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烬余录(FZ) 下——贝勒王
贝勒王  发于:2015年0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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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音大吃一惊,慌乱的用手拂拭着那伤疤,像是要把他们抹去似的,口中反复喃喃,“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以后还敢不敢再碰毒药了?”

“不敢了。”

“还敢不敢轻生了?”

“不敢了。”

“还敢不敢装病了?”

听到这一句,颜音有些惊讶,抬眼去看戴子和,才蓦地想起,之前自己装病不去御书房,师父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当时忍着没有发作。

“不敢了。”

“音儿,你给我记住,你的身体,你的性命,都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贱!那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伤了疼你爱你的人的心。”

“嗯。”颜音含着泪,连连点头。

“你自己说,该打多少?”

颜音腾的涨红了脸,咬着嘴唇,毕竟是脸皮薄,还是说不出请罚的话。

“好!你什么时候开口,就什么时候停下。”戴子和说着,挥起叉杆不疾不徐,不轻不重的一下下打了下去。

颜音不动,也不语,只是默默承受。

一声低沉舒缓的钟声,打破了沉闷的鞭笞声,已经是子正时分,新的一天到来了。

颜音听到钟声,浑身一颤,直直扑倒在戴子和怀里,喃喃说道,“师父,今天是我生日,对我好点儿吧,好吗?父王永远都不会为我庆祝生日了,师父您就心疼我一下下,留到明天再打,好不好?”

戴子和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叉杆,轻轻抚摸着颜音的头发。

“师父……我好难受……”颜音本已止住了泪水,此时又带上了哭腔,“三哥临行的头一天,带我去慧海玩冰车……那一整天,我都开心得不得了……我还以为,是因为能和三哥一起玩而开心,可是……晚上回到寝宫,躺在床上,我才突然发现,那一整天……我居然哪里都没痛,真的……师父,哪里都没痛,你相信吗?我活了十多年……只有那么一天,哪里都没痛……是因为这个,我才会不由自主的特别开心……师父……”颜音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颜音这么一说,安述羽也想起了那一天的事情。那天颜亭带颜音出去玩了一整天,回来后颜音兴奋地唧唧喳喳说个不停,高兴得不得了。可不知怎么,自己刚服侍他睡下,他便开始默默掉眼泪。当时还以为他是伤心要和颜亭分离,却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戴子和也是一阵心酸,双手连连摩挲着颜音的肩背,红了眼圈。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待我?为什么要让我尝到无病无痛的滋味?为什么……只给我这样一天啊……若没有这一天,我根本不知道常人的感受是什么样的,我能忍……师父,我真的能忍!但是,像这样……我真的我忍不了了,原来无病无痛的滋味那么好……师父……我每一天都很难熬,有时候……真的忍不下去了,师父!”说到最后,颜音的声音都嘶哑了,像是垂死的人在奋力地呼救,整个身子在戴子和怀里一窜一窜的,如同正在忍受痛苦的鞭笞。

戴子和心中大痛,忙紧紧将颜音搂在怀里,不住口的安慰,“好了,音儿,师父已经找到了玲珑灶的图样,待今年冬天就可以治起来,以后就好了,再也不会疼了。”

颜音不答话,只是抽抽噎噎的哭,身子也跟着抽动,像是一尾离了水的鱼。

戴子和一生放荡不羁,颠沛流离,不曾娶妻生子,对于哄孩子没有半点经验,口中只是翻来覆去的念叨,“音儿乖,音儿不哭,师父再也不打你了……”

过了好一会儿,颜音才慢慢平静下来,小声说道,“师父,我想要生日礼物……”

戴子和有些尴尬,“音儿,对不起,师父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来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明天师父给你补上好不好?”

颜音依然把脸埋在戴子和肩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师父……那你就夸夸我吧……从来都没有人夸我。”

安述羽听了这话,暗暗叹了一口气。颜音聪慧机敏,勤奋守礼,在宗室子弟中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虽然三哥和六哥都对他引以为傲,寄予厚望,但平素确实吝于夸赞。

戴子和听了这话,也是一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父,是不是我一无是处,所有人都对我不满意?”

“不是,怎么会?音儿最出色了,师父今生有幸,能收到音儿这么好的徒弟。”

“真的?!”颜音抬起头来,声音中充满惊喜。

戴子和见颜音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脸也花了,忙用衣袖帮他轻轻擦拭,“当然是真的。”

颜音点点头,翘起了嘴角,“二皇兄中了毒,我帮他治的,还用嘴帮他吸出了毒血。他伤过我,我没有在意,那天我嘴上有伤口,但我也没怕脏、怕死……师父!拜师那天,我犹豫的事情,如今我都做到了,我算不算真正的医者?”

戴子和一把将颜音紧紧搂在怀里,“音儿好孩子,你是!你是真正的医者,师父为你骄傲!”

