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虽然她不甘心才十八岁就守了寡,可舅舅是个利欲熏心的人,依她现在的身份,若想往高门里嫁,她就只能做妾,还不如守着舒家家业做寡妇呢。
比起已经十三岁,个子都比她高还对舒家心怀芥蒂的的庶出小叔子,才三岁还没记事的庶出小儿子明显更得她心意些。
而且从礼法上来说,嫂子和小叔子关系微妙,小叔子将来总会成亲生子,她不能完全掌控,但是养在她膝下的庶子就不一样了,不管庶子如何折腾,她都对庶子有绝对掌控权,而且这个庶子还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怎么教育还不是她说了算。
依附小叔子的寡嫂和抚养庶子的当家老太太,罗氏想都不用想就选了后者。可是如今她们孤儿寡母的,没个成年的男丁,旁边宗族虎视眈眈,日子也不好过。
于是罗氏便试探着道:“谢天谢地,我家相公还有一线血脉存世,总算没有绝后,我现在就派人去接他回来。只是,如今我们孤儿寡母的,婆婆又缠绵病榻,家里没个主事的人,总是不方便,若小叔能回来,我们舒家也算全家团圆,倒时全家同心协力,不仅能守住祖宗基业,小叔也能得个功名光宗耀祖。”
唐宁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罗氏打的什么主意他知道,现在寡妇幼子的,难免被人欺,舒鸿宇今年十三岁,能出面撑住家业,等她儿子长大成人,舒鸿宇又是庶子,只要少许家业便能打发舒鸿宇分家出去。她也不想想,天下好处怎能都让她占尽。
“鸿宇自小拜入医药世家吕家,并不打算出仕,他如今尚未学成,自是要侍奉师父,潜心学习,一干杂事,俱不能操心,以免分心。再说,鸿宇自小聪慧过人,五岁便已记事,看书更是过目不忘,很得师父看中,决定传其衣钵,他师父在我临行前还交代,不愿弟子呆在舒家荒废这满身技艺呢。
不过,鸿宇毕竟是舒家子孙,若舒家有难他也不会不理。我与冷县令有几分交情,也会托他照看舒家几分,虽不至于让舒家借此有所发展,但守住家业总不成问题,舒大奶奶不必忧心。”
罗氏自小便独自飘零,最会看人脸色,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唐宁的意思她很明白,舒鸿宇有嫡母,却也有抚育教导之恩的师父,师父若不让他回舒家,他孝顺师父也是应当。再说舒鸿宇五岁记事,保不准对嫡母所为心中记恨,若逼得狠了,告嫡母不慈,来个鱼死网破也不是不可能。
罗氏拿定主意,不再谈舒鸿宇,准备找唐宁商量接孩子之事。
而唐宁和罗氏达成一致,正打算让她在毛氏那里周旋。
哪知还没聊几句,钱管家冒冒然闯进来:
“奶奶,不好了,二少爷和太太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母亲不是在内院歇息么,怎么会见到小叔?”罗氏急忙站起来,要不是碍于唐宁,她就要从正厅后门出去了。
“是表少爷在门口的时候遇到唐老爷一行,回到内院说给太太听,太太好久不曾见到二少爷,想看看二少爷,本来两人还说得好好的,可后来太太让二少爷回来主持大局,二少爷就不高兴了……”
唐宁皱眉,毕竟是舒家的奴才,话里话外都向着舒家,他不能钱管家说完就大步跨出了正厅,此时还管什么男女大防,把鸿宇领回来要紧,不管是什么原因,顶撞嫡母,吃亏的还是鸿宇。
等唐宁和罗氏赶到毛氏上房外面时,里面的人几乎要声嘶力竭了,老远就能听到。
“我是你嫡母,你赶不回来,就怕我告你忤逆不孝!”
“我倒不知道,世上还有偷卖庶子的嫡母!若不是三哥,我就要被卖进南馆过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了,你告我不孝,我就告你不慈!”
