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上——河汉
河汉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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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此时哪还认得出什么小老虎,他满眼都是荆鸿微红脸颊,满心都是粉巷姐儿告诉他男男欢好之法,只恨不得现就凑上去亲一口。

好他还记得荆鸿上回为这事跟他置气,他不敢瞎胡闹,赶忙收敛心神,用师傅借工具刻起了模子。

第五日,大功告成。

他们熔了金块,浇铸模子里,定型,冷却,带着浓浓满足感,拿给师傅看。

师傅瞅着这个“长着猫脑袋葫芦”,虎嘴是歪,爪子少了一个趾头,尾巴前细后粗,造型诡异,做工粗糙,他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千万别说这东西是我这儿出去。”

荆鸿、夏渊:“……”

荆鸿后来又给这只小金虎做了一番修饰,他找红楠编了一串红绳,小金虎脑袋顶扎了个孔,把红绳穿了进去,好让小孩子挂上。

做好这些,他看着这个并不怎么精致小挂件,却是爱不释手,想着要拿去给夏渊,便用盒子装了,小心翼翼地捧去找他。

走到杏树林边小池塘,荆鸿碰上了出来散心太子妃,聂咏姬挺着肚子,行动不大方便,荆鸿本欲回避,不料被叫住了:“荆辅学这是要上哪儿去,怎么见着本宫就躲?”

荆鸿只得回转:“下官见过太子妃。”

“你手里拿什么?”

“是一只纯金做小金虎,要拿去给太子殿下过目。”

“小金虎?难不成是给本宫腹中胎儿备下?这孩子属虎呢。”

“正是。”

聂咏姬似乎颇为感兴趣:“让本宫看看可好?”

荆鸿顿了下:“当然可以。”

聂咏姬伸手取了盒子,打开一看,登时嗤笑起来:“这是什么东西?小金虎?这哪里像老虎了,不是个葫芦怪么?啧啧,瞧这做工糙,别是哪个地摊上买吧。”

荆鸿不语。

聂咏姬又道:“不过既然是辅学大人送,到底是份心意,也不用从太子眼皮底下走一遭了,本宫这就收……哎呀!”

小金虎从聂咏姬手中滑落,只听轻轻噗通一声,掉进了小池塘中。

荆鸿眼睁睁看着,心中也是噗通一颤。

他抬眼看着太子妃,后者歉然笑道:“哎呀,对不住了。近腹中胎儿折腾,方才踢了本宫一下,本宫一时没拿稳……还请荆辅学多担待些了。再者说,不过是个不值钱小玩意,想来荆辅学也不会放心上,对吗。”

荆鸿道:“太子妃身体要紧。”

聂咏姬扶着侍婢:“出来逛了这许久,有些累了,那本宫这就回去了。”

荆鸿淡然相送:“太子妃慢走。”

待聂咏姬离开,荆鸿望着一池静水,叹了口气。他找下人要了个网兜,自己挽了衣袖裤脚,便下水去捞。

而就此时,刚回到寝殿聂咏姬突然一阵持续腹痛,豆大汗珠滚了下来。

第31章:喜当爹(上)

初秋水有些凉,寒气刺得荆鸿一个激灵。

脚下淤泥厚而绵软,混杂着水草根茎,缠得人站立不稳。荆鸿小金虎掉落地方打捞了半晌,仍是一无所获。

他走到稍远地方试试,网兜只兜上来些许腐枝石砾,金子是半点都没有。荆鸿不愿放弃,弯下身直接用手摸索,毕竟是亲手做东西,手感很熟悉。他摸了一会儿,忽地脚踝被水草一绊,整个人跌落水中,池子不深,但这么一来他浑身湿透,极是狼狈。

“辅学大人是找什么?”顾天正见状询问,“要不要叫下人来帮忙?”

