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上——河汉
河汉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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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王者无双

第35章:章初见月

铮铮铁骑踏响,王者无双,休夸你四百座军州,八十里望江。

官道头,两辆马车停山脚下,马车不甚华丽,但宽敞舒适,前后大约有十名侍从和婢女跟随,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行阵仗。

伴马车旁侍婢朝里道:“娘娘,马车上不了山路,得劳驾您骑马上山了。”

车里传来温柔女声,像是怕吵到谁,她语气很轻:“让马匹驮着行李上山吧,千华山山势陡峭,骑马反而耽搁时辰,而且我们此去是为祈福,徒步才显心诚。”

侍婢褔身:“娘娘说是。”说罢她撩开车帘,搀扶车中人下来。

年轻少妇下得车来,她容貌算不上顶美,但风姿绰约,一双美目尤其动人心魄,身着朴素衣饰,却掩盖不了那浑然天成贵气与灵气。

一阵山风吹来,少妇拢了拢身前轻裘斗篷,低头看着怀里孩子,神色间隐含忧愁。

那男孩约莫五岁,生得煞是可爱,然而因身染重病,小脸烧得通红,神志也已不甚清楚,一路行来,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昏沉沉地睡着,喂进去东西都吐了出来,着实让人心焦。

少妇走到后面马车那里,对刚下车老者道:“傅太医,还是先想办法给这孩子散散热症吧,再这么烧下去……”

老者探了探孩子体温,无奈摇头,他额头上贴了一帖药,又手背上扎了两针,叹息道:“清寒帖是应急方子,只能暂时缓解热症,哎,殿下这病实是难倒老夫了,现下也只能看他造化了。”

少妇爱怜地摸了摸孩子脸颊,纵然心中焦急,还是镇定道:“我孩子我自己知道,他能活下去,只要不待那座皇宫里。”

一行人徒步上了山,路上少妇坚持要自己抱着孩子,直到后来体力不支,才让一名侍卫背着孩子上山,她自己跟后面,寸步不离。

到了山巅,巍峨庄严千华寺呈现众人面前。诵经声远远传来,让人心绪宁静,仿佛将那些尘世浮华都丢了山下。

方丈亲自相迎:“恭迎皇后娘娘。”

沈凝玉双掌合什:“佛门清净之地,大师不必拘礼。”

方丈道:“老衲已给诸位后院安排了厢房,大皇子殿下可此安心静养。只是后院中还住了另外几位香客,他们亦是前来本寺斋戒祈福,素来安静虔诚,还望娘娘不要介意。”

沈凝玉道:“无妨,大师只需将我等当做寻常香客就好。将心比心,都是为了至亲之人前来祈福,本就没有尊卑之分。”

方丈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娘娘宅心仁厚,大皇子殿下定会受到佛祖庇佑。”

沈凝玉叹了口气,冲着大殿方向深深作礼,瘦弱背脊流露出一个母亲脆弱:“但愿佛祖垂怜,保佑渊儿早日康复。”

沈凝玉每日佛前诵经祈福,并嘱咐傅太医继续为夏渊诊治。也不知是不是祈福真起了效用,到了第三日,夏渊竟清醒了过来。

侍婢连忙通报给皇后,沈凝玉一路小跑过来,扑到床前紧紧抱着他,抚摸他手都颤抖:“渊儿,渊儿你感觉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夏渊还有些迷糊,揉着眼睛问:“母后,这是哪里?”

