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了下来,凉风习习,吹得殿中薄纱轻拂。 乌东(樱木瑶的儿子)在殿内睡得正沉。樱木瑶与李清媛在外殿比肩而坐,樱木瑶望见她一双白白空空的眼仁几欲落泪,“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感概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只是无从说起的样子。
“眼盲了也好,心静!”
“嗯。” 樱木瑶晶莹的泪光一闪,有颗很大的眼泪从眼角渗出,然后接着一串一串噗噗地往下掉。她久居冷宫,消息闭塞直到李妃被送到华容宫她才知道肃亲王的遭遇。举头仰望天上明月,柔柔地照在殿前台阶上,如水银泄地,当年自己刚刚从以匈奴和亲公主的身份来到宝应国京师的时候,也是这般的一个月夜。
樱木瑶觐见天顺帝(先帝)后回行馆休息,刚刚摘下头冠,就有人翻过院墙直直地走进她的屋子。 “公主……” 樱木瑶回头就看见了幽的脸,眉目之间稚气未脱,只能隐隐看出少年的风华。 一见是他,樱木瑶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故意板着一张脸做出一种老成的样子。 “七殿下,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幽脸一红,脱口而出, “公主,你能不能嫁给我二哥啊!”
“为什么?”
他说, “我二哥文武双全,人又好,你若跟了他会快乐一辈子的……”
樱木瑶一撅嘴, “可你父皇可是把我许给你五哥。”
“那你去和父皇说说情。” 他的眼睛那样亮仿佛有星光灿烂。
“不去,我又不喜欢你二哥。”
“那你喜欢五哥?”
樱木瑶死死地咬着嘴唇,心中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若是你想娶我,本公主倒可以拼了一死去求求天顺皇帝!“讨厌!你走!” 樱木瑶使劲摇晃着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推出了房间。他竟然还不死心,伸手握住樱木瑶的手,“公主,我二哥他……”指尖像有暖流缓缓滑过,樱木瑶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见她涨红着一张俏脸,幽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放手还是应该继续抓着她。
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公主,奴婢来伺候您梳洗。”
樱木瑶慌道: “你快走!” 幽也怕被人抓住,只得将长袍掖入腰带,轻轻跃出窗外翻出了宫墙。他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他。 而她最终还是嫁给五皇子景熙葬送了一生的幸福!
去年他从边关回到京师后,依然没有忘记来这无人问津的冷宫中探望她。只是那天樱木瑶正爬在屋顶上更换坏掉的瓦砾。一看他来了,心里一惊,脚下一滑,居然很丢脸地摔了下来。只是他居然回身张开双臂接住了她,确定脱离危险后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二话不说便卷起袖子帮她把剩下的活全部做完。五岁多的乌东先是怯生生地远远望着他,后来被他抱着在空中颠来颠去,一张小脸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花儿一般。
樱木瑶望着他,一别四年多,他高了、壮了、褪去了稚气,多了英武,但更多了一种淡淡地忧郁。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究还是过得并不开心!“王爷,我自己酿了几罐米酒,您带一罐回府?”
“好。” 他伸过来的手,手指细长,肌肤白皙,但指间却有厚茧,那是他为国为民,为他敬重的二哥征战沙场的痕迹……只是为何却落得这般下场?
“木瑶,” 李清媛握着樱木瑶的手, “肃王可以逃离法场,定会吉人天相!”
