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风筝 下——箫云封
箫云封  发于:2015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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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房门关上的时候,赵姐长长叹出一口气去,她跟随着陆筝他们的脚步将他们送出门去,但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是嗫嚅着道:“小陆,赵姐是真的想帮你,但是我们这儿人手实在不够,你们家老太太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她身边根本离不开人,但是这儿又有这么多病人要吃要喝还得买药,好多人把病人送过来就不管了,我先生本来是凭着一番好意挂上了这个疗养院的牌子,谁知许多支出还得花我们自己的钱……你看这个……”

“我明白了”,陆筝毫无感情地接道:“这么长时间真是辛苦您了,您想涨价多少?”

赵姐的脸慢悠悠地红了起来:“不是钱的问题,小陆,我和你说——”

她抬头看了几人一眼就又低下头去,咕哝了几句就没了声音。

宋启明拍拍额头,只得了然地摊手:“我去外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你们慢慢聊。”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赵姐才抬起头,仿佛鼓起勇气似地道:“前几天又有人来要债了,我能不能知道,王姐她到底欠了别人多少钱?那些人凶神恶煞地过来吓唬了我们一番,我们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些病人你也知道,他们根本受不了惊吓,再来几次我们就真的受不了了,所以你看……”

陆筝没有说话,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虽然赵姐的话在他耳边漂浮着旋转,似乎也没能让他从那种冥想中解脱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口,声音就像拿起一把沙子塞进了喉咙里,嘶嘶啦啦得如同倒带时的摩擦:“我知道了,我会很快找到其它地方的,在此之前还是要麻烦您一段时间了。”

赵姐忙不迭地点点头,快走几步把他送出了门,脸上也露了些许不好意思的羞涩来:“对不住了小陆,我们是真的想帮你,但我们是真的没有办法……”

“您已经帮助我们很多了”,陆筝在离开前还是回头望向她,慢吞吞地打断了她的自责:“我打从心底里感谢您。”

他这句话说的没有半点起伏,平铺直叙地像用熨斗烫过一遍,但却像跟钉子似地扎进了赵姐的心坎里,她的眼圈也一下子红了:“小陆,赵姐是真的觉得你不容易,每次来也不见你带着老婆孩子,你难道是自己一个人过日子的吗?赵姐劝你再找一个吧,现在年轻还看不出来,等岁数大了就知道自个儿过日子的艰难了……”

“谢谢赵姐”,陆明宇低下头去系鞋带,只留给她一个带着些许落寞的背影:“我会考虑的。”

他站起身来笑了一下,眼角下弯眯成了一个不甚规则的月牙,陆筝平时很少露出复杂的表情,这一笑真是如同春风化雨,绵延千里的冰海从中间开始断裂,延展开的裂纹划出了一道长弧,仿佛连这冰冷的屋子都被春天的暖意点染出了色彩。

赵姐还未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陆筝已经起身走远了,他在告别的时候从来不会说一些“再见”这样的话,在别人想要客套些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戴上了无形的手套,厌恶似地在虚空里和不存在的人握了握手,在那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起身离开了。

宋启明觉得自己这一趟过来完全就是没有价值的,陆筝仿佛把他当成了空气,可有可无地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地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甚至相信,如果他这道人型的“空气”当真没有实体,那么陆筝真的会直接从他身体里穿过去。

想想……就觉得恐怖。

在等待公交车过来的时候宋启明识相地一句话都没说,明明满腹疑问也同样半句话都没问,他只是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哼歌,把那些烂大街的三俗歌曲从头到尾地哼了个遍,引得路过的人纷纷对他侧目。

宋启明当然不是会就此退缩的人,陆筝却是实在忍不住了:“你可以回去了么?”

“嗯?”宋启明甩着耳朵装作没听清:“你说什么?麻烦你再说一遍,我刚刚在那个屋子里被熏得头晕脑胀,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用了哎。”

陆筝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这次已经夹杂着恼怒了:“不要得寸进尺。”

“冤枉啊大人,这可真是冤枉!”,宋启明立刻眨着眼睛哭天抹泪,一副六月飞霜的表情:“请你理解一个活在当下的新媒体工作者生活的不易啊大人!纸质的稿件还没有过审,网上已经铺天盖地的都是闪瞎眼的消息了啊大人!忙起来写版面的时候连采访带写稿子一天要一万字啊大人!即使是这样主编还在不断地给你施加压力啊大人!我被磨练得遇到什么感兴趣的事情都会刨根问底也是因为这个啊大人……”

陆筝被他装模作样的哭嚎挤兑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半张着口看着远处的公交车如上了岁数的老人般行驶了过来,然后迷迷荡荡地停在了面前。

宋启明吸溜一声就把鼻涕抽了回去,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就大摇大摆地挤上了车,司机强忍着怒火才没有把这个看起来精神不正常的人赶下车去。

不过好歹在换到第三辆车的时候,宋启明终于大赦天下似地拍着头准备下车,临走之前还不忘转头对着陆筝邀功:“从这里下车离我家比较近罢了,小筝千万别难过啊,下次一定一直陪你坐回家去。”

陆筝只是盯着窗外,连眼神都欠奉地就对他略略挥了挥手,那动作活像是扇走了一只苍蝇。

宋启明在心底里咬住小手绢痛哭,面上却装得好一副不动如山的镇定模样:“那我就先走了啊。”

司机师傅在前面实在不耐烦,只得啪啪地拍着方向盘:“你还下不下车?再不下车就和我一起坐到终点站吧!”

