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出门了。

陈小桥低头盯着双手看了看，决定给自己煎个荷包蛋。

林东在楼底下给小羊回了个电话，说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在开会不好接。

那头咯咯笑着问现在会开好了

林东就说，你打来了还开什么会

言语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语气一弯一绕一套就能把两个人的关系拧起来，短到一通电话，就让林东觉得自己已经和小羊熟了几百年了。

不过林东总觉得电话里这个小羊和那天的有点不一样。好像电话让声音失真，人也有点失真了。因此林东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小羊。

杨阳和人吵了架，心情郁闷，正好抓准这个林东对自己的意思，决定用一顿午餐让自己缓缓心情。本来还有点拘谨，但是在明白听出对方话里对自己的好感之后，杨阳很快自来熟起来。

他是个内心和外表很不一样，又其实很一样的人。谁规定了哪种外表要对应哪种内心

杨阳为免惹事，主动定了个有名的酒店，人多的地方好应付。

林东准点准时到，看见杨阳低头站在路口脚尖蹭地面，百无聊赖的等人模样，心中一团火就给这不热的秋阳点着了。心中不无自恋地想，这人这辈子都最好在那里等他了。

杨阳看见林东走过来，抬头笑了笑，冲他挥了挥手。林东稳住步子。

这一顿饭林东吃的是既奢侈又有风度——他本来长得好，又确实享受过这种生活，如鱼得水。这种表现自然的奢侈本身就是很有风度的，很讨喜的。他看得出杨阳对自己越来越有好感。

杨阳很自然地接过林东剥好的虾，连句谢谢也不说。他不说谢谢林东更高兴，可不能让一句谢谢把什么都抵了，得让他拿什么现成的来报答。

第4章

这头陈小桥在家里没有等到林东吃午饭，直觉上他这么一个劲往外跑，该不会到哪里赌上了吧林东没有赌的前科，这点说不好。

陈小桥这么想是因为最近林东对钱的在意。陈小桥开始怕起来，要是林东真的欠了什么不该欠的债，就是把自己整个儿卖了都救不了他。

可怜陈小桥到这个关头还考虑的是林东。

陈小桥就坐在家里这么担惊受怕着，林东回来了他也不敢问。

林东这个人最恨别人揭他的短，要是陈小桥揭穿了他欠债，估计又要赚一顿拳打脚踢。

那小桥还能做什么赚钱。

好像他生来就只能为林东赚钱似的，不像男朋友，倒好像是爸爸。

所以陈小桥最近总是出门很早，回来很晚，连早午饭都先给林东准备好。

林东最近也是巴不得陈小桥不在，一来是可以出去会会小羊，二来小羊不愿意出来的时候还可以视频聊个天。

为此林东还特地把电脑桌翻了个个儿，让那背面对着墙壁。林东发现小羊也属于成日闲着玩的那个类型，不过这么一推理，家境应该不错。

林东脑子里头一次想到门当户对这个词，想该抽个空见见林曲了。

两人变成了很好的朋友，一有空就出来玩，林东乐得全程埋单。陈小桥做活的那条街也很有名，林东当然不会去提，他一直担心小羊会想去那里玩，好在小羊一直没提。林东心目中小羊的地位又提升了——爱玩虽然爱玩，可人就是不爱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

这天林东送小羊回去后，起着兴到了那条街。陈小桥在哪家店来着他记不得，他本来就不是要来找陈小桥的。

所以见到陈小桥，可以说是非常意外。走在陈小桥身边那个男人，长得倒人模狗样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林东呸了一句，还不是来这里买男人玩

陈小桥也被林东骂得狗血喷头，这么乖巧地跟在人身边，一副小媳妇样，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MB。