“你!好,我待你不好,可老爷待你比待我的孩儿好上百倍,他若知道你抛弃舒家,恐怕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心!”
“哈哈,我总算知道什么是颠倒黑白了,明明是我被舒家丢弃了,还倒打一耙!父亲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等恶妇,你还好意思提他,父亲就是被你气死的!”
“你!这个逆子!”
就在此时,唐宁刷地撩起帘子,冲着舒鸿宇厉喝:“胡说什么,还不跪下!”
哪知舒鸿宇已经气红了眼,根本不买账:“我舒鸿宇跪天跪地跪师父,就是不跪你这个嫡母!”
说着他伸手直指毛氏鼻尖,多年习武的气势猛然间爆发,震得毛氏连连后退。
“我就是要告诉你,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母亲,你,无法决定我的一切!”
说完,舒鸿宇一甩袖,头也不回地走了,扔下唐宁苦笑着收拾烂摊子。
只是毛氏已经晕了过去,上房一片混乱,唐宁只得按计划拜托罗氏从中周旋。
“哎,若没有刚才之事,我还有九成把握说服母亲。但刚刚小叔顶撞母亲,母亲脾气又倔强,恐怕小叔越不愿意,她便越要小叔服从,我也没把握劝回母亲。”
唐宁淡淡一笑,“不管怎样,还请舒大奶奶尽力而为。”
反正张家的宝贝疙瘩在他手上,如果毛氏不同意,罗氏就过继不了嗣子,当然罗氏也可以过继别的孤儿,可别的孤儿后面可没个举人照拂。
因此,为了自己的将来,罗氏必然会让毛氏放手的。
第六十六章:落定
唐宁回到客栈的时候,舒鸿宇已经跪在屋里了。
唐宁笑笑,看来舒鸿宇自己也知道闯了祸,不过他才十三岁,青春期嘛,唐宁自己也从那时候过来的,虽然舒鸿宇骂嫡母“恶妇”在古代十分惊世骇俗,但唐宁前世顶撞父亲时说的比这过分多了,他倒并不怪舒鸿宇,毕竟舒鸿宇和嫡母之间的矛盾永远不会消失,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
唐宁更忧心的反而是旁人,怕别人知道以后对舒鸿宇名声不好,当时他们吵得太凶,舒家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怕别人借此生事,夜长梦多,这事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因此唐宁只稍微训斥了舒鸿宇几句,便给他一个任务。
“既然你已知错,我就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马上回张家村,把张宝接过来,让大嫂跟着照顾,记住,若有人问,就说是带他来舒家认祖归宗的。”
舒鸿宇听唐宁一说便知道他的意思,心中十分赞同。他老早看那张宝不顺眼了,被张家惯得实在不像样。可大哥和大嫂都是老实人,对别人家的孩子比对自己家的都好,张宝又是大嫂表妹的孩子,大嫂怜他孤苦,总是容让几分,养了快一年反倒让张宝更任性了。这下可好,把他扔别人家,看他还怎么矫情。
舒鸿宇也不觉得这样对张宝有何不好,反倒觉得唐宁对张宝实在太好了。张宝原本是罪臣之后,如今却成了书香人家的独子,一大份家业都是他的,又有身份又有钱,不比他原来的身份差。
舒鸿宇牵了马,边想边走,一个分神,居然没注意后面跟了人。
直到他走过闹市,路过一个幽静小巷时,周围突然围上一圈小混混,他才反应过来,他虽然武功厉害,可这江湖经验却是少了些,可以说几乎没有。
舒鸿宇不动声色扫了周围一圈,一共十来个人,看着凶神恶煞,可他们眼神涣散,脚步虚浮,明显没学过武。
舒鸿宇又镇定了几分,问:“各位,为何挡道?”
人群里一个满身肌肉,身材最为魁梧的人上前一步,目光阴狠,看着最有气势。
“小子,你本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只是别人买你的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找错了人!”
舒鸿宇轻嗤一声:“就凭你们,也想拿我的命!”
