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中看变幻 算破绽 一子决江山
成败瞬间 只手风雨翻
打拼过千关 再不会折返
踏世上 高峰总要攀 碧血染青衫
揭开了战幔 算破绽 一子决江山
成败瞬间 只手风雨翻
亏欠我江山 你总要奉还
第16章
长佩宫第一杀手温和,在武林高手中排名第三,恰好比在皇上手下办事的白采高出一名。
“殿下,白采来了。”
贴身内侍秦财躬着身子轻声细语地对正在槐树下看书的颜似玉道。
颜似玉自书中抬起头,先看见的不是人,而是地上的花。小小的白花十来朵串成一串,纵是盛开也瞧着啦头耸脑,不甚精神。
他指指地上的花,道:“温和成亲的贺礼再加上一样。”
他本想找人折了纸花送去,瞧着这槐花开得正好,便改了主意。毕竟纸花多送死人,颜似玉还没厌温和到在他婚宴上咒人的地步。能让这无形浪子不顾自家二哥的安危跑到东湖成亲的女子,想来是真心爱慕,颜似玉没必要当这个恶人。
想起温和离京前提出的退隐的要求,他眉心皱起细细的纹路:“让白采过来吧。”
天下第四高手,听起来确实不如前三威风,但天下第一高手是个武痴,第二高手身份成谜,第三的温和又有了退隐的想法,第四便成了顶尖。
更何况白采在投靠颜烨之前是纯纯粹粹的江湖人,比起区区第四的武艺,更令颜似玉在意的是他在江湖中的影响力。武林中不乏奇人异士,聚集起来也是一股不算弱的助力。
白采其人远不如他的名字斯文,颜似玉乍一眼瞧见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大捧胡须。乌黑油亮的胡须根根硬挺像刺猬一样蓬乱生在下巴上,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面孔苍老如七十老翁,古铜色皮肤布满皱纹,像干旱贫瘠的土地。
看得出他是个好学的人,因为他垂着眼。
眼睛是一个人的精气神所在,京城中人大都颔首低眉,就是为了藏住一双告密的眼。
颜似玉看过很多江湖人,他们不羁不驯、他们不拘小节、他们不畏艰险,却鲜少有人,如白采这般深沉。是的,深沉。就像一坛美酒,在最好的时候没有人管它,慢慢沉淀发酵,泌出苦涩的味道。
不等白采上前请安,颜似玉以手支颔,冷笑道:“本宫早听闻铁骨丹心白大侠一双铁掌少有敌手,今日一见,怎么竟是个死人?”
白采闻声一愣,按耐下心中疑惑,规规矩矩请了安,才道:“殿下的话,卑职不明白。”
“行尸走肉,难道还是活人?”颜似玉故意道,“你虽藏住了眼,却藏不住整个人的神。虎背熊腰的汉子,瞧着却是条虫!”
