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帅,你借回冀州省亲之名,带一百精骑绕道回京师一趟,如若王爷没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好!我明天一早就出发!” 如若元帅有半点差池,我李书白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救出来!
次日早朝,永定皇帝拿出幽殿与西陇国骁冀大将军欧阳玄三签订的契约盟书,吩咐小丸子呈给文武百官传阅。 “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肃亲王是利欲熏心咎由自取,怨不得朕不顾及手足之情。” 皇上这话一出,诸王大臣便见风使舵地纷纷开始数落肃亲王的种种不是。
“肃亲王拥兵自重独断专行,排挤打击其他各位亲王,而现在更是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国家。他本来就是孽障之身却对当今天子怀有氵壬乱之心,还因为妒恨杀死了皇上的妃嫔……肃王之罪简直是人神共愤,罪恶滔天……”
景颜的脸色越发铁青,他咬牙切齿地说到: “即刻将肃王罪状一一罗列,昭示天下!诏令削爵,财产入官,平毁府邸,身判活刮之行,即刻西场子执行!” 从牙缝中一个个地迸出这几句话后,景颜立刻觉得心里轻松了一大截,这样对惨死在他手下的少卿总算是有个交代了吧?
“皇上,还请彻查羊皮盟书。肃亲王驻守边关六年,功勋卓越……” 马承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刚想开口为幽殿求情,就被永定帝大声呵斥住了,“朕知道他劳苦功高,所以朕待他与其他亲王完全不同,良马任他乘,美服任他穿,佳肴任他食,还特意为他修建了那么雄伟的一栋大宅,但他是如何回报朕的?自持武艺高强,不把朕放在眼里,这宝应国到底朕是天子,还是他?马承明朕念你年老糊涂,准你辞官归田……”
一场雪后,肃亲王府庭院里的梅花疏疏地开了两三枝。小祭子一早起身就来到院中扫雪,刚刚执着扫帚,前来传旨的内官和影卫就冲进府中,把偌大的肃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监女干细的喉咙,缓缓念出—— 活刮之刑,今日西场子执行云云,小祭子就哭了起来, “不可能的,皇上不会这样对王爷的。昨个皇上不是还请王爷去宫中吃酒了吗?”
“我说小祭子啊,你家怪物王爷倒了……” 这声音仿佛含着一根尖锐的刺,一下子就凿到小祭子心坎上去。
“王爷……” 小祭子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府外跑去,却被影卫抓住,一把将他的脸摁在雪地里,接着就是一顿皮鞭抽打,疼得他身子一跳一跳, “王爷!” 滚烫的热泪融入冰冷的积雪。
皇榜贴了出去,今日正午京师西场子活刮亲王。
天上飘着细碎的雪花,一条九尺宽的小道两旁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哒哒的简直就像踏在人的心坎上一样。监刑官丁宇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身深紫色的影卫队长锦袍,外罩紫貂斗篷一直垂到靴下,斗篷软密的绒毛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铁质的囚车摇摇晃晃地紧随其后,手脚都被紫黑锁链锁住的幽蜷在牢笼中。后半夜他只是被丢进了阴冷的大牢无人问津所以身上的伤倒好了不少。一袭青色的罩衣穿在他身上犹嫌虚大,领口斜斜露出半片胸膛,双手以及赤着的一双腿上依然伤痕斑驳惨目忍睹。
“就是这个祸国殃民的妖怪,要把我们宝应国卖给西陇国……”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停地有人向囚车中投掷瓦砾石块,一块一块地砸在他的头上,肩上,腿上……
透过银色面具上细小的孔洞幽的目光穿过自己凌乱的黑发,他能看到只是一张又一张陌生而残忍的面孔。他们骂他“妖怪” “怪物” “禽兽” 一如当年。阿娘离开后,五岁的他就被族长从自家毡房中赶了出来,他用一双小手死死地扣住毡房的筋骨,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我娘!……”
“你娘死了!小杂碎,怪物,不准留在这里祸害我们……” 可怜的孩子年小力单,最后还是被他们用木棍,石头彻底地赶了出去。他永远也不能忘记那段日子,只要他企图跟在马队的后面,就会被人用石头扔地满头是血。 “——怪物!——怪物!滚!” 他们总是这样对他咆哮着。
五岁的他只能跑到草场里一遍又一遍寻找娘亲,只能被驱赶到林子深处与野狼为伍。 “我是人,我是人啦!” 这么多年,隔了这么多年,那个人只轻轻一推,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孤苦无依的童年,那般无助,那般羞辱。
他用这种方式折辱他,用这种手段陷害他,而他自己竟然心甘情愿地直直撞了上去,撞上那欲置他于死地的刀锋之上。十世之约,原来不过如此!
