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察觉到屋子可能被破坏,就主动去打开了丹瑟的手铐,好让其方便自我保护,谁知道手铐刚一落地,丹瑟利尔看着他念出一个字符,他就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不知不觉掏出磁卡,解除了门锁。
丹瑟利尔可以操纵黑暗生物去抢东西,当然控制卡尔也不在话下。卡尔不仅为他打开了门,甚至把口袋里的木匣也交了出来。
看着熟悉的人类,灰烬之主笑起来。
他说了几个短句,低沉的声音响起在空气里。在场的人除了丹瑟利尔之外没人能听懂深渊语,而他无动于衷,就像根本没听到镰翼在对他说话一样。
他已经打开了木匣,双手捧着卷轴残页,像是在注视自己的全部生命。
那是亵渎术士们的法术笔记中至关重要的一页,如果能早点找回这一页,他就能更快地触及最后成功的时刻。现在这个时刻就要到了。
长路尽头,最后的门扉近在眼前,他得到了钥匙,只差最后转动。
卡尔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远离丹瑟利尔,某个瞬间,他依稀看到丹瑟眼睛里竟然噙着泪水。
可是,那副表情完全不像是成功前的狂喜,丹瑟利尔注视残页时的眼神……倒像是万念俱灰。
卡尔读不懂残页上的词句,也不知道丹瑟利尔究竟看到了什么。
35
红雾和火焰的箭矢消失了,镰翼又说了一句什么,丹瑟利尔抬起头盯着他,甚至将之前还视若珍宝的残页扔在了脚下。
卡尔正想凑到卡萝琳身边去,这时,卡萝琳突然从倾倒的桌边抄起手枪——卡尔是血族,他能够看清这一刻女猎人的动作,她并不是因愤怒而打算攻击灰烬之主,而是扭过身体,将枪口朝向了丹瑟利尔。
丹瑟已经唤出了烟雾坐骑,抓牢敏捷的魔法生物,躲过了一次射击。他不擅长做那些灵巧的动作,在催动坐骑开始奔跑后,他试了好多次也没法攀上它的背,只能狼狈地抓牢鬃毛。
卡萝琳拖着伤脚颤抖着站起来,举枪再一次瞄准。这时卡尔才发现,她面无表情,眼睛被一层朦胧的雾气笼罩……她被魔法控制住了,就像被丹瑟利尔控制着的黑暗生物一样。
懂施法的并不止人类,深渊贵族们也是高度依赖魔法的生物。灰烬之主了解丹瑟的弱点,既然丹瑟利尔可以控制黑暗生物,那么高阶恶魔也有办法控制人类。
人类不够强韧,不够敏捷,通常恶魔并不会想要操纵人类作战,但此时此刻,他们却是克制亵渎术士的完美武器。
很快,匍匐在废墟中的人类全都如提线木偶般站了起来,他们不顾身上的伤处,绷紧肌肉狂奔,追击丹瑟利尔和那头魔法坐骑。
镰翼的身影遁入浓雾中,很快,金属羽翼摩擦的声音消失了,废墟上只剩下卡尔。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里:也许这场浓雾并不是为掩蔽,而是一种沁入人类心灵的毒,是镰翼对人类施法的媒介!
深渊种恶魔可不会为荣誉而战,只要能够折磨敌人,他们不排斥任何手段。想必灰烬之主很清楚在人间时自己的力量会劣化,所以他根本就没打算玩什么一对一交锋,他要捏住丹瑟利尔的弱点,慢慢折磨,等到最后一刻,他才会亲自给予手下败将更残忍的惩罚。
起初卡尔不敢动,害怕镰翼还在附近,渐渐他意识到,对灰烬之主而言自己什么都不是,没有利用价值,也没有击败的价值。他想追上那些被控制的人,刚爬起来时手机响了,是洛山达打来的。
“我找到茱蒂了,她的身体受损体积很大,很虚弱,不过现在重点不是她,卡尔你听我说……”
“不,你才要听我说,阿什尔失败了!”
