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伤,又有顽疾,还在一个劲吹风,真不知珍惜自己,回头大概要遭骂的。”
“小九,看,回来了!”
“什么?!此处去最近的城镇起码要……这么快?!”
“……大概,因为有人等着吧。”
黑色的身影,隐在在暗夜里。
疾行,风割面颊,墨发直飞,一刻不停。
远远地,便见到了,那人倚在门边,面向着他离去的方向,却也是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你回来了……”吃力地抬起头,冷汗已被吹干,疼得发白的脸带着笑,“……我睡醒……刚出来不久……”
“我不该去。”莫无伸手将人抱起,走进破庙,只觉怀里的人冷得像块冰,“没想到,竟是这般心神不宁。”
“嗯……”心落地,疲惫虚弱席卷而来,小腹剧痛已觉麻木,窝在莫无怀里,冷青翼只觉得一阵阵难以抵挡的昏沉,
“没事,睡吧。”莫无抱着冷青翼在火堆边上坐下,不得安宁的心终是平静下来,大掌轻轻按上那冷硬痉挛的小腹,息转心法起,目带怜惜。
“小七,这两人……真古怪。”
“小九,你只是不懂……”
小九不懂,有一种情愫叫做牵绊。
世事变迁,牵绊未变。几年后,当小九带着奄奄一息的莫无,一路赶回冥城,看到同样撑着重伤立于门口翘首等待的冷青翼时,方才明白,这一日所见包含的全部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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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依着约定后到,铺了厚实的棉絮垫子,又软又暖,冷青翼躺在马车里,自是比骑马舒服许多,这几日强撑现了原形,一路昏昏沉沉,几乎未醒,直到了鬼狼山脚下。
冥城的人简单道别,便转身离去,莫无抱着冷青翼弃了马车,上山。
“……到了?”行至半途,冷青翼幽幽醒来,“说好了要布阵设陷阱,怎么不叫醒我?”
“不急。”莫无看着怀里人不着痕迹按上了小腹,醒了自然受着疼,“别勉强。”
“不勉强……”心口发暖,冷青翼笑了笑,“小心驶得万年船,按着说好的做吧……”
“……”莫无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好,你说我做。”
“嗯……”冷青翼示意莫无将自己放下,吃力地四处走了走,心中已大概有了草图,用着树枝在泥地上画了起来,莫无有不明之处,一一说明。
两人忙活了大约一个时辰,布好一处阵法,设好陷阱,便向山上行将一段,又是停下布置,如此停了三次,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如此……该是没问题了……”冷青翼靠坐在树旁,看着走来的莫无,虽是疲累不堪,却还是打趣道:“杀手做些体力活……也是不错……”
“睡吧,我抱你走。”
如此抱人,莫无已是抱得无比熟练,冷青翼像是也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相偎相依。
“莫无……的家……”恹恹的声音却带着笑意,“什么样的……”
“一间小破屋子。”淡淡的声音,也带着笑意。
“暖和……么……”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小腹的伤处又渗了血,逞强竟也成了习惯。
“暖和。”莫无答道,看着怀里支撑不住阖上眸子的憔悴人儿,轻轻叹息。
第七十八回:优游恬淡
肖奕倚在窗边,看着展翅飞走的鸽子,在广阔无垠的蓝天中渐渐消失了踪影,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转身轻压着小腹,坐到桌边,倒了杯参茶,细细喝着,一双凤目微微眯着,不知笑着什么。
小腹的刀口在极好的药物和医治之下,已经结痂,只剩下一些由于行动带来的细微刺痛。这次受伤,他索性将自己好生调理了一番,药物都用最好,补药更是不停,过往未平步青云时亏下的,如今像是都补了回来,这会儿只见脸色红润,气色极佳,心情也很不错的样子。
心情好是自然的,当所有事情都在朝着他期许的方向发展的时候。
昨日,他去面见了圣上。
这次行刺,虽是伤了龙体,但其实伤得不重,不过老皇帝吓得不轻,于是整日梦魇相困,休眠不好,自然恢复不佳,御医们束手无策,开了安神静气的药物,也是收效甚微。龙心大怒,下旨十日内捉不到刺客,官位居上者均要重罚,一时间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肖奕面圣,一脸惨白,满额冷汗,虚按小腹,一步一颤,跪于皇上面前已是赢了个“同病相怜”。
“陛下,臣亦被刺客所伤,深知鼠辈龌龊,心中也是日日后怕……”
“臣之贱命,不好与陛下相提并论,但人之畏死,皆是相通,更何况陛下身系黎明百姓天下苍生,是社稷之重,如此忧思重重,说明陛下心中有国,乃明君……”
“眼下国难,百姓遭殃,或有天意,陛下身体力行,体味百姓之苦,与民同难,如此若祭天祈福,必得民心……”
“至于那宵小之辈,胆大包天之人,微臣斗胆猜度,恐为乱臣贼子余孽,此刻定是藏匿极深,陛下紧逼捉人,不如以祭天之举,请君入瓮,陛下圣明,特赦众臣,自当得以忠心相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微臣多言,不知天高地厚,还请陛下开恩不罚……微臣偶得神药,可止血生肌,疗效甚好,臣不敢享用,特献给陛下……”
说话时,几番吸气隐忍,像是伤处疼痛难耐,说的话又句句好听,最后献药之时,老皇帝喜笑颜开,龙心大悦,郁结之气一散,那药无论是否神药,都不再重要。得赏赐许多,并钦赐旨意监督打理祭天之事,先前十日之令得以缓解,众臣松了口气,登门拜访送礼者,络绎不绝。
景阳对他这般举动,不置可否,他自然知道,备有后招,一招狠毒之计。
“这一计,可真狠,若是成了,小翼估计性命不保。”景阳微微笑着,心中暗自思量。
“不会,有药物就好。”肖奕始终打量景阳神情,步步为营。
“这药物,你从何得来?”景阳看着桌上的鲜红色小瓷瓶,“真的那般神奇?”
