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内心涌动的疯狂，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其他的什么，凯撒已经分辨不出。对他温柔的同时却无法压制住心底黑暗的另外一面。因为爱，所以嫉妒，因为嫉妒，所以疯狂。

如果只有毁灭才可以彻底得到，那么他是否可以在这里，杀了他。

在胸前的手臂缓缓地向上，掐住了莱伊的脖子，缓慢地收紧。

莱伊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两下。

……好冷。

明明触到的是那么滚烫的温度，却还是感觉身心都被一片冻结的寒意所笼罩。

冰冷的血液在体内涌动，是寒毒发作的征兆。七伤冰魄，会折磨人整整七夜，每一次的毒发都会比上一次痛苦百倍。能够压制住它的，唯有狼王的血，那些流淌着狼族至纯灵力的甘美的鲜血。

莱伊不由地勾起了变得苍白的嘴角，如果凯撒想要他死，太容易了。

“你可以毁了我，只要你想。”虚弱的话音，低低地在一片黑暗之中响起。意识在涣散，连带面前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但是……你不会。”

化为虚无的眼睛，那样平静地望着他，“——你不会杀我的，凯撒。”

“呵。”莱伊听到，凯撒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掐住他脖子的手松开了。

“你大概是我的劫。”黑暗中凯撒的声音，模糊到让人无法分辨出话语中的情绪。刚才还想要谋杀他的男人，就那样轻轻地将莱伊转身迎面拥进了怀里。这一刻，情感的矛盾在他的身上体现的尤为突出，无法融合的爱与恨将他整个人分割成两半。

温柔或者残忍，恋人或者魔鬼。他是莱伊印象里的凯撒，又不是凯撒。

“我还是，舍不得杀了你。”凯撒抚摸着他的脸，喃喃低语。

涌入肺部的空气让莱伊连连咳嗽起来，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了青紫的淤痕。也许凯撒迟疑的时间再长一点，他真的便会窒息而死。

刚才的那个瞬间，空气中弥漫的杀意是如此强烈。或许，莱伊想，凯撒应该杀了自己的。只要他不死，这份矛盾的感情迟早会让他崩溃。

覆上的火热啃咬着他冰凉的双唇，口中弥漫着滚烫的血液，泛起丝丝缕缕的腥甜。

意识在渐渐沉入黑暗，莱伊忽然觉得肩膀一痛，是凯撒咬了他，像狼撕咬猎物那般带着野蛮的残忍。尖利的牙齿深深地嵌入皮肉，有血液流淌下来，他的，凯撒的，好像彼此纠缠不清的宿命那样混杂在一起，将身下的床单染成一片血红。

“你的体内流淌着我的血，莱伊。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耳边回荡的声音在渐渐远去，莱伊笑着闭上了眼睛，无力去回应凯撒的这句话。

明明不想要继续亏欠，但他欠下这个男人的，注定一辈子都偿还不了。

那么也许，唯有死亡，可以划清楚你我之间的界限。

第172章：雪之卷·14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等到莱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身边的床铺是空着的，凯撒不在，应该早就离开了。莱伊翻了个身，发现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何时被换成了松软的睡衣，眼前的熟悉摆设让莱伊意识到他是在凯撒的房间里，而不是他自己的，大概是昨晚凯撒在他昏迷之后抱他过来的。

揉了揉还有些酸胀的脑袋，记忆却在凯撒狠狠咬上他的肩膀之后便终止了。

莱伊撑着手臂坐了起来，不小心拉扯到肩头的伤口让他痛得叫了一声。不用揭开睡衣，也想象的出来那个牙齿留下的印痕，短时间内怕是消除不掉了。不仅如此，莱伊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面残留着一圈淡淡的淤青，微微有些刺痛。

于是，莱伊得出了凯撒不在这里的理由。酒醒的男人，不敢当面向他道歉罢了。

清醒状态的凯撒不会做出像昨晚那般疯狂的举动，可恰恰如此，才让人看到那个真实的他。另一个，与包容的温柔截然不同的，对爱有着异常偏执与占有欲的他。矛盾的对立面在凯撒身上体现的尤为突出，一方面，因为爱而守护。另一方面，却因为爱而毁灭。

也许，如凯撒所言。他终有一日，会在失控之下毁了他。

莱伊轻叹了一口气，决心不去再想这个问题。

尽管凯撒不在，但他留下了照顾莱伊的下人。面孔也不算陌生，是昨天来房间邀请莱伊参加宴会的女仆。见到莱伊醒了，女孩立即笑脸迎了上来，呈上了洗漱的用具和换洗的衣服，又开始张罗迟到的早餐。让莱伊不禁感叹，他实在不习惯被人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

拿起叉子将一块煎蛋塞进嘴巴里，莱伊突然觉得，身旁侍候他的下人的眼神有点古怪。

莱伊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怎样的“古怪”，总感觉，与同情或者关心的感情类似。

他……有哪里出问题了么？

莱伊下意识地理了理毛衫的衣领，为了掩盖住脖子上的淤青他特意挑了一件高领的，外人应该看不出来才对。这样思考了片刻，莱伊实在想不通哪里有问题，索性继续埋头吃饭。因为肩膀痛右边的胳膊使不出力气，所以在切一块牛排的时候费了半天劲也没有切开。