一百四十二、两心两意尚自怜

日上三竿,一身朝服的颜启晟站在床前,呆呆看着账子中安睡的颜音。他刚一下朝,未及更衣,便赶了过来。

安述羽刚要打开帐子,唤颜音起来,便被颜启晟摆手制止了。

“音儿,音儿。”颜启晟轻声唤道。

帐子里,颜音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叫了一声,“父王……”

“父王?!”颜音像是一下子清醒了,腾地坐了起来。

“音儿,是朕。”

“父皇?!”颜音大吃一惊,在床上跪倒行礼,口称,“颜音参见父皇。”但双手却紧紧抓着帐子角儿。

“怎么?不想见父皇?”颜启晟笑道。

“不是!不是!”颜音慌忙解释,“是……是我的脸肿了,不雅观,怕惊到父皇。”

颜启晟一笑,“朕就是来看看你脸上的伤的。”

“啊?!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不、不劳父皇挂怀。”颜音的语气,更加慌乱。

安述羽心中暗笑,知道颜音是因为昨夜哭了半天,眼睛都哭肿了,不好意思见人,却又没法跟颜启晟解释。

“没关系,让父皇看看,父皇不会笑你的。”颜启晟笑着,撩开了帐子。

“啊!”颜音一声轻叫,一头钻入了被子,撅着屁股,把脸埋在了枕头上。

颜启晟忍俊不禁,“别闹,再闹父皇打你了。”说着,在被子的凸起处轻轻打了一掌。

“父皇,今天不要……明天我去找父皇请罪,好不好?”颜音的声音从枕头被子之间传来,显得有些滑稽。

颜启晟忍不住笑出声来,“明天可就不是音儿生日了。”

“啊?”颜音没想到颜启晟还记得自己生日,微微有些惊讶,身子也僵住了。

“不起来看看父皇给你带了什么礼物吗?”

颜音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也没有吭声。

颜启晟一把撩开被子,将颜音提了出来,“朕知道音儿不稀罕那些珠宝珍玩,所以,这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礼物。”说完,便向颜音眉间深深一吻。

颜音紧闭着眼睛,羞得满脸通红。

颜启晟见颜音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暗暗心疼,又用嘴唇分别在颜音闭着的两只眼睛上轻轻一啄,随即便把颜音搂在了怀里。

颜音心头一热,心砰砰的跳,却蓦地想到了颜亮说过的那句话:“你不过是父皇豢养的娈童”,顿时身子便僵在了那里。

颜启晟清晰的感觉到,怀中的这个温暖柔软的身子,突然变得又冷又硬,便怅然松开了环绕的双臂,一丝落寞的苦笑,挂在脸上。颜音闭着眼,安述羽在身后,没有任何人见到。

安述羽讲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颜启昊红了眼圈,过了半晌才问道,“音儿这病,会有多痛?”

安述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音儿常说,一个人永远不知道另一个人有多痛,同样的病症,有些人会痛,有些人就不会。就算是同样受杖刑,同样的数目力道,每个人的感受也是不同的。即便是同一个人,前后两次受杖,心甘情愿和心怀冤屈,痛的程度也会不同……音儿一直被病痛折磨,最痛恨的,就是用痛来折磨人,所以,他一直试图让三哥下令,废止杖毙之刑。”

颜启昊摇头,“这是咱们大源故老相传的祖宗家法,皇上便是有心要改,只怕也会遭到不小的阻力。”

“是啊……”安述羽叹道。

“那年冬天,音儿上了玲珑灶之后,便不痛了?”颜启昊又问。

安述羽摇头,“那玲珑灶之法早已失传多年,戴大人虽然找到了一些资料,但却找不到会烧制这东西的匠人。本来烧制这种大件陶器就不易,又要形制规格一丝不错,又要生火不裂,盛水不渗,更是难上加难。那年冬天烧成的玲珑灶,运过来第一次试水便炸裂了,险些伤了人。到了第二年冬天,才烧制出了一台合格的。”

“那音儿上了玲珑灶之后,便不痛了吗?”颜启昊最在意这个。

安述羽再度缓缓摇头,“不能说完全不痛,但比最痛的时候要好太多了。音儿最痛的时候,会忍不住干呕,六哥,你我都见过刑求,通常人犯被杖背或鞭打到数十下的时候,才会干呕。”

听到这里,颜启昊想到安述羽曾经遭受过的非人刑求,心中一痛,紧紧抓住了安述羽的手。安述羽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在颜启昊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经过玲珑灶治疗,疼痛已经减轻很多了。之前音儿若是痛得狠了,常让我为他揉捏按摩肩背,甚至让我用细藤条为他轻轻捶打。”

“啊?!那不是说,他的病比责打还痛?”颜启昊很是惊讶。

安述羽点点头,嗔道,“六哥,你对音儿还真是一点也不上心,他痛成这样,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吗?”

