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的瞳孔深邃无比，深不可测的冰冷杀意从里面透射出来。

左手扬起的影线要取走几人性命的同时，亚鲁迪斯在身后喝了一声，“别杀人！”

渊的动作微微一怔，在他停顿的片刻，几名杀手趁机跑掉了。

一阵风吹过，亚鲁迪斯朝着兀自站在原地的人走了过去。渊背对着他，看不清楚他眼中的神情。讽刺的是，绝阳的剑柄依然紧紧地抓在手中，不敢放下。不会忘记，上一次便是因为他大意之下没有拿剑，而被这个人用匕首深深地捅了一刀。

渊转身，看着走近的亚鲁迪斯，以及，他手中金色的长剑。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他们之间也会到不得不拔剑相向的地步。

良久，他笑了，低垂的眼眸压下了所有的情感，而只归为，那句似悲凉又似自嘲的话。

“——这才对，我是你的敌人呢。”

是你的敌人，渊。而不再是，你的恋人，你的莱伊。

如此这般，变成今时今日的局面，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渊说罢转身欲走，金光流转的绝阳却横在面前拦下了他的去路。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里面的光芒并不友善，“站住，我有事情要问你。”

回答亚鲁迪斯的是一根刺出的影线，不过只是为了逼他收剑的虚招，渊甩了他又要走。

亚鲁迪斯却不死心，几步追了上来，“你是因为什么招惹了浮影阁的人？”

渊还是不说话，加快了身法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

这让有点生气的亚鲁迪斯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却握到了一手的粘稠。亚鲁迪斯这才赫然惊觉渊刚才打斗中不自然的僵硬和没有动用右手的原因。他的右臂有伤，而且伤得不轻。

“你的手臂……”

“与你无关。”渊好像动怒一般甩落了他的手，飞快地离开了。

剩下亚鲁迪斯有些悻悻地看着那只被甩开的手，上面还沾染着不少暗红的血色。

他没好意思追问这伤口是不是与那天他动用的魔法风刃有关，人类的愈合能力自然不能与龙族相提并论。可是那明明是他捅了自己一刀在先，自己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亚鲁迪斯这样安慰自己，可不知为何，心里始终觉得有点难受。

他却说不出来，这股堵得慌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看傻了？”一只伸出的手在发呆的亚鲁迪斯面前晃了晃。

只见是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里突然冒出来的乔安娜，见到渊兀自走远了，躲在墙角的小丫头才探出了小脑袋。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她才不要被卷进去呢，保住性命是第一位的！

眼见亚鲁迪斯不说话，乔安娜的脸色兴奋起来，“呐呐，你真的不认识他？不可能吧，除非你人品爆发才能三天两头碰见这种神出鬼没的大人物！而且，你有没有看见刚才，渊竟然会听你的话没杀那几个人，你知道他的脾气是多么恐怖的家伙么！”

亚鲁迪斯还是没有理她，乔安娜变得更带劲了，“话说，他是不是看上你了？”

这句话终于让亚鲁迪斯没办法继续保持沉默，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

“你不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很……嗯哼，咳咳咳。”意味不明的深长笑容，乔安娜面对亚鲁迪斯质疑的目光突然就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扑克面孔，“看什么看？这可是本姑娘新发现的第一大新闻，你想知道的话——一千万，友情价给你打个八折！”

“从明天起，所有的开销我们AA。”亚鲁迪斯径直丢给她一句话。

便见到乔安娜瞬间石化当场，然后就见小丫头死皮赖脸地蹭了上来，“亚鲁哥哥你最好了，不会这么绝情绝义的吧？我知道干赏金猎人这一行的收入很高的，你施舍我那么一点小钱又不会怎么样？额，别走这么快，我认错还不行么……喂，等等我啊！”

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直到看不见了，才有人缓缓地从转角走出。

却是刚才早已离开的黑影，他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暗色的瞳孔，再次睁开恢复了正常的琥珀色。

“我说过让你离开她的，你还是不肯听。”莱伊叹息了一声。

感受不出这声低语里的悲喜，看到的多了，很多感情的起伏也被无法更改的未来所磨灭。尽管知道虚无之眼的禁忌，却还是，忍不住去看，以为多少可以改变那个既定的结局。就算改变不了，就算遍体鳞伤，也还是想要再挣扎一番。

终究，还是不甘心吧。

两名暗卫无声地出现在了身后，看样子是刚刚从什么地方回来。

“神主，听说浮影阁又派出了杀手，您……”

说话之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一枚沾血的暗杀令牌被莱伊丢到了他的脚边，显然这枚令牌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这让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刚才浮影阁杀手来袭的时候他们俩竟然没能跟随在左右，幸好主子没出什么事。

莱伊并没有责怪他们的失职，他似乎，并没有动怒的心情。

“来了四个人，有三个逃掉了，应该还没有离开永暗境内。”他用很淡的声音交代道，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替我杀了他们，就这样。”

