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舟(穿越)——冬月青
冬月青  发于:2015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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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朝中得以保全的名臣当首推太尉陈藩,陈藩乃汝南平舆人,师从胡广,李溙任青州刺史时,其任乐安太守。当时青州境内官吏闻李溙言明刚烈,多辞官而去,惟陈藩清廉而留下。陈藩与司空刘茂同向桓帝进谏,陈藩以申屠嘉斥责文帝男宠邓通、董宣当着湖阳公主之面处死其家奴为例,劝诫桓帝效仿贤明之君,宽赦李溙等人。

桓帝本即不喜胡广,诛梁氏一族时便以胡广不讨伐梁冀为由贬了胡广的官,胡广善为官,可以说是平衡官场不可多得的润滑剂之类的作用,而陈藩相对来说,少了几分油滑,多了几分激烈。在桓帝看来,陈藩是以邓通暗讽其与张让的关系,并且还有一层言外之意,即讽其有明君之瑕疵,却无明君之德行。而桓帝实际上更偏重实用之才,能为己所用者,如尹勋、冯绲、李溙、段颎之流,陈藩在其看来,只不过给天下树立的定海神针而已,不能退敌,也不能富国。如此一来二往,桓帝便免了陈藩的太尉一职。

李溙等人被关在由宦官负责的北寺狱,牢狱狭小,虽是一人一间,却不足十平米。牢狱内昏暗幽涩,只在墙端开着一扇很小的窗,四面封闭,通风不是很畅通,其间夹杂着血腥味、霉味和其他难闻的味道。

李溙是被重点监押看守的对象,张让也存心不想让他好过,林修求了许多门路,上下打点,才能给李溙送些吃的,却也不能见到李溙一面。这日,狱卒从牢门的窗口将装着点心的食盒扔下去,很是轻慢,点心都滚落在地上。李溙坐在很是简陋的木塌上,单间内倒也不是很脏乱,除了李溙的只着一身贴身的内衫,内衫破着的一道道带着血痕的口子上,明显是受过刑的痕迹。

李溙见那点心,便知道那定是林修设法与他送进来的。都在地上落了灰,李溙本不是很在意,可转念一想,林修定知道自己本即不属于在牢狱之中还惦念着几分吃穿用度的人,如今被张让重点关照,却还千辛万难只是送了一盒点心进来,想必说不定有什么消息与计策。

幸是四周封闭,也无人监视,李溙便将拿点心一个个的捏开,可捏了好几个也并无什么特别。到最后一个时,捏开后也没什么纸条之类的消息,可里侧却与一般的点心不一般,细看多了一层透明的胶质物。李溙细细地剥下来,上面用可食用的色汁写道,“招供宦官同党,吃掉”。李溙看那纤细的笔触,一时有些无语,初始还有些排斥,为求一身之安,要将宦官子弟与自己说成是同党,怎么着心里都有些别扭难受,可能还有些世家名门的傲气作祟,不甘将自己与那些无品无德的宦官子弟归为一类。可若是固执己见,林修好不容易才能将消息送进来,在家中定是心急如焚,若如此即轻易辜负他,也于心不忍。

却说林修与符明在书房内相对而坐,愁眉深锁,清茶已添了一杯又一杯,符明声音虽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那声线中却也明显带着焦躁与担忧,“消息已传进去了,可不知李大人会不会照做,而且照做了也不知道有几分作用——”

林修听得,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可还是觉得越发的干渴烦躁,两指将茶杯霎时倒扣在案上,“洺宣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定会照做的,只是仅仅如此,还不够!”

“陈大人都已被桓帝折了下去,如今不知还有谁都够挽回桓帝的心意?”

“就如今事态而言,我想桓帝定也心知肚明,此时并不适合对权臣的一番大动干戈,只不过权臣与宦官处在一个胶着的点上,若是有新的有权威的第三方出面,一来可以给桓帝一个台阶,另一方面也可以再度警告心怀叵测之人不可轻举妄动。”

“长卿指的是?”

