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的比喻哼了一声,说:“小王子,你没发现我没刷牙?”
他靠在我颈边闷闷地笑,又故意在我耳边说:“你顶到我了。”
我伸手沿着腿相贴的地方抚摸上去,说:“你也是。”
他问:“你答应过我的。我现在能不能收账?”
我用食指指节在被子里擦着他的顶端,拇指两侧刮着铃口。我说:“不是现在。”
互相用手做了一次,然后他下床做早餐。
我通知露西我回来了,那架特斯拉既然已经是方忆杭的,我得保证李成成认账。露西说车倒是开到你车库了,不过李少爷嘛,是损,把那个充电位设他家里。合着以后每次没电还得上他家。
我说可以,随他去,既然这样,李成成结婚,你找人上我这来,把他输给我那瓶子拉回他那拉倒了。他一直想要那油画你帮我改送陈迥明法瑞卡。
露西说吴筹今天找了我一次。我让她推掉,吴悠那边交她处理,看在吴筹面上,该送鲜花水果慰问卡就送,露西懂得,不会失礼。
说完之后她那犹豫了一下,叫我学长。她说:“本来不该我说,但是学长,可能你要去看看你表妹。最近我听到些……风言风语。”
我不知道佳奇回了景安。
我以为她还在和她男人度漫长的蜜月。
我原本想帮她养情人,养着养着成了我的情人。早餐吃面,我告诉方忆杭我去见周佳奇,他坐在我对面,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说没必要。
她住在市郊别墅。她后妈不在,她爸也勃然大怒。周佳奇结婚两个月,怀孕一个月,她老公的前任秘书已经有五个月身孕。她直接去医院,做了流产,通知律师她进入分居离婚。
我没想到她能做这么绝。我们间的亲情最初就夹杂功利性,难以交心。
她请了个阿姨照顾她的身体和生活,我去时她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樱桃树。这时候没雪了,草地枯黄里透出一点新绿。她在拧着眉头喝中药,说是调理身体。她那只查理犬趴在她脚边沙发上看着我们。
她问我和方忆杭的事,我毫不遮掩地回答她的问题。不顾忌我的幸福快乐是否会刺伤她。我在最难堪凄惨的状况下想要的也是锋利的事实,而不是没用的所谓善意安慰和隐瞒。
她收到了方忆杭初到苏州时寄出的明信片,她说:“你们果然在一起了。我很好,过一段时间我打算出去散散心。”
我:“你回来见过力诚没有。”
她蓦地惊诧,又无奈。她说:“表哥,力诚要结婚了。”
我说他那个婚完全可以不结。
她忽然笑起来,问我如果她想要方忆杭陪她去呢。
我说:“这由你和他决定。”
她说:“算了。表哥你也别提力诚了。没人天生该在原地等我。我爱的人不爱我,所以我想将就,做个乖女儿。谁知道原来这种事没得将就的,勉强自己只会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她那天最后问我,如果她结婚前告诉我她不想嫁,我会不会像别人一样忽视,认为她只是对一段好姻缘婚前恐惧大惊小怪。
我说不会。
哪怕我知道她不是放弃了感情,不是为让自己死心,就不会把方忆杭塞给我。
她说:“从小到大我总是喜欢上和你一样的东西,你总是比我幸运。”
我说我是个幸运的混蛋。
她笑:“也没那么混蛋。表哥,好好珍惜。”
在这刹那我感觉到生活的奇妙。我以为她的婚姻长长久久,李成成后院起火,结果刚好相反。
我开车出来回到市区,在湍流不息的马路上,看来来往往,电影里用影子表现的过客。一帧一帧,我点烟。上一刻我觉得我经历了不少人生的反转,经历算丰富了;下一秒又觉新奇,我才三十岁,年青得吓人,一段经历的告一段落是下一段经历的开始,不知有多少一百八十度转折的道路躺在未来几十年里等我。我像已拥有宝藏,又像站在人生更大的宝藏之前。
我突然,非常想见到方忆杭。
我说不出想见他的原因,但我就是没来由地很想他。
我想跟他做很多事,也可以不做任何事。只要不论睁着眼闭着眼都知道他在我身边。
我想和他消磨世界上所有的时间,也愿意永恒就停滞在这一秒。
我在太多地方怯懦过。——但我想,这就是爱了。
会发生在圣人身上,会发生在混蛋身上。
我停车叫方忆杭下楼,陪我散步。
他一边往脖子上绕围巾一边下车库,手里拎个三明治纸袋。纸袋滚烫,我嗅到烤红薯的甜香,他说刚才在试烤箱烤红薯,四百华氏度一小时。我掰开红薯,是红心的,烤得很甜。我们在高大的树木小径间漫步,走向这片林木深处,脚下越来越软,落地的黄叶铺了三四层。我咬着烤红薯,他问我:“你不剥皮吗?”
