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忘忧’,何为‘回魂’?”莫无紧搂怀中之人,皱眉问道。
“‘忘忧’旨在忘字,服药之人,毒入经络,麻痹心智,多是失去记忆,有甚者还会失去知觉;而‘回魂’则为解药,消除毒性,还回所失。但毒药解药即便同时服用,也有毒素残留,更何况,依着脉象来看,两者间大约隔了近一个月,故而毒素残留不清,经药池诱发而出。”赛华佗翻找一遍,寻出一药瓶,拨开塞子,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此药丸价值三百两银子,我知道你无银两,不可白送,应我采摘三处药物。”
“可知‘忘忧’何时下的?”莫无点头而应,拿了药,助冷青翼服下,继而再问。
“大约冬至前后。”赛华佗轻捻胡须,医术了得,果真名不虚传。
“之前他说‘情欢’……也是先前的药性……”莫无黑眸深凝,这一句已不是问话。
“老朽未见未见,一直打盹未见你们年轻人的轻狂行径。”药物下腹,又有内力助解,手下脉象缓和,应是中和了毒性,赛华佗神色微松,便有了玩笑之意。
“……”莫无却未笑,无法笑,心似重锤敲击,沉重不堪。
他本不是笨人。
抱着冷青翼复又走向镇石,药物作用下,冷青翼终于安稳下来,疲倦虚弱,恹恹而眠。
冬至,是冷青翼看着他被人剜心的日子。
近一个月后,是冷青翼被吴浩天捋去的日子。
忘忧,回魂,情欢……
“……”看着那人瘦削憔悴的脸,莫无一言不发,深邃的眸子里,淡漠龟裂。
记忆中此人不曾说过苦,只笑着说甜。
甜?
肩臂收紧,手握成拳,身如凌迟,心如刀割。
镇石在前,若不是有所用途,此刻定然已在他的拳下,化为一堆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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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时一刻,冷青翼幽然醒来,黑夜、月光、药池,那人环抱的手臂,清清楚楚,真真实实,都在。
“醒了?还疼么?”身后淡淡的声音里,若有似无缠绕了什么,分辨不清。
体内只余一些闷痛,并不多么难忍,冷青翼不知如何解释之前魔障缠心,胡乱瞎想,只知定然费了那人许多心力,这才换来如今这般神清气爽。
说到底,其实有些自找苦吃,还累人跟着吃苦。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莫无眸子一沉,冷青翼微微一呆。
“让你吃了许多苦。”不等人问,莫无淡然开口,语气淡而情意浓,“忘忧,回魂,情欢……还有其他什么,你不说,我便不问。但我不喜你忍着这些苦,对着我笑,是非曲直,该哭的人不许笑。”
该哭的人不许笑。
“……”冷青翼心下并无准备,这样直击心扉的话语,让他身子一抖,就莫名软弱起来。
景阳、肖奕、吴浩天……
禁锢、凌虐、羞辱……
恐惧、无助、绝望……
往事一幕幕倒灌回心里,苦得要命,涩得要死。
“我一直欠了你一句。”莫无拥着冷青翼,将他抱转,背贴着镇石小心靠好,“你能自己支撑一会儿吗?”
“嗯。”冷青翼双脚立于软土里,池水没在肩膀稍下一些,背靠着镇石,努力想要站好。
莫无松开了手,松开了所有的支撑。
松开后,才知道是多么的依赖。
冷青翼心中一空,周身一寒,只觉身子猛然一沉,重若千斤,双脚哪里支撑得住,颤抖间,若不是身后的大石,大概就要直接栽入水里。
“我回来了,对不起,有点晚。”
正在慌张不知所措时,耳边那人的声音,夹带着夜风,传入了耳里。
“……”冷青翼心口紧紧一缩,吃力地抬起头,看着只离了自己一步之遥的莫无,并不上前来扶摇摇欲坠的自己,而是带着那独有的冷漠清冽温柔温暖,立于原地,笑望着他。
今日何时,此处何地。
唇角勾起绝美的笑,上翘的弧度,接住了落下的晶莹。
身子再重,腿脚再软,身后的大石再不可或缺,都抑制不了他向前跨出一步的渴望。
眼前所有景物匆匆而变,鬼狼山顶,那条上山唯一的小径前,他终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冻结的时间再次流转,相互的约定继续延续。
这一段分离的苦痛悲伤,合拢在时间的缝隙里,宛如那日他离去,今日他回来,中间一切不过噩梦一场,如今灰飞烟灭,花谢花开,再无彷徨。
“我不知道要等这么久……”
虚软无力的身子在那一步间没有落入池水,而是落入一双臂弯。冷青翼缩着身子颤抖,不是疼而是苦,那一场梦太苦,而这个怀抱太甜,抽泣间,一边哭一边笑,宛若成疯。
“我知道,对不起。”
看着最后的勉力逞强也土崩瓦解,莫无虽笑,却是无比心酸,唯庆幸怀里的人那般坚强,若不是如斯坚强,他们大约早已错过一生一世,或者生生世世。
“莫无……”冷青翼将脸蒙在莫无胸前,贴着那滚烫的皮肤,发着嗡嗡的鼻音,“谢谢。”
要谢的有很多,最关键的,是要谢谢你与我相遇……
“好了。”莫无抬起冷青翼的脸,看着那满脸的泪水,掩下心疼,淡然笑着说道:“现在,可以笑了。”
笑颜一展,万物失色,羡煞红尘,独染君心。
那一笑太美,美得莫无失了心魂,恍惚间再一次交合的身子,每一下撞击都许了最深的情怀,月光下迷离的神色,仰起的颈项优美得惊心,汗液池水精华,两人再没有隔阂间隙,直到虚弱承载不住那深入骨髓的爱恋,直到那人不甘心地在怀里沉沉睡去,幸福却不止,一路向着远方蔓延。
“时间差不多了,他这会儿睡了正好。”赛华佗在岸上眯着眼,怪笑着看着莫无。
“我……不会伤了他的身子……”莫无难得的窘迫,抱着昏睡的冷青翼,不得不硬着头皮问。
“这会儿才问,不觉得晚么,哈哈……”赛华佗摸着胡须哈哈大笑,却是看着莫无如刀子般的眼神后戛然而止,“哈呃,咳咳,应该无事,这药池本有催情之效,你俩如此,也属正常。”
“衣物。”莫无抱着冷青翼仍在水中,看着站立在岸边不动的赛华佗,冷冷说了两字。
“喏,在这里,好吧,我先离开。”赛华佗悻悻摊手,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走得远了,才敢鼻子哼哼,咕哝道:“哼,谁稀罕,早看光了。”
莫无帮着冷青翼赶紧擦干了身子和发,穿好衣物,自己也穿戴整齐,一路去了“红釉小筑”,只见赛华佗已经准备妥当,桌上一排银针闪闪发亮,刺眼得很。
“把人放床上,今日施针后,明日再去池水里,如此重复三日,可恢复大半。”
莫无将冷青翼小心放在床上,又看了眼那一排银针,终是忍不住问了句:“明知没有银两,你何以如此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