宋启明“嗖”地一声就滑下了车,拉门发出撕拉的一声巨响,然后被恶狠狠地关上了,

陆筝神思恍惚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然后又淡然地转过了头继续盯着窗外。

好不容易到了小区附近,下车走了一会儿,快到单元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直起身来翻了一会儿手机,通讯录上的“明宇”两个字似乎正对着他张牙舞爪地咆哮,他的手指在通话键上磨蹭了一会儿,却最终还是没有按下,

自家单元门外不知何时停了辆普普通通的东风日产,挡风玻璃是那种看不太清里面的灰蓝色,陆筝原本就有些魂不守舍地往自家单元门那边走过去,路过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就想转头,车子里面的那个人却慌乱地按了一下喇叭,那声音似乎在拼命制止着他的离开。

那一声尖锐的啸音真是刺耳到了极致,陆筝觉得自己薄脆的耳膜像被人拿根细针从外面捅破了,无形的鲜血沿着耳蜗汇聚成了小小一滩。

车门被里面的人打开的时候,先是一双细白的长腿飞快地迈了出来。

然后就是PRADA的经典风衣和GUCCI的手包,DIOR的墨镜将那个人的面容遮挡了大半,HERMES的头巾将她的发色完全覆盖住了,虽然众多奢侈大牌傍身,但她给人的感觉却十分憔悴,扶在车门旁的手甚至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小筝?”

那个女人迟疑着开了口,把墨镜摘下了一半露出一双通红的眼,她伶仃的身体楚楚可怜地靠在一旁,手指下意识地抠进了掌心里,通红的甲油被她划掉了一块。

明明天色如此暗沉,却好像漫天的日光都化成水银灌进了陆筝的头皮,往事呼啸而过,好像有什么人扒着他的耳朵对他呼喝着什么,又好像让他活生生地尝试了一遍扒皮剔骨的酷刑,剥开外层的肌肤,将通红的染着鲜血的内里暴露在空气中。

割裂开的时光好像银河系断裂的尾带一样漫长。

已经不知多久没再见过面了啊。

他僵直在原地,来回哆嗦了一会儿嘴唇,那单薄的一个字“姐”却咯在了喉咙口,说不出来而又咽不下去。

是恨还是怨?是开心还是感激?是喜悦还是恐惧?

已经分不清了。

他的姐姐。

陆琪雨。

31、缘由

而在另一边,陆明宇正和狐朋狗友们勾肩搭背地坐在大排档上喝酒,烧烤的香气和酒水的麦芽味飘荡出了整整一条街的距离,此起彼伏的撞杯声与“喝”、“喝”之类的劝酒声绞缠在一起,带出了一大波狼狈为女干的意味来。

事实上,几个小时之前,在陆明宇红着眼转身离开之后,刚拐过一个街角他就后悔了。

凭什么是让我走?

让他们双宿双飞吗?

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宋启明是怎么回事?

陆筝明明是我的人,凭什么要和你一起走?

在把这个卷得乱七八糟的线团回归正常之后,陆明宇就雄纠纠气昂昂地扛着不存在的钢枪跑了回去,谁知他冒着满头热汗,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回到原来的地方的时候,陆筝和宋启明早就连影子都不见了,只有在那里等车的几个人一脸惊异地看着他,有的人还悄悄掏出了手机。

“看什么看啊?!没见过别人跑马拉松啊?”

陆明宇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横着脖子就呛声过去:“还有你!敢发微博你就死定了!我一定扛着刀堵到你家门口!”

那个小姑娘手一抖,手机就掉到了地上,被他吓得眼含泪水,低下头就不敢吭声了。

陆明宇根本连“愧疚”这一个步骤都省略了,他直接掏出手机打电话:“翔子,今天有空没有?叫上伟子和学究,咱们几个喝一杯怎么样?”

莫翔在那边傻笑得无出其右,一副你终于改正归邪了小爷没白教育你的感觉:“哎呦哎呦,咱们明宇少爷终于主动说要喝酒了啊!那怎么能说只喝几杯呢?当然是不醉不归啊!伟子学究你俩今天有没有空?一会儿放学了直接去杨舟桥集合!什么?没空?没空也得有空!没听见你们宇哥那一副哭哭啼啼的声音吗……”

陆明宇的手掌越掐越紧,那个小小的诺基亚在他掌心里仿佛要被挤碎了似的捏成了一个小球。

后面的话估计莫翔不是想说给自己听的,但是忘了按下挂机键,于是他在那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陆明宇娘娘腔的声音就一字不漏地传了过来,气得陆明宇险些咬碎一口钢牙。

什么叫哭哭啼啼?

什么叫世界末日?

什么叫喝了一个脸盆的醋?