我说:“你洗过了我为什么要剥皮?”
停步时我觉得我和他是两个傻X。
我把纸袋递给他,扯着他的围巾拉近亲吻。他的嘴唇略微干燥,我说回去喝水,又无意义地带他走回车库进电梯上楼。
进门后他凑上来舔我的嘴唇,说:“收账。”
我:“你想怎么收?”
他想了想,把我拉进浴室,打开热水。我说你也不怎么纯洁嘛,具体有什么性幻想?他说你以后都会知道的。对着我脱衣服,我看他一件件取下,在我面前展露漂亮的身体,他脱完问我:“你究竟要不要配合。”
我说我不配合你能怎样?
我脱了衣服像昨晚那样走到水下,他靠近吻我,我按捺着享受他的吻,很快也兴奋起来。
后来的事大同小异,我扶着墙,等他把手抽走,他的手抽出我身体,按在我贴着墙的手上,他喃喃地说:“你被淋湿的样子很性感。”
热水沿着股沟流过,刚才被他纤长的手指带入,热水混着润滑,我后面湿了。他在我耳边讲他的性幻想,对我的性幻想,同时对准我的屁股往里捅。感觉上他的荫茎比我知道的粗一倍,我以为我会软掉,但是没有。热水里我全身发烫,他推进的过程漫长得出乎想象。我那一瞬间想知道我的身体和跟我上过床的其他人的身体有什么不同。我终于拼凑起思维,说:“我爱你。”他刚插入我的身体,几乎是同时就射了。
他靠着我喘息,我站直,他变软的荫茎和保险套一起滑出我体外。
这个状况简直棘手。回房间的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他抱着被子,耳朵烧红,最后整个人面朝下捂在枕头里。我尝试安慰他,说过来,他没动。我过去掀他的被子,俯下身去吻他的背。我说:“我给过你机会了,你不行就我来。”
他说:“我哪有不行。是你偏在那个时候说,说你爱我。”
我说等你硬起来再试。
他移开枕头看我,过了半小时,又开始做。他插入的时候用力地吻我,咬我的嘴唇。做完他压在我身上,我叫他让开,他死压着我,说:“除非你答应我忘掉之前……”
我:“不能,印象太深刻。”
他深吸气,说:“韩扬,你等着。”
我被他压在身上,回想他当时的表现,变本加厉地笑得止不住。
他等我笑完,低头沿着我喉结吻到下巴边缘,眼里全是我,问:“感觉怎么样?”
我说:“还好。不,是很好。”忍不住温柔地对待他,刮刮他的脸颊。
他抓住我的手问:“你更喜欢粗暴的方式,对不对?你想对我做的?”
我说确实。
我喜欢打架,喜欢暴力,喜欢在做爱时发泄暴力。我喜欢占据绝对的主导,床上的伴侣得到疼痛还是快乐,全凭我决定。但方忆杭不一样。
他听到我的答案,有那么一阵子,我以为他会无条件向我投降,像拿来当盆栽的树,把自己弯曲成什么样来满足我。
他问我的性幻想是怎样。我说从撕咬到窒息,拳交,交换性伴侣……等等,你不能接受的。
他仍心平气和地问我:“是你做在我身上,还是我也可以这么对你?”
