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王一直不在呢？”幽幽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海伦回头，看向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起这个禁忌话题的男人。狼族旁系的当主，克里斯正以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望着她，“夜狼族历来的古训教导我们，效率为上。如果我们的狼王大人一直不回来，我们是不是，就要一直这么等下去？”

“当然不会。”海伦礼节性地一笑。

“按照往年的流程，祭祖仪式的安排应该早已布置妥当了。”克里斯不紧不慢道，指尖敲击着桌面，“可是，已经第三天过去了，我却是连布置的草书都没有看到。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比祭祖仪式更重要到让狼王大人迟迟未归呐？”

克里斯的这番话不啻于当众拆凯撒的台面，搁置重要工作的失职足以让王的威严扫地。

不料海伦悠然一笑，拍拍手一沓厚厚的书稿被侍者呈了上来，“克里斯殿下有这份心意真是让人感动，不过，王临行前已经拟好了本次仪式的安排，只是还没来得及让您过目罢了。”

海伦继续微笑着说下去，“在场的各位如果想看，我们这里也有备份可以供随时查阅。当然，克里斯殿下如果能够提出更高明的建议，我想王也会很欢迎的。”

克里斯一言不发地接过草书，翻看过几张之后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滴水不漏的布置，完全没有让人置喙的纰漏，无论从任何方面。要准备好这些资料绝对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事情，那个男人，早在他到来本家之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一切了么。

我竟还是，低估了你的心思，凯撒。

合上了书稿，克里斯的脸上挂着不变的笑意，“主持的人选，不允许空缺的吧？”

“克里斯殿下想要僭越？”海伦笑道，“狼族有一件信物是在王本人不在的时候拥有绝对的发言权，那么您可否将这件信物亮出来给大家一看？”

这句话，让克里斯的脸色不由地沉了下来。

是“血玉”，那块红色纹理的玉石，他却是派人翻遍了本家的角落也没有找到。

是被凯撒戴在了身上？不会，那个男人不会将这种东西随身携带。

那么，家族的血玉，究竟被凯撒藏在了哪里？

“就算如此，万一狼王大人在路上遭遇了什么不测……”

“——还真是，劳烦你的挂念了，克里斯殿下。”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克里斯的话，众人的视线一齐移向了那出现在门口的高大身影。

别墅的大门是被直接用脚踹开的，扑面而来的风雪夹杂着阵阵袭来的寒意。那一瞬间，仿佛要震慑住在场所有的视线。凯撒大踏步进了屋内，银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扬。他的双手抱着一个人，厚实的风衣遮盖了怀中之人的身形。深红的瞳眸静静地睥睨着屋内的众人，那残留在外衣上打斗留下的破损与血痕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有王者的威严从内而外地投射出来，那双深红的眼睛，让人不敢直视。

未发一言，却已压制全场。

“王怎么会搞得这么狼狈？”克里斯的面色微微一僵，继而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被暴风雪阻住，途中遭遇了狼群袭击。”凯撒面无表情地答道。

“狼群？你是说那种活跃在北部雪原凶残的野生魔狼？”海伦惊讶地失声叫道，在场的客人也无不变了脸色。那种尚未被驯服的野生魔狼，是一种极其凶残的大型魔兽。普通的情况下便是单独遭遇一头都会要了人的命，如果是大规模的狼群，要血洗一个村落都不是难事。

凯撒没有回应海伦，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克里斯。

“好险，那可真是一场意外。”克里斯说。

“意外。”凯撒加重语气重申了一下这两个字，“我能够活着回来，还真是一钞意外’。”

红色的眼睛与银色的眼睛对视良久，凯撒抱起莱伊转身上了楼，“失陪了。”

被晾在一旁的克里斯扭头，对上了海伦似笑非笑的脸，压低的声音凑到他耳旁幽幽道，“那么殿下也请早点回房休息吧。记得看管好您的部下，不要在别人的家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万一不小心被当成了贼，王可不会看在同族的面子上庇护您的。”

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里面讽刺与警告的意味却很浓。

“克里斯大人……”见到凯撒和海伦都离开了，朱莉试探着走上前来。

啪的一声，装满滚烫茶水的杯子，被克里斯丢在地上摔得粉碎。

“……凯、撒。”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竟然，会从头到尾被你摆了一道！

“呵呵，哈哈哈，好……很好！”克里斯突然便大笑起来。

不是这样，你就不配是我克里斯的对手了，凯撒。

面对难得露出这样激烈反应的当主大人，朱莉也不敢出声劝什么，唯有沉默地立在旁边。

直到克里斯看起来消了气，恢复平静的脸色转向她，传达了新一步的命令，“我们的计划需要更改一下了，朱莉。在狼族祭祖的日子到来之前，还是安分守己一点。而且，我看我们的狼王大人似乎也有其他烦心的事情……呵。”

