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喻晢被吓了一跳，“哎”了两声去拦他：“你干什么？”

陈小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闵喻晢：“我有个学生自杀了。”

第10章

闵喻晢一惊：“你是老师？”恍然发现重点不该在这里，也忙着套鞋子：“我和你一起去。”陈小桥开了门就冲出去：“不用！”闵喻晢带上门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陈小桥回头一看，得，跑的也够娘，不过现在没心情管了。闵喻晢喊：“我替楚云飞陪你去。”

陈小桥只好支着车门等他。

现在还不到七点，冬天的天已经夜得和墨汁一样了。

陈小桥开门进了病房的时候，那个小人影还立在黑黝黝的房间里，床上月光照到白被单上，被单上鼓起一个大大的包。那个包里有个还在跳动的小包，陈小桥心想，小包你够有勇气的，连死的勇气都有，那意志力该是所向披靡了，多么厉害的一个孩子。

但他心疼地厉害。

“楚皮皮，”陈小桥叫了句，立在黑影里的男孩子沉默地走出来，一反以往常态，陈小桥叹了口气：“没事。”

他觉得让楚皮皮再复述一次，就是把楚皮皮再毁灭一次。这个时候陈小桥想的不是怎么救床上那个女孩子，是怎么救楚皮皮。楚皮皮还处在那种对别人的苦痛能够感应的危险的年纪。

不止感受，还会狠狠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的年纪。

如果楚皮皮再大一些，一切都没关系了。

他没办法，于是讲了那句话：“楚皮皮，你是个好孩子，知道打电话给老师，你先回家休息吧。”

楚皮皮用那亮亮的大圆眼看着陈小桥：“好，老师，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打我电话。我不是小孩子。”

陈小桥差一点就在这个不该笑的场合笑了，还“有事打我电话”，不过看上去楚皮皮是大了好几岁。原来一个孩子受了挫折也会老几岁，陈小桥挥了挥手，楚皮皮三步一回头地出了门。

陈小桥在床边坐下，听说这孩子的家长还在千里之外正赶回来，陈小桥把手覆在小小的包上。

枕头上是小女孩乱蓬蓬的头发。

闵喻晢等楚皮皮走了之后才进的门，看着陈小桥，轻声问：“要不要叫医生？”

被子呼啦一声被掀开了。

小女孩是班上很不爱说话的那种类型，喜欢一个人看看故事书，每回陈小桥监考的时候，这个小女孩都是第一个写完的，端正放下笔，看看试卷看看老师，陈小桥也会对她笑笑。平时上课也是这样。两人没说过多少话，但确实有一种莫名的亲近。

她的名字也起得对人，曾静玉。

陈小桥挺喜欢她的。这种不爱说话的人容易同别人产生一对一的默契。

现在陈小桥看了闵喻晢一眼，闵喻晢笑了一下，很识相地出去了。学生对老师有时候比对爹娘还亲，说的话要多私密有多私密，外人听不得。

闵喻晢到了门口才发现楚皮皮没有走，反而蹲在椅子上，双手抱膝。闵喻晢见他还背着书包，就问：“有没有纸和笔？”

楚皮皮看了闵喻晢一眼，转身掏了纸和笔给他。一看就知道男孩子不安分，纸全是皱巴巴的，笔也从中间断过一回。

闵喻晢把纸铺在另外一张凳子上，画起来。

楚皮皮看得入了神，他还没有被教育过这是肤浅的美，他被这种美很快感染了，用小孩子喜新厌旧的更新速度把他心中的黑暗盖过去了。

“翅膀……”

“花？”

过了许久陈小桥出来了，看见楚皮皮还在，一时百感交集，问：“你除了给我打电话，给她妈妈打电话，还给学校里其他人打电话了吗？”

楚皮皮抬头郑重地摇了摇：“不是说这种事知道的人少点好吗。别人知道她自杀了，会乱说话的。”