电话那头顿住,骂了句脏话,问:“你的意思是镰翼找到丹瑟利尔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交手了?”
“也不是,还没交手。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这个雾气有问题,”洛山达说,“电视里让人们尽量呆在室内,严闭门窗,这是对的,不仅是因为深渊空气对人体有害,更重要的是,似乎雾中有惑控魔法或者药剂,解除得多了就可能被控制住,现在徘徊在外面的人类有很多已经中招了,无法和他们沟通……如果这确实是镰翼干的,我们还不知他要做什么……”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卡尔无力地说,“这是他的临时军队,是对付丹瑟利尔的绝佳手段。”
洛山达也立刻明白了:“你们不要伤害这些人类,尽量转移……”
“已经晚了,”卡尔看看被整个掀飞粉碎的建筑,“我们的办公区……又一次被人拆了,人类猎人全都去追丹瑟利尔了……”
“老天……好吧,你开着手机定位软件,随时联系,我们找地方汇合。”
卡尔也离开后,没过多久,阿什尔慢慢走进废墟。
从各种迹象来看,他确实失败了。
他从导师的脑子里挖到了施法方式,而且搜寻到了通路被撕扯得最宽阔的位置,他施法的过程很完美,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最终关闭了所有通路,不会再有其他恶魔继续钻过来了,红雾也许还会盘踞在西湾市一段时间,但迟早会随着空气流动散去。
但是,他没来得及阻止最大的敌人。
在他前去施法时,镰翼已经过来了。初到人间,按说黑羽翼的气息对他而言是最明显的,但他没有先去找阿什尔,也没有一出现就随意大开杀戒,他有备而来,隐藏气息悄悄潜行,打算先从丹瑟利尔下手。
皮靴下发出木片折断的脆响,阿什尔这才发现自己踩在小木匣的盖子上,旁边躺着大半张古老的羊皮纸,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字不是叙事,而是一系列从概念到论证推导的过程,使用的是亵渎术士们祖传的造语。
残页上的字迹原本没有这么密集,现在的效果是无数人世代研究不断补充而成的。这里本该也有丹瑟利尔的一笔,他站在祖辈铺的路上,跨越漫长的时间,已经找到了最后的结论,但还没来得及把收尾写上去。
在强行阅读导师的思维时,阿什尔断断续续地看到过相关的东西,他捡起残页,细细阅读。现在他也是优秀的亵渎术士,他可以解读它,可以用在导师脑子里读到的东西来进一步推理……
“原来如此……”阿什尔盯着文字,喃喃自语,“导师,就算最后你成功了,也和失败没什么区别。”
扔掉残页,他在残垣上快速画出法阵,召唤人造位面中的魔像。黑雾逸出,融进红雾之中,魔像迟迟不见身影。他只能听到锁链摩擦作响,却无法把魔像的任何一部分带出来。
这是因为丹瑟利尔也召唤了它,而且这次被唤出来的不只是单一部位。
阿什尔关闭人造位面,展开黑羽翼,身影攀升消失在浓红色天空中。
新闻直播仍然在重复那些怎么看都不太严谨的猜测,留在室内的人们吓得用毛巾和衣服堵住门窗缝隙,安静地守在电视或电脑前。
有个不够克制的主持人使用了“末日”这个词。直播暂停时,电视台立刻用另一个人把他替下来,而他的紧张已经很快地传染给了其他人。
有些居民认为不应该留在家里,应该全家开车离开这城市。他们固执地出了门,在雾中只能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行驶,渐渐,红色雾气中竟然开始夹带黑色,空气就像化为固体,连远光灯都无法照彻。
打开灯光、被迫停在路边的车子里,后座上的小女孩把脸贴在玻璃上。