白采转念间已明白襄安公主是有意刺激自己,淡然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颜似玉所言,并非毫无根据。白采的面相一看就是饱经世事并且心中有大悲苦之人,只可惜司职情报的董彦能力不够,查不到他的伤心事。
“听说皇上准备让你当大内侍卫副统领?”他试探着。
“卑职并未接到旨意,圣上的心思卑职猜不到,也不敢猜。”
颜似玉意有所指道:“大内侍卫乃是当年护卫先帝征战的一批异人,十年过去,也不知还有几个能与人搏击。正统领温度不修经纶典籍,只能从这群人里起家的。皇上不喜欢这种野路子,也不喜欢他。以你的德才当大内侍卫,可惜了。”
颜烨自己是“正统”,对考出来的正统文官也尤为看重。温度专精消息收集,荒废了学业,当年先皇若非看在他是温和和温良的弟弟,他连大内侍卫都进不去。后来他在大内侍卫中大展身手,只能说是意外之喜。
颜烨继位后虽然知温度能力卓绝,却在颜似玉蓄意表现下以为温度有心投靠长佩宫,不愿也不敢用他。
可笑温度绝对想不到,皇上为此防备于他,只因为颜似玉说了几句话被皇上“偷听”到而已。
白采暗中直冒冷汗。他正是听了好友温度的劝说才自荐为皇上办事。温度特别嘱咐不要暴露二人的关系,此事只有两人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没想到襄安公主消息如此灵通,只怕就连自己和温度身边都有长佩宫的人。
他愈发小心道:“卑职只听说大内侍卫乃天子耳目。”
“天子耳目是不错,却是十多年前的老历史了,”颜似玉合上手中的书,白采瞧见封皮上是“西麓游记”四字,“一朝天子一朝臣,先皇去后,原本的大内侍卫们走的走,死的死,如今剩下来的都是没有锐气离开皇宫自己再闯一片天地的老家伙了。也就温度念旧,死抓着不放。”
温度不过而立之年就满头霜白,白采进京这些时日早了解他不为君主所信任,处境艰难。自己若执意去当他的副手,难免会受到牵连。
但正如温度所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今上有忧,吾等自当挺身而出,万没有推辞的道理。故而白采宁心定神,只作没听懂公主的言外之意。
颜似玉见白采神色坚定,知道这人也是个被“天子”二字框住的死脑筋,一时半刻说不动他。可再过几日白采进了大内侍卫的编制,以他在江湖的号召力说不定真能将只剩个空壳的大内侍卫填充起来。
想到这里,颜似玉神色不动,目光却渐渐移到了白采的双手上。
双袖鼓胀,多半藏有兵器,手掌五指紧闭微微贴上双腿,是随时能出掌的姿势。
长佩宫的杀手并不居于宫中,颜似玉自己没有把握将白采格杀当场,若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他看向琴儿,琴儿注意到殿下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蛊毒终究不是正道,对付真正的高手用处有限。
“白大侠是东北人,听闻当地有一种可储存半月不腐的面食,本宫在书中看见,就忍不住琢磨,如果这种饼能配备军中……”颜似玉换了个话题,面上雍容含笑,全看不出他刚才还想置眼前人于死地。
白采自然知道这种饼,但是制作这种饼需要大量食盐,军队只怕配备不起。此事与朝政无关,他实话实说答了。
他这一开口,整整好几个时辰就再没合上过。襄安公主一介妇人,足不出户,读过的书却极多,天南地北都有所了解,也亏得白采半生飘零,去过的地方不少,才能一一对答。
且不说他心中惊异,颜似玉也对这草野莽夫刮目相看。
本朝进出城镇需要官府出示的路引,停留超过十日更要办理一系列手续,十分繁杂。寻常百姓除非生计需要,否则鲜少会离开家乡去往其他地区。颜似玉看的书都是他专门派人从各地搜集而来,有不少似是而非的地方,经白采一介绍,他心中许多疑惑都得以解答。
与他交谈的白采却只觉忧虑,这等聪慧人物,怎会甘心窝居府内相夫教子?
温度请白采来主要是对付太傅一党,长佩宫自有一套完备的杀手体系,江湖人对付长佩宫能发挥的作用远不如对付那一群文弱书生来的强。所以他今日才知道被温度排在第二位的襄安公主竟是这样的奇女子。
颜似玉兴致极佳,说起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更是口若悬河、如数家珍,纵然白采有意冷淡,两人一问一道也聊了许久。眼见天色转黑,白采几次请辞都被他拒绝,到了晚膳时候,还要留白采共膳。
白采此时突然记起温度的叮嘱——皇上疑心病极重,襄安公主这般作态,莫不是故意引皇上对他生疑?他赶忙严词拒绝了襄安公主的邀请,也不要长佩宫的人送,自己快步出宫。
他急匆匆走到城门口,才想起这个时辰宫门早关了。
不等他转身,就听城门垛子上传来一声女子清脆的喊声:“白大侠留步!”
白采循声望去,见城垛子上站了个提牡丹宫灯穿鹅黄色袄裙的美貌女子,不正是襄安公主贴身侍女琴儿?