18、营救
入京的便道上,尘埃飞扬,人急马嘶,大队人马滚滚而来。李书白到冀州省亲时果然听闻朝中有变,立刻带上队伍抄便道一路向皇城京师杀了过来。军中精骑一百,加上李书白在冀州旧部一共七百余人横刀立马,趁着守城官军毫无准备出其不意地杀进了皇城。
“——元帅!” 李书白一抬头就看见被束缚在刑台上衣衫不整的幽,心酸!心痛!心寒!还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愤懑,一双虎目之中眼泪应声滚落。 “昏君,怎能这样待你?怎能这样待你?” 六年戍边苦战换来这羞辱的活刮酷刑,君王无道,天理何在?被激怒的李书白就像一头发威的雄狮,催动战马,举起长刀,切菜砍瓜似得不断挥舞,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李书白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刑台,举刀斩断幽身上的镣铐,一把抱住了他摇摇欲坠又冰凉透骨的身子。“元帅!你真是——好冤啊!” 从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李书白,今天的泪水却像延绵决堤了一般一直落个不停。
被绑上刑台之前,监刑官丁宇按照清风道长的嘱咐又喂幽殿吃了一粒药丸,所以幽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他只在朦胧中仿佛看见了李书白,看见了边关的将士们。感受到李书白身体的温暖,幽挣扎着抬起头来,一时间虚弱得连话也说不出。直到李书白望着他的脸,眼眶中滚滚涌出了两行热泪,幽殿才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地吓人:“李副帅,你……”
“娘的,客套的屁话就省了吧。元帅,我们杀出去!”幽一阵轻咳,“你可能不知道,我只是个半人半兽的怪物……”
“你是神仙也好,妖怪也罢,我只知道,你是我们幽州三十五大军唯一的的元帅。是我李书白心里唯一敬重的英雄。若这些狗娘养的想要动你,就让他们踩着我的尸体过来。” 李书白的眼眸中有夺人心魄的晶亮光华。
有乱臣贼子来劫法场,皇城之中影卫尽出,王安也奉命率队赶来支援丁宇。一时间陷入重重包围的李书白和众将们虽然处于绝对的人数劣势,但将士们依然毫无惧色没命一般地往前冲,企图护送带着幽的李书白突出重围。喊杀声,兵器撞击声混成一片,刀光剑影下血色弥漫。
久攻不下,王安面色铁青钢牙一咬,便下令:“放炮!”
炮弹在本来就不太宽大的刑场炸开了花,顿时火光一片。可是李书白他们并没有丝毫地怯弱,“来啊,你们这些个垃圾内卫有种冲过来杀本帅啊!天杀的皇帝,本帅一定要砍了你!砍成泥剁成酱,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这样的念头,随着澎湃的血脉在胸口中不断翻滚。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一个人,包括两军对弈时候的敌人。
冬日正午的阳光洒了下来,李书白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一身的刚直不阿正气凛然,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丁宇望着这个旧日老友如此疯狂的行径不觉思绪又飘远。
两年前,他奉皇帝命令曾经暗中去过幽州玄幽关。在边关的小茶肆里不紧不慢地喝着马奶茶,就听到了幽殿三戏西陇名将欧阳玄三的英雄事迹。
丁宇心里一动就忍不住问了几句,结果边民口若悬河地讲了一大堆幽殿的辉煌战绩,“年轻人,知道西陇为何就是攻克不了这幽州城吗?” 老者话音刚落边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屁股一撅像骑马一样,紧接着威风凛凛地做了个从背后抽剑的姿势,口中念念有词 ,“吾乃宝应第一将……” 结果引来茶肆中笑声一片,孩子他娘立刻拉过了自家娃娃,小娃娃却并不打住依然有些得意地说到:“那是因为我们元帅每每冲到最前头。元帅不倒,幽州不破!我长大了也要像元帅一样那么了不起,投军从戎报效国家!”
