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叫莫翔的那个小子”,叶菱抚了抚头发,把睡歪了的几根呆毛重新顺平了,他连着又打了两个哈欠:“他打刘一飞的那一拳,也同样是我指使的。”
“喂……”
刘一飞和陆明宇同时抬起了头,却被叶菱慵懒中带着凌厉的一眼给逼了回去。
叶菱收回了视线,懒洋洋地继续道:“也就是说,除了刘一飞要包揽欣达饭店的赔偿这一点之外,剩下的问题都出在我身上,我会负全部的责任。”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重锤砸在了办公室里,把那些坑坑洼洼的表面都砸平了。
只听说过互相推卸责任的事情,没听说过有这种大包大揽地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安的人。
叶菱到底在想些什么?
白思怀简直是在边咬牙边磨牙了:“叶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在咱们学校,记大过三次就要开除学籍留校察看,而你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如果这次也算上,你只有一次记大过的机会了——”
白思怀一字一顿,每一次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夹杂着风声:“——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你不想考大学了么?”
众多视线同时投向了叶菱,而他倒是在这些逼人的目光中毫不怯弱地淡定地掏耳朵,同时忍不住乐了:“这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表情啊?谁说我不想考大学了?我还想离某人远一点呢。不过这件事情追根究底也是要给学校一个交待的,啊,给学校一个交待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要给我们的刘厂长一个交待——”
他忽而转头,原本半睁半闭的圆滚滚的瞳仁儿竖成了一线:“——有可能考全校第一的人,就因为要给您这么一个交待,主动放弃了考学的资格,这样的结果您还满意吗?”
——不对。
陆筝一直未发一言,但也同样在背后默默蹙起了眉头。
事情本来不该是这么一个发展态势,这个名叫叶菱的人人为地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它的地方,把负罪感悄无声息地压到了刘家父子的肩上。
当然也赌上了自己的“前程。”
刘广强通红的脑门上开始冒汗,他随手把纸巾抽出来按在额头上,然后来回擦了几下,他的眼神开始左右乱转:“那、那又如何?这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这小混混不学无术还敢办什么生日会,居然还敢收学生们的贿赂!学校的风气就是被你们这群人给——”
“——爸!别说了!”
刘一飞突然出声喊道,他收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额角旁边有了暴起的青筋:“我都已经够丢人的了!我的面子早就已经丢尽了,求你别再像我妈一样不依不饶的了,快点回去吧!”
刘广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居然会被自己的儿子抢白,因为常年在与学校的拉锯中处于有利位置,所以如今这混乱成一团的场面倒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起来,而常年管教儿子的经验自然不会让他有所退缩,所以只能把怒气撒在这不争气的儿子身上:“你这混小子!老子来帮你出头,你倒还反过来怪老子了!老子今天不揍得你哭爹喊娘,老子就不姓刘!”
“你揍啊!你揍啊!”刘一飞不知哪来的胆子,居然涨红着脸,梗着脖子和他老爹叫板:“我后悔了啊!我后悔了行不行?我不该在你面前提卓妍,也不该在你面前提叶菱!你知道底下那些小弟是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屁大的本事都没有,出了事只会哭哭啼啼地回去找老爸替我出头!你知道我有多没面子吗?”
刘广强已经揪住了刘一飞的衣领,怒涨着脸就要狠狠扇他一巴掌,他这一下急火攻心速度太快,饶是连白思怀都没能拦住,只能眼看着他抬起的巴掌旋在半空,转瞬就要狠狠落下——
——刘一飞忽然被某种大力向后一扯,那个挟着雷电的铁扇堪堪甩过了他的面前,刮出了落空而刺骨的寒风。
刘一飞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陆筝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背后,他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恼怒:“我不知道您家的家规是怎样的,但我奉劝您不要对孩子动手——即使是动手也不要让伤痕留在孩子脸上,那样做的话,最终后悔的只会是您自己罢了。”
陆明宇骤然转脸去看陆筝,他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脸也微微胀痛起来。
陆筝也同样对他这边侧过了脸,给了他从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眼神。
夹杂着细微歉意的目光,甚至泛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羞惭。
不会吧。
开玩笑的吧。
陆明宇下意识地就想伸手摸到自己的左脸上,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实在太过明显,于是只能拼命压抑住动手的欲望,他知道自己只要来这么一个动作,明天校园里铺天盖地的“言情女主角”代言人就得非他莫属了。
可是,根本用不着道歉啊。
明明是我的错啊。
白思怀连忙趁此机会插到几人之间,摆出了那副见所未见的和事佬表情:“刘先生,您看这样怎么样?欣达饭店的赔偿问题就由您、学校和叶菱三位主要责任人共同负责,至于条子,咳,不是,至于警方那边,学校也会派人前去协商,最终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至于您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我只想说‘棍棒出孝子’已经是被淘汰已久的教育理论了,还是希望您在动手之前,能够三思而后行吧。”
他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人模狗样,把熟知他天性的刘一飞和陆明宇给惊得愣在原地,面前奔腾过无数只不知疲惫的草泥马。
只是刘广强倒是被糊弄住了,他虽然觉得面前的这几个小子都缺教训,自己的儿子也一样得再好好揍一顿——
——但是家丑不可外扬,今天确实是丢尽了面子,回去再好好收拾这不争气的混小子。
于是刘广强仰着头,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就算同意了白思怀的提议。
白思怀的镜片寒光一闪:“那么咱们这场小型家长会也就到此结束了,各位同学也都回去上课吧。对了,陆明宇同学,你的艺术生审批表现在在周主任那里,你一会儿下课就去找他拿吧。”
“已经批下来了么?”,陆明宇惊异道:“不是说要一个多月才能审核通过么?”
