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舟(穿越)——冬月青
冬月青  发于:2015年0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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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进宫后不久,便被梁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看上了,养在身边。大太监在宫中混了多年,也算油头人精一枚,宫闱秘辛也算见多了去。张让进宫时由于年纪很小,又是个美人胚子,便被大太监注意到,这样的小孩养在身边,根据君王和达官贵人的嗜好,大了可作为潜力投资,小了可以养老送终,当个使唤的。大太监对张让很严格,让张让从小养成会看人眼色的主。

但是凭心而论,大太监是从心底为张让好,对他严格,但不虐待,而且心里也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般在身边带着。张让也一直在心中记着大太监的恩情,在梁太后去世后,桓帝在张让央求下也没有太过发落大太监。

当张让才初晓人事时,已出落得很有几分姿色,对梁太后来说也算个知根知底的,便把他送到了桓帝身边。一来可以当作自己的耳目,而且拴住了桓帝,便也不再好找后宫的其他妃嫔,便也减少诞下龙子龙孙的机会,威胁不到梁皇后的地位。

桓帝初始只是为了向梁太后示好,明知张让是梁太后那边的人,也很是亲近,但除了对张让的那点颜色有些好感以外,其他的也谈不上,甚至可以说,实际上桓帝心底对张让还是很反感的。

也许那时都还年少,足够空白,足够大胆地去爱去恨,不会因历经沧桑而顽固、狠厉或疲倦,也不会因现实的伤害而只能蜷缩起来不敢再去爱、再去信赖。

当知道一个人的故事与理解一个人的心情后,再喜欢上这个人,也许就不再那么困难,即使桓帝知道他是梁太后身边的人。也许是张让的身世,也许是他的性情,或者还有他的美貌,桓帝母亲也只是蠡吾侯的一个妾而已,而且他也有一个同胞弟弟。

就是在不能被预料的某处,桓帝被打动了,原来的反感与排斥都被理解替代,即使他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也会原谅,也会包容。也许正是因为这不可预料,所以这才叫缘分。

李溙进宫时早已作好了最坏的准备,崇德殿御案下的铜铸仙鹤以凌身欲飞的飘飘之姿,长嘴出飘着缕缕熏香。张让侍候在桓帝的身侧,眼睛都是红肿的,脸色很是青白,投过来的眼神带着怨恨与恶毒。

李溙行礼后,桓帝并未让他平身,只是居高临下有些恼怒地斥责道,“司隶校尉监察百官,但犯诛辟之罪的命官,应请示于帝王,李大人却擅作主张,即对野王县县令处以极刑,不知李大人将朕置于何地?!”

“春秋曾释义,若非于天子之侧捉拿凶手,凶手是否有罪,还不可确定;若于天子之侧捉拿凶手,即可以确定凶手有罪。如今野王县县令于京畿之重地,天子脚下,残杀孕妇,凭此即可确定为有罪。而礼书曾言,公族有罪,即使宽宥,司官可根据大义而并不听从。”

“微臣任司隶校尉已有一旬之久,惟恐因办事不力而不能惩女干除恶,行事迟缓而渎职,不想圣上却以微臣行政太过迅速而加以斥责。”

实际上李溙说的话即两个意思,即首先他并没有藐视君王,侵犯君王的裁判权,因为根据春秋大义,天子之侧犯下恶行,即可确定有罪,因为天子视听达于身侧,现张朔为京畿命官而非地方命官犯下恶行,正是由于君王的圣明和达于视听,李溙才可据此判断张朔有罪。

其次,若李溙没有侵犯君王的裁判权,那么桓帝斥责他只能解释为认为他办案太过迅速。李溙回避大的冒犯,承认小的过错,并恳切地表示对君王的忠心。可以说,整套说辞滴水不漏,既没有侵犯君王的实权,也没有否认君王的指责错了,从大从小,都给足了桓帝面子。

不过说辞总归只是说辞,即使再滴水不漏,再逻辑完整清晰,也改变不了说辞背后的实质。若非以为桓帝会偏私,李溙又何必如此迅速地处死张朔,对于这点,在场的三人心中都心知肚明。不过这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不能说出来的话,更不用说在桓帝跟前了。

桓帝见李溙已如此说,也不好再斥责什么,便对张让说,“这是你弟弟犯下的过错,与李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让听出了桓帝话中的责怪意味,虽然很轻,不禁咬紧了嘴唇,垂首跪伏在桓帝身侧。天威莫测,即使如他,也不可有损君王的尊严。张让仿佛将自己的位置看得更清晰了些,桓帝怎么可能为了他而自毁圣听,对于他来说,黑的还是黑的,不可能因为他的情绪,就把黑的说成白的。对于所有人来说,张朔都是犯下大恶的命官,除了父亲,没有再会因为张朔的死而觉得难过。即使是桓帝,也是如此。

小剧场:

张让:你一点也不爱我!