沈凝玉眸中含泪:“这是千华寺,我们现宫外,等你病养好了,我们再回去。”

这是夏渊第一次看见母亲落泪,他没有多少力气,为她擦眼泪手指轻得像羽毛:“母后,你不要哭,渊儿会好起来。”

沈凝玉笑着点头:“嗯,母后知道,我渊儿坚强了。”

皇后贴身侍婢已背过脸去抹泪,她都看眼里,大皇子病重这段时间,皇后娘娘也几乎水米难进,吃不下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母后,渊儿肚子有点饿。”

“好,母后这就给你准备吃。”

“母后跟渊儿一起吃吧。”夏渊用自己孱弱手臂环抱着母亲,像是撒娇,“母后瘦了,不吃东西话,也会像渊儿一样生病。”

“好,母后跟渊儿一起吃。”

侍婢端来清淡粥菜,夏渊不要沈凝玉喂,执意要自己吃,就算小手抖得拿不稳勺子,也不要她帮忙,他看着沈凝玉说:“母后你吃啊,凉了就不好了。”

待沈凝玉把饭菜都吃完了,夏渊勉强吃进去几口就吃不下了,没多久又腹痛,数呕了出来,之后再度沉沉睡去。

沈凝玉床边守着他,一步都不肯稍离。

侍婢道:“娘娘也休息会儿吧。”

沈凝玉摇了摇头。

侍婢忍着泪劝道:“大皇子殿下为了让娘娘吃点东西,硬逼着自己进食,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娘娘好福气,可别辜负了殿下一番孝心啊。”

沈凝玉叹息:“这孩子心思就是太通透了,他父皇又宠他,才会宫中招人嫉恨。如果可以话,我倒宁愿他愚笨一些,只求性命无虞。”

“娘娘……”

“紫鹃,你也熬了两天了,去睡会儿吧。我孩子,我守着就好。”

又过了两日,夏渊病情明显好转,多少能吃下一些东西,也能下地走路了。

沈凝玉询问傅太医,傅太医欣然道:“照这样下去,殿下应当不久就能痊愈了。”

她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这日夏渊醒来,觉得身上酸软得紧,想出门走走,舒展一下。这什么千华寺,听着很了不起,他来是来了,却终日被闷房间里,小孩子本就好动爱玩,他哪里憋得住。

于是趁着紫鹃去熬药,他笨拙地给自己套上衣服,一身乱七八糟带子都没有系好,就偷偷溜出门了。

夏渊自己住这处园子里绕了一圈,被两个侍卫跟着。

他走一步,他们就跟一步,走一步跟一步,两个大人围着他,让他好不心烦。但他没有让他们走开,他知道他们不会听自己话。

又绕了两圈之后,夏渊突然一指院子那头:“大胆!是谁那里鬼鬼祟祟!”

两个侍卫都是一惊,立刻过去抓人,就他们分神之际,夏渊躲到之前绕圈时踩好点,跟他们玩起了捉迷藏。

侍卫抓住了前来送药紫鹃,紫鹃一脸茫然地问他们怎么了,那两人知道被耍,赶紧回头去找,夏渊拿了颗小石子,咻地一下丢到隔壁院墙中,发出轻微窸窣声,让他们以为他跑去了隔壁。

紫鹃放下药碗,也跟着慌慌张张地去找人。

……哎呀真好玩,终于清静啦。

夏渊捉弄完了他们,拍拍手,从角落处钻出来,向着另一面小院溜去。

这里是千华寺一座偏僻小院,夜幕低垂,院子里没点灯火,暗得紧。不过夏渊并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里莫名地让他有种安心感。

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住人,所以只是打算悠闲地探个险散个步就回去。他看到小院东南方有几株开了花树,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然后他看见,有一个人站树下,手里拿着一块板子翻看,那板子似是白玉质地,晶莹剔透,被一根红绳挂树枝上,那是他够不到高度。

晚风拂过,树上白花落了好些,那人青色衣袂也被吹起,白花瓣灌进了他衣袖。那人没有意,专心辨认着白玉板上字迹,看清后,露出一丝淡淡笑意。

夏渊蓦地怔住了。

那个人轮廓被勾勒上晕白色泽,映入他眼中。

他忽然觉得,那些白色小花是发光,它们把这个人照亮了。

他讷讷开口:“你……你是仙人吗?”

