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风筝 下——箫云封
箫云封  发于:2015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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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无视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啊。

陆明宇背靠着教室外的墙壁,百无聊赖地看着日光的影子顺着面前的地面倾斜下去,一点点从脚边移动到了未知的地方,然后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了。

班导刘大锤在出来的时候只是狠狠斜了陆明宇一眼,撇下一句“什么时候你能把家长找来,什么时候再让你进去上课!”,之后他就如同斗败了的公牛般从鼻孔里喷着粗气,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陆明宇默默在背后给他比了一会儿中指。

开什么玩笑,你不想让我进去,我还真的就不想进去呢!

虽然……听到里面朗朗的读书声透过墙壁穿越出来,又硬着头皮接受着来来往往的老师们略带惊疑和不屑的目光,也确实不怎么好玩儿就是了。

在无所事事地左看右看的时候,他甚至还分出心思想了想以前听到过的心灵鸡汤故事,比如马克思老先生曾经把图书馆的地板磨出脚印、某位领导人曾经在闹市里旁若无人的书之类,他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在心中思索了一会儿如果在这里磨个一年两年,不知会不会真的磨点痕迹出来。

莫翔早就和班级最后排的人串了座位,此时他悄悄开了后面的大门,冲着陆明宇张牙舞爪地比划着让人看不懂的手势,陆明宇本来不想理他,谁知他声音太大,被前面讲台上站着的数学教师赵二郎逮个正着,一声尖利的叱喝就差点掀翻了屋顶:“莫翔!不想听课就给我出去站着!陪着陆明宇站到下课再回来!”

“切!”

莫翔不以为然地横了他一眼,站起来就把背后的椅子撞翻了,然后就神气十足地走了出去。

徒留赵二郎在前面吹胡子瞪眼睛,一口老血险些梗在喉咙边上。

“我说”,陆明宇暴躁地那眼斜他:“你跟着出来做什么?”

“切,你管这么多干吗?”,莫翔同样拿眼横他:“小爷我看腻了他那张怨夫脸,出来透口气不行吗?”

陆明宇哑口无言。

赵二郎本名赵国强,听起来是个多么高大上而又为国为民的好名字,谁知是个妻管严,天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在老婆面前畏畏缩缩,而这件事众所周知的原因则是更加离谱——他老婆钱萌也是江成五中的英语教师,办公桌就摆在赵国强的正前方。

据曾经去过办公室请教问题的同学回来说过,赵国强在走到老婆办公桌附近的时候都要绕过一个圈,生怕不小心点着引线,再引发一场单方面的家庭战争。

自然而然的,他那满腔怒火累计太久根本无处发泄,也只能全部堆积到倒霉的学生们头上了。

好几个班的同学都对他怨声载道,莫翔宁可出来站着也不愿上他的课,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陆明宇突然转头去看他仍旧贴着纱布的胳膊,语气担忧:“收口了么?”

莫翔被这状似温柔的抚慰给吓得浑身发毛,闻言却无所谓地甩甩肩膀:“还提这个,那帮亲戚们恨不得都趁着这个机会来攀老爷子的面子,这么个小伤被他们一说比骨折还要严重,我当时太困了还不知道,等醒来的时候病房里都快被摆成灵堂了。”

陆明宇哼了一声:“自己咒自己的本事学的真好。”

莫翔大大咧咧地抬眼:“套用一句小品里的台词,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天天活的那么累,装给谁看呢。”

气氛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都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陆明宇才抬起头,却并没有看莫翔的脸:“翔子……你和我说实话,你真喜欢卓妍么?”

莫翔一下子红了脸,无论如何也不去看陆明宇的眼睛:“胡说什么呢。”

陆明宇扑哧一声笑了:“真像个女人……什么也不敢承认。”

于是莫翔差点被踩中了尾巴,于是恼羞成怒地导致口不择言起来:“还敢说我,那你喜欢陆筝吗?”

两个人再次愣住了,同时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隐藏在幕帘背后的、极力闪躲的光芒。

日光的影子从脚边一点点地拉长了过去,如同在他们中间切开了一个无形的鸿沟。

莫翔轻呼了一口气出去,他来回平复了一会儿心情,依旧试图修补这个尴尬的气氛:“咳,我只是想说,虽然小爷见多识广接受力强,虽然小爷阅片无数心中无码,虽然你是我哥们我不能推你进火坑,虽然你不惧世俗眼光,虽然我对你的勇气和厚脸皮深表敬佩,虽然我对你的三分钟热度深表担忧……但是你——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突然鼓起勇气似地正色起来“——你可不能对我下手。”

陆明宇屏气凝神地听他说了这么久,结果就听来这么一句转折,这让他憋了半天的肺部险些岔气,但他连忙自表清白:“绝对不可能!”

莫翔惊异地瞪大了眼,陆明宇险些闪了舌头:“我的意思是说,我绝对不可能对你下手!”