“雾里有东西,就在那边。”
她的父母根本没仔细听她在说什么,只是用敷衍的话语安抚她,因为他们自己也吓得不知所措,之前谁都没见过这种事情。男主人刚决定开车出城时,雾还没有浓到现在的地步,而此刻他们已经寸步难行。
小女孩睁大眼睛。她看到远处的雾气中有模糊而巨大的身影,有点像影影绰绰的大厦,但它在动,所以又像是雾气流动时浓淡不均的影子……
它渐渐远去,最后女孩怎么看都再也看不到有东西移动了。她缩着肩,大口喘着气,希望它不要再次出现。
数十米、数百米、数千米外,巨大的活物从行走渐渐变为奔跑。
它高大得像一座巨塔,但双足踏在地面上时却没有半点声音。这并不是因为敏捷,而是它就像虚体一样,能够接触和攻击他人,却不被外界物质困顿。
不仅如此,根据利维坦之书最初的描述和设计,这尊魔像具有无数黑暗生物的优势,却没有他们相应的弱点。它强大,威严,无所畏惧,超越生死与时空的界限。
有信仰的人曾说,只有神才能创造人、创造灵魂,人类不能踏足此领域,否则是极大的亵渎。如果有谁这样批驳责利维坦之书的魔像,那么亵渎术士们一定会回以嗤笑,并告诉他们:
我们并不是在创造人,而是人类造出了神。
魔像浑身布满带倒刺的鳞片。它没有眼睛,乎不靠视觉来辨识物体,面孔上巨大的嘴巴可以用来啃噬敌人的血骨,咀嚼灵魂里的力量,也可以向着亘古宇宙怒吼。
它的双臂拥有数十个关节,状如巨蛇,手指则是一团混沌不清的无序物体,能够展现出任何东西的特征,做出类似任何生物的攫取姿势,甚至化为数种不同的庞大利器。
它的心脏浮现在胸膛正中,搏动时的声音像滚滚闷雷。心脏直接外露着,表面流溢着魔法的光辉,可以将任何伤害化为乌有,任何胆敢靠近者都会被包覆吞噬。
神可以优雅缓行,也可以像闪电一般凌空。但是此时的它还做不到,它只能在施法者的指引下机械移动,靠魔法来维持速度、定位敌人,捕捉雾气中的镰翼恶魔。
如果丹瑟利尔能制服灰烬之主,哪怕只有短短数秒也好……镰翼的灵魂将与魔像连接,起初他也许仍能保有自己的意志,也许还能利用这点时间来做最后的反扑;渐渐地他会被吞没,也许是肉`体,也许只有灵魂……毕竟还没有人见证过这一刻,无法确定实际效果,总之,他将彻底被变成魔像的核心,就像是祭品化为神的容器一般。
丹瑟利尔在雾中仰起头,专心地控制、指引着魔像,虽然看不清,但他可以感觉到它。
几分钟前,丹瑟的额头被石块打破,右手也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腰部被弹片划过的地方传来烧灼般的剧痛……不仅如此,他的身体已经被深渊空气入侵,窒息感越来越明显。他有办法封固身体以适应深这些雾气,但他不想停下,不想耽误时间来为自己施法。
他好不容易甩掉了追过来的人们——不仅是驱魔师和猎人,还有不少完全陌生的普通人类——他们在镰翼的影响下追击丹瑟利尔,即使被建筑物或车子碰伤也毫不在乎。丹瑟利用浓雾和附近一条狭窄的巷子掩蔽自己,把精神集中在指引魔像、感知镰翼的位置上。
突然一股强大的冲击砸向他的背部,把他撞得跌倒在地。一个人类不知什么时候走上了高处……也许是巷子的墙壁上,也许是附近建筑有外置阶梯什么的,丹瑟看不清,在这个距离对方显然也看不清他,只能根据大致的位置扑上来。
魔像的指尖碰触到了利刃羽翼,丹瑟利尔几乎也能感知到那些羽毛锋利的触感。灰烬之主也在心急,他是第一次看到魔像,他不知其底细,大概正一心想尽快杀死它。
魔像与灰烬之主开始近距离的交锋,可是丹瑟利尔的控制力却一再减弱。
扑向他的人将他紧紧按在地面上,膝盖正压住他脱臼的右臂,丹瑟利尔咬紧牙关,他早已习惯了在疼痛中保持思考,和以往的经历比起来,这点痛苦还算不了什么。
又有人过来了,丹瑟趴在地上,无法抬头,但能听到脚步声。他希望这些人只是受影响的普通人,而不是那什么协会的猎人和驱魔师……后者手里有武器,很可能会直接杀了他。