“咳,程老师说你是不可多得的逸才,所以让你走了快速审批通道,一会儿下了课你就去找程老师吧,可得好好感谢他啊。”
陆明宇马上抬眼去看陆筝,后者却再次把脸埋进了衣领里,根本没有回看他的目光。
被无视了……
在被夸奖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和陆筝分享”,而“对方根本没有看他”这个现实让陆明宇觉得自己再次被当面狠狠地甩上了一个耳光,连原本喜悦的表情也无意识地垮了下来。
或许是他的脸色变化实在太过明显,白思怀在把他们送出办公室的时候还破天荒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开心点。没被记过可得好好学习啊。”
“知道了。”陆明宇低声嘟囔着。
陆筝已经不知道走出了多远,他根本没有半点要等陆明宇的意思,背影单薄的就像一根竹竿。
陆明宇赶紧追了过去,跃动的脚步在拐角处转了一个弯就消失了。
而在另一侧楼梯那边,叶菱早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楼下,今天阳光明媚,树影在操场上画出了斑斑点点的破碎的圆球,他看了一会儿后居然上去踩着那些树影走过了几步,阴影把他的脚掌分割成数块。
叶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到微寒的风卷着落叶拂过身侧,却在嬉笑打闹之中就静止在他身后不动了。
仿佛一个世纪之后,他才又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哟,白老师,兄弟学校的联谊会好玩儿吗?”
“你说呢?”白思怀踏前几步,把那些五颜六色的拉花从他的衬衫上揪了下去,只是他那副表情一点都显不出高兴:“你的生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阻止我看好戏啊”,叶菱无所谓地耸肩:“本来这次也能记大过的,都被你这家伙把我的计划给扰乱了,不过——”
叶菱眼里的笑意好像从云彩中凝聚了起来:“——还有两次,你就输了,我就顺利退学了啊。”
白思怀把脸撇到一边懒得看他:“我教了这么久的理科,这几个数字还用你来告诉我?”
“切”,叶菱眼见一计未成,非常失望地转身了:“无聊透顶,我还是找别的乐子去吧。”
他刚转身想走,转眼拍拍脑袋就回过了头,这次是一脸颇不真诚的期待:“借个火呗。”
“嗯?”,白思怀狠狠瞪了他一眼,嚼了嚼嘴里的烟,发出吱嘎吱嘎的轻响,只是很快,他的眼睛就惊异地瞪大了:“不可能——唔?”
白思怀呆呆地站在原地,点着的半支烟都含在唇间忘了继续抽下去。
叶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不知从哪儿顺来的一只烟被他叼在口里,他那一脸满足的表情让人看着看着,就想毫不留情地脱下鞋,然后用鞋底狠狠按上去在他脸上碾上几下。
不过白思怀现在根本想不到这么些有的没的,他已经彻底当机了。
叶菱带着笑意的脸在面前放大了数倍,两支烟的烟头对在了一起,棕黄色的蕊芯发出轻微的沙响,有淡淡的烟雾漂浮在空中。
被这烟雾所阻隔着的画面,有很多都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当呈现在面前的时候却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真的……好像接吻一样。
纯情的像是罗曼蒂克时期班里的女孩子搭帮结伙去看的言情电影。
套在这俩人身上……倒像是给直径五十厘米的钉子配了个直径二百厘米的螺母一般。
违和的让人不忍卒读。
小剧场
云封:“喂叶菱,小伙伴们都说你装bility,怎么办?