“照如心知即可。只是,即使这次能够侥幸逃脱,但也最多抑制而不发,不能消弭于无形,如今早已是波涛汹涌,这次若洺宣能够平安,今后之事,却要及早做好准备。”

符明看着林修几日来已经疲惫了很多还泛出些青白的脸色,听得这话,也不禁心沉下来,“可是如今李大人已身在局中,想必你我也不能幸免,即使逃过这次做好准备,又如何跳出这局?”

“至于我,如今也只是太学生而已,并没有真正深入这政治漩涡之中,若急流勇退,也无人能够分暇顾及;至于你,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世事难料,珍惜眼前人为好。冯岱袭祖母获嘉长公主封获嘉侯,冯家枝繁叶茂,冯岱保你一人还是绰绰有余。那些过去的小磨蹭,在如今的大波大浪前也无需再别扭了。”

符明听得林修说起冯岱,本有一些赧然,完后却也觉得有些释然,自从冯岱那次有些发疯对他用强后,有两三年两人是聚少离多,再后来符明也对冯岱不是那么排斥,也认识到自己对他也是有感情的,但相处时自己总还是难免有些别扭。或是觉得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心中生出些愧疚;或是觉得冯岱家世显赫,自己一介布衣,生出些自卑;或是冯岱有时候惹恼了他,又让他想起始终耿耿于怀的第一次。两人一直磕磕绊绊,到了如今,许多往日介怀难以放下的事,再遇到大是大非人生的大难题和重大抉择后,显得早已不那么重要。

符明还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只听林修继续说道,“最困难的怕是洺宣了,他身处风头浪尖之上,又开罪了张让,以桓帝对张让的恩宠,怕是难解。而洺宣一直为官刚烈,其他的大大小小也开罪过不少,在权臣与宦官的对踞之中,可说是众矢之的都不为过,其并非操纵局势之人,也没有摆局的觉悟,最多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大棋。而他又脾性刚直生倔,以恶为恶,不除恶而不罢休。怕是,只能不死不生——”

“不死不生?”

林修点了点头。

“长卿怕是已经作好了打算,也许认清现实并不是很难,要去接受现实却并非易事。”

第47章:本无常(三)

永康元年春,窦皇后之父槐里侯窦武向桓帝上书,恳请桓帝宽宥李溙等人,或是李溙、杜密、陈寔等权臣名士在天下盛名,或是窦武作为外戚对于桓帝而言有拉拢的必要,而窦氏一族目前而言是世族与外戚的重合体,作为第三股潜势力的表态对于局势举足轻重,一时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或者,就桓帝本人而言,并不想大肆清洗权臣名士,毕竟,桓帝也能足够清醒地认识到,清除宦官称之为的党人,只能加速王朝的崩毁而已。

究其种种原因,六月,桓帝大赦天下,李溙、黄浮、范滂、陈寔等人相继被释放,成瑨已死于狱中。夏日炎炎,路上的青石蒸发出几分暑气,绿叶灼灼,知了疲倦而又不停歇地叫着。灰色的瓦与翘脚屋檐,在些许发烫中散发着夏日最倦怠的懒意。

自从李溙入狱后,春秋坊内的生意稍淡薄了些,更多的是林修有意地收敛。白水居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端着,锦衫白衣、褐布短褂,三教九流,比以往更热闹了许多。刘淑在民间声望颇高,这次祸事也超然于事外,随着窦武上书赢得士人学人的好感,窦武、刘淑、陈藩三人,俨然已成为对抗宦官的先驱,多方势力惟其马首是瞻。

但其中势力的合成,却无人过多深究,外戚、宗亲、权臣、世族、名士、学人,时人因势而异,或合流或分流,乱则求和,和则生乱。梁氏一族引发的民怨已过去好久,世族与布衣,也不再有如此大的隔阂,因为还有更气焰嚣张的宦官,管你再是其中的什么,都会与其产生纠葛。

比如本该属于世族的财产与土地、本该属于外戚的帝王恩宠、本该属于权臣的治国安民之策或荣誉、本该属于学人的为官之大道,一切在不平的烘染下,所有的冲突会显得愈发激烈,并从而引发更多的冲突。