他无法判断那些人在用什么击打自己。是拳头,脚,或者石头与随便什么工具?他不想看,也不想去猜,身体早已在痛楚中近乎麻痹,无论什么样的折磨都是一样的,他不想去分辨。
数团火焰在雾中爆裂,似乎击中了魔像。现在魔像全身离开人造位面,无法把伤害转移到那边去,就算防护周全,丹瑟也不能保证它丝毫不受伤害;但他也知道,魔像并不容易被损毁,他还有机会。
渐渐,意识几乎要与身体分离,最后他不得不一边专注法术,一边努力感受每一次来自那些人的殴打、折磨,希望疼痛帮自己维持清醒。
直到有人扳着他的肩,将他翻过身,跨坐在他胸膛上,双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
他没有力气挣扎,即使张大嘴巴,涌进来的也只是更多带毒素的空气……他感觉不到魔像了,黑暗开始侵袭,耳畔盘旋着低频的蜂鸣……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哪个瞬间会彻底死去。
这时候,脖子上的力道和胸口的重压突然消失了。他还没有恢复神志,只能听到各种杂音,似乎距离很远……接着又是一些杂乱的脚步声,这次没有人再来攻击自己,身体似乎被什么托起,双脚离地,头靠着的地方传来过于炽热的体温。
然后他听到了气流声。是羽毛摩擦着空气,劈开凝胶般的浓雾。他身在半空,睁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什尔抱着他,侧头吻住他。熟悉的灼热吐息进入口腔,钻入喉管,热气消散后,肺部的不适已经消失。
恶魔抬起头:“只是临时措施,让你暂时不被毒死。突然想起,刚把你带去深渊时我就这样做过,也说过类似的话。”
36
阿什尔把导师带到了大厦顶层天台上。高处的红雾比较稀薄,从这里向下望去,让人恍然间以为回到了虚空之海上面。
丹瑟利尔的手脱臼了。阿什尔帮他将关节推回去时,他一声都没吭,好像对这种程度的痛苦已经麻木了。
“魔像!我控制不到它了!”稍稍恢复体力后,这是丹瑟利尔说的第一句话。他抓着阿什尔的衣襟,另一手指着某个方向,有些语无伦次:“大约是那边……应该是。你来协助我施法,我教你,我得重新……”
阿什尔把他带向水塔旁,丹瑟利尔还有点脚步虚浮,根本无力反抗,等他发觉过来时,手腕上又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两手被分别拷在钢架的不同位置,伸展在身体两侧,而且阿什尔拿的是协会办公区的反制手铐,戴上它们就不能施法。
“你在做什么!”丹瑟吼道,“放开我,我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机会?”恶魔摇摇头,“一手造成现在的局面,然后自诩为最后的救世主,导师,为什么你永远这么傲慢呢?”
“我从没说过自己做的事是对的。无论是对别人而言,还是对自己而言。”
“但你还是要这样做,对吧?”
丹瑟利尔不想回答,也不想好言好语去恳求。他了解阿什尔,阿什尔不吝惜展现忠诚和服从,但那必须是在他自己乐在其中的前提下,如果他不愿意,无论别人怎么哀求,他都只会把那当做耳旁风。
阿什尔靠近些,弯着手指抬起丹瑟的下巴:“导师,我会去杀掉灰烬之主。还有那个魔像也是……我会夺走它,你这辈子也别想着见到它了。”
“你比我更傲慢,”丹瑟冷笑,“首先,现在城市里弥漫深渊的空气,你和镰翼的力量都有提升,你们如果发生战斗,情况会变得如同在深渊厮杀一样。上次是有我帮你,这次你可没有助力了,不一定能赢。”
阿什尔不以为意,只等着导师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