叶菱:“那就快让我下场啊,装bility什么的也很累好吗?我还想快点回去补眠呢。再说这全都得怪你,回去练几年再出来丢人现眼吧。”
云封:“……泥奏凯QAQ”
28、嫉妒
陆明宇觉得,在今天整整一天之中,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来诠释现实版“小媳妇”的真谛。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古代的日本女人那样踩着木屐,咯吱咯吱地动着并不顺当的双腿跟在自己的武士丈夫后面,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一面还得承受着随时被对方拔刀捅死的危险,最主要的是这个小媳妇要像复读机一样一遍遍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今天天气不好真对不起,今天的鱼做咸了真对不起,今天的热茶没有按照您想要的温度端上来真对不起……而那位武士丈夫却是蓄着长须插着木刀,随时准备砍了这啰嗦的女人然后再挥刀自断。
真不知道陆筝是怎么能走这么快的,明明后面的伤应该还没好啊……前方的人脚步一顿,仿佛察觉了什么般转过身来,这没什么力度的目光一飘过来,陆明宇却像个木桩子似地定在原地不动了,腿像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糟了、糟了,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丢死人了。
好在陆筝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瞟了他一眼就回过头去继续迈开了脚步,不然陆明宇恐怕得当场变成个冒烟的火球,直接飞升到太阳的领地去。
但他依旧秉承了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原则,快跑了几步就上前就和陆筝并行了,顺带还偷偷地抬眼瞄陆筝,嘴里磕磕巴巴地挤出了几句:“喂喂、走这么快做什么,喂,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害怕卓妍?”
陆明宇的本意是想说没关系你别怕她就算怕她也有我来保护你,哪知陆筝却微微抬起了眸子,瞳仁儿里汇聚了介乎于厌恶和恐惧之间的目光:“别再提到她了。”
“哦!”,陆明宇立正转身,摸摸鼻子刚想改口,无意间一抬眼,他就瞪大了眼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抱住陆筝的腰把他带向了路边:“小心!”
刚刚陆筝停过的地方疾驶过了一辆自行车,在它之后有陆续有无数个人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他们似乎是刚从一个拐角处冲出来等不及按铃,领头人自行车的后座上还坐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孩,狂风一扫,她那短裙就随风飞舞,引出女孩一阵娇羞的尖叫。
领头人吹了声口哨就想继续前行,不过他在离开之前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直接让自行车卡在了半路,后座的女孩一个惯性往前冲去,鼻尖直接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女孩马上眼含泪水,伸手就捶打他的后背:“好疼好疼啊,启明你干什么呀!”
那领头人从自行车上下来,把罩在头上的保护头盔拿了下来,他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居然戴了个摩托头盔,看起来真是不伦不类到了极点。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见他停下,也随之停了下来,宋启明回头对他们摆了摆手:“我有点事儿要先走了!剩下的稿子让小王写好了发到主编邮箱,争取抢在悠子周刊之前把稿子发出来,知不知道?”
“得令!”
那几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转而骑上自行车就要继续前行,没走两步就又被他叫住了:“把小月也顺便带回去!”
四周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口哨声,超短裙少女红着脸不干了:“启明,我好不容易才能坐一回你的自行车后座,你怎么就这么让我走啊?”
宋启明忍不住逗她:“自行车你就满意了啊?前几天我还看见开着加长林肯在校门口等你的人呢。”
小月气得跺脚:“那不一样!”
宋启明渐渐沉下脸来,他不笑的时候,倾斜着上挑的眼角就像要挤进眉峰里去:“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兜风,林东,把她带回去吧。”
骑行的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对小月伸出了手。
小月一掌打落了他的手,回头瞪了一眼宋启明,就气哼哼地跑走了。
宋启明无奈地摇摇头走了过来,他那一头棕发似乎重新挑染了一遍,色泽变得均匀而明亮,连带着整个人看上去都比上次阳光了许多,在他走到陆筝面前的时候,那个笑容绽放地更加灿烂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又见面了啊。”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毫无退缩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陆筝才迟疑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陆明宇在一旁冷着脸看着,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似乎是曾和陆筝相识过的男人……非常不顺眼。
那个笑容怎么看都像戴了一副假面具,那个伸出手的动作看上去就像设计好了一样的僵硬,那句状似巧合的碰面的台词也像早就排演好的一样,沿着话剧的剧本顺利地演了下去。
而陆筝居然毫无怨言地配合了他的戏剧。
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这两个人的关系还没能弄明白,陆明宇就被毫不留情地差遣走了,在遇到宋启明之后,陆筝就转身敷衍地对陆明宇点了点头,活像送走一个包袱似地对他道:“我和启明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你就先回家吧。”
——等等,什么叫“你就先回家吧?”
——有“什么事情”要做啊?
——这个人是谁啊?
陆明宇心里想过的话毫不犹豫地就从唇缝里挤了出来。
陆筝怔忪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这位是宋启明,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