陈小桥惊讶地看着13岁的楚皮皮。

楚皮皮很大人地说：“她醒了？那我走了。”然后掏了掏口袋对闵喻晢说：“我这里有五块糖，跟你换这幅画好不好？”

闵喻晢说：“既然纸是你的，笔是你的，所以画也是你的。不用跟我换。”

楚皮皮接过话，认真地说了一句：“叔叔你这样很亏的。”才告别走了。

陈小桥和闵喻晢相视而笑，陈小桥是苦笑。

没发生什么大事，曾静玉这个小人儿是为一件小事去死的。陈小桥觉得自己也要负一定责任。班上的孩子们在陈小桥的影响下都变得很独立。独立这是陈小桥想通了一个人只能依赖自己之后获得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传给了孩子们。他并没有刻意去教，但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这比教还有效。

曾静玉视陈小桥为榜样，这次出门买一袋盐，迷了路，走了很久才回的家。小心脏还充斥着一个人成功买到盐的喜悦中的时候。

她母亲在电话里说：“我叫你和邻居婶婶一起走，一起去买，你就是不听。”

“你不是有个同学叫楚皮皮挺要好的吗？约上他一起走也不会迷路啊！”

“哎呀不过我看你班上那些同学也靠不住，楚皮皮也是，皮得要死，上次来我们家还把花瓶打破了。”

“我一直叫你找别人一起做事，不就方便多了吗？你一直不听，迷路了吧？”

曾静玉在这边辩解：“就是找了楚皮皮，也是我们俩一起迷路。”

“那就找别的同学呀，你表姐只比你大两岁，现在都会联系其他同学一起做事了，你还那么孤僻怎么行？以后怎么办？”

曾静玉小小的脑海里只回响一个声音就是“错了”“错了”，向来很听家长话的静玉觉得自己独自出门买盐错了，这个错误非常深刻非常巨大，会让楚皮皮讨厌她，会让她比不上其他人，会把她与这个世界隔离，从此一辈子孤苦伶仃。

这个想法让她非常惶恐。

陈小桥非常非常生气。虽然他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感，但是闵喻晢看得出来。

他瞪着闵喻晢一字一顿地说：“要是家长都这样，你说，老师有什么用？”

闵喻晢正要说话，那边两个鬼一样的黑影就着医院的灯光压了过来，孩子父母来了。

连个人都惊慌失措，闵喻晢只扫了一眼：男的肥头大耳，女的穿的没品。一时间懒得看第二眼了。他心目中，千好万好的人不会不拘这种吃穿的小节。所以这种人必然不好。

女的正要进门，陈小桥拦住了她：“干什么？”

男的勃然大怒：“我们女儿在里面！你谁啊你！”

“她在休息，我是她老师，我们谈谈吧。”陈小桥冷冷地说。

这下女的也勃然大怒，两颗大小不一的耳坠噼里啪啦乱晃：“老师？你们都怎么教的，孩子心理有问题都不关心，就知道抓成绩成绩！现在好了吧？我告诉你，我要你负责的我！”

陈小桥也怒了，真跟他来比不要脸是不是？

“你要我负什么责？”

这话用这种口气说出来就不对了，女的面红耳赤，指着他对男人道：“你看看，这种老师！这种老师！”

闵喻晢拦到两人中间，微微笑着说：“李静玉要是是陈老师的女儿，有什么亏的？还会更漂亮呢。”一边拿眼神示意陈小桥冷静。

这句话气死人不偿命，女的话都将不出来了，只“你、你”你个没完，末了又说：“让我进去！”一边去扯那个男的，不扯还好，一扯，呆了。

第11章

那个男的竟然看闵喻晢看呆了。这怪不得那男的，闵喻晢太好看，属于雌雄莫辨的那种好看。属于男人欣赏，女人嫉妒的那一种舒心。

陈小桥一时间也楞了，不合时宜地咧了咧嘴角，没忍住。

闵喻晢一阵恶心，忙退了回来。男人回过神来，更恼怒了，夫妻明明是对内的恼怒都表现为对外的恼怒，同仇敌忾。回家指不定怎么打呢。

女的说：“我一定要告你们这些二流子的老师！”