白水居内还是那样庄重严肃的风格,黑色门梁,白色纸窗,即使暑意燎人,大堂内谈兴十足的百姓还是闹哄哄的。世人皆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对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一切哪有八卦来的实在。问世间能达到夏能解暑,冬则忘寒,饱可消食,浑然不知饥的地步,除了八卦还有何物,更重要的是此物还能解世间无聊与寂寞,从上到下,无一漏网。

这次祸事虽引得朝廷上下,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普通百姓也惴惴不安了些日子,不过既然看似一段风波也平息了,一般人也就少了许多紧张,总是千般万般,也免不了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白水居大堂内,靠柱子的一桌人正交头接耳自以为隐秘地谈论着桓帝的恩赦。只听得一个样貌憨厚一点的大汉问道,“为么其他人都放出来了,就成瑨成大人死在了狱中?”

他的两个同伴一个只顾着吃,懒得应他的话,另一个看似精明的豆精眼嗤道,“成大人处死了圣上乳母的外孙,想那乳母定是难缠,这才死在狱中了吧——”

“那黄浮黄大人杀了徐璜的侄子,还处置了徐宣一门老幼,可也没丢了性命啊?”

豆精眼神哉哉呷了一口茶,“那你就不晓得了,听说那黄浮本是汝南人,曾受恩于汝南太守李皓,一来二去,早已倾心那太守之女,只等三媒六妁,就好把李家大小姐迎回家,不想被那贼人徐宣夺了去,那徐宣不仅污了李大小姐的身子,还残忍地将她杀害了。你说,那黄大人处置那徐宣,难道还不是应该的——”

“那李溙李大人呢?李大人可是处死了张让的弟弟——”

只顾着吃的同伴听得不禁抬起了头,露出的脸上,鼻子那块长着点点的麻子,“听我二表姨家在牢狱里看守的表弟说,李大人在牢中供认了好多宦官子弟,那些宦官怕引火上身就放了李大人吧——”另外两人听得不禁一副了悟的样子。

却说李溙这次回到府中,林修亲自与李溙收拾。这一去在狱中过了大半年,从暮冬到这炎暑,狱中吃穿住连简陋都是抬举,深冬如冰窟,炎夏如不通气的火炉,还有那憋闷的空气,和时不时的刑拷。如今李溙也不再是过去年轻时的身体底子,在战事沙场中又滚过好几回,这番折腾,顿时苍老了许多。

李溙身上还留着一些伤口,用刑后没能及时清洗用药,天气炎热,都成了脓疮。林修细细地与他清洗,看着李溙的模样,很是心疼。肩胛处的旧伤也再缓不过来了,吹风下雨骨头里就闷的有些疼。林修让李溙躺在自己的膝上,跪坐屋檐下给李溙洗头。

半瓢半瓢的温水轻轻地洗过李溙的长发,林修用手指轻轻地缕着,那炎炎的阳光仿佛随着时间也变得苍凉了些。那不曾注意过的白发与皱纹,只是这一次牢狱之灾的折腾,都变得那么的显眼,让人无力。

“洺宣,即使这次侥幸逃过了,张让定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如今,你愿辞官与我一道找个清净的地方过那下半生吗?”

李溙不禁睁开眼,过了这许多年,林修本就比李溙小,也未经历那许多风霜,看着虽比当初成熟了些,却还是风华内敛。李溙用手心贴着林修的脸颊,眼神有些歉意、有些无奈,还有些未燃烬的执着。

“子卿,事已至此,我已退无可退。若就此辞官,岂不是寒了天下士人的心。若圣上免了我的官,不再任用,我也无话可说,若我就算辞官,再得征召,我还是难免应诏。你也知道我与恩师荀夫子并不一样,他或隐或达,皆可经世济民修身,而我却只能一直在这一条道上走着,不管荆棘饮血,或满誉而归,不管前途平顺还是燃烧成灰烬,我都必将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林修虽心中早有准备,听得心中还是不禁膈了一块,李溙这般即让他恼火,可又是这种宁折不屈,好听点说是风骨,实在点就是一根筋的二愣子精神,让林修心中实际上很是敬服。林修知道自己实际上就只是个软骨头而已,怕事、怕死,没有担当,也不会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觉悟。

“屈先生来信,年事已高,又后继无人,心中颇引以为憾事。我也想过了,如今局势波起云涌,我既无力回天,也不想再深入其中不自量力,若能回去传承老师的薪火,也能全我心中所愿。”

李溙听得很是惊异,眼神不停地闪动着,禁不住说道,“你要离开洛阳?!”沉默稍许,便道,“你想怎样就好——”也许,离开洛阳,免得趟入这趟浑水,对林修来说反而更好。

林修俯下身,轻轻贴着李溙的的嘴唇,有些干裂,即使有着差异,身处两端,但仿佛只要轻轻地接触便能让自己平衡,就像太极的阴与阳,黑与白,只要首尾的轻轻相触,即使相差日与夜,又能如何?

