小儿子?这到底是定安侯的意思还是你嫉妒凌风仕途平坦,要借机报复?”
“我,我怎会嫉妒于他。”大哥气急,“你莫血口喷人。”
“谁知道呢,说不定你想着打死了凌风到时再来个死无对证,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在皇上面前糊弄过去。”
“这明明是家父的原话,你若质疑我不妨去问问家父便知!”
“就你这德行小爷我才不屑管,”仁渊反倒上前一步,“你已经因为顾家小姐的事情闹成现在这样,打死了凌风,皇上绝不会饶你。”
“卫家的事情,皇上何等圣明绝不会贸然出手干涉。”
“那你说这话的时候手别抖啊,”仁渊语气嘲讽,“五十几杖已经够意思了,面子够了你还不足,也不看看凌风眼下的官职。皇上要是知道了,定安侯劳苦功高不好发落,你一个不讨喜的嫡长子,随便什么理由整不死你。”
见大哥犹豫不决,仁渊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