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风筝 上——箫云封
箫云封  发于:2015年08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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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远走高飞?到时候又只剩咱们这些人孤零零在家想孩子了,你想不想也跟自己找个伴儿啊,家里有

个女人,总是和自己一个人带孩子不一样吧?”

仿佛一颗惊雷炸进了耳朵里,陆明宇的目光瞬间凝结,他嘴里的饭落回了碗里,目光也瞬间抬起,直

直固定在了陆筝脸上。

桌上的那些美食都从他的世界里剔除了,那些纷乱杂糅的声音都被剥除出了他的耳边。

思绪好像又被拉回了那个雪夜。

一个女人吗?

一个会将他带出苦海,然后抛弃他,将他送还给陆筝的女人吗?

一个会硬生生挤进他和陆筝之前,会成为陆筝的妻子,会被他称作母亲的女人吗?

一个会分走陆筝的目光、会分走陆筝的爱的女人吗?

——别开玩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确切地讲,他那副咬牙切齿的神情看上去就像要把那个不知名的女人

咬死,然后吞吃入腹一般。

可叹而又可怖。

只是一根筋的周滨完全没有发现餐桌上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他甚至连陆明宇的脸都没有多看,因为

他的心思都被吸引到了陆筝的碗里:“陆老师,你再尝尝这个,这个味道也——”

“——不用了。”

陆明宇忽然站起身来。

他那副表情当真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皮笑肉不笑”,从牙尖上磨过的似乎是周滨的血肉:“我爸他不

爱吃海鲜,吃多了容易过敏。”

周滨的筷子硬生生被这句话卡在了半路。

这是陆明宇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起“我爸“这两个字,这两个字重音发的格外明显,让人根本难以忽

视。

陆明宇伸出筷子,把那盘茄子里的辣椒拣走了:“我爸不吃辣椒,他胃不好,吃多了会胃疼的。”

他又夹起一块狮子头,然后拿出一边的糖罐倒了点糖进去,把狮子头在里面沾了沾才夹出来:“他吃

狮子头的时候必须沾糖,不沾糖的话就咽不下去。”

很快又是一块羊肉:“除此之外,羊肉入口之前要过一遍水才能入口,他总说羊肉里有一股膻味,只

有过了水的羊肉,才能把膻味去掉——”

他说了半路,终于忍不住抬眼,紧盯着陆筝扯开了唇角:“——多会自欺欺人啊。”

这下连单细胞的周滨都看出不对了,他把筷子悄悄放回了碗边上。

陆筝终于抬眼望向了陆明宇,一双眼竟是浅淡的看不出情绪,只是语气里夹杂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恼怒

:“不想挨打的话,有什么话就回家再说。坐下吃饭。”

餐桌上的空气渐渐凝固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陆明宇慢慢地、慢慢地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偏不想回家再说,你能怎么样啊?”

太难看了。

这种死缠烂打的样子真是太难看了。

王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脸上也跟着不好看了,但她还是不想放弃:“小陆啊,我有个亲戚家的外

甥女这几天正好要被调到这边的学校来搞教研,这孩子人好心善,就是一门心思想着学习,这一念就

念到了博士,连个对象都没谈过,可把她妈妈给愁坏了,据我对她的了解,她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

,要不哪天我给你牵俩线搭桥,一块儿见个面怎么样?”

“喜欢他什么性格?”陆明宇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长毛就不说出来的性格

吗?”

噼啪一声,陆筝把筷子砸在了桌子上,额角上的青筋难得冒了几条出来:“我再说一遍,坐下吃饭。

呆坐着的周滨被烫到般抖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忍着心痛夹起块肉放到了陆

明宇碗里:“大家都消消气,有什么事儿还是之后再慢慢商量吧?”

陆明宇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他再不看周围的人,只把目光重新投到了碗里,噼里啪啦的筷子和瓷碗磕碰过后,那小山似的米饭很

快就少了半碗。

连桌上的菜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王婶虽然觉得面上无光,但还是努力寻找着话题:“那咱们先不谈

这个,小陆,你真的要去职业技术学院当保安吗?这几天虽然在戒严招人,但咱们都知道那就是个形

象工程,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完全可以去培训学校当老师或者随便找个补习班当家教啊,实在不行

就去哪个学校面试试试,教师技能之类的只要练练粉笔字就成了嘛。”

“谢谢王姐关心了”,陆筝也不再吃饭,只默默盯着碗沿,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已经不想再当教

师了,请不要再说到这件事了。”

好像整个屋子的灰尘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那些雾霾将他涂抹得如同素描上成片的暗影。

整张脸都晦暗不清。

王婶打量着他的侧脸,越看越觉得熟悉:“小陆,你以前有没有参加过那个安槐市的青年教师优秀技

能大赛?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和你的侧脸很像的人啊,是在网上还是在报纸上来着,好像哪个代

