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色的发留长了许多，垂在额前的几缕微微遮挡住了眼睑。琥珀色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纯澈与柔和，在细长而浓密的睫毛下轻轻地眨动。如果说那时候的莱伊只算长得可爱一点，清秀一点，那么现在这张好看的脸，倒有几分别样的俊美与魅惑。

亚鲁迪斯便近乎失神地看着，好像忘记了思考，忘记了手中还握着的剑。

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在那双漂亮的眸子深处，琥珀的温润瞳色，让人恍然有种往昔依旧的错觉。每当莱伊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亚鲁迪斯总会忍不住心软，忍不住妥协。只因他再也看不到这样一双眼睛，纯然而无害，好像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杂质。

嘴唇微微颤动着，冰蓝色的眼眸里，好像压抑着汹涌澎湃的情感。

莱伊白皙的肤色透出不自然的苍白，体格依然比正常人偏瘦许多，似乎只是长了个头罢了。亚鲁迪斯看着心里不觉一阵酸涩，莱伊这样子让他如何不心痛，不难过。这两年来莱伊经历了什么事情，吃了多少苦，根本用不着他去问也想象的到。

亚鲁迪斯伸出手，忘情地抚摸着莱伊的脸颊，缓缓地梳理着几缕他弄乱的碎发。

多想立马将他拥进怀里，将这么久以来积蓄的感情都宣泄而出。

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来我找了你多久，等了你多久？你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为什么要戴上这样面具换上另外一个身份，让我以为你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莱伊……我的……莱伊……”

在亚鲁迪斯喃喃自语之际，本来占据的优势却在悄然之间发生变化。

战局的逆转，只需要短短一瞬。在亚鲁迪斯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之人身上而毫无防备的同时，被他压在身下的莱伊突然扬起了一抹淡淡的冷笑。

手腕上猛地挨了一击，绝阳剑随之脱手，被挣脱他的莱伊一把握住了剑柄。

反身彻骨的杀意从眼中闪过，金色的长剑洞穿了亚鲁迪斯的胸膛。

冰蓝色的双眼骤然睁大，亚鲁迪斯难以置信地踉踉跄跄退后了两步。持剑之人冰冷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幻觉。一切的变故来的是那样快，以至于连袭来的疼痛都仿佛有些不真实。

“你输了。”莱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话。

面前的身躯缓缓地倒下，亚鲁迪斯眼睁睁地看着，莱伊松开了那把刺入他胸口的剑。

“我不是你，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上一次你没有死，只不过是走运罢了。”莱伊甩着手上溅落的血滴，语气充满了深深的嘲弄与讽刺，“被同一个人以相同的方式刺上两剑，亚鲁迪斯，排行NO.1的赏金猎人，也不过如此。”

亚鲁迪斯说不出话来，胸前血流如注的伤口让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这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龙族的剑，能够对神族的力量造成重创。

不再看那背后重伤奄奄一息的人，莱伊转身，打算拿走那块暗紫色的莹石。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莱伊一惊。

回过头，倚靠的岩壁已经被模糊的血涂花了一片，汹涌而出的血流，迅速地在亚鲁迪斯的身下汇聚成一片暗红的血洼。严重的伤势让冰蓝色眼里的光芒有些涣散，但那双眼里却透出可怕的坚决。或许，这已经不是他本人的意志，而只是靠着本能的支撑。

“别走……莱伊，不要……走……”

不要走……不要再像两年前，那样狠心地丢下我……

那只沾满血的手抓得很紧，甚至让莱伊痛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样的一剑他就算不死，也足够重伤昏迷过去，他却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眼见没办法将亚鲁迪斯那枯枝一样交缠的手甩开，莱伊便停止了挣扎，低低地笑起来。那冰冷而疯狂的笑声，不知道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自己。

“你在叫，哪个莱伊？”莱伊便笑着，这样淡然地反问。

感觉到抓住自己的指尖传来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抖，莱伊便蹲下身去，注视着那双无神的眼睛。慢慢的，以近乎残忍的方式，一根一根将他的手指硬生生地掰开。交缠的血红将手心染上一片冰凉的粘稠，莱伊猛一用力将手扯了回来。

有什么东西，便在分开的指尖被撕扯的粉碎，变得面目全非。

“……莱……伊……”

模糊的视线里，唯有那冰冷的话语，好像一把刺入心头的利剑，痛彻心扉。“——如果你是叫‘塞尔维克莱伊’，他不会为你回头。如果你是叫‘卡尔莱伊’……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无论你再找多久，都不会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莱伊转身走了，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脸上的表情。

走出艾斯皮尔火山的洞窟，明媚的光线迎面照在身上，带来淡淡的暖意。暗月石的能量场消失了，永暗从此解开了神的诅咒，光明和希望将重新降临这片笼罩夜中多年的大地。

永暗的黑夜结束了，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真的就获得了光明么？

莱伊低了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酸的，抬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有。