男的说：“一看也就不是好东西！”

陈小桥说：“谁不是好东西？你看看你们：不和别人一起做事会死吗？别人不做事自己就不做事了？你让她干什么，她干嘛非得干什么？”

女的说：“她是女孩子！”

闵喻晢见陈小桥有种收不住的样子，忙一把拉住激动的陈小桥，一边冲那男的一笑，对女的说：“我也是女孩子。”他成心了要借天仙般的外貌恶心他们。

结果把陈小桥给恶心坏了，闵喻晢清楚感觉到陈小桥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那男人眼里，一开始那一笑实在是清尘出仙，那句话实在是清朗俏皮，为了两边不吵起来的俏皮，俏皮地多么善良。结果往下一看一马平川，没再往下看，果然给恶心透了。

这边陈小桥恶心冷静了，就开始说理，虽然声音还是激动的，理已经不糙了：“作为家长，潜移默化会给孩子带来很不好的影响。你们平时就应该注意一下，要是大家都指着别人孩子带着自己孩子做事，那到头来谁去做事？做事的是谁？当然团队合作是好的，但是独立能力还是必要的，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这些我现在说太早，但是要从小培养不是？”

说着说着又收不住了：“都照着你们这么培养，以后连个像样的人都养不出来！”

女的把所有道理全都当脏话混在一起，头一昂：“姓陈的，你说谁不是人？”

眼见战事就要升级，走廊那头传来稳稳的脚步声和客气的、含笑的声音：“这边怎么了？不好意思，谁不是人？”

几人同时安静下来，男的女的是不知来者何人，闵喻晢是松了口气，只有陈小桥是被压抑着的，金主来了，还有他说话的份嘛？他这个老师本身就不是公正得来的！

非常不公地，陈小桥刚才积的一肚子火全都盖在了楚云飞头上。陈小桥自己都闹不清楚为什么和楚云飞生气。

楚云飞一来，整个气氛就客气起来，商谈似的，那男的女的都被说的连连点头，答应在外面等女儿休息好。陈小桥心底又在怪闵喻晢把楚云飞叫来了，哪有这样的？好好一场火，撒到一半被按回去，那是人受得么！楚云飞也是欠，这样的身份，跟这种人客气什么？

陈小桥心底憋的火和他刚才想说的话一样多。

当初就不该让闵喻晢跟来！为什么闵喻晢一说替楚云飞来，自己就没辙了呢？这么危险的信号自己当时没发现吗？

陈小桥气的眼前发白，等缓和过来，才发现楚云飞一直盯着自己。闵喻晢也有点担心地看着他。

他也用鼻子一笑，挥挥手。得，一群假面王八羔子，爷爷不陪你们玩儿了。

他转身就走。

这医院的走廊七弯八扭地，灯光还又黄又暗，实在恐怖，后面还有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那么稳的脚步声，倒不见得是鬼，陈小桥愤愤地想。

走廊总会到头的，顶头的侧面是楼梯，陈小桥考虑了一下，拐了进去，下了两层，坐在楼梯上。

脚步声稳稳跟了下来。楚云飞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委屈了？”

陈小桥扭头瞪着楚云飞：“楚先生，这个词你最好用在女人身上，比如闵小姐，他今天可是被那个猪头恶心透了。”

陈小桥想坏了，他提闵喻晢干什么？还用这样的语气提闵喻晢。他想说的太多了，都和闵喻晢没关系，他想和楚云飞说这些家长多么无理取闹，想说对教育的态度……总之他并没有想提闵喻晢。对了，他还想说楚云飞窝囊至极。