说罢莱伊重新拢了拢斗篷的兜帽，转身离去了。

第150章：夜之卷·12

回到住处，莱伊颓下了斗篷，前些天才刚换了一件，可惜沾了血又要丢掉了。

摘了面具，莱伊咬着牙揭开了已经被模糊的血水黏在皮肉上的里衣，顿时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伤口又裂开了，还好现在是冬天不然化脓发炎就麻烦了。

莱伊起身去壁柜里翻出了几瓶伤药，将染红的绷带一层层拆下来，重新涂上药水再缠上干净的绷带。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莱伊不觉额头和后背都冒出了一层凉汗，胡乱地洗漱了一把想要搞些吃食，却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干脆灌下一杯水便直接倒在了床上。

昏昏沉沉的感觉愈发的严重，连睁开眼睛都觉得吃力。

莱伊废了很大劲才模糊地看清楚温度计上的数字，39.4度，果然，是发烧了。

因为是隐秘的住处，所以偌大的房子里没有半个佣人。已经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了，这个时间他连医生都请不到，附近的人家都黑漆漆的，熄了灯安稳地沉浸在梦乡之中。

莱伊叹了口气，不得不艰难地爬下床摸出一瓶退烧的药片吞了几片，便软绵绵地躺倒在床上再也不想睁眼。大概是太累了，不过片刻之后他竟沉沉地昏睡过去。

平日里莱伊总是睡得很浅，除了与保持的戒心有关，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

只有这样，他才能远远地逃离，那些似曾相识的回忆的梦境。

莱伊忽然发现，他变回了一个幼小的孩子，还是对感情和世事懵懵懂懂的年纪。

伴随着耳边一声尾音上扬的“威胁”，蒙住脑袋的棉被被男人扯了下来，妖孽的脸上满是邪恶的笑容，“玩躲猫猫的游戏也是没有用的哟，小~莱~伊~”

“我才没有发烧嘛……”小莱伊在床上滚了两下，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举起手掌，发现眼前的手变小变短了许多，嘴里发出的声音也稚嫩清脆了许多。莱伊扭过头，旁边的玻璃床上倒映出了他的模样。可爱的小脸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耷拉着，眨动的琥珀色眼睛里满带着不情愿的光芒。

莱伊忽然回忆起来，这是有一次他发高烧在家养病时候的场景。

“38.9度哦，嗯？”克洛德面带微笑地指了指温度计的示数。

“可是……药好难喝……”小莱伊的眉头皱的老高。

可惜再斗智斗勇也敌不过某只妖孽的软硬兼施，搞到最后小莱伊只好硬着头皮把那碗苦药灌了下去，虽然克洛德在药里加了糖，还是难喝的要命。

见到小莱伊一脸的委屈，克洛德就在他的床边坐下，用大手将他软软的发丝揉乱。那双碧色的眼里的光芒是宠溺而温柔的，又隐隐的，夹杂着几分让莱伊读不懂的苍凉。

“其实，有人让你喝药也是一种幸福。最起码，还有谁是关心你的。”

小莱伊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可是，克洛德先生根本就不会照顾人的嘛。”

“也是，因为根本就没照顾过什么人吧。”克洛德很大方地笑着承认。

尽管如此，就算是这种笨拙的关心，小莱伊也觉得是高兴的。生病的时候有人陪在身边，就不会觉得寂寞，觉得难受。这便是做为家，做为家人所带来的，独一无二的温暖。

馥郁的红茶清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小莱伊欢喜地喝到了克洛德亲手泡的红茶。虽然做饭和收拾家务的水平惨不忍睹，但在泡茶的手艺方面克洛德绝对是深藏不露的，泡出来的红茶总能最大程度地体现出红茶的尊贵与馨香，只不过他往往很忙不会亲自动手罢了。

“克洛德先生泡的红茶好好喝，到底是为什么啊？”小莱伊很天真地问。

“当然是有诀窍的哦，你想学的话，等病好了我就教给你。”克洛德微微一笑说。

“嗯！改天一定要教我！”小莱伊认真地点点头。

就这样一边喝茶一边愉快地聊着天，直到困了的小莱伊睡熟为止。

莱伊突然就想起来，克洛德这一天没有去学校，而在家里陪了他整整一天。

他突然就很想，对这个男人说一声“谢谢”。

无论如何，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又岂是一句简单的道谢所能概括的。

莱伊转身轻轻地推开了厨房的门，一壶刚泡好的红茶摆在桌台上微微冒着热气。莱伊于是倒了一杯茶，凑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已经有多久没有尝到了呢？

如果可能，还想再与克洛德先生一起，这样泡一壶茶，相对而坐地聊聊天，问一下今天学校和家里又发生了哪些新鲜的事情。是有哪个调皮的孩子戏弄了老师？是又从书上学会了几种新的菜谱？是隔壁谁家的狗狗又生了几只小狗？