“西域,真正神奇!王爷,冷公子如此背叛已是最糟,此计虽然狠毒,但对王爷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肖奕笑着将红瓷瓶推到景阳面前,“王爷不愿?”
“我以为你一直容不下小翼,如此倒没有想到。”景阳摸了摸瓷瓶,冰冷透心。
“之前我是怕冷公子回来,王爷便会不再要我,不过……”肖奕娇笑着依进景阳怀里,“如今,我已是王爷的人,也得了圣上欢心,我想王爷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景阳看着怀里的人,心中一番计较,哈哈笑起,“失了肖奕,将是我景阳此生最大憾事,一切都按着肖奕计划来吧,我们静观其变。”
“好。”肖奕一只手不安分地在景阳身上游走,“王爷今夜不走了吧?”
“肖奕忘了,这里是本王的府邸,本王能走去哪里?”一夜春宵帐暖,肆情欢爱。
回忆消散,肖奕看着见底的参茶,眸子里混沌着许许多多的心思,看不清楚。
“冷青翼……”咬牙切齿念出这三个字,笑容越发灿烂起来。“等着,等着在我手上生不如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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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糕。
蒸笼里,热气冉冉,香气四溢,桌边围坐三人。
冷青翼轻笑着,莫无黑着脸,陆天麒垂涎欲滴。
“真香啊,徒弟,我先吃了!”老者早已等得不耐烦,眼疾手快,取了一块,吹了吹,便整个放到了嘴里,“唔……嗯!好吃!果然好吃!”
啪!莫无一拍桌子,桌上所有物件跟着震了三震,却是看也未看,冷着脸起身出了门。
“……”冷青翼看着莫无的背影,不觉有些好笑。
“……徒弟,这是怎么了?”老者疑惑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嘴里塞着桂花糕,“真是有病,这么好吃的东西!”
“前辈,慢吃,我去看看。”冷青翼按压着小腹,撑着桌子站起,铁链声声,吃力而行。
“嗯?”老者看着冷青翼的双脚,挑了挑眉,喝了口酒,继续大快朵颐,不管不顾。
门开,寒风吹过,冷青翼不禁微微瑟缩,预料之中,莫无就立于门外。
“你的身子倒比桂花糕重要?”冷冷开口,一脸郁结。
“不是你答应的?我不是你找来的厨子?”冷青翼笑着拉了莫无的手向伙房走,没走几步,便被莫无抱了起来。
“那是情急之言。”依旧黑着脸,略显木讷的解释,好像冷青翼真的误会了去。
“可你师父很当真。”冷青翼笑得更加惬意,指了指视线所及的伙房,“看,这么一间伙房,盖起来不容易。”
“……”莫无无语,这伙房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当真未想到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师父,竟真是为了桂花糕,盖了座屋子,而且看起来比他们住的屋子还要大些、精致些。
“休息了两日,我好多了,你别大惊小怪。”说话间两人走进了伙房,冷青翼从莫无怀中落地,拿了另外的蒸笼,打开,梅花香气铺满了屋子,“我第一次做梅花糕,你试试。”
“……”莫无拿过一个,轻咬一口,香糯爽口,清香宜人,甜而不腻,回味无穷。
“如何?”真没见过什么人,把一张脸整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丝毫不变的。
“好吃。”莫无淡淡说了句,便把剩下的塞进了嘴里。
“那我们……”冷青翼笑着,话未说完,却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尚未来得及反应,人已到了老者手里!