桓帝:怎么会呢—。—

张让:我喜欢白色你喜欢黑色,我喜欢吃甜的你喜欢吃苦的,我若指鹿为马,你肯定还是会把鹿当作鹿的!

桓帝:汗—。—(难道鹿不是鹿吗?)

冬月:哎,小受心,海底针啊……就算他把黑的说成是白的,你也要说那是白的啊……

P.S.春秋释义那段是晋文公执卫成公归之于京师的公羊传的解说,不可深究;还有,第一次写小剧场,好忐忑

第45章:本无常(一)

张让亲自至司隶校尉府衙内与弟弟收尸,一路有些失魂落魄,府衙门口立着两尊玄铁凶兽,很是煞人。张让一路已无心思注意太多,不想抬着张朔尸首从正门而出时,一形容狼狈的人突然冲过来,扑在尸首上。那人浑身都有些颤抖,但一丝声息也无,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众人都被这人的模样冲撞得有些呆愣,还未来得及阻止,那人便掀开了白布,盯着张说的尸首看。张朔的身上并无什么伤痕,死去的面孔上带着些惊惧,很是青白,还有些肉身死去后的死气。那人用手轻抚了张朔一下,嘴唇动着,像要说出什么话来,却终究还是并未说出。

张让瞧这人这副模样,心中便也清楚他是谁了。虽然还存着那梦的印象,但是张让还是做不到像弟弟所希望的那样去对待这个人。张朔觉得,若不是他,他弟怎么又会做出这种事呢——虽然他也是受害者,看起来也好像没有什么过错,但是没有过错却不代表没有因果,没有关系。

小胖子孤身一人自野王县至洛阳,等到的却是张朔被处死的消息,一霎间,曾经的伤痛、所谓心如死灰,还有什么意义。本来看似蒙上一层灰色阴翳的心,却像被一把尖锐的利刃不断地翻搅着,那些曾经以为结出的阴翳,早已被刺破,与鲜活的血肉搅拌在一处。

张让的脸上已显出几分不耐,身边的侍从见状便哄走了小胖子。小胖子呆愣愣地站在那望着那群人抬着尸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像镂空的木头般,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也许应该回家看看才对,那里应该还算自己的家,从小在那里长大,虽然不是受尽宠爱,也没有单纯无忧的童年,可母亲还在那里,母亲总是对自己好的。就算世上的人嘲笑自己,指责自己,母亲总是那个会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小胖子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给予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与安慰,他只能想到母亲,也许母亲会担忧,也不能做什么,但只要看一眼,小胖子也会觉得这样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是孤独的。

不想走到黄府宅邸门口,却被门口的仆役拦了下来,仆役强硬而有礼地表示这是老爷的吩咐。小胖子只觉自己如坠冰窟般,想起离开前父亲对自己慈蔼的态度,小胖子仿佛一瞬间变得聪明了般,只觉得有种很可笑的感觉。为了攀附巴结,父亲可以把自己的儿子像玩物一般送出去,还可以对轻视甚至有些厌恶的儿子伪装慈蔼。如今看自己惹出大祸,竟然闭门不再接纳自己,小胖子觉得很有些荒谬的感觉。但荒谬又能如何,还是这样荒谬地发生了,觉得荒谬也只是自己太过天真而已。小胖子在门前徘徊着,只是觉得有些茫然,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黄府。