谁知莫翔这朵奇葩居然哭丧着脸:“小爷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陆明宇:“……”

于是莫翔佯装正色地抱起了双臂:“小爷可以帮你保守秘密,但你也得帮兄弟一把……我知道卓妍喜欢你但你不喜欢她,但在小爷追到她之前,你可不许伤害卓妍。”

“呵,我伤害她?”陆明宇冷笑一声,像挥开什么污物似地挥挥手:“我现在就盼着她离我远一点,你要不要追她是你的事情,但最好看清她的人品之后再下手。”

莫翔听出了不对:“卓妍做什么了?”

“她——”陆明宇话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那句“她给陆筝下药”就挂在嘴边,却总觉得说出来伤人伤己又没什么可信度,就如同尖锐的鱼刺卡在喉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莫翔察觉到了什么似地追问道:“她做什么事了?”

“不说了”,陆明宇想了想莫翔这藏不住话的性子,还是闭嘴把头偏到一边:“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了。”

“切”,莫翔逼问不成,很快沉下了脸:“废话连篇,没一句说到重点上来。”

“你——”陆明宇瞪起了眼。

“想打架么?”莫翔撸起了袖子。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互相对峙的时候,陆明宇无意间抬起了眼,原本吐到唇边的话却被无意中看到的那个身影给吓了回去,唾液涌到半路将他呛了个半死。

“喂,又怎么了?”

莫翔跟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却只看到了一个穿着高领大衣的瘦长身影向教学楼里面走了过来,那个人走路的时候重心放得很奇怪,总感觉是在缓慢地拖着脚步,而微微佝偻着的身体也给人一种看起来很不健康的感觉。

此时正是上课的时间,诺大而空旷的校园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单调而孤独。

“该死,他怎么过来了?”

陆明宇二话不说地就往楼下跑去。

“哎!”

莫翔在后面跳脚:“还有半堂课呢,你就留小爷自己在这儿数羊啊?!”

说话间已经看不到陆明宇的背影了,莫翔在他后面轻叱一声,转而却也同样趴在窗边,看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消失在了教学楼里。

“陆筝么?”

莫翔微不可闻地喃喃道。

陆明宇跑下去的时候其实是什么也没想过的,脑海里那些风声掺杂着叹息呼啸着滚过他的脑海,他的视线里只有陆筝的身影,他竭力向着那个身形奔跑过去,有很多的话梗在嘴边,有很多的事情想要说出来——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你怎么过来了?

——出门之前吃饭了么?

其实想想也知道的吧,一定是陆筝醒来之后就把电话卡安了回去,然后刘大锤或者教导主任的电话就顺利打进了他的手机里。

哪天一定偷偷把他们加到黑名单!让他们再敢打扰陆筝!

陆明宇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边跑到了陆筝身边,到了对方面前的时候他才堪堪刹住了闸,布满细汗的额头在日光下显得亮晶晶的:“你——”

只有风声滑过了掌心。

日光打下了大片阴影,坠落的汗水沿着灰暗的背景涌了下去,最后消失不见了。

耳边无声的嘶鸣拖长了数倍,好像有汽笛的长响推挤着震撼着耳膜。

陆筝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脚步声抬起跃下的震动声明明轻而又轻,在陆明宇的视野里却仿佛砸穿了地板,每一下都能让龟裂的碎片无限延伸。

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好像他陆明宇成为了一道了透明的却阻碍着人的行动的风墙,被人有意无意地躲了过去,甚至连眼神都不屑给予——

陆明宇仓皇地回过头去,陆筝的背影显得孤独却又冷傲,好像在他面前再次竖起了一道玻璃铸就的墙壁,或者说是两人之间划下了不可逾越的深而见不到低端的鸿沟,他想迈过去拉住他的袖口,却被狠狠挥开了……他坠落到了虚无里。

果然是生气了么?

陆明宇心急如焚地抢上前去跟在他身边,开始如小媳妇一般低着头喋喋不休:“我知道你生气了,我也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她带进我们家,发生这样的事都是我的错,拜托你别生气了……”

平心而论,在陆明宇的记忆里,他都没这么低声下气地对陆筝说过话。

而最重要的是,听他说话的人只是自顾自地走着自己的路,连他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都被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埋在高领大衣下的脸看不清表情,是怒到极致、还是羞到顶点?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过来呢?

陆明宇闷闷地想着。

小剧场:

叶菱(百无聊赖地玩手机):“我就没见过这么矫情的剧本,磨磨唧唧的有完没完?那些个心理描写动不动就出现到底有什么意思?废话这么多谁乐意演啊?到底还有没有我的戏?没我的事儿我就回家补眠去了啊。”

云封(拼命擦汗):“马上、马上就到了啊别生气嘛,嘿嘿你不想见你们家白思怀了?”

叶菱(冷冷地):“见个屁,老子天天晚上都能见到他,还用得着你?”