“好啊!竟敢背着我偷吃!”老者一张脸通红,眼中浊光渐重,竟是抬起一掌,拍在冷青翼小腹伤处!
“你做什么?!”莫无大骇,已是提拳而来。
“站住!否则马上让他死!”老者掌下用力,冷青翼早已白了脸,身子一窝一抖,忍不住呻吟出声。
“冷静点!”莫无停下,心乱如麻,神情肃杀,“放开他!”
“哼……”老者不理,大掌在那柔软之处,猛然发力来回碾压!
“唔……”冷青翼整个小腹已然凹陷下去,伤口裂开,鲜红染上了白衣,脸色煞白,疼得浑身直抖,汗水涔涔打湿了墨发,手脚无力地挣扎推拒,却是徒劳。
“住手!”
“成了!”
“呕……”
几乎是同时,冷青翼偏头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来,老者嘻嘻笑起随手一推,冷青翼便软软地落在了莫无怀里。
“徒弟,为师新学的奇术,用内劲气功使得肠脏上的断裂重生接上,淤血也已排出,只等着伤口长好便无碍了,这些梅花糕,就权当谢礼好了!”老者拿过蒸笼说得好不得意。
“……”莫无不言不语,一张脸冷得犹如万年冰窟,抱着冷青翼调头就走。
“莫无……”虽说是治疗,但毕竟激烈粗鲁,冷青翼像是又去了半条命,虽是感到疼痛缓解许多,不似先前那般抽绞不停,但也一时缓不过劲来,“原来……你的表情也不是万年不变的……呵呵……”
“……”莫无不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你这是安慰我?”
“那时……我下意识看着你……你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冷青翼淡淡笑着,对于莫无的问话,不置可否,“呵呵……你比你师父,还可怕……”
“……”明知这人是撑着说笑安慰他,莫无虽不情愿,心下还是不自觉稍松,表情也柔和了一些,“累了就歇着。”
“不累。”冷青翼摇了摇头,舒服地靠在莫无怀里,“连路都不用走,还有什么累的……”
“……”莫无沉默,像是不欲再搭话,冷青翼又有些昏沉,以为就要睡去,却听莫无加了一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轻饶他的!”
于是,被奇术治疗后的冷青翼吃了药、敷了伤口,昏昏沉沉睡了两日。清醒后,果见奇妙效果,小腹内已然不太疼痛,只剩伤口皮肉上残余一些刺痛。
当他高兴地推门而出,寻找那日夜为他担心之人时,抬眼所见,一片狼藉,树木歪斜,尘土飞扬,石块凌乱,稍远地方的伙房更是成了一堆废墟。
“莫无……”
看着依然在空中你来我往、拳脚相交的师徒俩,冷青翼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
那笑容发自内心,便是凌越所说,真正的展颜欢笑。
冬日的风吹过,像是也不再冷冽,融融日光下的一张绝色面容,美得无以伦比。
第七十九回:情有独钟
印记着讯息的丝绢,凑近了跳跃的火苗,很快灰飞烟灭,唇角一抹冷笑,透着心,记下了所有讯息的心。
起身走至梳妆台边坐落,铜镜之中倒映的容颜已大不如从前,女子易老,终是防不住岁月蹉跎。黑发如瀑布般散落,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雕工精美的木盒子,盒子打开,淡淡的檀木香气散着,盒子里躺着各色的首饰簪子,看起来简简单单,但用材珍贵,手法细巧,无不独具匠心。
挑挑拣拣,避开了玉石珠宝金银,选了一套铁质的饰物,一一摆在台子上,看了看,又看了看,才将木盒关了起来收好。石黛画眉,胭脂抹面,点绛朱唇,手挽云鬓,铁质的如意簪子固定住了发髻,再戴好耳饰和颈饰,选了素白色的暗花衣裙,外罩裘袄,手提灯笼,出了门。
夜朗星稀,一轮明月当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这一生,爱过,恨过,到了此刻,只觉得一颗心麻木不仁,凄凄冷冷。
到了剑庐,她第一次推开了厚重的门,厚实的布帘,走进他的世界。
耳边打铁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人们有些错愕的看着她,看着这位从未来过的庄主夫人。
“不要停!仔细废了好铁!”厚重响亮的声音自穆杰青口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复又响起,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穆杰青将打了一半的活计交给弟子,拿了布巾擦拭身上的汗水,接过下人递来的衣物穿上,拉着陆秋远微凉的手,出了剑庐。
“今日是怎么了?”
他亲手制的饰物,她不曾戴过;他最喜爱的素白颜色,她不曾穿过;他最愿意待的地方,她不曾进过。而今日,剑庐内,火光照耀下,她一脸嫣红,略施粉黛,一身淡雅的素白,配着精巧的铁质饰物,这幅画面他想了多年,未想此生竟然还能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