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舟(穿越)——冬月青
冬月青  发于:2015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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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可以不用再承受人事的流离,却不想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折腾。缠绵病榻日久,对人生所谓的经营与谋策早已无能为力,不禁更多地去想那些前尘往事。一路走来,不可谓不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或长袖善舞,或苦心经营,十年如一日,一日决十年,在深宫中掩人耳目,在门阀之间隐忍蓄势,在天灾人祸百姓流离中沥血,倒头来又能如何?最终也抵不过所谓的命数与运势,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稍挽颓势而已。

盛世明君的求贤若渴在他这就变成了贤人避世不就的笑话,武帝的缠绵悱恻在他这就变成了宠信女干佞,铸就灭世的祸端,人口膨胀累世积弊,再怎么兼济苍生也只是昏庸无能而已,既然如此,又是有何意义?

从深秋到雪冬,桓帝缠绵病榻日久,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虽然每天张让都会安慰他,身边的小宫女或小太监也总是或忐忑或惴惴,每天黄色的日落余晖洒在床帘上,总是从那行将落土的夕阳中,感受到一种垂垂朽矣、此生无复的落寞。那种终结的感觉如此之明显,许多曾经追逐的、苦心经营的,霎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许多曾经忍让的妥协的失去错过的,才是锥心刺骨后悔莫及。

他知道张让的忧虑与难过都是如此之真实,他也知道他总是如此看不透,带着一种疯狂的执拗;有些事,从多久以前,推开了,便再也无法挽留。他心底,在最后的时间,仿佛变成了明镜,即使他做了任何事,他心中也完全无一丝一毫的怨怼,也不会不去相信,不会抹去,即使他以后再做任何事情,他也要保他一生平安。到最后,他只想保留这么一个任性的愿望而已;即使,即使遗罪千古,那又再与他何关,他心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天真纯粹而又残忍的愿望。曾经忍让了太多,错过了太多,也许早已得到,可最终却仿佛从未拥有,既然如此,还不如随心之所愿!

永康元年冬,桓帝驾崩了。这个消息来得那么突然,以至于好不容易小心翼翼维护的平衡突然之间便土崩瓦解。都没有什么预兆,虽然近桓帝的身子由于思虑过度,早已不是太好,可也不至于才三十多,年纪轻轻便驾鹤西去。朝廷上下都心怀疑窦,但谁也不了解其中内情,如今情势如履薄冰,谁也不敢凭空揣测,其中后果岂是常人可以承担。

张让跪伏在桓帝龙塌之前,心中一片难言的空茫。脸上还有桓帝手中弥留之际的温度,那眼神,明明知道了一切,却没有怨憎,只是带着解脱的轻松,看着张让时还带着担忧与心疼。他抚着张让的脸,喟叹一般,“你足够聪明,却总是看不透——”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都要死了,曾经的苦心经营与伪装又还有什么意义。仿佛在这一刻,桓帝在张让眼前才变得透明一般,那些关心与感情才没有遮掩着算计与怀疑。说后悔、痛苦什么,都只是太简单,也许,只是疯狂。

窦太后与其父窦武策划迎年仅十二岁的解渎亭侯为帝,却说其与桓帝同出河间王刘开一系,桓帝之父与其祖父同为刘开之子。因窦武拥立之功,被封为大将军,陈藩被再度启任为太尉。

陈藩起任太尉后,便极力劝谏窦将军处治宦官,两方矛盾与而恩怨不可能随着桓帝的驾崩而缓和,只会浮出水面更加尖锐,天秤的平衡点早已崩毁,而年幼的灵帝根本无法支撑如此激烈而又权利矛盾如此复杂沉重的平衡。桓帝驾崩前双方便势同水火,如今更是处心积虑欲置对方于死地,不仅是对利益的保护与追逐,更是对自身安全的保障。

窦武身为外戚,窦太后执掌后宫,与宦官自是往来密切。窦将军有心与陈藩肃清朝野,或者说只有介入其中才能确立自身家族的权威与利益,但出于窦太后与后宫内帷的关系,总有些游移不定。

陈藩却很是刚直,坚信不翦除宦官的权柄便不可能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甚至政治信仰。相继一些稍小的宦官如管霸之辈被拿来以儆效尤,不想更多却是打草惊蛇。曹节与王甫很是惊惶,不断向窦太后与窦武谄媚求情。窦武与陈藩念及上次祸事中,王甫释放了狱中的范滂,而二人一直向窦太后以示忠心,窦武便暂时留得二人。

陈藩向窦武举荐,李溙再度被起任为司隶校尉。陈藩思及桓帝除梁冀时,以司隶校尉雄职,再妥善排布禁军,发动政变便可事半功倍。余下最重要也只是力劝窦武下定决心对宦痛下狠手。

不过世事总是变化的,尤其是比女人还嬗变的政治,曾经适用的对策,几乎不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再次被成功地运用;毕竟,越是顶端的政治斗争,越不可能出现愚蠢的对手。