“天神,求求你,让他活着……”
23、血 祭
潜入宝应国皇城京师的欧阳玄三悄悄来到清风道观。他脚下新生的小草被融雪冻结在泥泞的土地里。尽管现在已经是早春四月,但这座骊山这个道观周围依然阴森着寒气逼人。不过欧阳玄三并不觉得冷,也毫不在意这片林子的黑暗。夜风带起他宽大的衣袍在林中飞舞,片片枝叶落在他的衣袖间,他伸手拈了起来。带着酸腐气息的落叶触手既成为灰烬。欧阳玄三两道长眉轻皱,只拿到了三颗虎牙那只毒蛇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了血祭仪式。
欧阳玄三跃到了空中把一颗颗粗壮的树木踏得摇晃不止,而他自己的身体像离弦的箭矢一般快速前进。他睁大眼睛,瞳孔努力地吸收任何一点微弱的光线。终于,清楚地看到那几颗老松树后面的血之祭坛。七七四十九名童女的极阴之血已经被悉数抽出置于大鼎之中,清风道长口中念念有词将贴有咒符的虎牙一颗一颗放入大鼎中。狂风把他长长的黑发吹起,犹如一片恐怖的泥沼。
愤怒在欧阳玄三的身体里冲撞着,与之共存的还有强烈的保护欲。他将掌宽的铁蝎尾握在手中,对着祭坛中的大鼎狠狠地抽了过去。像是被利刃劈开一样,大鼎裂成两瓣向两边倒去,鼎中的血液还有尚未溶解的残肢断骨,碎皮毛发一起倾泻了一地,一时间鲜血铺地,碎肢万段。
“你倒真会挑时候。” 清风道长阴惨惨地说到: “难道我的事情你也想来横插一脚?”
“也许吧。” 欧阳玄三动了动下巴,沉思般地眯起了眼睛说: “血的味道,让我兴奋!你这条毒蛇想走旁门左道?正好对了我的胃口!” 漂亮的眼睛索性弯了起来,他笑得一脸的纯良无害。铁蝎尾却迎风而动,向清风道长的脖子套去,可惜被他灵活地滑开。
“不如褪去你那身骗人用的臭皮囊露出真身,你我大干一场!” 欧阳玄三轻笑一声右手挽住长鞭,收回,又抖了出去。一条长鞭,忽然变幻成十七八条。没有人能分得出哪一条鞭影是实,哪一条是虚?影子,就像是已凝结成一片幻影,一片虚无的光幕。只听“笃,笃,笃”,响声不绝,眨眼功夫地上已多了十七八道深深的裂痕,那十七八条虚无的影子,竟完全都是致命的杀招。
长长地舌尖在干燥的嘴唇上来回舔过,在还未融合虎牙之前,清风道长不准备和这个难缠的家伙硬碰硬。他虚晃一招,像蛇一般灵活的身体不断后退,再后退。他的几个徒弟立刻持剑冲了上来将欧阳玄三围在万蛇阵的中间。
天明时分,当铁蝎尾抽烂他们脑袋的时候,清风道长早已溜得不见踪影。看着清风道观前院香客如涌,人山人海,欧阳玄三原本沉静的一双黑瞳像被火烧红了一般,杀!这全城的人皆负于他,人人都该死!他咬牙切齿地用一切杀招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清风道观原本十分雄伟的楼宇全部化为一片瓦砾,侵润在淋漓鲜血之中。
在欧阳玄三近乎疯狂地宣泄中,随后赶来的吴子际始终保持沉默袖手旁观。他第一次觉得即使跟了元帅十多年,却从来没有走进他的内心真正了解过他。吴子际不明白敌国最厉害的将领被诛,他这个最应该开心的人为何这般愤怒!
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已经捣毁殆尽,欧阳玄三才收了铁蝎尾。 “左少卿的尸体运回去西陇没有?”
“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就送出城了。只是,元帅,他人都死了……”
欧阳玄三眼中寒光一闪,吴子际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傀儡永远不能背叛主人,只能屈服!”