荆鸿瞅了瞅自己这副模样,苦笑道:“不用了,不过是个小玩意,找不到就算了。”

他说是这样说,可丝毫没有罢手意思,既然全身都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再不管那些衣裳配饰,只一门心思水里摸来找去。

顾天正看荆鸿打着哆嗦,实不忍:“那属下来帮忙吧,是什么样小玩意?”

荆鸿不好抚了他好意:“一个金子做……挂坠。”

“好,属下知道了。”

顾天正当即脱了鞋袜,跳到池塘里帮忙。他并不清楚那个金坠子来历,那几天荆鸿和太子去粉巷附近,他是暗中护卫,但为了不引人注目,没有跟得很紧,但此时见荆鸿如此着急,想来丢是极为重要东西。

两人又摸了好一会儿,顾天正总算捞上来一个金灿灿小挂坠,他洗去上面污泥,不大确定地问荆鸿:“是这个吗?”

荆鸿看了看,确实是那个小金虎,顿时松了口气:“对,就是这个。”

“找到就好。”顾天正也放下心来,又端详了会儿,“这是什么?葫芦?猫?”

荆鸿听他这么问,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嗯……阿嚏!”

“辅学大人,还是先上岸吧,当心受凉。”

“好。”

荆鸿爬出池塘,觉得身上寒意愈来愈重,直觉是要小病一场了,他拧了拧衣服上水,暗暗叹气,这副身体当真不比从前,实禁不住折腾。

他回去打理了下自己,换了身衣服,把小金虎清洗干净,重放进盒子里收好,正要再去找夏渊,出门却发现朝阳宫里气氛不太对劲。

下人们惊慌失措地,纷纷往后院跑去,他还远远看见了太医院人和两个宫里老嬷嬷。荆鸿怔楞,恰巧看到红楠给下人们做安排,拦住她问:“出什么事了?”

红楠回话:“太子妃临盆了,太子殿下刚赶回来,让大家都去帮忙呢!”

荆鸿心中一颤,面上仍是镇定:“原来如此,那去吧。”

算起来孩子该是下月出生,这时候临盆,估计早产了,夏渊想必担心得紧,荆鸿想了想,也往后院赶去。

后院外围了一圈人待命,太子焦灼地门口踱步,屋内传来太子妃痛叫声,声声凄厉,老嬷嬷指使着宫女换了一盆又一盆热水,水里浸着染血布巾。

一个多时辰过去,太子妃声音渐弱,显是气力不济,一个老嬷嬷面露愁容地出来,告诉太子,怕是难产。

夏渊整个人都慌了,拽着嬷嬷问:“会……会有事吗?孩子、咏姬……会死吗?”

嬷嬷道:“殿下,老奴只能力,傅太医也想法子给太子妃续气,殿下莫急,小殿下和太子妃一定能度过难关。”

夏渊听不进她话,四下寻着:“荆鸿呢?荆鸿哪里?”

他知道这种时候荆鸿帮不上什么忙,但无助时候找荆鸿,这已是他下意识举动。有那个人,只要有那个人,就不会有事。

“荆鸿?愣着干什么,去叫荆鸿过来啊!”夏渊冲着人群吼道。

“殿下,臣这里。”荆鸿排开众人,来到夏渊面前,他声音沉稳坚定,“殿下不要慌张,让嬷嬷先进去帮忙,现还不是放弃时候。”

“哦,哦对。”夏渊回过神来,“嬷嬷你进屋去,好好给咏姬接生。”

嬷嬷诺诺应了,又回到屋里。

荆鸿心道,这孩子到底还是稚嫩了些,遇到棘手事便慌了手脚,如此事态,怎能让下人都围着看,若真出了事,悠悠众口堵不住,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他替夏渊擦了擦脑门上,柔声劝道:“殿下,留几个人侍候就可以了,这么多人这里,反而添乱。”

“嗯,你说得对。”夏渊非常听话,立刻命令那里三层外三层闲人,“你们都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人群散去,只剩下太医院人和几个侍婢。荆鸿拉着夏渊坐下,夏渊不时往屋子里瞟,一点动静就紧紧攥着他手,手心里都是汗。

荆鸿一直陪着他,轻轻拍抚着他背,夏渊终于慢慢镇定下来。

“荆鸿,我想喝点糖水。”

“殿下稍等,臣去给你端来。”

“嗯。”

荆鸿走出后院,忽觉眼前发黑,扶着墙壁勉强站稳,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探了探自己额头,似乎是有些烫,但一时管不了那么多,先往厨房走去。

“你还走!给我老实呆着!”