“他什么都不肯说,我怎么知道?在军中的时候,问他冷不冷,他也只是一味说不冷。”颜启昊言语间倒是有几分委屈。

“他那是在硬撑,怕你嫌他娇弱……而且,音儿每年生日,你都不曾送礼物过来。”

“我……”颜启昊叹了一声,“我只想为他再找个天青色的汝窑瓷器,但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好的,那些劣货,颜色淡淡的,器型也不周正,音儿爱美,一定不喜欢。更何况军中征战,每一刻都有性命危险,那还顾得上去看什么黄历,过什么生日?再说,也没见音儿给我什么生日礼物。”

“六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你在前线,八百里军报倒是每日穿梭往复,但音儿怎么敢逾矩让他们递送私物?他住在宫里,并没有专属的侍卫家奴,想要派人去找你,也没有可用的人。更何况他上次因为为你准备寿礼,害死了蒲罕,他以为你不会再想收到他的礼物了。”

一番话,说得颜启昊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颜启昊又问道,“从此以后,戴先生再没有打过他?他们一直相处的这样……”这样什么呢?颜启昊有些词穷,这样让他艳羡?他似乎有些说不出口。

安述羽又在颜启昊手背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随后便笑着说道,“音儿是小小孩,戴大人是老小孩,这两个到了一起,整天便是吵来吵去……”

“他们有什么可吵的?音儿怎么会顶撞师父?”颜启昊惊讶极了,见颜音对戴子和恭敬孺慕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会和师父争吵的样子。

一百四十三、冰肌玉骨映玲珑

“戴大人治病的路子,叫做攻下派,这一派讲究重病用猛药,至于死地而后生。虽然有奇效,但却经常将病人整治得死去活来,痛苦万分。音儿心善,总觉得戴大人是因为惠民署的病人都是平民,才使用这种让人无比痛苦的疗法,若是高官显贵,只怕戴大人再放荡不羁,也会换成更柔和的药物。音儿不忍心学这样的治法,便经常看书自修,他人很聪慧,又勤奋努力,博闻强记,很多时候,戴大人也辩不过他。”

听到这里,颜启昊心中暗暗得意,嘴角也带了一丝笑意。

“每次师徒两个说急了,戴大人便扬言要打,音儿便忙不迭的撒娇认错。有时候为了让师父消气,便拼着挨上几下,但立刻便会抬出那日戴大人说过的,再也不打他的话,软软的叫上几声师父,再大的阴霾,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颜启晟叹息了一声,又问,“那皇上呢?皇上后来对音儿如何?”

“三哥后来把音儿又召回去了,让音儿负责撰写内起居注。待音儿满了十三岁,便和那些钦点的新科翰林一起,参与外起居注的排班。三哥待音儿,更像是臣子,而不象子侄了。”

颜启昊莫名的有些不满,“哼……起居注?那算个什么东西,我若是让充儿来我的帐下当亲兵,他会怎么说?”

安述羽一笑,“大郎君是有王爵的人,音儿还是个孩子,能一样吗?再说音儿也一天天大了,总是充当小黄门的差事,说出去也不好听,你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但是三哥既想要他在身边伺候,又不忍心让他过于辛苦,便只能如此。还有一层,这御书房毕竟是在后宫,音儿又不是真正的内侍,过了十三岁便算成年了,如果还深夜滞留后宫,只怕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怎么?他和后宫那些个南赵帝姬宗姬,闹出什么瓜葛了吗?”

安述羽噗嗤一笑,“你看你看,你这还是亲爹呢,我刚一提,你就往歪里想,旁人自然会想得更多。”

“没事就好。”颜启昊尴尬一笑,又问,“如今的六郎君七郎君,是那个南赵帝姬康玉瑚生的吧?”

“是。是一对双胞胎,孩子刚生下来,那康玉瑚便死了,现在由康金玲在抚养着。”安述羽说着,用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两个小的和小四、小五岁数差不多,聪明伶俐,相貌又好,皇上很喜欢他们。在后宫都不让提他们的身世,只说生母殁了,却不能说生母是什么身份。”

颜启昊一笑,“再好又怎样?能比得过亭儿?”

安述羽也是一笑,“亭儿文采武功都是极好的,做事也很有分寸,就是人有点毛躁,不够稳重,若能和音儿捏成一个人,就十全十美了。三哥很快就要下令迁都到燕京了,计划着要你留在中枢辅政,以后带兵,就看亭儿和大郎君的了。”

“怎么?二郎君不想带兵吗?”

“他这些年一直在三哥身边,人养懒了,只怕没那个心,也吃不了那份苦了。更何况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算计,总觉得离三哥近些,即位的机会大些。”

“哼!他这个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三哥可不是那种糊涂人。若亭儿来接铁鹞子军,我倒是放心的,音儿这身子,只怕是指望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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