话音未落,舒鸿宇已一跃而起,一个扫腿便趴了五六个人,他脚不点地,身若惊鸿,看似清风拂柳,实则力顶千钧。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十来个小混混全都倒地哀嚎,连连求饶,连逃走的力气都没了。
舒鸿宇本就心情不好,又正是少年冲动时,加上第一次和外人动手,手下难免不知分寸,围攻他的十来个人每个人多少都断了几根骨头,伤势颇重。不过舒鸿宇才不管他们如何,整整衣衫,牵着马悠悠然走了。
他一心想办好唐宁给的差事,也没回客栈和唐宁说这事,只当是嫡母不忿,派人教训他,也没放在心上,甚至发泄了这一通,心情好了不少,过了城门,便向着仓平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唐宁此时也遇到了件麻烦事,他看着匍匐跪趴在他脚下的妇女,额角直跳。
这位妇女头发花白,看不清面目,穿着一件素色旧衣,头发只用一根木簪子松松挽着,身才极其单薄,跪在地上甚至有些发抖。
“这位大婶,你有事起来再说。”说着他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硬是要扶起她,他实在受不了别人这么卑微的样子。
“不!奴婢求唐老爷一件事,唐老爷若不答应,奴婢便长跪不起。奴婢,奴婢也不愿如此逼迫唐老爷……”
这位妇女看着年纪挺大,声音却意外的年轻,只是此时她声音已然带着哭腔,
“只是奴婢实在走投无路了,奴婢是舒家老管家的女儿,奴婢父母俱亡,无儿无女,本已生无可恋,可奴婢还有一个堂兄。”
唐宁一听便想起来,是那个陶管家的侄子,“陶平?”
“正是正是,难为您还记得他,虽然二少爷卖身契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可他真是冤枉的啊,当时他还在牢里坐牢,怎会出来卖自己的儿子,他根本就没有儿子啊。
是太太要找个靠得住的良民写这张卖身契,我父亲才想起来还有个侄子在牢里,才花了钱把他从牢里赎出来,办了户口,用他的户口卖了二少爷的。
唐老爷明鉴,奴婢堂兄什么都没做,是奴婢父亲对不起他,堂兄虽然看着沉默不好相处,其实最是忠厚老实不过,奴婢这些年多亏他照顾才能过上安生日子,奴婢与他相依为命许多年,最是知道他其实是个再心软不过的好人……”
说到这,这妇女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突然哽咽难言。
唐宁叹口气,陶平不过是个小角色,若不是今日这事,他根本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人,既然官司不打了,救他不过是顺手的事。
“你起来吧,我叫人把他从牢里赎出来便是。”
那妇人一听,猛然抬头,看着唐宁的目光满是感激,“老爷果然大慈大悲,奴婢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话还没说人,人却是晕了过去。
唐宁连忙拉起那妇人,叫小二喊大夫,又让店里的仆妇照顾这妇人,又让澄心带了五十两去把陶平从牢里捞出来,他给了冷县令五百两,冷县令不会不卖这个小人情。
“造孽哟,身上都没好利索,衣服上新血盖旧血,敢情只有外面这件能看……”
客栈的仆妇手里端着水盆,怀里揣着团成一团的衣服,衣服上隐约可以看到零星的血迹,嘴里嘀咕着关了门出来。
别人都忙去了,只剩唐宁一人站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唐宁耳朵灵,听到仆妇这么说,就从怀里掏出个银角子请那仆妇给那妇人买一身衣裳。
澄心领着陶平回到客栈时,大夫已经给那妇人开了药。
也不是什么大伤,左不过是挨了打没有及时治疗,拖出来的病。
既然人救出来了,澄心自是要带着陶平给唐宁道声谢的。
此时已经快到吃饭时节,唐宁正好关了门往大堂去吃饭,在门口遇到澄心二人。
唐宁一转脸,看到澄心旁边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大汉,他左脸上有道刀疤,看着就像常年舔血的人,难怪别人都怕他。
只是此时那大汉却是怔怔看着唐宁,眼中陡然泛起水光,唐宁正被看得莫名其妙,却见他突然抖着嘴唇,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
“林……小姐……”
“你,你说什么?”