他们朝这边走过来，林东下意识往另一条巷子里躲。

陈小桥看见林东一晃就过去了，骗自己是自己眼花。可是这么多年陈小桥没有一次错认过林东。

林东来这里干什么陈小桥不敢想，笑着把身边的人打发了，犹豫要不要跟进那条小巷子。

陈小桥熟悉这里，知道那巷子是死的，林东总还得出来。

没一会林东果然是出来了，却是面色惨白。陈小桥以为要债的人追着他，很是担心，上前就问：“怎么了”

哪想林东一双气的血红的眸子盯着他，咬牙切齿道：“婊子，给我滚家去。”

陈小桥一愣，心说我出来干这行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啊但是眼下他不敢和林东杠，只能好声好气地说好好我们回家，一边拉着吓人的林东上了出租车。

一路上司机不断紧张地看着林东，车子横冲直撞地快，眼看林东的脸色越来越黑，陈小桥安抚性地覆上林东的手。哪想这一放点炸了林东的火，林东猛的抽出手来甩了陈小桥一巴掌。声音大的司机直接踩了刹车，颤声说：“到，到了。”都没提钱的事。

陈小桥整个人都蒙了，脑子里想的居然是，空间这么小这人还能甩巴掌

林东抽出张五十甩给司机就开门扯着陈小桥下车。

陈小桥站在车门口不动了，冷声说：“等找钱。”

林东怒急反笑：“找个屁，你再卖一次就有了。”

陈小桥也笑了：“姓林的，回去再闹，你不要脸我要脸。”

“妈的个公共厕所还他妈和我说要脸不要脸！”

陈小桥真的疯了，扑上去就给了林东一拳。司机哆哆嗦嗦扔了几张纸币下来开车走了。

陈小桥努力冷静下来，捡起钱就往回走。

林东阴沉地跟在他身后。

刚进门陈小桥就被林东踹倒在地上，他心中暗嘲，这打人的套路倒是一样一样的。他刚接完上次那个厉害人物样的人，现在浑身上下酸疼得很，被这一踹弄得骨头都快散了。

林东一言不发，拳脚雨点一样下来。陈小桥一声不吭地蜷缩起来，往常过一阵就好了，今天不知道怎么林东越打越猛，陈小桥的意识有点模糊了，肺叶里好像进不去空气。

隐隐约约觉得这气不像冲自己来的。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头一股腥铁的味道。

林东终于开始骂人了，但是陈小桥听不真切：“……干什么不好……妈的非……卖……”“贱人……”

一下被踹中腹部，陈小桥哇地吐出一口血。林东显然也没想到会这样，有点害怕起来，拿脚尖碰了碰陈小桥的头：“喂，死了没有”

陈小桥沉默。

林东有点心虚：“少他妈在那装死。”

陈小桥闭上眼，深呼吸：“你消气了没”

“操！”林东骂道，进屋摔上门，落了锁。

留下陈小桥一个人在客厅。

第5章

林东遇上陈小桥，总是收不住手。从陈小桥做了这行那天林东第一次打他起，就收不住了。

林东不是不喜欢陈小桥，不喜欢还在一起干什么但是现在林东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还要留下来折磨两个人。

他觉得陈小桥对不起他。他就是看不起陈小桥，他特别厌恶陈小桥自以为他还喜欢他。

他同时又恨不能对陈小桥说出实情的自己。

我就是不能喜欢一个bz一样费尽心机把自己留下来的男人。

他想，今天该说开了。

可怎么说他喜欢上了另一个bz今天在那条街看到杨阳的时候，林东也是真的疯了。

觉得老天爷一定在玩他，总是拿bz骗他。可他真心的喜欢杨阳。

他不希望杨阳是，他希望只是个巧合。但是巧合到太巧合——他明明刚送杨阳回家，看着杨阳上楼。

他已经受不了陈小桥了，感觉还留在陈小桥身边就是个讽刺，简直霉运当头。压抑了四年多的怒火终于冲起来了。

等他出门的时候，地上还是一片狼藉，陈小桥已经不在了，他连开关门声都没听到。

餐桌被扶正了，上面放了面包片和果酱。

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包片。林东的心思复杂极了。

林东就这么一直坐着，坐到凌晨两点多。他听到很轻很轻的开门声。

陈小桥推门进来。等他脱了鞋，看见黑暗中坐在餐桌前的林东，愣了愣。等他看见桌上一动没动的面包，他好像知道什么似的，把刚按上开关的手收了回来，走到林东身边坐下。

他等林东开口。他脑子乱乱的，想，终于来了，为什么呢他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一个杨阳。

