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陆秋远笑了起来,虽然风韵犹存,但遮掩不住眼角的沧桑,女子半世年华,都给了仇恨,其实无比可笑。
“在我眼中,你不会老。”穆杰青也笑了起来,伸出粗造的大手,理了理女子被风吹乱的额前黑发。
“我一直这般待你,你不怨我?”陆秋远睁着一双翦水眸子,却从未真正看清这个看了近一生的男人。
“我只是想,或许有一天,你可以看得透了。”穆杰青睁着一双深邃眸子,看着的永远是那个跟在身后爱撒娇也爱发脾气的少女孩。
“也许……是今日。”陆秋远微微垂首,遮去眸子里的光芒。
“当真?”穆杰青难掩喜悦激动,声音竟有些微微发抖。
“当真。”陆秋远点了点头,依旧看着脚下,“待我们替儿子报了仇,便将这山庄交给可信之人,归隐山林,从此闲林野鹤可好?”
“好,我本也觉得累了。”
铸剑用心,心无杂念,方成。
穆杰青其实心思直率,磊落耿直,对于尔虞我诈、纷扰不断的江湖,早已生出许多负累之感。他爱铸剑,却不得不处理许多庄内大小事务,穆方群之死,在他心中,除了痛,还有悔。回首点滴,作为父亲,却未多多相伴,悉心教导,如今人已入土,再无弥补机会。
只是,那个年轻人……
“你会怕他么?那个曾经赢了你的仇人?”陆秋远素手握拳,微微颤抖。
“不是怕……”穆杰青解了外衣,披在陆秋远身上,“是……欣赏。”
“你竟欣赏一个仇人!”陆秋远猛然抬头,像是万般不可置信。
“他若不是仇人,我或许会引为忘年之交,赠送绝世好刀……”穆杰青并不遮掩隐瞒,笑容带着无奈,“可惜,他杀了群儿……好了,不说了,天气凉,我们回屋吧。”
“你……”陆秋远被穆杰青揽着向屋子走去,脸上的神色微显困惑,“不会觉得我忽然这般……有些突兀?”
“呵呵……”穆杰青爽朗的笑起,“我从未怀疑过你一刻,无论你是否骗我。”
“是么……”陆秋远身子震了震,掩在睫毛下的眸子里,不知藏着什么。
“……”穆杰青看着前方的路,眸子里映着月光,流转着光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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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轮明月之下,三人对酒畅饮。
“哈哈哈,徒弟啊徒弟,跟我比?你还差得远呢!哈哈哈……”老者喝得满面酡红,醉眼惺忪,“哇啊,好酒!痛快!还是有人陪着喝酒好啊!”
“……”莫无仰头灌下一口琼浆,满脸郁色,只差了一招,差点就能赢了师父!
“那屋子真不必修了,不如重建来得快,呵呵……”冷青翼也提着细长白瓷酒壶,面颊醺醺,与师徒俩不同,在莫无退了一万步之后,让他喝了梅子酿的清酒,酸甜微辣,虽不似烈酒刺喉,却也是带着酒劲的,“对了,让我想想,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说心疾不给喝的……所以好像很久以前了……咦?”
“不给喝了。”莫无一把抢过白瓷酒壶,晃了晃,还剩小半壶,“伤还没全好。”
“给我。”冷青翼伸手讨要,一双眸子晕着水气,迷迷蒙蒙,露着少见的憨态,“今晚,这壶酒是我的,说好了,是我的……”
“不是我应的。”莫无索性一仰头,把小半壶酒直接给喝了,一脸淡定地看向冷青翼,说道:“没了。”
“你以为……”冷青翼从地上摇摇晃晃起来,走到莫无面前蹲下,忽然将一张脸凑得极近,两人几乎撞到了鼻子,绝色面容带着蛊惑人心的笑容,一双动人眸子流光溢彩,呵呼间的气息拂面,呢喃的声音满是磁性,“你以为我会和你哭闹么……”
“……”莫无沉黑的眸子里渐渐浮出异样的神色,鼻间淡淡的梅子香,当真醉人。
“呵呵呵……”冷青翼忽然大笑起来,向后一退,坐在地上,得意地晃着手中莫无的酒壶,一脸得逞模样。“呵呵,以牙还牙。”
话落松手,酒壶落地,洒了一滩琼浆玉露,酒香四溢。
“哎呦!这可是酒啊!酒啊!”老者一下子扑了过来,捧着碎了的瓷器里还盛着的些许液体喝个干净,“你们不喝给我好了!统统给我喝!”