那人吓了一跳,显是刚意识到有其他人这里,待看到不远处这个小小孩子,他顿了顿,从杏花树阴影中走出来,蹲他面前。

夏渊看见他袖子里白花遗落到自己脚下。

他听见他用很好听声音说:“我不是仙人,我是个香客,来为一个人斋戒祈福。”

夏渊脚尖拨着地上花瓣,感到自己脸有点热:“哦,我也是这里香客。我、我叫夏渊,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着回答:“我叫谢青折。”

第36章:章心中刺

谢青折问:“你不是这座小院里人吧,是迷路了吗?”

夏渊皱着小脸,说着瞎话:“是啊,我好像迷路了……”

谢青折看到他衣服上错综复杂系带,里衣都翻了出来,鞋子也趿拉着一只,忍俊不禁:“好好衣服,怎么穿成这样。”

夏渊脸上又是一热,手忙脚乱地去拽自己衣裳,结果越拽越乱。

谢青折无奈摇头,伸手替他整理了前襟,衣带打上工整结,然后让他扶靠着自己肩,抬起脚,为他穿好鞋袜。

明明做是仆人事,可夏渊这人身上看不到丝毫卑微,相反,他觉得自己很不好意思。拉拉衣角,他说:“谢谢,下次我就会自己穿好了。”

谢青折对他笑了笑,站起身来:“你一个人跑出来,想必家里人找得也很心急,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渊心满意足地牵着他手,只觉得这只手温暖又柔软,就连那些薄薄茧,也磨得自己掌心很舒服,他仰起脸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谢青折道:“听方丈说,南院前些天住进来几位贵客,我看小公子衣着华贵,又是生面孔,应当就是那贵客之一吧。”

“哦。”夏渊捏捏他手,“谢……哥哥,你是为谁祈福?”

“一个很重要人。”

“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没有,他不能来。”

“我是因为生病,所以娘亲来为我祈福,你那个很重要人,他也生病了吗?”

“是。”

夏渊好奇问:“他生了什么病?很严重吗?”

谢青折看了看他道:“他心里,长了一根刺。”

谢青折将夏渊送回南院时,那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顺着夏渊丢那颗石子方向寻去,他们以为小主子跑去了后山,几乎出动了所有侍从婢女去找,谁承想这鬼灵精小主子就人迹罕至西院。

沈凝玉见夏渊平安回来了,心里紧绷弦松懈下来,来不及责怪,先让紫鹃去把热好药端来给他喝。

夏渊乖乖喝药,其间一直拉着谢青折不让他走,后者无法,只得任由他拽着自己衣袖。

喝完药,夏渊毫不避讳地把他引见给沈凝玉:“母后,他叫谢青折,我那边迷了路,多亏他带我回来。”

谢青折听到他对沈凝玉称呼,先是一怔,随后慌忙俯身行礼:“草民冒犯了,望皇后娘娘和皇子殿下恕罪。”

沈凝玉上下打量了一下谢青折,只觉此人丰神俊朗,言行亦是谦和,又是把夏渊送回来人,顿时心生好感:“谢公子何罪之有,倒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谢青折语无伦次:“这……举手之劳罢了,娘娘不必放心上。”

夏渊嘿嘿笑着:“母后你不要把他吓到了,我们留他一起吃饭吧,我饿了。”

沈凝玉望着他正色道:“自然是要答谢一下谢公子,不过那之前,母后要先教训教训你。渊儿,你太不听话了。”

夏渊顿时蔫了:“渊儿以后不敢了……”

沈凝玉不为所动:“手伸出来。”

夏渊委委屈屈地把手伸过去。

沈凝玉执起一条毛竹片,作势要打,夏渊一下子缩到谢青折身后,探了半个脑袋出来求饶:“母后,我还病着呢。”

沈凝玉骂道:“你也知道自己病着,怎么可以不打声招呼就到处乱跑?还捉弄下人,害得所有人都为你担心着急,再不管教,你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夏渊嗷嗷叫着:“我再也不敢了!”