林修回到了介休,教书育人,对于他来说,也许是一件更适合他的有意义的事情。不能像李溙那般亲自投身于天下,但能教出那许多能治世的栋梁之才,也不失为一件让人艳羡的事。

离开洛阳那天,与林修交好的朱小少爷、赵素兄弟、符明,还有相熟的太学生,重重叠叠,也有那许多人。众人送至城外十里长亭,林修取出曾经李溙送他的古琴,援琴引歌,谢别众人。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注一)

林修平日很少在众人面前抚琴作歌,衣裾随风轻飘,人物光华,在这惜别的情绪中,更是一番难言的滋味。有些人的存在,一举一动,都能让无聊的现实,仿佛总能带上点浪漫而又传奇的色彩,不管是与不是。

阿达与阿如,赞儿,朱小少爷的两个小外甥——王柔与王济,还有学堂中本来就有的七八个小孩,林修一看这架势不禁就觉得有些头痛,教书育人怎么有种从保姆做起的感觉。其实回到介休,林修也并不能真正地做到,不闻窗外事,只读圣贤书,所以赵素兄弟也并没有离开洛阳。

林修想着,离开洛阳,才不那么惹人耳目,才能更好地准备后路。发生了这许多事,李溙在狱中时,林修每夜每夜地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地思量,隐隐约约仿佛感觉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是很确定。该来的总归要来的,对于李溙来说,仿佛英雄也只能剩下末路,林修如此觉得,所以他仿佛有种落幕前的紧张与忐忑,才想方设法逃过那看起来最明显的结局。看到那些脆生生的面孔,林修心中又不禁生出些愧疚与希望,看到他们,总是觉得未来是一种具有很强吸引力的东西。在尽可能多的时间内,林修也希望自己能给学生做一个称职的先生。

注一:白日薄西山一书中曾提及,这首古诗的确为本文主角原型人物所作,所以才放在里面

第48章:此生叹(一)

已入深秋,天色渐染,寒气日浓,崇德殿内传出桓帝的咳喘声,很是力竭。初始以为只是小恙,结果拖下来,始终不见好转,身体每况愈下。过去桓帝虽然一直身体也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如此年纪就病来如山倒,日思昏沉,总是恹恹的,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都好像不太对劲。

也许不是生病,是中毒,桓帝也曾这般怀疑过。在深宫之中呆了近二十年,什么人生跌宕没有见过,中毒实在是耳闻目见常事。想当初那些怀过孕的女人,有幸生下来却无幸活下来的小皇子,或不知不觉,或惨不忍睹,被毒药送走的性命又哪让人记得清。当初梁皇后与邓猛女长沾雨露,却也怀不了龙种,其中原委,桓帝自是再清楚不过。

因而桓帝自是一向小心,吃穿用度的一切,经手的向来是信得过之人,若真有人妄图下毒,那一道道繁琐的关卡,想要不露出蛛丝马迹也难。虽然心中有所怀疑,但桓帝总觉得那可能微乎其微。想到过去的帝王年纪轻轻就驾崩,也许只是因为命而已。

如今才逐渐把握局势,即使世家豪族仍自视甚高,但桓帝的个人帝王权势却在经年累月之中,不管是宫斗还是天灾人祸的应对需要对能臣的拉拢,早已如蛛丝结网,密密而行,所以在宦官与权臣的冲突之中,桓帝才能做那天秤之间的平衡点,稳住两端日趋加重的砝码。正因如此,桓帝才将张让从长安接回京师洛阳,再也没有人的指手画脚与妄自非议有足够的能量去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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