原来，阳光同样也能让人觉得刺眼，让人觉得在光芒之中无所遁形。

阳光散落下来，可是希望，却永远照不到他身上。

闭上眼睛，静静伫立，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夜中的世界。

而这一夜，漫长到永远不会有天明。

第157章：夜之卷·19

重新恢复光明的永暗国内，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也变得热闹起来。

就连平时鲜少有人光顾的冒险者行会也多了几分生气，行会的负责人在满脸喜色地计划向上级申报增添新的行会成员。神的诅咒解除了，永暗这边的生意也会渐渐发展起来，他可要抓紧时间招募一批新的赏金猎人来才好。

在会长忙着盘算接下来的准备之际，一名不速之客径直走进了行会的大门。

一袭宽大的黑色斗篷遮掩了来人的全身，使得他显得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实际上，当黑影出现在门口的刹那，不知是否是错觉的，一股不祥而可怕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大厅，使得本来阳光照耀的暖意在瞬间消散。

“请问……”迟疑了片刻会长还是礼貌地迎了上去，不知道是不是来委托的客人。

询问的话语说到一半便没了声响，来人缓缓地抬头，狰狞的面具底下那双宛如夜色凝聚的眼睛盯住了他的脸。平静无澜的眼神，却让会长的背后骤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经营冒险者行会的负责人，可不会对这样一张脸毫无印象。

他，正是屡次让各地的赏金猎人在任务中失手而被通缉在案的头号对象——渊。

光天化日之下，一向行踪飘忽的渊竟然会在永暗的冒险者行会公然露面。会长抹了一把头顶渗出的冷汗，如果换做平时，他会果断判定这是一个逮捕渊的绝好机会。可是偏偏，因为缺乏人手的关系在职的几名猎人此时都在外面执行任务尚未归来。

渊缓步朝这边走近，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大厅，那股逼人的压迫感更加强烈了。

暗色的瞳孔，好像盯紧猎物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虚无之中透出死一般的静寂。在会长以为他便要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窒息而死的时候，渊终于收回了视线，一枚造型别致的蓝宝石徽章从他修长的指尖掷出，嵌进了不远处的木桌的桌面。

“我是来还东西的。”渊淡淡地说道。

闻言会长只得上前，战战兢兢地将徽章拿起，顿时脸色大变。

每一名在冒险者行会正式登记注册的赏金猎人，都会获得一枚标有名字和归属地的猎人徽章。徽章的颜色代表了猎人的排名与等级，换言之，相当于个人身份的象征。

而这枚蓝宝石的徽章，却是赏金猎人排行中最高的那一级别。

上面刻写着两行小字：索法拉亚鲁迪斯。光明。

光明的亚鲁迪斯，会里排行NO.1的赏金猎人，他的徽章怎么会出现在渊的手里——

“让你们的人别再不自量力来找我的麻烦，否则下场，就跟它的主人一样。”冷冷地甩下这句既像挑衅又像威胁的话语，渊轻蔑的口吻，仿佛在嘲笑对方的弱小与无力，“——不相信的话，就去死亡火山那里替他收尸吧。”

说罢渊转身而去，等到半晌回过神来的会长想到叫人追捕之际，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尽管如此，那吵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不久之后便在大陆的四处流传开来——身份不明的谜样人物渊再次作案，夺走了永暗珍贵的暗之魔石，并且重伤了光明排行NO.1的赏金猎人。对此明目张胆的寻衅行为，正道的各方势力纷纷表示无法再坐视不管而决定对渊展开围剿。

两名暗卫始终非常不解，他们的主子为什么会做出这等惹祸上身的不智之举。

“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罢了。”莱伊的回答，平静的不能再平静。

什么替天行道，正义之名，不过是害怕殃及自身而想要联合起来把有威胁的敌人先行除掉罢了……凡事总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虚伪的正人君子呵。

莱伊笑了，突然开始有点理解，当年诸神联手放逐虚无之神时候的心境。

碍眼的棋子，还是早一点从棋盘上剔除掉比较好呢。

在各国追捕渊的风声闹得愈演愈烈的同时，莱伊却站在屋外静静看几株开花的梅树。

他披了一件雪白的貂皮大衣，伫立在那片梅花丛中。眼前是开得灿烂的梅花，洁白，或是红艳。一阵清风袭来，这凌寒独自开的腊梅将凄清的冬日增添了几分盎然的生机。

他该是，看不到这番别样的风景了吧。莱伊摇头，无奈地一笑。

光明的梅花开得比银国要早半个月，等到他养好伤回去的时候，那里最后的梅花也应该已经开败了。不过，没有什么关系，到那时候正值春暖花开比眼前之景要热闹的多了。

待到阳春三月，姹紫嫣红的百花丛中，谁还会记得这雪中孤芳自赏的梅呢。

花总是会凋谢的。再美好的东西，总不会是永远的。

还是，随其自然，将它忘掉了比较好吧。

“神主，您怎么又在外面吹风？银国的冬天不比别的国家，会一直持续到三月份……”