这样说着，克里斯的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了刚才凯撒进门的时候抱在怀里的男子，尽管风衣遮掩了他的容貌，但那个人显然是——

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从嘴角勾起，克里斯回头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凯撒，你绝对想不到，你还有一个最后的筹码握在我的手里。

第168章：雪之卷·10

晌午时分的光线从明净的窗棂射入屋内，将整个卧房渲染上了一层明媚的暖色调。然而这柔和的景致，却似乎完全没办法化解两人之间沉默的尴尬。

凯撒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莱伊。他知道莱伊没有睡，可是他不肯跟他说话，应该……还在为回来路上的那件事情生气吧。

“莱伊。”总是僵持着不是办法，凯撒只好掉下身价来打破沉默。

骄傲的王者很少对什么人妥协，不过，凯撒一点也不介意为莱伊开这个例外。

“……”没有回应，莱伊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还在生气？”试探着询问，在脑海中想象如何接近一只家养的猫科动物。

“……”莱伊索性把被子一掀，直接把自己从头到脚蒙了起来。

这一幕如果被海伦那个女人看到，大概会当场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然后一脸同情地拍着凯撒的肩膀，调侃地说他养了一只了不得的宠物，连主人的面子都敢不放在眼里。虽然——这种可能的假设并没有转变为现实，但凯撒还是觉得有点头疼。

早知道，他直接把那件事吩咐下去做好了，干嘛要找当事人商量来着……

“这样会呼吸不畅，把自己憋坏的。”凯撒俯身上前，把裹在被子里的莱伊拖了出来，无视了怒视他的琥珀色眼里微不足道的抵抗，伸手去揉莱伊的头发，“不就是做一场表面上的形式么，我都不计较你计较什么？”

“你当然不计较——”

莱伊一气之下就吼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开了口之后索性也不再装沉默了。

莱伊承认，没跟凯撒打声招呼就擅自去调查冰之钥的事情是他的不对，招惹上那群雪怪和那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是他的不小心，凯撒能从狼群中舍命救他并为他身上的七伤冰魄想办法他也很感激。

但是——

凯撒说，他喂了他纯血狼族的血只是权宜之计，只有去雪原深处的“冰封溪谷”才能够找到彻底解毒的方法。——凯撒是这么说的，但他同时严肃地强调，冰封溪谷属于夜狼族祭祖的禁地，那个地方只有狼族内部的成员才可以获准进入。

“所以……”莱伊现在很想掐死当时还茫然地眨着眼睛问凯撒的自己。

事实证明，天然呆是不会在感情方面有突飞猛进的发展的，该迟钝的永远都敏锐不起来。

“所以……你需要在那之前，成为狼族内部的成员。”凯撒想了想回答。

莱伊点点头，好像在认真地考虑凯撒的建议，要他成为狼族内部的……内部……的？

莱伊的脸色僵住了半晌，抬起头来看向凯撒，“等等，你该不是要——”

“我娶你？”凯撒的一句话让莱伊石化原地。

“……”

“不然，你嫁给我？”凯撒想了想。

“……”

所以，之后两人之间便演变成了如上所述的冷战局面。

莱伊觉得，他简直就拿凯撒没辙。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用毫无邪念毫不开玩笑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出“我娶你”“你嫁给我”这种话来。而且凯撒有没有想过，娶一个男人会让家族里的其他人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他？

“你觉得，我会介意么？”凯撒一脸淡然地反问。

莱伊无言以对，凯撒的确不介意，夜狼族都是一个个自我主义的家伙。

莱伊从床上坐起，掏出了那块暗红色的玉石，对着光线细细端详。狼的图腾，血色的纹理，都让这块不起眼的石头充满了一种厚重的沧桑之感。血玉的表面已经被岁月的痕迹磨得很圆润了，将它握在手心，竟像有一股灼热的触感在流动，一如狼族比人类偏高的体温。

是不是，那条宿命的红线，在凯撒把家族的血玉送给他的时候，就注定了呢。

莱伊闭上了眼睛，突然扬起手来，将东西狠狠地朝地面砸去。

这才不是宿命，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那种可能！

血玉碰撞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弹跳起来又落下，却没有裂开一丝裂痕。在莱伊垂落的视线里，一只大手沉默地将被他丢在地上的玉石捡起，重新放回他的手中。然后凯撒转身，一把推开了关上的窗子，凛冽的风雪迎面袭来，吹起那一头耀眼的银丝。

“你丢，朝这里。”凯撒说，“东西我已经送给你了，怎么处置随你喜欢。”