林东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哑的就哑的吧，最后也不指望留什么好印象了。这一点陈东很决绝，觉得一拍两散比好聚好散来得痛快，也好的快。

他说陈小桥你别以为当初卖了身体我就欠了你了，要卖是你自己选的，别赖老子头上。我最讨厌bz，你偏要去做bz做的事就是你不对。

他差点就要说你别以为我喜欢你，我就是懒得和你分手怕你和个女人似的寻死觅活。

但是这话他毕竟没说。

他还说陈小桥我一直没说这些是因为我没有喜欢的人，现在有了，认真的，想过一辈子的，他叫杨阳。

最后说我们散吧。

陈小桥反应了很久，才说噢。然后赶紧说，你听我说。

陈小桥说我只知道你不喜欢我。

听到陈小桥这么说，林东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陈小桥觉得自己放不下他。

陈小桥低下头笑了笑，说我没想到你这么讨厌我。简直和恨我似的。

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欢我。所以想给你最好的，好歹把你留下来。你讨厌我或者有喜欢的人你早说呀，我们早就散了。我也是男的，一个不行换下一个呗，哪来那么多丧气事

林东知道陈小桥绝没说的那么洒脱，看那边说话边眨巴眼睛，努力把一次又一次红了的眼眶眨巴下去。陈小桥从来没哭过，这次算是破例了，居然眼眶都红了，挺严重的。

陈小桥眨巴眨巴，眨巴眨巴，不说话了。

“噢，对了。”他说：“你要是这么恶心我，你以后再也别来那条街。答应我这个我们就好散吧。”

林东说：“你请我去我还不去呢。”什么话，他再也不想看到小羊在那里出现了。

然后一切简单的不可思议，林东把东西收拾走了就完了。这房子本来就是租的，租金也是陈小桥付的。

陈小桥想，自己其实也没受什么打击，因为事实只是比自己想的糟糕了一点点而已。

陈小桥不断安慰自己。直到天又亮了，才惊觉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林东走了一天了。这次不会再回来了。

林东也难受，做恶人谁不难受的但他有温柔乡，过了个把星期琢磨着陈小桥应该缓过气来了，就不内疚了。陈小桥从来不哭，遇事也乐观，林东对他很放心。

现在林东的心结只有一个，杨阳为什么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再说杨阳，近日在林东无微不至地照顾下，长得更白嫩了，杨阳的出租屋很小，否定了林东对他家境的判断。不过林东并不在意这些，对于他来说，杨阳的外部条件差些不是坏事，他才能把这个小家伙抓在手里。