琴儿明眸皓齿在橙红色灯光映照下瞧着愈发娇艳。她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下城楼,金步摇垂下细细的宝石坠子,双眸波光滟潋间直把黑沉古城化作了钟鸣鼎食的乌衣古巷。
这是一个侍女,也是一个仕女,更是一位美女。
可是白采享受不起。天下第四高手仗着夜色深沉,紧紧皱起眉头,严阵以待。
琴儿小步走到白采面前,屈膝施礼,举手抬足都是世家风范:“长佩宫掌事宫女琴儿见过白大侠。”
白采一届莽夫,对大姑娘别别扭扭地回一礼。他行走江湖多年,并非没有见过大家闺秀,可那些女子无论姿容气度都不能与这位女官相提并论,他第一次在宫中远远看见带领小宫女们采摘花瓣的琴儿时险些失态。
——天下女子之美,无过于斯。
第17章
琴儿站在那里,或是烛火也为她丽色所迷,给她婀娜的身姿如笼上一层烟霞,越发如梦如幻。
“白大侠走得匆忙,落了东西在长佩宫中,殿下特遣奴婢送来。”
她不带侍从,自袖中取出一样事物亲自捧与白采。
这是一方羊脂玉配,阴刻了天香牡丹纹样,静静躺在她两只几乎比玉还白的手掌中。
白采不接,皱起眉头道:“殿下好意卑职心领了,此物却不是卑职的。”
琴儿两手捧着玉佩,笑起来嘴角弯弯,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脆声道:“殿下说了,你若不接这玉佩,今日怕是出不得宫门。一介外臣竟敢留宿宫中,也不知是谁给你的胆子?”
她静立时端庄宁静,此时语出威胁,笑语晏晏,竟有几分俏皮可爱,叫人厌不起来,恨不能多让她威胁几句才好。
白采不为所动,冷冷道:“卑职在这里与守门的侍卫凑活一夜即可,城门之上大概算不得宫中。”
琴儿早在长佩宫中见识到此人冥顽不灵,没料到他还有这份急智。他越有本事,琴儿愈不可叫他轻轻巧巧过关,颦眉道:“白大侠……”
“姑姑,白某已在羽林军中任职,大侠之称切莫再提。”
琴儿被他打断,心里着恼,面上愁绪更真几分:“白……唉,白大侠恕罪,奴婢竟记不得您的官职了。”
她自负容貌,见过自己的男人中除了殿下之外没有不神魂颠倒的,这面目可憎的白采几次在宫中见她都跟茅厕坑的石头似的又冷又硬,早惹美人不喜,忍不住端着架子挖苦几句。
白采淡淡道:“白某不过是羽林军中一小兵,姑姑记不得也是常理。”
温度把他请来就临时安排在了羽林军里,只等陛下下旨调入大内。真正论品级,连守城门的小兵都比他高些。
琴儿手中犹自捧着玉佩,夏夜的风呼啦啦吹过她的衣袖,双臂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不收回去:“白壮士,我家殿下挖空心思请您,可不比连您是谁都不知道的皇上强了百倍?奴婢在宫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儿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独自来给您送东西,您就这么铁石心肠没半点感动?”
白采摇头道:“姑姑言重。白某一介莽夫,不值得殿下与姑姑这番苦心。”
这句话语出真心。琴儿身材纤细,鹅黄色袄裙虽比别的裙装保暖些,到底是夏装,白采都怕这美人下一刻就要被风吹倒在地上。
“殿下觉得值得就够了。”琴儿提到颜似玉,脸上是全然的信任和倾慕,“他既然以国士待你,你定有国士的本事。”
白采硬邦邦道:“夏夜寒凉,姑姑还是早些回去吧。”
“奴婢若这般回去,纵使殿下不骂奴婢,奴婢以后也无颜面对殿下了。”琴儿倔强道,“白壮士不接玉佩,奴婢便站死在这里好了!”