“……”注视着那双深红的眼眸，莱伊的手握紧又松开，却终是，垂下了手臂。

连莱伊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当时为什么没有把这块玉丢进雪里一了百了。

或许，是为了保留心底的一丝念想吧……

所以莱伊现在只剩下一个人纠结着，虽然事实如凯撒所言，这只是一场表面上的形式。反正他们都不会把这件事当真，只要解开了冰魄的毒，只要进入了冰封溪谷，只要……这是一个由堆砌的假象编织的美好梦境，只是他们，都没有去打破罢了。

当梦醒来，曲终离散。所有的希冀与等待，也不过是为了那注定的别离。

“凯撒，你明明知道……”莱伊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凯撒说，深红的眼睛里带着他一如往昔的温柔。

这样说着，两人的视线都一齐转向从窗棂投射进来的阳光。金色的日晖照耀在洁白的床单和被套上，镀上一层浅浅透明的暖意。尽管还是天寒地冻的冬天，摆在室内的植物已经冒出了绿色的小嫩芽，距离春暖花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银国的春天，会是什么样子呢？这片无边的冰雪，会消融么？

“莱伊。”身后的人唤他，“答应我，好么？”

感觉到身体被谁拥入了怀中，轻轻地抱紧，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个轻吻。

莱伊垂了眼眸，浓密的睫毛遮掩了那双眼里涌动的神情。

“……好。”他闭上了眼睛，低低地说。

第169章：雪之卷·11

当晚莱伊只觉得身心俱疲，天还没黑就倒在床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天亮。究其原因，大概是冰魄的寒毒让他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加上有轻微的低烧发冷症状。所以，如果不是那房间的敲门声把睡得很熟的莱伊吵醒，莱伊想他大概可以一觉睡到下午。

不过显然，看了看屋内已经指到十点半的挂钟，这样的想法是不太现实的。

莱伊叹了口气，磨磨蹭蹭地起来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女仆让莱伊多少有点意外，因为从他入住这座别墅以来就没有人打扰过他的生活。莱伊不知道这不是凯撒私下里的安排，总而言之他比较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没有人管他他反而乐得清闲。

“什么事？”暗想是不是凯撒找他有什么事情，莱伊问。

训练有素的下人表现出了良好的教养与礼节，微微欠身将一套崭新的礼服递给了莱伊，“午餐的时间快要到了，王请您换好衣服一起下去。”

莱伊伸手接过这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礼服，礼服整体是白色的，布料的质感摸上去足见它的贵重。高的立领装饰着手工的褶饰花边，肩侧和袖边绣着用银色丝线编织的图案。高雅美观又不显得庸俗，简约别致却不觉得单调。而且，礼服别致的花边很好地弥补了他偏瘦的身材，反而愈发凸显的修长而俊美。

不得不说，在挑衣服方面凯撒的眼光不错，神族天生便拥有高傲的贵族血统。

莱伊拿着这件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礼服，一时间有些语滞。

这名正言顺的邀请……算什么架势？

“这……”莱伊在思考合适的措辞，面上流露出的困扰很明显误导了对方。

“王妃莫非觉得这件礼服不满意？不可能啊，这可是王亲自为您量身订做的……”女仆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后慌忙转移了下文，“总之，您先穿上试一试嘛！”

莱伊挑动了一下眉，看着那一脸期待眼神的女仆，“……王妃？”

“是王让我们这么叫的。”女仆茫然地眨眨眼睛，奇怪地问，“有哪里不对吗？”

于是莱伊得出结论，他犯了三个最基本的低等错误。一，他低估了凯撒的开放程度。二，他低估了整个狼族的开放程度。三，他严重低估了，所有狼族内部人员的办事效率！

当然，第三条是接下来在家族宴会上莱伊才察觉到的事实。

事后莱伊总是会想，他在昨天答应凯撒那件事情是不是因为当时的阳光太好，或者是脑袋被烧得有点迷糊，抑或是凯撒的声音太温柔让他一时间乱了心智。总而言之，这个有些荒唐的求婚仪式让莱伊惊讶地发现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狼族内部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他和凯撒订婚的消息，而且，竟然没有人对他们的王娶的是男是女这个问题提出质疑。

但无论莱伊内心是怎么想，王的命令还是命令，他也只能听从女仆的话把礼服换好。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莱伊觉得面前的姑娘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好像有一串粉色的小桃心在跳动的感觉，让莱伊觉得有点不自在。坦白说来莱伊之前很少穿正装，印象里出席宴会等正式场合的次数少得能数过来，经验更是不用提。

等到莱伊随女仆来到餐厅的时候，发现其他的客人都已经入座了。

莱伊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坐在餐桌正中央主人位置上的男人。

银色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到腰际，黑色的燕尾服，搭配浅灰的衬衫和深蓝的领带。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与从容，无一不将那股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发挥到了极致。当然，莱伊想凯撒无论穿什么都很好看，他就是一个外表条件天生优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