沈凝玉要拉他出来,夏渊就拼命往谢青折身后躲,都要趴他背上了。谢青折身为一个外人,夹这对母子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哭笑不得。

后还是以沈凝玉敲了夏渊两下手心作结,雷声大雨点小,沈凝玉哪里舍得下重手,但那毛竹片刷到夏渊细嫩手心上,还是留下一片红痕。

谢青折诚惶诚恐地与他们一同吃了晚饭,沈凝玉对他极为和气,知他也是来为人祈福,还特地送了他一串高僧开光加持过佛珠。两人正聊着,忽听内室一阵骚动,刚刚伺候夏渊进屋休息紫鹃手足无措地跑出来:“娘娘,殿下又腹痛呕吐了!”

沈凝玉吓了一跳,赶紧让人把傅太医请来。

夏渊吐得眼前发黑,但没像之前那样晕厥,神志依然清醒。他见沈凝玉和谢青折都进来了,还唧唧歪歪地抱怨说手痛,那副可怜样,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不过也因此让人略感宽慰——他还有力气装可怜,可见病得不算重。

傅太医给夏渊诊了脉,捻着胡须道:“无妨,殿下只是有点受凉,服两帖药,再发一身汗就好了。”

沈凝玉松了口气,心疼地抚着夏渊通红手心,给他抹上药膏。

夏渊虚弱地说:“让谢哥哥住咱们院子里吧,他那个院子太冷清了,都没人住。”

这时候沈凝玉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立刻邀请谢青折与他们同住,后者本欲推辞,奈何夏渊又虚弱地哀求:“谢哥哥,你留下来陪陪我吧。”

谢青折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夏渊这才安然睡去。

沈凝玉守着夏渊,仆人们进进出出地忙活着,谢青折也搭手帮忙,看到紫鹃清扫夏渊吐出秽物,他微微一愣:“姑娘,等等。”

紫鹃不明所以:“谢公子有何事?”

谢青折也不怕脏,拿了块纱巾,浸了半幅秽物中,然后一旁清水中漂洗了下,展开看了看,疑惑道:“怪了,怎会如此?”

沈凝玉问:“怎么了?”

谢青折:“我见殿下吐出东西颜色有异,方才拿纱巾一试,发现里面竟有些金桭花花粉,千华寺附近是没有这种花,不知殿下是从何处沾染。”

沈凝玉接过那块纱巾细看,果然有少许金色粉末:“这花粉有什么蹊跷?”

回答她是傅太医:“金桭花?这花老夫似乎哪儿听说过……哎我想起来了,老窦家以前种过这种花,说这花需用生血养育,那时候他天天杀鸡,每天都用鸡血浇灌,后来取了花瓣捣浆,做成了一盒什么宫廷秘药,说是能润肤固颜,效果还不错。可这花花粉……”

“花粉是有毒。”谢青折道,“下曾殴脱见过有人贩卖金桭花花粉,用于制作涂抹兵器毒浆,这种花粉不能沾血,一沾血即会淬出毒素,毒素会随血液流遍全身,管一时不会致命,可长此以往,身体也会被拖垮。”

沈凝玉面色凝重:“所以渊儿并不是罹患怪病,而是中了毒?”

谢青折道:“可以这么说,不过如果远离花粉源头,再加以调养,待那些残留体内花粉慢慢排出体外,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傅太医躬身请罪:“都怪老夫才疏学浅,若不是得这位公子点拨,至今还未能诊出殿下病因,请皇后娘娘责罚。”

沈凝玉连忙扶起他:“傅太医不必自责,此事怪不得你,要怪就怪本宫不慎,竟让小人之计得逞,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加害渊儿。”

谢青折沉吟:“不知殿下生病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伤?”

沈凝玉想了想:“受伤?好像没有,渊儿生病之前一切都好很,他活泼好动,那几天还和泽儿他们御花园里……”

话到此处沈凝玉忽地顿住了:“那天夏渊御花园里被蜜蜂蛰了一下,事后敷了药,很就消肿了,我便没有意,他还继续去花园玩了……难道就是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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