熟悉骂声身后响起,荆鸿转过身来:“窦太医有何事?”

窦文华冷着脸道:“我没事,你有事!”

窦文华二话不说捉过他手腕,脉上按了一会儿,又看看他脸,喋喋道:“你看看你这张脸,你当是白里透红?这是病症,病症!身上这么烫你自己感觉不到吗?就算你感觉不到,那个笨蛋太子靠你身上大半天,难道也没发现吗?”

荆鸿反倒给他骂笑了:“他那儿正忙着呢,都自顾不暇了,我给他添什么乱。”

“是,你不给他添乱,等你病入膏肓了你看他是不是要来谢谢你!”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你跟我过来,我先给你扎几针!”

窦文华态度强硬,荆鸿拗不过他,只得跟他去。

偏厅客房中,窦文华重给他切了切脉,边诊边问:“怎么回事?”

荆鸿把打捞小金虎一事简单说了。

窦文华哼道:“小金虎?给那孩子?现下那孩子活不活得下来都未可知,那种东西有什么要紧。”

他这么一说,荆鸿再度忧虑起来:“那孩子……”

窦文华打断他:“你先别管孩子了,寒气入了肺经,衣裳脱了,我要施针。”

荆鸿照做,但叮嘱道:“暂时压下就好,殿下六神无主,我得去陪着他。”

窦文华动作利索,嘴上却不饶人:“我上赶着来给你治病,你巴巴地赶我走,我这是做什么孽。”

荆鸿无语。

窦文华扎下一针,感觉他身体发僵,分散他注意力道:“当初你甫入朝阳宫,我便劝你不要与太子那般亲近,那时候你是‘疾腠理,汤熨之所及也’。”

又是一针:“你替他挨打受过,皇上事事拿你做盾,我又劝,那时你是‘疾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可你仍是不肯听。”

再一针:“后来出了下毒案,你劳心劳力,以命搏命,是‘疾肠胃,火齐之所及也’,我再劝,你还是把我话当耳旁风。”

后一针:“如今,已是‘疾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窦文华小声叹道,“荆鸿,夺嫡之事,素来凶险非常,我看你不是贪图富贵荣华之人,为何如此执着。”

荆鸿给他扎得大汗淋漓,敛目说道:“你几番问我‘为何’,我却只能答你,纵然他是我身上毒瘤,我亦不能剜去。剜去他,我便什么也没有了。”

窦文华收了针,指着他鼻子骂了八个字:“讳疾忌医!何至于此!”

荆鸿拭去汗水,理好衣衫,笑着向他道了谢。

他匆匆出去,去为那个“毒瘤”熬安神糖水。

何至于此?至于。

因为他是我太子。

夏渊抱怨荆鸿去了太久,喝了糖水,挨着他寸步不离。糖水中没有加血剂,所以他并不嗜睡,捏着荆鸿手依旧是汗涔涔。

天色渐晚,聂咏姬这一生就生了将近三个时辰,终于,屋里传来消息,说孩子出来了,长孙殿下出来了。

夏渊当下也不管什么避讳什么礼俗,拉着荆鸿就冲了进去。他本以为能看到神气活现儿子,正等着大家道贺,却不料一屋子人都是愁眉苦脸,他刚放下心又提了起来。

聂咏姬经历了难产痛苦,已然筋疲力,彻底昏睡过去,幸而身体没有大碍,傅太医说没有性命之忧,多多滋补,好好休养即可。

可抱嬷嬷手中小婴儿情况就很不乐观了。

孩子不哭。

夏渊看着面色紫黑、无声无息孩子,吓得嘴唇直哆嗦:“他……他怎么了?”