24、复 生
满地干枯的头骨,张着黑洞洞的眼眶,无数阴冷的火球在空中飘飘忽忽,满眼望去都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阴森。挨过阴司层层磨难左少卿跋涉在这蜿蜒曲折的黄泉路上,紧紧握着回魂之符才得以登上幽冥之河中唯一的渡船。
游魂野鬼在四周漫无目的地游荡,通往阳世的入口,千百年才能出现一回。
欧阳玄三觉得烛火暗了一下,他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左少卿。看着他的身形在烛火下变幻不定,凄厉而恐怖,看着冰凉的尸体慢慢张开眼睛。“少卿,阴曹地府的风景如何?看来那条毒蛇的回魂之符还真是有用。” 欧阳玄三歪了歪脑袋冲他笑了笑。很痛,左少卿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痛了。只是当他看见欧阳玄三英挺面庞上浮现出温婉笑容的时候,他才知道痛苦不过刚刚开始。
“你应该明白,傀儡离开了傀儡师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欧阳玄三抬着他的下巴,可以嗅到他内心的恐惧,犹如羊入虎口一般恐惧,或者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胆怯。 “少卿,” 欧阳玄三轻声说道, “16年前宝应国的铁骑灭了西凉,毁了你的家,杀光了你的亲人。是你自己,是你自己哀求本帅带你走的。你说你要报仇,不惜一切代价。所以本帅才教你武功让你混入宝应国成为死间。”
“天顺老狗已经归西,而且我还杀了他的一个儿子……” 左少卿咬了咬牙。他知道欧阳玄三在他身上下了傀儡之术,从他刺伤吴子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杀掉。为了死而复生获得自由所以他接受了清风道长的条件对景颜下了蛊。就算一辈子浑浑噩噩但只要有我陪在你的身边,景颜,你也一定会幸福快乐的。
“幽殿没有死!” 欧阳玄三对着他伸出了手,一边往他脑门上插进一根根寸长的银针一边说到:“你该不会真的爱上永定皇帝了吧?难不成你还以为可以和他卿卿我我白头到老?”
他折断了他的所有关节,将黝黑的傀儡丝线刺进皮肉再深入骨髓,一牵一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由他来控制。“少卿——” 欧阳玄三又微笑起来, “不要反抗,否则会很痛。你应该对本帅心存感激,现在你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傀儡了。他日攻入宝应国皇城京师,本帅一定派你去打头阵。你又可以看见你心爱的皇帝了。哈哈……”听着他的话,左少卿感到心脏中的血液不断地被抽走,绝望和疲惫席卷而来,就像浪头一样涌遍他的全身。他无法说话,就连舌头也不再由他控制。
欧阳玄三动了动右手的手指,满意地看着左少卿充满怨恨的眼睛在他地指挥下一张一合。然后他把这具傀儡收了起来,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说起兵攻打宝应国。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欧阳玄三知道自己心肠歹毒有仇必报,所以他一直没弄明白,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能够得道成仙?麒麟玄墨——这个仙家的名讳,只有在千百年前的记忆之中去搜寻,去回味。
25、前 缘
天界没有黑夜,也没有风云和雨露,所以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单调的光芒、永恒的生命、还有这里一成不变的华丽景象,这种感觉造成玄很大的不适。身在天界的他,心不甘情不地跟着灵幻仙姑到处晃荡,耳边不时传来仙姑清脆的声音告诉他这是天帝的圣堂,这是真君的宫殿,这几个地方是他绝对不能随意进出之类的云云。
麒麟玄墨的工作是负责整理天界迩园的花卉,机械单调的重复时常让玄坐在迩园的屋顶上,独自生着闷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可以从凡人变成神仙,获得了永恒年轻但是又无聊透顶的生命。
天界的沙岭和镜湖是玄最喜欢去的地方。晴朗的天空下有永远苍翠的山脉和森林,总有一两束白得耀眼的光芒,在青蓝色的山峰上高低起伏地慢慢滑行。
这天玄又变身成黑色的麒麟向镜湖奔去。很少会有神仙来这里,就像他们可以使用仙力随时变化发型饰品和衣物一样,仙力也可以清洁身体,因此几乎没有神仙会专程跑到镜湖来沐浴,所以才来天界没多久的玄几乎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私人领地。只是今天,镜湖的中心站着一个异常美丽的身影,他的皮肤白皙宛若发出晶莹的光芒,银白柔亮的长发浸在碧波当中。当他游过水边的时候,总会有一道一道闪耀的小彩虹跟着他的飘摇而过。
“真是……好美!” 玄不禁发出赞叹。虽然神仙都很漂亮,但是这绝对是他来到天界后所见过最美最漂亮的神。玄看得两眼发直不禁又往前走了又走,只见湖面上波光一闪,转眼间他就被人掐着脖子提了起来。精致美艳的五官不可方物,额头上只有一个格外简单的银色饰物,尖尖的下颌有几滴晶莹的水珠轻轻滑落在他细致的胸膛之上。
“你——真美!” 玄以欣赏的眼光扫视幽那美丽的身体,虽然被他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依然笑着说。
幽没说什么,同样的赞美对他来说已经听得太多太多,碧绿的眼眸只是微微眯了一下。最后他松开了手把这只黑色的小麒麟丢在了地上。绣着星月的白色锦袍自动穿在了他的身上,幽转身离开,他走路很轻,长长的衣襟波澜不兴,连腰带上垂着的一对白玉扣结都寂然无声。
一落地玄就回到了人形,他用一双手支着地上的青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悟过来星月的绣纹,乃是天界四君之一。“呵呵,” 缓过气来之后玄放肆地笑了起来, “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要变成神仙了,原来只是为了遇上你!”