“元帅不倒,幽州不破!” 这在幽州是个连小小孩童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们才会千里迢迢宁愿背上乱臣贼子的罪名也要救走他们心中永远的英雄!
皇城中的神弓队也奉命赶来捉拿逆贼,一排排地弓箭手纷纷就位,拉好弓弦,只等一声令下立刻万箭齐发。
“元帅,你先走一步!”李书白大刀一横,猛地拍了一下幽殿胯下的大白马。 可这匹战马却被一阵乱箭射倒地。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不知道从那儿突然奔来一匹黑墨一般的麒麟宝马,鸣叫着冲幽殿扬起前蹄。“这他娘的算是老天开眼了吗?” 李书白立刻将幽扶上了黑麒麟。
黑麒麟四蹄一扬轻松跃过一众人等,踏云般的随风而去。幽回头向法场望去,只看见李书白一身插满了箭矢,伟岸的身躯慢慢地扑倒在场中,激起一地的雪花。
最终幽殿被人救走,空阔的西场子连积雪都被染成了殷红,无数尸首被积雪半掩半埋,空气里只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一时间,这宝应国最繁华的皇城京师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人间地狱般的屠宰场,一片死寂。
“王安,他们都是驻守边关的将士!其中还不乏名将,甚至还有将军。” 丁宇指挥属下清扫战场,搬抬尸体。明明看见万箭齐发,可是李书白却挥刀站在麒麟奔走的方向,用身体为幽殿挡下了无数箭矢。士为知己者死,英雄重英雄,说的可是这种悲壮的心境吗?这样血淋淋地场面让丁宇觉得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他转头望着王安,“说肃亲王通敌叛国是不是弄错了……“
“丁宇这话你可不能乱说!”
幽殿逃脱后,被重重包围的肃亲王府突然失火,熊熊大火映得京城半边天空都有血红的焰光,偌大的肃亲王府全都在这场滔天大火中化为乌有。因为小丸子的关系,小祭子被格外开恩领回了皇宫。
离忧殿。
夜深了,殿中阴冷如水,四下里也寂静无声。王爷被处以极刑的事,小祭子一回宫就听说了。他只是坐在幽旧时的房里,借着淡白的月色细细地看着这房中的一物一什,点滴往事一一涌上心头,仿佛这房间的周围处处都是王爷最后的气息。小祭子的手冷得可怕,僵得发硬,除了不断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渗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小祭子,别这呆了。”小丸子掌着灯走了进来。 “皇上说了一会儿要把离忧殿给封了。”
“皇上没有良心!” 小祭子猛地吼出这一句话,人却被小丸子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你在这样大逆不道,我也保不了你。还不快点滚出去!”
小祭子头也不抬,只趴在地上,怒吼: “你滚!我死也要死在这里。”小丸子实在拽他不出来,只得把由着他, “轰隆”一声离忧殿的大门被重重关上,内卫们按照皇帝的吩咐将宫门彻底封死。
永定皇命令御医将左少卿的头颅与身体缝合又亲自替他更换了新的朝服方才入殓。做完这一切景颜趴在左少卿的柩前,大放悲声,涕泣不止, “少卿,你走了朕怎么办?朕有了心事和烦恼向谁诉说去?少卿,你怎么能先朕而去?你叫朕怎么办?怎么办?” 声声悲戚,闻者心酸。
两日后,宝应国历史上一场罕见而奇特的丧礼在永定皇帝的一手操办下出现了,他追封左少卿正一品的皇贵妃身份,又给了他一个皇家的谥号。下令整个皇城京师家家户户挂起白帷,举国上下服丧三月。
19、葬剑
雨夹雪,京西清风道观台阶下的青苔还泛着绿意,细碎的雪珠子和着雨水摔落下来,寒风扯着点点雪星飘打在脸上,丁宇不禁打了个寒战,真是个见鬼的天气。
“丁大人,这把剑好像变沉了!” 丁宇扭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抬着赤霄宝剑的两个影卫越来越沉重的脚步,眉头一皱, “怎么可能?”