许多时候,人们都会觉得母亲的爱更纯粹,母爱可以激发一个女人所有的力量。曾经有一个实验,以饥饿、发情、母爱三种测试小白鼠的应激反应,两个玻璃隔断的空间中,一边是小白鼠,一边是需要测试的对象。当母白鼠饥饿时,另一边是诱人的食物,小白鼠会撞击玻璃,不过撞击一下发现无果后也就放弃了。当母白鼠发情时,另一边是可以交酉已的对象,两边的小白鼠不断的撞击,在撞击十几下疲惫后便也放弃了。最后一种情况则是,一边是母白鼠,一边是身处险境中自己的孩子,测试的结果却是,小白鼠不断地撞击,一直撞击到自己死亡。

这是曾经听到的一个故事,也许与原实验有些出入,或者定量分析的标准有些不太合理,比如当时白鼠对事物的渴求状态,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至少,当时听得最大的印象就是,母爱很纯粹很伟大。

现在的小胖子想的也是如此,他的母亲可以无条件地爱他,不对他苛求任何他做不到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儿子,就足以成为她爱他的所有理由。可是,他的父亲却完全不会如此,只是与他有血缘关系而不能为他的家族为他的子孙后代有所贡献的懦弱儿子,对他而言,只是他的儿子,还是卑微的不够出色的庶子,完全不足以成为他能去关注他、爱他的理由。

不过,这也只不过是因为,小胖子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的妾,还是一个不占有权力与资源分配的女人,当一个人越是一无所有,越会最大关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也许如此说也并不准确,父爱与母爱对于绝大多数是本能与天性,但是,权力、地位、金钱、荣誉,数目过多的孩子,却不可否认会成为现实中对本能的加减或异化。

也许这就是长大与成熟的过程,学会接受与理解那些曾经在自己看来是如此荒谬的事情,年龄与时间会告诉所有的原因,了解后,一切变得那么的自然。

不久,张让的父亲也知道了自己小儿子死去的消息,想着张朔如此年幼就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张家还要断绝香火,张父一时悲痛郁卒,不久也就去了。张朔也是张父拉扯大,什么时候学会走路,什么时候学会说话,对自己撒娇,对自己任性,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仅仅只是生与死的距离而已,更是世事的无常对牵系暴力的割断。年轻的那一段已经陨灭,垂垂老矣的那端也难再维系。

张让接连失去自己的弟弟与父亲,心中不自禁生出对桓帝的怨与对李溙的恨。在张让看来,李溙纯粹是想处死自己的弟弟,行事上如此的决绝,没有留下退寰的余地。某种程度上,张让觉得李溙就是剥夺了张朔的性命。如果按照正常的刑法程序,张朔也可以多活些日子,自己与父亲也能为他送行,虽然张让心中所想的是,若李溙不做的如此绝,张朔也绝对不会死。

至于对桓帝的怨,却是如抽丝剥茧一般,只要找到一个小小的缺口,便连绵不绝。在张让心中,那些看不清说不明的怨,早已结成透明的丝,束缚在他的心口。也许从多年前那天站在门外撞见桓帝与邓猛女的艳事开始,也许从桓帝将自己打发到长安去动摇,也许到如今,桓帝的推脱、张朔的丧命,使张让从心底觉得,自己的以为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一个帝王能为自己一个阉人付出多少感情?

张让发现摆清双方的位置后,事情仿佛变得明朗许多,也残酷许多,天真只不过是自己对自己的玩弄。张让觉得自己又重新孤独起来,而且这次还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连支持自己的父亲与弟弟如今都已不在。

而侯彧早等着机会绊李溙一脚,如今李溙得罪了张让,张让自被桓帝从长安迎回后,俨然成为宦官之首,又深得帝宠,侯彧一方面想着巴结,另一方面若能挑拨张让整治李溙,也算一举两得。

翌日,一封告发李溙交游太学游士,结群交党、疑乱风俗的折子即出现在桓帝的案头。自李溙任河南尹时,也发生过类似擅自处死张朔的事件。当时有一人名叫张成,善说风角,以其方术交好宦官,甚至桓帝都对其颇有些信赖,也就和巫医大概是一类的人,不过自比巫医更功利,更会招摇撞骗。

自桓帝受帝位以来,每逢大灾皆有刑狱恩赦,李溙任河南尹时恰逢京师人疫天灾,张成想着桓帝必会大赦,便命其子杀人,具体缘何已不是太清楚,大概是除掉仇家之类。李溙督促收捕其子,结果果真遇到大赦获免,李溙很是愤疾,便把张成之子处死了。