等到莱伊突然回过神来，杯中的红茶已经冷掉了，克洛德也已经不在了。

才发现，有很多事，很多物，很多人，都已经回不到记忆中的模样。

莱伊不由地勾起了唇角，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原来，那些曾经习惯到会被忽略的东西也可以变的如此怀念。比如他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所以从没有留意过家人的关心。再比如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跟克洛德学习泡茶的手艺，可惜都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样，但如果失去了莱伊，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这是那一晚，小莱伊睡熟之前克洛德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至今也难以辨别这个擅长骗人的男人的话是真是假，但莱伊宁愿相信它是真的。

那么，你曾经为我难过过么，克洛德先生？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个虚幻的梦，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寻求那个答案。

夜深人静，一缕红茶的芬芳弥散在空中，回味悠长。

第151章：夜之卷·13

莱伊突然又梦到了，与凯撒一起在别墅外的花园喝茶的情景。

午后的阳光很好，疏斜的流晖透过浓密的树冠洒在那头银色的长发上，好像流泻的瀑布一样耀眼。凯撒在静静地喝茶，光晕在英挺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真的很好看。

茶有点烫，莱伊一边吹着热气弥漫的茶水，一边忍不住又偷偷盯着面前的男人看。

心里暗暗地念叨，什么时候他也能长大，也能再长高一点就好了。

“看什么呢？小家伙。”凯撒问，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

而莱伊也不害怕，欣然地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个“不要告诉你”的笑容，慵懒的模样活像某种家养的小动物。莱伊愈发觉得这个以前总是有些怕的男人其实一点都不可怕，凯撒是个很温柔的人，虽然他的柔情体现的并不明显，却符合王者的风范让人觉得很靠得住。

所以莱伊会去书房让凯撒休息，会为睡不好觉的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就好像，在那短暂的三个月里，找回了一种有别于家的温暖。

那几个晚上，凯撒总会不打招呼地进屋来跟他睡一张床。血池造成的内伤时不时地会复发，这时候莱伊会痛得在床上翻来滚去睡不着，小声的呻吟还是把睡得很浅的男人也吵醒了。

莱伊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突然就感觉到一只大手从背后按在了腰间。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开灯，就这样在一片黑暗中小声地交谈着。

“难受么？”凯撒问，低沉的声音带给人一种淡淡的心安。

“有一点点痛……”莱伊想要敷衍过去，但马上又呻吟了一声，身体蜷缩的更厉害了。

凯撒没有再说话，按在腰间的手掌突然就多用了几分力，没等莱伊反应过来便被拽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里。冰凉的后背紧贴着火热的胸膛，是属于狼族的体温，暖暖的很舒服。而大概是因为凯撒给他传递了灵气的缘故，疼痛渐渐好转了许多，莱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凯撒的手还紧紧地揽在他的腰间，让莱伊想动又害怕吵醒他。

便只好这样，以这种暧昧的姿势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凯撒意外地没有早起去处理公务，而留在了莱伊的房间里。

莱伊知道凯撒肯定是担心他的内伤又复发，所以一再拍胸脯保证真的没有问题了。因为这让莱伊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主上大人的工作是很忙的，还要凯撒特意花时间来陪他。

但凯撒只是笑笑，宠溺地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淡淡地说了一声，“没事。”

而那一晚，莱伊在清晨时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凯撒书房的灯还是亮着的。

凯撒竟是，整整一夜都在处理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

那个时候，莱伊莫名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尽管莱伊不曾预料到日后的变故，但起码，这三个月里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某种叫做“幸福”的感觉。是凯撒带给他的，那个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爱上他，拯救了他的生命，却同样将他的人生亲手毁灭的男人。

“在想什么呢，小家伙？”突然从背后响起的话音，温柔的一如往昔。

他总喜欢叫他小家伙，有些戏谑又带着几分淡淡的宠溺，是王者为数不多的温柔。

莱伊回头，却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一面镜子映照着他此时的模样，与两年前的少年相比，他如愿以偿地长大了，长高了。那么当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凯撒又会叫他什么呢？

莱伊愀然一笑，总不可能，会是以前的那个“小家伙”了。

现在的他，是否还值得你倾注那份感情？凯撒……

梦的场景，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

莱伊发现，他又回到了光明的圣玛丽亚学院。

此时他正坐在学校附近那家新开的甜品屋里，身边的顾客不少也是圣玛丽亚的学生。午休时间点上一杯热咖啡，悠闲地谈论着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甜甜的奶油香味弥漫在不大的店面里，让莱伊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好香。

在小脑袋几乎要贴到玻璃橱窗上的时候，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莱伊拉了回来。

略微冰凉的手心摸了摸他的额头，亚鲁迪斯冷着一张脸，“还是有点烫，先把药喝了。”

望着桌上那两杯褐色的液体，莱伊哭丧着脸闷闷不乐。这绝对是独裁！凭什么亚鲁自己点的是咖啡而他的就是感冒冲剂？眼见亚鲁迪斯已经开始悠哉地喝咖啡，莱伊却还磨磨蹭蹭地没有动杯子，琥珀色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那些诱人的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