因而陈藩只是以桓帝对付梁冀的手段布下了最为重要的武力一棋,结局本已堪忧;不想当终于劝定窦将军下了决心,却被窦太后派来的小太监将谋划听了去。若说小太监只是说与了窦太后,窦太后也不一定会出卖自己的父亲,可是不想窦太后入宫也时间不长,根基还未扎稳,小太监在宫中行走时日比她还多,自是将消息传给了宫中曾带他的大太监。如此一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还掌握了对方至关重要的信息。

不过即使如此,若宦官手中并无制胜砝码,鹿死谁手还难说。宦官自知道此事后,便迅疾发动政变,挟持窦太后,把持印、玺、符、节。陈藩与窦将军闻讯,却再难成聚沙之势,很是匆忙,陈藩率太尉府僚抵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窦武率步兵营顽抗,不想护匈奴中郎将此刻却滞于京师,受宦官所传诏令,以为窦将军叛乱,窦武即此便被剿灭。李溙又再次下狱。

“你该早料到会有今日吧——自你处死了我弟弟,你我之间便永无宁日了。”昏暗阴潮的牢房内,门口置着一张豪华的软椅,张让慵懒地陷入其中,百无聊赖地说着这些看似充满仇恨的话,只是那空茫的眼神,才出卖了他也不能因此得到多少快感的空茫心情。

张让继续带着懒懒的语调说着,“不管因为什么,反正我们这些人与你们这些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不过,你应该会奇怪吧,为什么张奂张将军竟然会听从我们的调度,将斩杀匈奴的剑指向了你们——”

李溙本被吊拷在墙上,想无视张让也无视他的话,听到此却还是不禁看了张让一眼,闪动着眼神。

“玉玺和虎符都在我的手上呢,张将军怎么能不听从我们的调度呢——他心底肯定早有怀疑了吧,不过即使知道真相也肯定宁愿自己是被蒙骗了。边疆大军从来只认玉玺和虎符,心底再怎么清楚,像张将军这种军人肯定还是无法背离自己的职责吧——”

“你肯定又很好奇我怎么会有这些,这些本应该在年幼的灵帝手里——不该,桓帝还是将这些给了我,想把这些当作我的护身符呢——果然当作保命的护身符还是很好用啊,看来能保我长命百岁呢——哈哈哈——”

李溙看着陷入癫狂的张让,不发一语,眼神带着些嘲讽与怜悯。

“啧啧啧,干嘛拿这眼神看着我?!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很可怜是吧?!事到如今,我没了父亲,没了弟弟,连桓帝也去了,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却还费尽心机干那些在你看来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觉得我没救了是吧?——”

“咦——你还不知道吧,桓帝其实就是被我毒死的呢——”

“啧啧啧,怎么还拿这种眼神看着我?你很愤怒吧?觉得我像疯子一样?你觉得我竟然做下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那么疯狂那么不可理喻竟然亲手毒死了自己心爱的人!”

“不过,不是我去毒死,难道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上吗?”

“他都知道了,也没那么激动,你又激动什么呢——”

“在你们眼中,他是帝王,我只是个无用又肮脏又下贱又卑鄙的阉人,所以他怎么着都是不应该被指责的,而我嘛,怎么着都是错的——”

“我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一心一意,平安喜乐而已,可是他是帝王,他做不到;我想父亲和我弟弟能好好地活着,可是也没了,他还想袒护你!我最想要的,他都生生给我撕裂了,他做不到,也不会去做,所以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

“你也觉得我很可笑是吧?!连世上最后一个真正在乎我的人,都被自己亲手扼杀了,你肯定觉得我做了天下最愚蠢的事!”

“哈,你们都不会知道!如果他活着,永远,他永远都做不到!他永远都做不到像死去的时候那么爱我!”

第49章:此生叹(二)

李溙看着张让的模样,刚开始的震惊已慢慢平复下来,那些疯狂,不禁从心底浸出些冷意、怜悯;仿佛只是在看着一出戏般,人物的曲折离奇、悲欢离合,天作的孽与自作的孽,隔着那观花的镜、描月的水,冷却了那局内人所应有的情绪。可是,当听张让说到张奂为何临阵对窦将军倒戈一击,心中却还是不禁血气上涌,既悲愤又无奈;桓帝又为何要为了一人而弃天下于不顾呢——

不想张让却仍像意犹未尽般,悠悠地道,“李大人久经官场,想必也知这次风波也不会像上次那般无疾而终就那么简单地过去了——不知这次要牵连到多少李大人的亲朋好友啊?!”

张让见李溙越发不好的脸色,心中却只觉愈发快意,“对了,还有你那心上人呢,怕是处置他比处置你自己还要难受吧?不过,你也很幸运呢,即使再怎么折腾你那心上人,你也不会知道了——”

再次醒过来时,李溙发现身处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中,想到张让之前说过的话,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脑中的弦顿时绷紧,猛地睁开了眼睛。抬眼便将林修看在了眼底,顿时又惊又喜,却又怕自己身处梦中,很是怀疑。张让当时的样子,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莫不是只是自己的幻觉与妄想而已!