老嬷嬷小心地倒提着孩子,拍打着孩子后背,啪啪声响似敲打夏渊心尖上,他怒道:“大胆!你干嘛!”

荆鸿拦住他责骂:“殿下,臣虽不太懂这些,但孩子不哭不是好事,嬷嬷应该是救治长孙殿下。”

夏渊越发紧张了:“孩子为何不哭?”

嬷嬷战战兢兢地答道:“太子妃难产,长孙殿下憋闷太久,恐怕……”

“恐怕什么?!”

“如此拍打依然不出声,长孙殿下恐怕是……熬不过来了。”

夏渊脑中蓦地一片空白。

那是他孩子,他第一个孩子,这孩子都还没有睁眼看他一眼,就要没了?

夏渊急得眼泪都下来,他想去碰碰那一团小小身体,又害怕自己碰到是一片冰凉,猛地收回手,哀求道:“傅太医,你想想办法,救救这个孩子吧!”

傅太医无法,死马当活马医,孩子两个穴位上施针,可惜毫无用处,眼见着孩子就不行了,初为人父就遭受如此打击,夏渊满脸无助,双眼都失去了神采。

嬷嬷都已经放弃了,准备用襁褓裹起孩子,免得让太子看着伤心。

荆鸿握紧拳头又松开,终是叹了口气道:“给我看看吧。”

荆鸿看着怀里即将死去婴儿,心中万般纠葛。

救是不救?

这孩子死,许是天命,他已违抗过一次天命,知道那会付出怎样惨痛代价,救了他,或许又会给夏渊称帝之路增添阻碍。

可是……

他看着夏渊惶惑期盼眼神,抱着孩子手微微颤抖。

可这是夏渊孩子,怎能不救?

天命究竟如何,本就不是他能说得准。这孩子既已出生,就该有活下去命数。想到这里,荆鸿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此处太吵,不要跟进来。”他说着将孩子抱到屏风后,避开了众人视线。

聂咏姬就屏风后床上休息,嬷嬷见状说不合规矩,想拦他,被夏渊制止了:“这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夏渊对荆鸿有着盲目信任,此时荆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绝对照做。

荆鸿解开襁褓,将孩子紧抱胸口,用放一旁剪子割开自己手臂上皮肉。他念了句什么,那处伤口只留出很少血就止住了,但经络中似乎有什么挣扎扭动。

荆鸿整条手臂都麻木了,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伤口,直到那个东西从伤口中挣脱出来,带出一条血线,他立刻捉住它,同时伤口也消失了。

聂咏姬挂心孩子,睡了一会儿后勉强睁开眼,就看到荆鸿立她床边,将一只滴着血虫子送向孩子后颈。

放手!

那是我孩子!你对他做什么!!

聂咏姬大惊失色,想要大喊,却只发出了微弱气声。

她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惊恐地看着那只虫子咬破了孩子后颈,一下子钻了进去,然后那个被咬开破口迅速愈合,像是从来都没存过。

孩子,我孩子!你把什么东西放进我孩子身体里了!

聂咏姬艰难地动着嘴唇,怨恨地看着荆鸿。

荆鸿把孩子放她身边,轻声对她说:“我救他,没有固魂虫支撑,这孩子就要死了。安心睡吧,太子殿下孩子,会好好活着。”

聂咏姬侧头,看到孩子脸上紫黑色渐渐褪去。

这个孩子不会哭,也没有呼吸。

是了,昏迷之前,她好像是听到嬷嬷说孩子不行了。

可是那个虫子……那个虫子钻进了孩子身体里,这个孩子要靠那个虫子活下去?那还是她孩子吗,那不是……一只怪物吗!

聂咏姬扭过脸,想要远离这个孩子,就此时,一声响亮啼哭传了出来。

第32章:喜当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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