白采按住心中几分怜惜,更不答话,越过琴儿就要往城门上去,真准备和守门人凑活一夜的架势。
“白壮士请留步!”身后的琴儿见他当真毫无意动,心中又急又恼,只得娇声叫道。
白采停下,盼她回心转意。这小女子一直举着玉佩,两条手臂簌簌发抖也不知放下,只怕性子上来当真要在这里站上一夜。
琴儿漂亮的眼眸在夜色中像两颗琉璃珠子,脸上早没了笑意,冻得有些发青,却更美了,像一尊白玉美人。
“看来白壮士是真不想要这块玉佩了?”
白采想起长佩宫里那位心怀大志的公主殿下,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姑姑还是请回吧,女子个性太强不好。”
琴儿高高挑起柳眉,脸上再遮不住怒气,将手中的玉佩往地上一摔道:“不要就不要,谁稀罕你?!”
她出身教坊,二八妙龄就被送进长佩宫中为奴。颜似玉宠她,宫中奴才们便敬她,后来展露才智为殿下管理宫苑,更有许多人怕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天下的男人都该拜倒在她的裙下才是,今日屡屡在白采面前吃瘪,可说是十几年来头一遭,再加上倾慕已久的殿下忽然对温良动了真心,这一摔不管不顾,六分做戏中倒有四分真情。
可她玉佩一离手就知道不好,若不能将白采招徕过来,殿下定饶不了她。
白采被玉佩落地的声音惊得心跳一停,伸手欲接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玉佩碰在铺地的青石上。
羊脂玉配哪禁得住这般摔,立时碎成几块,千金珍宝一文不值。
“你这小丫头怎地这般任性!”长佩宫中侃侃而谈的天下第四高手差点跳脚。
他不为自己急,而是为面前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急。襄安公主御下极严,在市井中也有传言。他真怕明天一早看见琴儿的尸体被扔在宫门外头。
琴儿正怒,抬眼看见这人真一脸焦急,心里忽而涌上股难言的滋味儿,道:“你不要这牌子,我本就要受罚,罚多罚少还有什么区别。”
她一时竟忘了自称奴婢。
白采一愣,顺口道:“当然有区别。”
琴儿见他神色软化,心中一动,顷刻间眼泪便流下来,呜咽道:“没区别!殿下本就要将我送人了,我好不容易求来这次机会,办好了还能多留几年,办不好……办不好……反正我宁死也不嫁人!”
女人哭起来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白采一时也弄不清真假,但她砸了襄安公主的玉佩,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他不会哄人,只能笨拙地不断道:“你先别哭!哭管什么用,别哭,别哭……”
琴儿哭得极美,梨花带雨,这时候也不曾忘了仪态。她不理终于被乱了分寸的白采,反而絮絮叨叨说起女儿心事:“你道一个玉佩很值钱吗?一点儿都不!只因那是他的东西,他的东西便都是宝贵的。我有一堆,却都不是我的,就连我自己,都是他想送就送的玩物!真要送出去,还不如摔了算了!”
初见时端庄大方的宫廷贵女,此时却像个普通女孩一般哑声哭泣,哭得这般真,真得白采近乎干枯的心都动了。
他几乎要开口,但忍住,为胸中大义。
琴儿并非作假,她是真的悲痛难抑。她被送与殿下时已错过习文练武最好的时候,虽学了些蛊毒之术,却只是锦上添花,殿下真正看重的还是她这张清丽无双的脸。
“有时我真恨不得毁了这张脸!”琴儿哭声渐渐停息,就像夏日雷雨在最激烈时骤然止歇,眉眼间显露出一点儿宫中女子的坚韧,柔声道,“可我不能。毁了这脸,就是毁了我自己。白壮士,我送您回府可好?我后悔了,打碎玉佩只能让殿下更快把我送走,须得找法子将功赎罪。”
白采被这多变的小女子蛊惑了,下意识点了点头。
待回神,两人已一前一后走出了宫门。看门小兵深深低着头,不敢看琴儿的容颜,只盯着她绣着牡丹的绣鞋,满脑门冷汗。
白采沉默着,想清了掌事宫女的算计,却想不清自己是否后悔,目光凝在琴儿手中的宫灯上,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