“不是还有许……”冷青翼话未说完,只觉身子一轻,便被人抱了起来。“莫无?要去哪?”
“太晚了……”莫无抱着冷青翼,头也不回地向屋子走。
“……”冷青翼愣愣得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不是戌时刚过……”
进了屋子,莫无将冷青翼放在床上坐好,说道:“你哪也别去,在这等我一会儿。”
“呵呵,好。”冷青翼半醉半醒,微微摇晃坐不正,“别太久,我厌烦等人,嗯……”
“知道了。”
莫无推门而出,门关上,屋子里静了下来,冷青翼醉眼朦胧地看了看四周,简简单单的屋子,简陋朴素,明明到处漏风,却偏偏比王府的屋子要暖和,真是古怪。
“莫无……”低唤那人的名字,小小的屋子里,到处充斥了那人的味道,就好像他此刻枕着的软枕,淡淡的清冽气味,让人安心……
莫无推了木桶进来,冷青翼已经睡着了,还不忘自己拉了一旁的棉被盖着,倒也开始懂得照顾自己了。
“青翼。”莫无走上前轻唤,“醒醒,待会再睡。”
“嗯……什么……”冷青翼动了动,嘟囔了一句,像是醒了,又好像还睡着。
“……”莫无知他醉了,也不多想,便动手解他前襟衣扣。
“……”冷青翼微微惊了下,半睁开眸子,迷迷糊糊看着眼前的莫无,伸手捉了解扣子的手,“你,你干嘛……”
“……”莫无看着那一脸羞红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伤口结痂可以碰水了,再不洗洗,人就臭了。”
“……”冷青翼这才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装着热水的大桶,脸上更红,支吾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我来。”莫无笑意更浓,挥开并没有多少阻力的爪子,继续解着,“你醉了。”
“我……我没醉……”冷青翼撇开眸子,恨不得找个洞钻一钻。
“……”莫无眯着眼,咬字清楚地说了句:“醉了。”
“……”冷青翼又抓上莫无的手,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至少……衣服我自己脱……你,你先出去……”
“……”莫无看着那张涨得通红的脸,退让了一步,收了手,起身出门,“好了喊我。”
“……”冷青翼看着关上的门,又看着木桶发了会儿愣,心想着……发酒疯么?
“好了没?”
“好,好了。”
莫无推门进来,冷青翼已是泡在了木桶里,整个身子竭力缩在热水里,只露着头,头发自是挽了起来,只发梢沾了水。
“……”莫无看了看,便开始自行脱衣服。
“……你,你,你干什么?!”冷青翼蹭得一下,红透了脸,大声嚷嚷起来。
“和你一起洗。”莫无镇定无比,一件件脱着,手下不停。
“为,为什么要一起洗?!这桶又不大!”冷青翼转开眸子,盯着眼前的热水猛瞅。
“天气凉,水很快不热,我用内力暖着。”无懈可击的理由,让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到咚咚咚的心跳声。
“……”那人自身后入水,冷青翼尽力向前贴着,脸上已是红得充血。木桶确实不大,但也容得下两人,只不过紧贴着而已。
肌肤相碰,哪里还管得了这桶里的水热不热,冷青翼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青翼……”
热气随着呼唤吹在耳垂上,浑身如过电一般,一阵战栗,下腹燥热渐起。
“唔……”
分明已是咬牙忍耐了,偏偏那人还不放过他,生着茧子的大掌抚上了他小腹上刚刚结痂的伤疤,来回细细摩挲,惹得他身子阵阵发软,下腹像是生了火,心痒难耐,欲望抬头。
“莫……无……”声音发出,简直和呻吟无异,冷青翼已是羞得无地自容,一下子将头蒙进了热水里,只看到一个个泡泡浮出水面。
“给我……”莫无轻而易举便将冷青翼拉进了怀里,抬了下颚,吻上了唇瓣,一双眸子溢满了情欲,声线沙哑。
“……”冷青翼自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看着莫无,已是大脑缺氧,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便依着本能点了点头。
“好。”莫无满意地笑了笑,用软布细细替人擦拭身子,其实冷青翼每日打水清洁,根本也没有多脏。
“莫无……”冷青翼乖乖巧巧地一动不动,任由身后的人擦洗,“谁说你不擅谋略的……”
“……”身后的杀手开怀而笑,哪里还有半分肃杀冷漠。
此情有独钟,只为一人。