“王妃，我，让我来帮您吧！”女仆见状赶忙上前来帮莱伊将牛排切好。

莱伊朝她淡淡一笑，正想要说声谢谢，话没出口就被下面的话语截住。他看到那个朴实的姑娘非常自责地低垂着眼搅动着手指，“真是抱歉，王妃，这种事情不应该劳烦您亲自动手的……您明明昨晚和王……想不到，第一次王都不懂得对您温柔一点……”

莱伊诧异地歪了歪头，昨晚？他和凯撒……第一次……

手中的刀叉一个没拿稳掉到了盘子上发出铛的一声，让误以为自己刺激到莱伊的女仆变得更加忐忑，“对不起对不起！王妃，我一个下人不应该这么多嘴。其实王还是很关心您的，今早还嘱咐我拿最好的伤药给您让您自己处理一下免得发炎……”

深长的呼气声，代表了莱伊一大早的心情全然被搞坏的哀叹。

郁闷地戳弄着那块可怜的已经在叉子下变得千疮百孔的牛排，莱伊想，凯撒做了一个很明智的决定。——在他发火之前，消失的连人影儿都不见了。

早餐是吃不下去了，莱伊起身，打算趁太阳还不是很晒人的时候出去走走。

那朴实的姑娘好像还没有从神经紧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连询问了三遍“王妃您确定您的身体撑得住没有问题？”，直到忍无可忍的莱伊狠狠瞪了她一眼才作罢。

早晨的后院很清静，没有半个人影。莱伊随便挑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坐着，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迎面打在脸上的金色日晖让莱伊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摊开手掌，一枚心形的蓝宝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莱伊注视着这块蓝宝石，显得有些出神。

远在银国，没办法得知光明那边的消息，所以唯有在无人的时候对着龙心发一会儿呆。连莱伊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想念？像他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还有想念的资格么……

将龙心在手中缓缓握紧，感受着它表面的纹理和轮廓。

莱伊突然哑然而笑，如果他当初能够狠下心将那一剑刺得再深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有日后的纠缠与无奈？明明知道，唯有死亡才能够斩断这个被诅咒的轮回，却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地挣扎着，霸占着这件宝物而舍不得丢掉。舍不得，将那个人忘记。

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呢，亚鲁。

“很漂亮的蓝宝石。”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莱伊一惊。

惊讶于自己竟然会失神到这种地步，莱伊抬头，那头扎眼的红发映入眼帘。

是克里斯，既然他们都是暂住在凯撒家中的客人，那么克里斯没有不可以来这里的理由。不过，莱伊并不相信能在这里遇到这个男人是单纯的巧合。——事实上，也的确不是。

没有理会莱伊面上流露出的惊讶，克里斯的目光盯着莱伊手中的赫拉斯之心，“两年前，银国挖掘出了龙族的秘宝‘赫拉斯之心’，曾经在整个大陆轰动一时。然而遗迹崩塌之后，这块相传灌注了龙心血液的蓝宝石就再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克里斯一边说着，作势伸手想要将宝石拿起，“它看上去很美，对不对？”

还没有触摸到，已被莱伊抬起的手挡住，“——别碰。”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却隐隐的，有某种情感不同于那惯常的冷漠。

克里斯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银色眼里深深浅浅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他没有动怒，反而嬉笑着上前了一步，“我猜，这不是凯撒送给你的东西。”

“与你无关。”莱伊淡然道，收起龙心转身欲走。

只听见背后，克里斯刻意上扬的尾音，“与‘我’无关，那么‘他’如何？”

莱伊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听到身后之人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让他肩头一颤的人的名字，“光明冒险者行会排行NO.1的赏金猎人——索法拉亚鲁迪斯。”

第173章：雪之卷·15

在大陆北方的银国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光明已经迎来了淡淡的春日气息。

大地回暖，万物复苏。变换的除了身上厚重的冬装，还有街头巷边崭新的绿意。枯黄了一冬的败草开始生长，凋零了一冬的树叶开始繁茂。金黄的迎春，雪白的玉兰，粉红的樱花，在这个花一般的季节争相开放，一片姹紫嫣红。

微风徐来，泛起淡淡的花香。几片樱树的花瓣随风飘落，被落在窗前的人伸手接住。

他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衫，在这个时节略显单薄。乌黑的发微微遮住了额头，英俊的面容，眉宇之间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却又好像，有几分憔悴的苍白。那双眼眸是浅浅的冰蓝色，好像凝结在水中的冰华，漂亮，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忧郁。

张开因为常年用剑而有些粗糙的掌心，粉色的花瓣静静地躺在那里，柔软的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像某些冥顽不化的古人那样伤春悲秋，可是突然发现，再美好的东西，终究会逝去的。所谓的永远，是不存在的。