“丁大人,真的越来越沉。这把剑莫不是附着妖怪的灵魂什么?我听小丸子公公说皇上亲手凿下剑刃的时候,这把剑流泪了……”
“胡说!”
“真的,就是剑柄上镶嵌了绿玛瑙的地方涌出一滴眼泪。小丸子公公还说肃亲王,哦不那妖怪的一双眼睛就是碧绿碧绿的就像这玛瑙石一样。”
“丁大人,真的很邪门。那日皇上将剑刃射进他心脏后,这剑身上就出现了这道裂纹。丁大人,你说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会不会遭——报应?”
“闭嘴!” 丁宇俊脸一寒,“我们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是尽了臣子的本分。” 看见两人抬得实在吃力,丁宇帮着搭了把手。真沉!这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挥动得了的宝剑,不过他也的确不是一般人。丁宇脑海中不禁又出现那日亲眼看见幻化在空中那只白虎,只是白虎虽然威风凛凛一身的萧杀但自己确实没有感觉到什么妖邪的恶气。
按照清风道长的指示,影卫将赤霄宝剑抬进了清风道观的内室。清风道长看着丁宇黑发上笼罩着一层晶莹的雪花, “丁大人辛苦了!大人奉命送剑前来,本来应该招呼大人喝杯热茶,但是妖孽还未彻底铲除所以本道要即刻开坛做法,一刻也不得耽误。”
看见清风道长在烛火中一张惨白的脸丁宇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恶心,把他想说的话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就起身告辞了。只是在下山那蜿蜒的台阶上丁宇先将两名手下打发了回去,自己又悄悄地折回了清风道观轻轻跃上房檐,用家族独门的隐身秘术将身形隐藏起来。小心翼翼地揭开屋顶上的瓦片,阴冷潮湿,仿佛空气都忽然变得厚重。房间里的灯火很昏暗,但丁宇还是能看到没了剑刃的赤霄宝剑被悬挂在八卦图中,其余七个方位各自有个七八岁的孩童。
清风道长点燃纸符口中念念有词,纸符顿时化为七条细细的黑蛇缠上了孩童稚嫩的脖子。七条黑蛇不断吸食着孩童新鲜的血液,变得通红变得庞大,然后一圈一缕地缠在赤霄宝剑之上越勒越紧。没过多久,剑身终于碎成一块一块,七个鲜活的孩童也变成七具干尸。丁宇的眼睛猛地张大,感到一阵无助的寒冷顷刻间袭遍全身。
若明道长将赤霄宝剑的碎片全部扔进熔炉,“大功告成了!恭喜师傅!”
“人间凡体已毁,伏虎也无法造次。这次多亏了那个蠢皇帝。”清风道长笑了,那笑容狡猾而凶残。
窗纸有好几处都破开了,被风吹得那糊窗的棉纸呼呼直响,太冷了。幽又陷入了昏昏糊糊的状态之中,略显单薄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并没有逃离,死亡就在自己身边!
无数只丑陋的黑蛇钻进了身体,即便是失去了知觉,幽还是呻吟了起来。他胸口上的伤口不但没有自行愈合,仿佛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野兽不停地抓扯着一样,每一次都深深刺进去,鲜血不断飞溅出来。
幽殿现在的感觉就似乎在飘动一般,飘到很高很轻的地方,脚下还踩着软软的云朵。他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只是当一束奇异的光线温柔拍着他后背的时候,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