林修脸上也满是疲惫的累色,拿手抚过李溙的脸,经日不见陡然瘦削下来的轮廓与沧桑,不禁很是心疼。李溙重又闭上眼睛,再复睁开,倒像清明了一些。心中顿时涌出些难以言喻的情绪,类似心喜,类似久别重逢的激动后的平静,类似于绝望后美好的承兑,但一切又都不是很像。

“我怎么会在这?我以为我会死掉呢——”

“的确张让是想直接让你死在牢狱的,若不是我找叔度弄了点假死药,再买通狱卒,你肯定就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即使如此,就这般逃出洛阳也不是件易事吧?”

“也不尽然。那只是因为还更有你想不到的事——”

李溙听得,不禁捻紧了眉头,疑惑地看着林修,不以为然。

“其实毒杀桓帝也并非张让自己起意,是刘淑刘大人派人怂恿的。”

李溙听得很为震惊,但稍作过滤,又不太相信地看着林修。

“你自然是想不到,那白水居的掌柜、秦宫,还有许多你想象不到的,都是刘大人手下的人呢——即使张奂张将军没有倒戈一击,段颎段校尉也绝对会听从刘大人吩咐。刘大人布局已久,如此结局迟早的事。”

“刘大人为何要做这些事?还从那么早的时间?这对他有何意义呢?”

“若刘大人只是天下以为的刘淑刘大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若是桓帝的叔父刘淑刘大人,那意义自然是大有不同了。”

“桓帝叔父解渎亭侯刘淑?”

“王侯宗亲名为天下讳,也并无许多人会注意;即使注意,也只会认为同名同姓而已。若作什么大阴谋,名讳都不作掩饰,任是桓帝这般,也难以起疑了。不过百密总有一疏,结网总有蛛丝马迹。我们初入京城时,白水居便早已成为刘大人的据点;到后来桓帝除梁氏、赈灾、贬邓氏,刘大人莫不是隔岸观火或者黄雀在后。”

“若只是争夺皇位,作这些算计也无可厚非,但为何却要与天下士人为敌?”

“士人与宦官的冲突早已累积而成,不因某个人而改变。刘大人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必须触发某个按钮——谋害桓帝,而这个按钮必然会点燃两方之间的冲突。”

“刘大人之子早年即去世,不久其妻子也抑郁而亡,只留下当今年幼的灵帝一根独苗。所谓外戚、宦官、权臣,最为波涛汹涌的权力中心莫不还是这些作为皇位备选继承人的宗亲。自桓帝继位以来,也不知处死了多少诸侯王,不过自己也没能诞下一个继承皇位的皇子。”

“被你知道了这些,刘大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过我们?”

林修神秘地朝李溙一笑,“我一点也不会妨碍到刘大人。既然如此,我自然是和刘大人做了一个交易,才能让他放过你,而不是我——”

“什么交易?”

林修轻摇了摇头,“洺宣,到如今,即使你再有执念,我也再不会让你回到那里,而且就算你还想回去,但对于天下人而言,你早已死去,回去也无法再以从前的你达成愿望。从今以后,你只是你。”

李溙听得,眼神似乎怔愣了一会,有些失神,什么也没说,复又闭上眼睛。从鬼门关走过一回,生与死,开始与终结,一个人面对一个朝代衰败的无奈。即使是落日映在行将倒倾的帝国落下的余晖与影子中,艰难地背负残喘地行走的,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该终结的还是会终结,该来到的还是会来到——

也许人生需要执着,这个世界也需要执着,但从这个时间起,李溙也知道,自己不再需要执着了。李溙想着也许这就是以前自己所嘲笑的认命吧——认命,听起来那么心不甘情不愿,但命这种东西,认与不认,它总是那副模样,不需要你的想法,只需要你的行动。到现在,也不算是一种妥协,只是在人生的不同时间,都需要寻找合适的生存方式而已,即使生存的模样不同,自己的想法不再拧巴着自己的生活,也是不得不要做的事情。

林修与李溙又重回到蜀郡,蜀道难,才成就那一方自养自足、自成一体的天府之国。这里足够偏僻,而且足够舒适丰饶,下半生那样活着也足矣。还有赵谨、赵素兄弟,仿佛又回到最初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只是辗转已过沧桑,岁月已去,如若初见,却始终不再是初见。但将尽的花期,将落的日,却越发荼靡,即使并非初见,又有何妨——

巫医自从第一次祸事后,也辞了官,巫医本即天边的闲云野鹤,朝廷的权力富贵本来就与他有些格格不入。朱小少爷无聊了就缠着巫医陪他去蜀郡寻林修和赵素吃喝玩乐,母亲念叨了就回家看看,想过二人世界的时候就回到巫医那远离村落的小院,或在路途上摇摇晃晃看路途的风景,或停歇在某个可以栖息的地方,过得也算逍遥。

而符融也不再跟着李溙与林修,终是与冯岱到了一处。纠葛这许多岁月,也许蹉跎,也许别扭,总是自己过不了自己那道坎。冲动的方式总是会带来更为迟钝慢性的折磨,不过也许冯岱还是认为,如果不是冲动,温水煮青蛙,更是煮的半生不熟。

至于李赞、阿达、阿如,朱小少爷的两个小外甥,一代人总有一代人自己的人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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