云封(恼羞成怒):“待朕虐死丫的!”

叶菱(抠耳朵):“早说过无数遍了,烦不烦啊。”

云封(愤恨地撕掉了手帕):“白思怀!快滚出来管管你老婆!”

白思怀(故意揉耳朵):“风声太大,我听不见??????”

25、剑拔

而事实上,从早晨陆明宇离开家门开始,到现在陆筝来了学校这段时间里,四楼的教导主任办公室里也同样有几个人坐立不安,这几个人眼神各异,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金淬的火光在空中挤压振颤,只有一个人从进入到那里开始就打着哈欠玩手机,眼角上都是因为没有睡足而挤压出的泪光。

叶菱不知何时换成了另一款白色的翻盖手机,本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通讯设备,不知为何到了他的手里,那东西就无端透出来股骚包的气息。

他坐在那儿趴了一会儿就翻了个身,过了不久又蹲坐在了椅子上,很快又换成了另一个如同咸鱼般平铺在椅背上的姿势,僵硬而平板的身体几乎都要拧成了麻花,也难为他居然能做出那么多高难度的姿势——

坐在办公桌后的刘广强终于忍不住了,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视线如同机关枪般向叶菱突突地扫射了过去。

刘一飞一直一言不发地埋头站在刘广强背后,脸上透出点纠结的神情来。

叶菱只能无奈地半抬起头,眼睑下是两圈抹不去的黑色:“刘厂长,生病了还是尽快去看医生的好,拖久了可就治不好了。”

“你——”刘广强恼怒地直起身体,硕大的肚腩因为他的怒火而抖了几抖:“你怎么能这么没有教养!”

“真不好意思,我没爸没妈,这么多年都不知‘教养’两个字该怎么写”,叶菱冷冷地翻起眼皮,瞳仁儿里扫出两道光釉的色泽:“还有啊,您可得小心着点身下的椅子,这椅子年久失修,以您的体型要是坐下去的话,难保不会马上变成碎片啊。”

刘广强的鼻毛都要气得吹到天上去,他颤抖着拿手指向叶菱,手指上硕大的戒指晃晃悠悠地好像马上就要落下:“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今天一定要让校长过来评评理!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今天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爸……”刘一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刘广强的怒视中咽下了后半句。

“吃不了就别点那么多菜啊”,叶菱长长呼出一口气,显然是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不知道什么叫光盘行动么?兜着走回去,饭菜可都烂掉了啊。”

教导主任室里的两个年轻的教研员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碍于刘广强的面子才不好意思放声大笑。

也不怪他们因着这场面而感到解气,主要是因为早就受够了刘广强家的化工厂无时无刻不在排放的废气。

江城五中所在的地方离市中心不远,却着实处在一个爹不亲娘不爱污染严重的地方。

校址所在位置紧挨着河道,另一边恰好又是交通主干道岔路的必经之地,学校左右两边也因此盖起了两家化工厂,河里的怪味和酸臭的异常水源总是熏得大家捂着鼻子才能走过去,校内的空气也时常弥漫着雾霾和污染严重时才会出现的腐烂怪味,来上学的人们甚至要戴上口罩捂住鼻子,才能在快速的小跑之后闪身进入教学楼里。

学校教职工和学生们也曾联名给环保局写过信件,甚至还效仿古人在长卷的白纸上挨个写上名字塞进信封里给邮寄了过去,幸运地是,他们很快就收到了环保局发回的信件,声称将尽快上报并向有关部门反应这件事情——结果整整上报了三年也没有回信,那个传说中的“有关部门”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连个消息都没有透出来。

再发短信过去的时候就没人回了,打电话过去也总是占线。

这件事就像无数个地方的烂尾楼那样不了了之地销声匿迹了。

于是学校上上下下的人都敢怒不敢言,说来也是因为刘广强实在嚣张的太过,他那儿子刘一飞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主——据说当年刘一飞中考之前整夜都因为紧张没睡好觉,他那阔太亲妈心疼儿子,在送儿子上学来的路上强逼着他喝了三升牛奶,足有好几个大可乐瓶子的牛奶灌下去,刘一飞脸都绿了,本来还能勉强算出几个数字,结果根本连名字都没写就跑到了洗手间里,整场考试期间都没再出来。

据说本来是能得三百多分的水平,这么一来根本连二百分都没考过,多亏他这个土豪老爹跟着满天托关系送礼,才把他勉强塞进了这所学校。

现在看来,这小庙当真是盛不下这座大佛,这几年来刘一飞每次惹事都是靠钱摆平,居然也在叶菱不在的时候混到了老大的位置,只是这个位置他总是很难坐稳,手下的人时不时给他找点乱子,而每次惹出祸来都要刘广强这位神通广大的老爹出来显阔——开始的时候校长和副校长之类的还给他面子出来应付应付,现在则是干脆躲了出去,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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