一向吊儿郎当的玄居然主动要求学习天界司书,让灵幻仙姑吃惊之余不禁心中暗暗赞到,“终于要有点神仙的样子了。”
玄抬头看了一眼司书阁门前那道醒目的石碑。石碑不仅高耸如云,而且总有一道七彩的光自空中直接地照在石碑上,让那美丽的文字闪烁着梦幻的光华。没花多少功夫,玄就知道幽那简单到有点可怜,而又高贵万分的出生。天界四君之一,幽司白虎,诞于天界伊始之园(神仙和神仙繁衍后代的地方)“仙龄18天?” 玄笑,“居然比我还少6天!”
虽然只是属于灵丛一类,但是玄不但能变换身体,还能自由飞行,而且外貌也算得上是美丽无瑕。所以负责教导他的灵幻仙姑通常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借着练习飞行的机会一次又一次接近白虎真君的宫殿。
此刻,幽坐在自己的宫殿外的亭台下。一对碧绿的眼睛看着自己做出的朵朵云霭飘浮在天的庭院中……然后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双黑色的瞳仁,一头鲜艳的红发。幽皱了皱眉头,这个灵丛总是擅自来到他的庭院里,不言不语只是看着他。要知道除了天帝之外很少有人敢对上他那双闪耀着清冷的碧绿眸光。 “你——在等我?”
他的声音也如此动听,玄看着这名充满了魅惑力的神,心想老天造物的奇迹真是无所不能。“这里没有时间,所以没有等待。”
“哈?” 幽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沉默是他一贯的姿势。
“我只是来做我在天界唯一想做的事情——” 玄顶着他身上的神威吃力地向前迈了许多步,直到看清他微颤的眼睫,才又继续说到:“就是来看你!” 看见幽的脸几乎僵住,玄嘴角微微上扬,“现在看够了。不过,我还会来。为了谢谢你让我看,下次我给你带礼物。”
这个灵丛没把自己当灵丛,更没有把幽当真君,仿佛他们只是相互认识的朋友一般。不过一个转身的时间,玄又回到了庭院中, “幽,这是我送你的礼物。”是一本厚厚的书,有着天界少见的黑色封皮。幽修长的手指轻轻一触就读完了上面的内容。 “这是什么?” 司书阁里的天界的藏书,他全都阅读过,但这一本是他第一次看。
“我写的故事书。”
“故事?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吗?” 幽问。
“这样的故事,在人间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发生。” 玄非常简略地说明。“你喜欢吗?”
“嗯。”
“送你!”
“谢谢!”
玄成了这里的常客,幽偶尔会泡特制的花草茶给他喝。将从花园中采集到的各类花草运用仙力加以干燥,然后用修长的手指夹着放入淡绿色的杯中,再冲入冒烟的热水。不一会儿,满室的清香就如同他身上那淡淡却清澈的味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