……有这么明显么?

结果就是在他们举杯畅饮的时候陆明宇依旧阴沉着脸,满脸都是盘踞着的冬日的风霜,只有莫翔犹在那边不死心地嚷嚷:“啊!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啊!我们需要举杯畅饮!啊!我们要不惧严寒风霜!看!那边的杨舟河上!黑压压的水都要把桥给压塌了啊!啊!啊!”

他在那边跌宕起伏地演绎着阅兵大典,要是在开学典礼上也能这么做的话,全校同学都要一起陪他唱起国歌了。

刘轩伟在一旁战战兢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不时抬眼看着面前这两个人的脸色,学究完全是三缺一被抓过来凑数的,此时正索然无味地把手机竖在杯子旁边打瞌睡,那一脸迷茫的表情让人看着就想把一瓶子的酒都倒在他的脸上。

他那手机里不知在放着哪个片段,只有女优嗯嗯啊啊的呻吟响彻四方,旁边许多正喝到兴头上的人也偷眼往这边瞄,学究一副老僧坐定似的表情,毫无压力地承受了众人仰慕的目光。

刘轩伟努力把脸往桌子底下埋,他自认自己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哎,这又是谁啊?”

“这个么?”,学究难得有了一点兴致,把刘轩伟从桌子底下拽出来摸了摸他的脸,那一脸满足的表情看得刘轩伟一阵恶寒,不过学究还是正经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早乙女姐姐,腰细貌美,脸白腿长,看一分钟血液喷张,看两分钟血管爆裂,看三分钟保你的子孙后代义无返顾地向着马桶奔腾而去。”

“喂,喂,四眼狗”,陆明宇心情不好,闷头不响地一个劲儿喝酒,不一会儿就略略地上了头:“有没有别的?”

“哪种?”学究一脸兴趣盎然地看着他,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后继有人”这样几个大字了。

“不要、不要、呃、呃——”,陆明宇连打了几个酒嗝,或许是平时压抑了太久,此时他的脑海里好像蒙上了一层纱,那个名为理智的核心被遥遥阻隔在了纱帘之后,之前绝对不会说出的话也像竹筒倒豆子似地顺了出来:“不要这种的,有没有、有没有男人和男人的?”

刘轩伟猛然抬头看他,眼里带上了一点被惊吓到的瑟缩意味,学究可谓在小黄片里戎马半生,自然不会被区区小事吓到:“嘿,有倒是有,但你是想图个乐子,还是想观摩学习啊?”

“当然是——”

陆明宇说了一半,脑海里那根断成两半的弦终于被接了回去,连带着酒意都被冲散了一些:“——图个乐子罢了。”

刘轩伟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险些被你把心脏吓出来,还以为你小子是同性恋,没事儿问这些干什么啊?”

“要是他真是同性恋呢?”莫翔突然把一个酒瓶摔在刘轩伟面前,腾起的酒液滚出了瓶口:“伟子,那你还当不当他是你兄弟?”

刘轩伟一愣,眼里冒出些清明来,但他向来是个诚实的人:“这个……我不知道。”

莫翔挑衅似地切了一声,额头上的热汗闪闪发亮:“可我还是当他是我兄弟!你,还有学究,你们俩可以滚了!”

“你们一个个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轩伟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发怒了,他拍着桌子站起来刚想开骂,就被学究一把拽回到了椅子上。

学究丝毫不恼,只是把不知从哪儿顺出来的一把扑克在手里转了一会儿,眼里闪烁着波涛汹涌的银光:“只喝酒多没意思啊,咱们也来玩那个叫什么‘诚实勇敢’的游戏吧,只准选诚实,勇敢已经被迫退出了‘可选择’那个圈子了。”

莫翔自然举双手加双脚同意,他喝的最多,脑子里根本不大清醒:“来啊来啊,小爷还怕你怎么着啊?”

刘轩伟犹在生闷气:“都是女生之间流行的东西,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学究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规则:“当然,最后谁说谎谁就过去结账,咱们呢今天吃的喝的还真是不少,就算对莫翔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怎么样,敢不敢玩?”

这时候谁要是再退缩可真就丢人丢到家了,即使心里一百个不情愿,面上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冲,刀山火海也得披荆斩棘地有样学样了。

在开始之前学究难得公平了一回:“明宇和莫翔喝得最多,这样也不公平,轩伟你去再拿几箱酒过来,咱们要公平竞争,省得他们俩酒醒了之后,说咱们耍赖欺负他们!”

“我呸!”,莫翔大着舌头接话:“小爷还怕这个?只要你不非礼小爷,小爷就对你千恩万谢了!”

刘轩伟只得认命地去提了几箱酒水过来,几轮推杯换盏过去之后,他们脚下已经散落了不少瓶子,餐桌上杯盘狼藉,几个人眼前红星乱舞,却仍旧强撑着不想服输。

第一轮划拳的结果是莫翔惨败,莫翔当然不会服软,他犹自瞪圆了眼,挥着胳膊跳脚:“我看错了!我脑袋里想着剪刀,结果打出了石头!”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眼前东西太多根本没看清!”

“第三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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