表教师讲话上啊,哎呀好久之前的事儿了都记不太清……”

“王姐,是您记错了”,陆筝微微转过脸,那个熟悉的侧面在王婶的记忆里模糊了:“我不知道您在

说什么。”

于是王婶只得打着哈哈给自己圆场:“哎都好久的事儿了记不清楚也正常嘛,我绝对是这段时间被我

们班的皮孩子们给气晕了头,小陆你也别介意啊,快吃快吃,一会儿菜都凉了。”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顿饭。

陆明宇直到回家的时候,都觉得王婶那张脸上的笑意都是用面具拼命维系起来的。

连关门声都比平时沉重了许多。

而陆筝的表情看上去比平时更加沉默,乌云压顶,眼角眉峰都是苍白堆积起来的暗淡黑影。

陆明宇咽了口口水,难得感到了一丝恐惧,但他根本不是个会在陆筝面前示弱的人,于是他开始寻找

可以让自己扳回一局的谎言:“喂,我说,那个,那个……我交了个女朋友。”

陆筝突然转过了头,陆明宇后退一步,感到自己的颅骨被刺穿了,头皮发麻地哀嚎起来。

“不许带女孩子回家住,也不许影响学习。”

陆明宇忽然心头一喜,刚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见陆筝已经快步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把门顺手关上了

——只这一句话就没有了么?

——你都不会说些别的么?

——一般的父亲会这么对待儿子的“早恋”么?

那点油然而生的窃喜如同被人当头用一盆冰水浇下去,那点小火苗还没等燃起就熄灭了。

熊熊燃烧起来的却是另外的大火,他想也未想就几步上前,甩手冲动地摔开了陆筝的房门:“你在害

怕什么啊?带女孩子回家怎么了?带女孩子开房怎么了?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么,在不能负起责任的

时候就搞大了女人的肚子,然后让那个女人生了个野种出来?!生了个野种也就罢了,连那个女人都

不要,居然把这个累赘甩给了你,你还把这个累赘拉扯到了这么大——”

——你后悔了吧?

——你其实想把我丢掉吧?

——如果不想的话,为什么不理我呢?

——“啪。”

一声拖长了的巴掌声,在静谧中仿佛放大了数倍,连心跳都跟着缓慢了下来。

脉搏缓慢地牵拉着手腕,奔腾的血管狂涌奔流,然后凝固在了心脏底端。

心脏上好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啸汹涌着灌了进去。

真冷。

被风吹起来了啊。

陆筝眼角抖动着,他慢慢地回过神来,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五指山很快青肿了起来,陆明宇的半张脸很快成为了一个发酵的面团。

指骨的痕迹清晰地在少年的脸上安营扎寨,不知多久之后才会拔营离开。

陆明宇的眼角微微红了起来,他的睫毛迅速眨动着,拼命想要把软弱的泪水逼回眼眶里。

太丢人了。

像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一样。

他后退几步,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还帮陆筝关上了房门。

只是这短短几秒的时间,这个少年身上的血液仿佛被抽空了,他似乎变成了一个色彩单调的石像,轻

轻一碰都能碎裂一地。

徒留粘不回去的渣滓。

陆筝上前几步想要抓住他,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握住。

一声重力关门时的巨响。

他们被阻隔在了薄薄的门板两端。

小剧场:

陆明宇(在风雨中大哭):“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我再也不会和你见面了!”

陆筝(扑上去拉住他):“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陆明宇(拼命摇头,转身想跑):“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你一直都在骗我

!一直都在骗我!”

脑补的完全停不下来啊摔!(琼瑶奶奶对不住……)

跳戏了吗~~跳戏了吗~~~

10、耳光与倔强

陆筝趴在洗手间干呕的时候,依旧分出点精神想了想今天的事情。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明明不想动手的。

有十年都没有打过他了吧。

陆筝看了看自己红肿的手掌,那些红纹到现在都没有消下去,可见少年的脸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明宇那小子,一定不会给自己用冰块消肿的吧。

要不要去看看他呢?

刚刚想到这些,从胃里向上翻涌起的酸水让他难受得连眼角都逼出了泪光,每咳嗽一声,从腰上的神

经线上就好像被人用推土机碾了过去,把痛觉神经都一根根地拉直了。

疼的分不清哪里是哪里了。

天旋地转。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而且不会回头了。

他已经身在地狱了,不会把另一个人也一起拉下去。

果然遭报应了啊。

他在心里苦笑着想。

洗手间弥漫着一阵酸臭,陆筝摸索着伸手去摸纸巾,却摸到了一块热腾腾的毛巾。

他心神一震,却忽然感到嘴角被某个温热的东西覆盖了上来。

那个力道轻重不均,陆明宇肿着一张脸不去看他,手上动作却不停,拿着毛巾粗鲁却不失关心地帮他

擦着嘴角。

陆筝刚想开口说点什么,一杯热水和胃药就一起被塞进了手里,少年沙哑的嗓音随之响起:“再这么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话,我可不会再管你。”