月夜之下,老者独饮,乐此不彼,口中喃喃:“你这个笨蛋徒弟!自己赢了都不知道!啊哈哈哈,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哈哈哈……”
第八十回:俟河之清
“莫无……”脸上的红潮尚未消褪,冷青翼脱力地窝在莫无怀里,却是心事重重。
“嗯?”莫无闭着眸子,抱着怀里的身子,像是就要睡去。
“其实……脚镣,我已习惯。”冷青翼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脚踝立刻传来了刺痛。
“睡吧,别乱想。”莫无将头埋进冷青翼的肩窝,淡淡的清新气味,让他忍不住轻轻咬了口,“此事已定。”
“莫无……”冷青翼低呼一声,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那人不安分的手已是探到了胸前茱萸,轻轻揉捏,本就尚未消褪的情欲,又被撩拨上来,冷青翼轻咬下唇,忍不住低低哼了声,更是惹得身后之人不得安宁。
“你累么?”莫无的声音,沙哑低沉,满是抵挡不住的诱惑,说话间,大掌已是顺着胸口一路向下探去。
“唔……不累……”冷青翼哪有丝毫招架之力,乖乖缴械投降。“莫无……别去……”
“别分心,信我。”莫无在冷青翼耳边低喃,爱意深沉浓烈,“一切都交给我……”
“嗯……”冷青翼微微阖上眼眸,早已交付了身心,只是分离,终究带着不安。
那夜月下饮酒之后,转眼又过了十日。
这十日,白日里,因为没有称手武器的莫无,在老者处挑了本掌法来练,而冷青翼则是找了本心法来读,学着调气吐纳,用以更好地控制心疾;到了夜间,两人春宵暖帐,亲密无间,直到精疲力竭,方才心满意足相拥而眠。
这般日子,本该是再惬意不过,偏偏冷青翼满心的不安。
懂吃懂的苦,此话再次得以验证。
那日莫无师父说:此铁链,与弯月刀同质。
本以为需要苦苦寻觅方能得以解决的事情,瞬间豁然,迎刃而解,如此简单,却又带着无穷无尽的事端,哪里是表面那般容易。
“……”冷青翼坐在树下,看着脚上的铁链,轻轻摸着,指尖传来铁器的冰冷坚硬,竟是那人的刀。
莫无的刀,遗落于右相府邸,景阳的计。彼时刀已断了,他听得跟着景阳同去的侍卫说过,莫无的弯月刀转瞬间毁于穆杰青的流鸣刀。所以,莫无要去穆远山庄求刀,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决定,铁板钉钉,不容反对。
可莫无杀了穆方群,那穆远山庄岂是他来去自如的地方,那流鸣刀又岂是他说要就能得到的东西……
“唉……”不禁叹息,这要是去了,重重危机,如何是好。
“不只是为了你。”肩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外褂,隔开了寒风,冷青翼仰头,看着靠树而立的莫无,“我与穆远山庄,必须有个了结。”
“了结……”冷青翼垂下头,继续看着脚上的铁链,“你要如何了结?”
“穆杰青和陆秋远是我的爹娘。”
莫无淡漠的口气,就好像说着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冷青翼却是心中一惊,满脸的愕然。
“我师父,是我的外公,真相是他所说。”
莫无继续揭秘,冷青翼根本来不及消化。
“这个身份,大约可以借刀一用。”莫无依着冷青翼坐下,自然而然地将他揽入怀里暖着,“你不用担心。”
“……”冷青翼低垂着眸子,眸子里掩着心疼,“若不是为了流鸣刀,你又怎会低头。”
“……”莫无一愣,随即轻轻笑起,满足地抱着怀里的人,“能屈方能伸。”
“他们……或许不是丢弃你,其间或许有些什么误会……”冷青翼靠在莫无怀里,拿了莫无的大掌,看着那手掌上的纹路,“终究是爹娘……生时要珍惜……”
“我知道。”莫无自是知道冷青翼想着什么,大掌捂上了他微微湿润的眼睛,“别难过,你还有我。”
“嗯。”冷青翼轻扯嘴角,压下心中的悲伤,那些烙印的伤痛,无法弥补,他愿记着承受,来生再还。
莫无没说,没说陆秋远的恨,瞒着,只为求得爱乱想的人可以安心。
“我明日出发。”莫无轻轻地说,还是感到怀里的身子陡然一僵,“若是顺利,三日后回来,你安心等我。”
“我等你……”冷青翼伸出小指勾住莫无的小指,“你一定记得,什么都没有性命重要。”
“好。”莫无吻了吻冷青翼的面颊,“这句话,你也记得。”
“……好。”冷青翼将莫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之上,“会没事的,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