我说:“我能接受情趣性的折磨,鞭打,限制高朝,这些。我不觉得很有趣,但是偶尔尝试,没问题。前提是,你想对我做?”
他动嘴唇,我认出他说的是:“不想。”
他最大的性幻想,他在我耳边说过,也就是在我看不到和无法发声的情况下触摸我,和我做爱。我有过太多经验,我二十岁的时候,出于好奇,联系人找过按夜收费的高级女支女。她足够谨慎,足够有技巧,我和她做除了上床外的各种事。其中一些我不喜欢,但我不后悔尝试。
我问:“你在想什么?”
他靠在我怀里,说:“我也不知道。”
我揉乱他的头发,第一次有点无奈。我抱着个傻瓜。我说:“你跟我说过,别给你我没有的东西。现在这句话还给你,别试着给我你不想要的。”
我和他在床上会做很多事,但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我们在床上怎么做的无关。我没直白地告诉方忆杭,很多人的身体给过我快感满足过我的欲望,但现在只有他,能让我感觉,活着,和被爱。他不必为我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他不愿和我用某种方式做爱我不会因此就去找别人。
我没说,他会懂得。
方忆杭从我身上爬下来,笑着躺在我身边,说:“下次我们应该尝试点别的事。”
我:“我一向很开放。”
他说:“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他近乎难堪地问我有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他打牌总能赢,他说他的一个课题研究的就是德州扑克,不能保证绝对赢,但是胜率比一般人高。还有,他一直没跟我说明,他不是学士学位,他十四岁读的大学预备项目,大四休息了一年空档年,之后读硕士和博士。所以他认识佳奇时不是佳奇的同学,而是她大学数学必修课的助教。
这是真出乎我意料。我问他为什么隐瞒,方忆杭披着被子坐起身,避开眼不看我,我去听只听到他嘴里默默地念:“谁会愿意和一个数学博士生上床。”
他这次回国是为葬礼及遗产问题,他母亲的母亲有十二个兄弟姐妹,她唯一的同胞妹妹始终留在大陆,一生未婚,平安却孤独到老。方忆杭为处理他姨母的后事向学校请了假,假期到今年四月。
他说还有一年多,这一年多里如果我不想飞美国,他有时间就会飞到景安见我。从波士顿起飞也不过十三个小时。一年多后他愿意重新做人生规划,和我在一起。他几年前就向他父亲坦白了性向,他妈妈去世后他和家里其他人关系并不紧密,他们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我看着他抓着我的手指,说:“我们再看。”我不想打乱他原本的人生计划,他已经付出太多。
他笑笑说:“嗯,好。”
还有两个多月,我也要考虑我和他的以后。既然他已这样严肃地对待我和他的未来,一如对待他的人生。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收到方忆杭到苏州之初寄给我的明信片,他留下明信片的那间咖啡店有在未来寄出服务。
我收到一封韩瑄的信,她说她有些事想告诉我,却又不敢让我即时接到,所以选择了这么复古的方式。她搬到了南加州常住,和一个男人,她说是个植物学家。她征求了她儿子的同意,会和这个男人结婚。
我坐在沙发里一遍又一遍读她的信,很难想象我那个十年前就变成穿夏奈尔套装出入帝国大厦的女人的姐,写信的时候只穿着睡裙,套一件四处粘毛的兔毛毛衣,穿着拖鞋坐在对着湖边的阳台,伴着每天早来吃她面包屑的麻雀一坐就是平平静静三四天。
她说她抑郁过,爱过她的心理医生,结果被转介给其他医生。都是我不知道的事。她说她很抱歉,每次我最需要她时,她都被自己的问题拖垮,从没一次支持过我,但她爱我。我永远是她的弟弟。
她说她相信我妈也爱我,尽管我没真正和她相处过。
方忆杭坐在我身边的扶手上,他转到我身边坐下,抱着我的腰,将脸枕在我膝盖上。他问:“你姐姐写了什么?”