那张脸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羞恼,总之还是微微红了起来。

当陆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上的毛巾已经抚在了少年脸上。

陆明宇惊诧地回头看他,陆筝手一抖,那块毛巾掉在了地上。

于是陆明宇慢慢把毛巾捡起来,挤出了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我再去重新过一遍水。”

他起身离开了。

陆筝慢慢把手覆盖在了脸上,不受控制的、牵拉着化开的表情被阴影完全覆盖了。

少年再次进来的时候,只是把滚烫的毛巾递给他就转身离开了。

那个背影仿佛是在逃走,一秒钟都没有多留。

很快,客厅里那台不知覆盖了多少厚灰的电视被人打开了,从电视里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那

么我们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今日下午五十三十五分,在我县杩杉渡口又出现了多人盗窃团伙,他们专

挑独自出门的学生下手,手段高明、伪装技巧出色,团伙中的五人今日已被拘捕在案,但仍有数人在

逃,我市警方已经联合数所高校展开追捕行动,还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保管好自己的财物,出门时

尽量注意安全……”

到最后,电视播报的声音越来越大,简直就是震耳欲聋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是因为自己要去做保安,让他感到不满了么?

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是嫉恶如仇的吧?

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希望自己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吧?

那么像他这个年龄的自己也是这样的么?

陆筝坐在原地慢慢思索,往事如同牵扯着线团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在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记忆最深刻的是家里乌烟瘴气的麻将桌,永远也不会停止的吵闹,还有在姐姐带回新男友时母亲的怒

吼。

怒吼的原因却是这个男友没有足够的钱,难以让她在赌桌上再来一盘。

姐姐只是冷冷瞪视着母亲,然后当着母亲的面,和那个不知从哪儿带来的男友来个湿热的舌吻,两人

的手都沿着对方的衣领裤腰钻了进去。

舌尖上的银钉闪闪发光。

划破了嘴角之后的血液顺着下颚流了下来。

陆筝突然抱住了头,然后他努力甩头,试图把这些记忆驱除出脑海。

不要再想起来了。

而事实上,在客厅里的陆明宇只是无意识地调转着遥控器,根本不知道电视里的人在播报着什么,也

不知道到底这些莫名其妙的人说着什么话。

他的思绪已经飘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陆筝第一次去家具厂装柜之后的夜晚。

昌宏根本不想要陆筝去帮工,因为陆筝看起来实在太瘦弱,根本不像是个能干苦力的模样。

但是在第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陆筝就喝进了一斤白酒,喝掉的啤酒更是数不胜数。

他只是坐在那里来者不拒,黑白分明的眼珠怔忪着转动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也不会醉的模样。

在别人喝多了哭天抹泪或者借酒装疯的时候,他也不言不动,只是坐在那儿愣愣地看着什么,眼底的

光芒仿佛能穿透云雾,却又没有焦点般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甚至是自己走回家的。

到家之后就一个踉跄,然后吐了个翻天覆地。

那天陆明宇说什么都要带他去医院,声音里甚至沾染了哭腔,但陆筝眼前一片昏黑,根本连路都看不

清楚,最后吐出的污物里甚至带出了血丝。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生活要把人压死了啊。

陆明宇缓慢地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膝盖上的布料渐渐湿润了。

在这样的一个寂静的夜晚,陆明宇坐在客厅里看了一夜的电视,而陆筝在洗手间坐了一夜。

一夜无话。

第二天陆明宇上学的时候,桌上做好的饭菜他看都没看一眼。

陆筝捶着僵硬的腿脚从屋里走出来,把身份证之类的揣在身上,又用高领大衣挡住了脸,然后扶着楼

梯小心地下了楼。

从后背到双腿的疼痛越来越厉害了,他这几天觉得保持正常的走路姿势越来越困难,甚至有时要扶着

什么东西才能保持正常的步速。

抽空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明宇还没考上大学,也还没有足够的自理能力。

不能现在就放手。

公交做了好几站地,才到了江城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的大门口,打听了好久才找到了女生宿舍楼附近的

保卫科,在他递交资料的时候,保卫科科长还在不耐烦地抽烟喝茶,看也没看就在他的申请书上盖了

章。

“又搞这些劳什子的形象工程,有完没完啊。”

科长不耐烦地嘟囔着,摆了摆手让他快走:“在学校随便转转摆个样子就行,市里说要来人检查也不

知什么时候来,雷声大雨点小的真是让人厌烦。”

陆筝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还特意早来了两个小时,现在也只能在学校随意转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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