“我知道。”莱伊的回答却是漫不经心的，但仔细去听，会发现那一向寂静的声音却带了几分小小的感慨与怀念，“我还知道，银国的梅花是所有地方开得最晚的，却也是最美的。如果想要观赏大陆独一无二的‘雪月花’，就要在二月中旬的那几天赶到这里，因为这种花的花期很短，一般不到一个周就会开败了。雪月花盛开的时候，好像满树晶莹的白雪，在月色下观赏尤其美丽，所以才得名‘雪月’。”

说着说着，竟有一缕莫名的笑意从莱伊的唇角浮起。

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有些往事，有些细节，还可以记得清清楚楚。

脑海中忽然便忆起，曾经有谁在两年前的那个夏天，许诺过在他伤好之后带他来故乡的银国看看这名为“雪月”的梅花。王者那双深红的瞳眸里，包含着宠溺的万千温柔。

如今，约定的赏梅之期已到，那个承诺过陪他看梅的人又在何处？

莱伊伸手摘下一朵如雪的梅花，看那洁白的花瓣飘落在风中，消失不见。

风花雪月，也不过，一场过眼云烟罢了。

第158章：夜之卷·20

银国，在海伦的印象中是一个多雪的冰之国度。

这里的冬天相当漫长，几乎占据了一年之中半数的时日。银国的国土多半是地广人稀的雪原，雪原上的河流常年冰封不化，严寒恶劣的气候并不适宜人类居住。耳边呼啸的北风，让本来就死寂的大地变得更加清冷，漫山遍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海伦倚在门前，望着漫天飘舞的雪，小口抿着一杯刚刚温过的红酒。

是银国特产的西里斯红，论酿酒的技术银国绝对算得上整个大陆首屈一指。其他地方的红酒都达不到西里斯红这样的醇香，不烈，不火，馥郁的液体夹带着微甜的苦涩，隔的年代越久远越能够嗅到岁月带来的芬芳。

海伦曾经戏谑地说，凯撒的眼睛便如同这红酒一般，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她无法从那双深沉的红色眼眸里看出多少剧烈的情感，那双眼睛，如同王者宠辱不惊的内心一般总是波澜不惊的。如同那最上品的西里斯红，没有一般酒的烈性却以另一种独特的魅力将人征服。

总以为这样的男人心中容不下什么东西，好像一匹在雪夜中独行的狼。

孤傲，固执。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海伦又抿了一口红酒。两年前，她与凯撒一并回到了北陆的银国。对于曾经将狼族放逐的神界，那个男人并没有多少感情，硬要说的话，这里反而更像是凯撒的故乡。

人类总会不可避免的产生怀旧的心理，即便是神族，也不例外。

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什么东西是重要到难以忘记的。那好像一种心灵的归属，尽管凯撒从来没有承认过，但海伦知道，他对这片雪原始终怀有别样复杂的情感。

所以凯撒最终回到了银国，现在的他，依旧是夜狼族的王，是I.K的主上大人。两年来凯撒像往常一样处理着工作和事业，忙碌奔走的生活仿佛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甚至，现在的他能够云淡风轻地跟龙族的后裔聊天，说起那些在神界经历过的种种往事。

但海伦知道，在凯撒的心中，始终有一个隐秘的，旁人不可触动的地方。

就像狼群的头狼会誓死扞卫自己的地盘那样，他会尽职地，日日夜夜地守护着这个位置。它一直都是空着的，专门留给了一个人，而无论那个人在不在，会不会回来。

这场宿命，早在芬里尔之牙选择了王的另一半之时就注定了。

海伦摇头，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不知不觉，屋外的风雪变得更大了。

最近的格兰蒂亚大陆并不风平浪静，永暗那边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自然逃不过I.K组织遍布四处的眼线。对于那个夺走暗月石，并且重伤了赏金猎人NO.1的神秘人物“渊”——

“……是他。”凯撒当时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听起来异常平静的话音，又有多少复杂的情感在其中起伏翻涌。

能够让闪光之名的剑失手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感情是一把最锋利的剑，能够直截了当地命中人的弱点，哪怕再强的对手也逃不过它的劫。好像罂粟的毒，在不知不觉中缓慢地渗入五脏六腑，等到察觉的时候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海伦想，凯撒大概，便是中了这样一种名为“爱情”的毒。

而且，已经毒入骨髓，不想解，也解不掉了。

“你会去见他么，凯撒？”

得知渊的消息之后，海伦便这样问了他一句。

会？还是不会？结束一个漫长的梦，开启一段崭新的回忆，同样都需要勇气。

当见面之际发现他已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少年，发现熟悉的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那道心口尚未愈合的伤痕是否会被重新揭开旧的伤疤，划下新的烙印，变得血肉模糊……

这份太过沉重的爱，是否还有坚持的意义？

入口的红酒泛起一缕淡淡的苦涩，海伦放下了酒杯，哑然而笑。

她早已知道凯撒的答案，唯一的答案。——不是已经，照着心中的答案去做了么？

渊来到银国的消息，莱伊约凯撒见面的信函，这些事情凯撒都没有刻意隐瞒他。而海伦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竟然没有去阻止这个男人，反而就那样面带微笑，目送着那银发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