我把信纸扔在一边:“祝我生日快乐。”
室外下着小雨,我们用微波炉爆了焦糖爆米花,开瓶红酒,在影音室看黑白电影。冷冷的光映在他手臂和头发上。
韩瑄说我有资格过得幸福,她希望我过得幸福。我出生是我妈死亡,这个原罪好像终于被原谅了。
那周末我发请帖拉了帮人开生日会。我生日过了近两个月。
法瑞卡很喜欢我送她和陈迥明的油画,送了我支古董烟斗。她蹙着眉说:“在这个时候过生日,韩你真的有些奇怪。不过最重要的是,生日快乐。”
李成成没来,但是派人送了份礼。我拆他的盒子见到又是那个倒霉瓶子,他附了张纸条,说鉴于我送还他瓶一当他的结婚贺礼,他决定把瓶二送给我,虽然凑不全,但好歹让我两个瓶子都家里摆过。我就给他去了个电话,告诉他韩瑄给我来了信,以及韩瑄一直以为我和他是一对,所以得知他娶了卓安琪特来安慰我,把他恶心地再见都不说就挂电话。
我没邀齐敬恒和吴悠。邀了露西,没想到她会来。她外公刚过完年就去世了,她唯独今年没带“男朋友”到病床前鞠躬,从小最宠她的外公可能临走都放心不下。
她跟我说,吴悠快出院了,毕竟年轻,老天不收他。方忆杭从侍应生的酒盘里端两杯香槟,递一杯给我。我的生日会没着装要求,他穿海军蓝的羊毛开襟衫,衬衣,配了领结,可领结是波尔卡点图案。灯光下他丝质的领结光泽优雅,而色彩童趣。我欣赏地接过他递来的酒,对露西说:“哦。”
露西饶有兴趣地打听:“你不管啦?”
我:“不管了。”
我害怕人生中的阶段性变化。尤其是那变化可以轻易完成的时候。齐敬恒是我的一段人生,我最激情最百无禁忌的一个阶段,可能正因知道我一旦放手,让他彻底从我的生活和记忆中剥离是件太简单的事,我才那么紧紧攥住他不放,音乐停止,仍要再跳一支舞。
一切终将前行,我也不能回避。我之前那些回避已带来种种后果。就像对吴悠,如果不是我长久以来一直纵容他,同时不需要他承担任何责任,他不会变成这样。
现在所有的因都有果,所有的帐都结清。我终于可以从容地走入下一个环节,让自己去经历。
佳奇迟来一步,入场问我祝酒没有。露西欢呼鼓掌,催我说话。
我敲击玻璃杯,全场等待,我只是笑,有太多话想说,不知从何说起。
衣香鬓影,灯红酒绿,我看着全场,都是我熟悉的面孔。旧日的相识,旧日的朋友,男男女女,最初记得的他们的面貌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晃过。而方忆杭就在我身旁。
我举高酒杯,身边的人随我举杯,香槟冒着欢快的气泡。
我说这杯酒敬我们,敬所有人。——敬今天,女士和先生们;也敬昨天,坏姑娘和坏小子们。
大厅里,围成一圈的人陪我干杯。
后来舞曲响起,在甜美的气泡酒和弦律里,聚会变成舞会。
方忆杭对我投来个眼神,我点头,他走上前行礼邀人群以外的佳奇跳舞,他们有些话要说。
露西挽着我进入舞池,她持着我的手转身时说:“我要辞职。”
她外公去世,她再没什么留在景安的理由。她本来也不想做个高级女白领,这只是她父母认为她应该过的生活。
我说代表公司,我表示惋惜。而且你这个时候提出不给公司缓冲期损害了公司的利益。然而代表我自己,我为你终于做出决定高兴。我和陈迥明在赌你什么时候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