当时李溙向桓帝辩称,自董仲舒以来提出春秋决狱,求其原心,张成之子明知杀人为大恶,却想以大赦逃过刑罚,若世人皆以大赦之期行不法之事,天理昭昭,如何相容。而张成当时也不算很大的人物,桓帝认为李溙说得很有道理,这种行为若不遏制,定会酿成祸端。

不过如今再发生李溙擅自处死张朔之案后,虽桓帝面上还是认可了李溙,心中却也对其有些不耐,三番两次视皇命为无物,以春秋大义为说辞,逾权逾距。所有的事本即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即为不同的面貌,如今收到称李溙结群构党的上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恰恰为他提供了好的借口。

世上的事本就横看成岭侧成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捕风捉影也并非空穴来风。李溙平日已尽量避免广收门客,但出身世家,自然本身即是势力团中的一结而已。李溙与冯岱交好,以荀淑为师,荀家兄弟为同门,袁家、钟家为外亲,由于林修往来密切,身在网中,以结网为祸端,并非怀璧其罪,只是君心莫测而已。不久,李溙即被下了狱,罪名即是结群构党,诽讪朝廷。

桓帝本即因张朔的事对张让有些愧疚,也想因此向张让示好,不过他不明白的是,若不真正动血动肉的处置李溙,只是权衡利弊稍加恐吓,对于张让来说也只是无关痛痒,与曾经的关键时张让的让位与被牺牲,也并无太多的区别。

第46章:本无常(二)

自李溙擅自处死了张朔,林修便一直提心吊胆,不知张让会想着什么法子报复李溙。如今李溙下狱,虽让他心中也有些惶恐,不过更多地反倒是落下心来,不必再悬着心防备。

但宦官与世家权臣之间由利益、权力所勾勒的积怨,早已并非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偶然意外。中常侍徐璜之侄徐宣因向故汝南太守李皓之女求婚遭拒,将李皓之女杀害,东海相黄浮以弃市之刑处死徐宣;南阳太守成瑨处死桓帝乳母犯事的外孙张子禁。与李溙一般,这几起算宦官与权臣势力网交错吞噬中的结点,而双方因摩擦激起的其他稍弱一些的涟漪更是层出不穷,比如权臣对侵夺田产、贪赃受贿的宦官子弟的处罚,其中利益和权势的繁杂和深水,不能仅仅以宦官子弟的作风不端一言概之。

自然,客观来说,如果没有足够的修养、自制或家族底蕴,当你突然承担起你自身难以承担的地位、权力与金钱,对于一般人而言,这天上掉下的馅饼,只是诱人的锁链与陷阱而;而宦官群体可以说即处于这样的情势之中。

这些社会引人追逐的标的,宦官的获得,并非由社会所认可的对价而获得,而是完全的偶然与机遇,即与帝王一人的亲密相关性而获得。

而宦官之所以在桓帝处能够得到如此大的恩宠与机遇,与桓帝自身的个体性又割离不开。桓帝本只是蠡吾侯之庶子,在洛阳的根基与资源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少得可怜,十五岁的年龄,相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更成熟些,可年龄与时间也没有能让他积累其他足够的资本,在梁氏一族如日中天之时,锁入洛阳深宫的火凤,可依赖的,乏乏可陈。

也许,王朝的最后,势力网的织结叠架,即使你不断地小心回避与修补,却还总是避免不了相互的吞噬、破坏、残破,然后陨灭。

也许,从某一个具体的点,某一件具体的事,没有道德地去做,或者没有正确地去做,但是,这并不代表,它只如它对手所描绘的模样如此而已。如果不能共存,那么相互诋毁早已成为一种必要的手段。

祸事的涟漪漾及越广,从太仆杜密到御史中丞陈翔,从颍川名士陈寔到江夏八俊之一范滂,皆因或大或小开罪于宦官群体而被下狱;如今,从群体到群体的相互对踞演变为一方试图对另一方的清洗,而且是对一朝英才群体的试图割除,其中所散发的腐朽及没落不言而喻。桓帝在其中的平衡失位,才最终落就他帝王的一处败笔。不过,至少在目前,都只是相互小心翼翼地试探而已,最终的落局与渐染谁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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