楚云飞轻笑了一声凑过来，陈小桥眼睛再也不能瞪得更大了。这还是第一次，楚云飞在床以外的地点吻他。

这个吻有违楚云飞的绅士风度，太狠了，狼一样。陈小桥迷迷糊糊地想，这就是他闵喻晢没有的楚云飞。

分开后，两个人湿漉漉的眼睛互相看着，闪着光。楚云飞似乎也挺激动，问：“你知道那个学校是谁的吗？”

“谁的？”

“我的。”

陈小桥不说话了。他特别想问，老楚啊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他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容他问到这一步。

楚云飞接下来说的话又晃得陈小桥脑子晕，楚云飞说其实那会他不是刚来，他听了一些，他知道陈小桥还有话没有讲——但是也不用讲，那些话对那些人没用，听不进！他觉得陈小桥有想法，他一直在尽力做公益的学校社区——原来楚云飞的老家地区很偏远，教育也不大好——问陈小桥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做？

陈小桥冷静下来，问，我能做什么呢？

楚云飞说这些不重要，策划什么都可以，重要的是核心团队一定要有想法。

陈小桥笑了，说自己想法是有，可是自己一直是一个没有行动力的人，这事就放放再说吧。

陈小桥话是这么讲，心里也痒痒了，当老师弄教育一直是他想做的事，一直苦于没有平台。但这个平台太不如意了，是他MB的身份连锁来的，简直是个耻辱台。他想，别看楚云飞对谁都客客气气，心里说不准也分三六九等，看人刚才说的“对那些人”没用，可不是分了三六九等？楚云飞对那些人还不是一样客气？

陈小桥恨恨地想，再夸我，对我再客气，在你楚云飞眼里我也就是个MB。

听陈小桥委婉地拒绝，楚云飞也沉默了。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上面闵喻晢下来了，说女孩子家长进去了，女孩子也醒了，我们走不走？

第12章

三个男人各怀心思地坐在车里。

到家后，陈小桥才开始蒙：他还回来作什么

听到楚云飞让他去客房，陈小桥好受了些，再听到楚云飞也要来客房，陈小桥简直要炸了：“正主儿还在呢姓楚的你当你翻牌呢”声音是嘶声力竭的气音。

楚云飞说：“我和他说过了，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陈小桥靠了一句不说话了，遂而又问：“你家墙壁隔音行不行”

楚云飞笑了笑，把陈小桥拉进客房，锁了门就压了过来。

半个晚上，陈小桥真是对楚云飞的心情不好十分深刻地感同身受。

所以当陈小桥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陈小桥抓起手机就要出门。楚云飞一把把人抓回来：“我都醒着你跑什么”

陈小桥咧了咧嘴：“这不怕吵着你睡么，我先出去。”

又是个不知名的号码，陈小桥边“喂”边带上门。

正好和出来倒水的闵喻晢撞了对眼。

陈小桥现在浑身上下就穿了条短裤，上身什么样子估计也就一片狼藉那样吧。陈小桥恨不得撞死在手机上。那句流行话怎么说来着不作死就不会死。

闵喻晢的脸色不是一般的不好看，瞪着陈小桥。陈小桥逼自己感慨人长得好看生气都好看，鸵鸟一样不去想其他的。

然而当手机里传来林东的声音的时候——

陈小桥才明白，生活向来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而在陈小桥为了洗白自己指着手机脱口而出：“我男朋友电话。”那头林东忽然沉默了的时候。

陈小桥还发现了，世上从来没有最作死，只有更死作。

闵喻晢狠狠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撂，扭着腰——在陈小桥眼里，回了大房间，还没忘锁上门。

陈小桥结结巴巴地对着电话解释：我，我刚才和别人男朋友解释呢。

话没说话就给了自己一嘴巴：今天怎么长歪的！

林东倒是很镇定：“我换号了。”

“噢噢。”

两边都沉默下来，陈小桥小心翼翼地问，眼光在很大的客厅里飘来飘去没落点：“你是不是……那什么……缺钱啊”刚说完就把手机拿开二尺远，怕被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