陶平回过神,用袖子擦擦眼角,“拜见恩公,是小的唐突了,小的眼拙,错把恩公看成了故人。”
“你认识家母?”
陶平一怔,随即激动道:“林小姐还活着!”
唐宁摇摇头,“家母生我时,难产而亡。”
陶平愣住,眼泪又冒了出来。
唐宁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早就淡定,待陶平重新平复了心绪,才把人带进屋里说话。
“小的家里原是祁县陶沟的普通农户,小的是家中独子,父母姐姐都宠着小的,小的脾气自然就大了些,十七岁时与隔壁村一户人家闺女翠娘订了亲,准备来年完婚,哪想翠娘长得好,被县里李员外家的小儿子抢去做了妾,小的气愤不过,与李少爷争执,李少爷让下人打小的,小的自是要还手,哪想混乱中,李家少爷不知挨了谁一下,当场就死了。
小的见事不妙,立刻逃出了城,辗转做了山贼。两年后,大当家干了一票大的,抢回来一个大户小姐,说是要做压寨夫人。
哪知半夜,那小姐带着奶娘丫鬟逃跑,小的当时正好负责守她,自是跟着追,眼看要追到,那小姐跌了一跤,她的丫鬟回头扶她,她奶娘却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带小的追到时,那丫鬟突然求我带她回去,放了林小姐一条生路。小的心有不忍,觉得做山贼实在太损阴德,便狠下心,打晕追来的两个带着她们主仆两个逃跑。
林小姐崴了脚,事情紧急,我便背着她跑。可毕竟带着两个女眷,我们很快又被追上了,那丫鬟怕拖累我们,突然往回跑拖住追兵,小的顾不了许多,只得扔下那丫鬟,背着林小姐跑了一夜,总算逃了出来。
我们逃出来后,林小姐让小的带她去京城投奔亲人,于是我拿她当首饰的钱雇了辆马车,自己赶车往京城赶。
那日,我们到了祁县,小的下车买些干粮和水,谁知被人认了出来,立刻被绑去了县衙,那时李员外已经死了,李家因兄弟争产早就败了,我爹花光了积蓄才让县太爷给我判了五十年。
自此,小的便再没了林小姐的消息,小的也曾托人打听小姐消息,可是没有消息,是小的对不住小姐,扔下她孤身一人……”
唐宁叹口气,他没想到当初母亲这么艰难,命运弄人啊,若陶平没被抓,是不是母亲就能找到亲人,仍然过那千金小姐的生活,越想这些,他就越恨当初害母亲那些人,虽然如今他没实力,但总有一天,他要为母亲报仇……
屋内很是安静,两人心情都很低落,突然,门砰一声被推开,澄心白着脸跨进来。
“唐老爷,舒家那边来消息说,舒太太不好了!”
唐宁猛地站起身,“什么?什么不好?”
“小的也不清楚,就听他家报信的人说不好了,说是寿衣都穿好了。”
唐宁心一沉,怎么会,下午毛氏还生龙活虎地和鸿宇吵架呢,这会就不行了,她又一直抱病,说不是被鸿宇气死的谁信。
难道是那罗氏见劝服不了毛氏,使了手段?
不,不会,罗氏不会那么蠢。
唐宁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这会天都黑了,去舒家不方便,何况去了更招人怀疑,你不心虚,你干嘛半夜急巴巴上人家去。
“澄心,你悄悄去打听打听,今儿下午舒家到底出了什么事?量力而为,宁可打听不到,也不要让人认出你来。”
“唐老爷放心,我看那陶家婶子一个内院下人都能悄悄出门,可见舒家如今管理松散,打听消息再容易不过。”
唐宁苦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宁可打听不到,也不要所有人都知道。
折腾到半夜,澄心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老爷,这事不与宇少爷相关,是舒太太和侄子起了争执,被她侄子推得撞了桌角,人救回来了,就是一直没醒,听说以后都不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