亚鲁迪斯扭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日历。

今天是3月10号。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无非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罢了。但是对他，却是一个有些特别的日子。神族漫长的寿命让亚鲁迪斯从没在意过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所以当莱伊追问起他“那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亚鲁迪斯竟意外地怔住了片刻。

“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记得。”他淡然道。

而莱伊脸上则露出了同情的神色，然后天然呆的小家伙有了主意。

“不如把你的生日也一起过掉好了，反正也不知道是哪一天。”

“谁要跟你一天过啊。”亚鲁迪斯当即反驳。

“反正我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的嘛。”莱伊撒娇般的声音让亚鲁迪斯有点没辙，而最终他妥协了，妥协了这个莫名其妙被莱伊送给他的跟自己一样的“生日”。

那么，是不是连带他们日后的命运，也被这个相同的日期牵扯到了一起呢？

亚鲁迪斯阖上眼睛，不知为何，思绪又回到了他还在圣玛丽亚学院的时候。3月10号，第一次看到这个日期，是在学生注册的信息表上。照片上的少年，有着可爱的脸蛋和明媚的微笑，那干净的笑容让亚鲁迪斯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于是，从来懒得关注这种事情的他意外地记住了这个日子，以及，那个少年的名字。

——卡尔莱伊，克洛德校长名义上的养子。

亚鲁迪斯从未想过，这短暂的一瞥，已经将他们日后的命运都捆绑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失去了记忆和力量的亚鲁迪斯处于一种异常不安稳的状态。因此，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包裹住自己，不想与任何人有所牵扯，也不想与任何人亲近。

是克洛德找到了他，邀请他以一年级新生的身份进入圣玛丽亚学院。

“我干嘛要去你的学校？”被亚鲁迪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说不定，这里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克洛德是微笑着这样回答他的。

事后亚鲁迪斯再回想起这一问一答，才承认克洛德的话是对的。那里的确有他在找寻的答案，被他所遗忘的，一次又一次地穿越时空在找寻的恋人。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们的相识，便是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

那个时候，毫无方向感的莱伊在校园里迷了路。而他的身影，就闯入了亚鲁迪斯的视线。

当时亚鲁迪斯正坐在一棵很高的树顶上打算午睡，在这里能俯瞰全校的风景，位置刚刚好。当然，树下的莱伊并没有发现上面的亚鲁迪斯，他好像正在一个人暗自烦恼。

亚鲁迪斯听到，懊恼的小家伙在树底下郁闷地自言自语。

“唔，又被人说‘小’了……哎？小什么小的啊，我怎么自己也在说‘小’啊——不管了，先去吃饭吃饭啦！不过话说回来，吃饭的餐厅在哪里……啊喂……”

这样的一番话语清晰的落入亚鲁迪斯的耳中，让他不禁勾了勾嘴角。

爱犯迷糊的小家伙。亚鲁迪斯在心里得出了第一印象。

所以，情不自禁地兴起了想要捉弄一下他的念头，眼见走累了的莱伊要到花架旁边的长椅坐下休息一会儿，亚鲁迪斯一个纵身从树顶跳了下来，比莱伊更快一步占据了长椅的位置，附带着那句冰冷的满带挑衅的开场白，“——让开，这是我的位置。”

莱伊似乎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这让亚鲁迪斯对自己的出场方式很是满意。

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知为何，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愉悦感。

但是莱伊没有走开，也不说话，而是保持着刚才的表情呆呆地看着他。

这让亚鲁迪斯有点小小的不爽，在今早的入学典礼上亚鲁迪斯见到过其他学生对他的态度。男生都带着或多或少的嫉妒和艳羡，而女生则在一脸崇拜地仰望他。

这个小家伙是反应迟钝么，让他让地方他却在看着自己发呆？

语气不由地加重了几分，刻意强调了最后面的两个字。

“没听到吗？我说，这位置是我的。”

莱伊却还是没有动作，不过这一次他终于把目光从亚鲁迪斯的脸上移了回来，然后上移，视线从枝桠的顶端落回地面，再重新回到树梢的位置，然后眼里流露出了“哇！坐在那里俯瞰整个学院的风景感觉应该相当不错”的天然表情。

完全……不是自己预想中的反应。

在脑海中自动得出了“天然呆”的结论，亚鲁迪斯慢条斯理地径直走到长椅上躺下，附带慵懒地眯起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莱伊，“我讨厌，午睡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盯着看。”

实际上，连亚鲁迪斯自己也觉得惊讶，他这算不算是……主动挑衅？

不屑于与这个世界的人类亲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恶劣的态度与这个刚认识的少年搭话。亚鲁迪斯不会承认这是一种笨拙的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吸引对方注意的方式。就像小时候，男孩子总会找各种恶劣的理由欺负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想要借此唤起对方的注意，却还不懂得表达的方式。

莱伊深呼吸了两下，好像在努力抑制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那想要发火却又忍着的模样，不知为何让亚鲁迪斯觉得心情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