林东还没对杨阳坦白，摸不准他是不是同性恋。

为了杨阳林东不惜出去给林曲打工，成天都累，但是开心。

那件事就一直没提没问，林东想，肯定不会是的。那么干净可爱的男孩子，怎么会做那种事

况且杨阳这么多天一直没出过门。一直在看电视。林东也不去想为什么之前杨阳一副爱玩的样子。

总而言之，林东过得很辛苦又幸福。再多想一步，觉得以前和陈小桥在一起陈小桥真是赚了。自己一点不高兴，他倒天天幸福得很。

林东从小到大都有人惦记他的东西，他自然从小到大都疑心别人惦记他的东西，包括他的幸福。同一场交易中，他不能忍受别人从他这里获得的幸福比他获得的多。

人自私的方式不同，有时候自私过了头，也可笑，有时候自私成了性，也可爱。

就譬如杨阳，自己怎么活得好，就怎么活，谁让自己活得好，就喜欢谁，这种人轻松，没有爱而不得，他只要撒娇耍赖甜言蜜语会一点点，就能如愿活的很好。

和杨阳在一起，让人既快乐又轻松。他不碍着谁地自私，自私地有理，自私地可爱。

陈小桥就不一样了，他自私地希望他爱的人好，反而两头不讨好了。同时他又很无私地希望大家都好，上天把很大一个矛盾扔到善良的人头上。

第6章

而受了最重的伤的人，都会选择回一个地方，遵循最原始母系氏族的本能。

所以陈小桥还是回到了陈宜秋身边。这个乡下美得不得了。

陈小桥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所以他做梦都想有个完整的家。尽管那个叫冯河的男人对他也很好。

但那就是不一样的。能够完全地依赖的感情，和能够部分的察言观色去依赖的感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怎么能一样呢

所以陈小桥的童年可以说是到了一半戛然而止的，这座桥断在一半。

终究没有到对岸。

所以陈小桥难过归难过，内心其实知道，那座自己孤注一掷想要到东边的桥，恐怕也断在一半了。自己这一辈子就断在一半。

就好像村东边那座断桥一样，每个人都说小桥以东是仙境，却没有人可以过得去。那是座石桥，奇怪的是看那弧度本来也不能够到对岸的，更何况还断了。

传说是灵桥。

所以村中许多人的名字与河，桥有关。

陈小桥就是一个。仙境，人怎么能够去的，那种美好的东西，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以享有陈小桥坐在小桥上想。

陈宜秋和冯河因为陈小桥的到来，还是有点尴尬的。陈宜秋爱陈小桥，超过一切，但她也爱冯河，她像爱一道有裂缝的东西一样爱两个人。但她没法把裂缝爱没了。

裂缝是不会因为爱消失的。冯河当然打过陈小桥，三人刚成为一个家那会。陈小桥有一点不注意，冯河就会恼怒，和陈宜秋吵架，打陈小桥，说他不把自己当爸爸。冯河当然打心眼里喜欢陈小桥。

不管怎么说，陈小桥从小到大受到的所有伤害，起因都是爱，那个美丽又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话一样存在的东西。

陈小桥意识到自己开始躲冯河，并且热切地希望到外地读大学，热切地希望有一个家时，爱的裂缝已经无可挽回了。

即使现在，陈小桥回到了陈宜秋身边，依然没有办法回到完全的依赖。他这还开了个头的青年的一生中，从来就没有过完全的依赖，他只能依赖自己，所以每次一想到，就觉得很悲哀。

他要是想法少点，或许不会这样，他又恨自己读了书。

在家住了三天，陈小桥就对小桥告辞了，和陈宜秋也只发了条短信。

他得回去那个不属于他的，而他唯一能去的地方。

爽朗的秋天早就过去，城市已经是严冬了。好在城市的冬天长相不怎么大变，冷热的全是钢筋水泥，也没有那么强的对比了。只有裹得跟球似的人们看着被天气愚弄地可笑。再来一场雪就更好，让圣诞节一如既往热闹。

陈小桥还买了棵圣诞树。圣诞节的这几天，他就一个人在家里热闹。他算是想明白了，外面和别人再热闹也是假的，一个人热闹才是真的：外面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自己还是真的。

他的心现在就和那半截石桥一样牢固。

其实陈小桥刚回到出租屋的那几天，过得实在算是很糟糕，饭也没有烧，衣服也没有洗，直到第五天早上他在桌上看到那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陈小桥，还有我爱你。”

陈小桥的酒一下就醒了，“吓”谁这么肉麻，自己也从来没有带客人回过家。再一看字迹，得，原来这话说自己写下来安慰自己的，这句“我爱你”一下就掉价了。自己对自己说的我爱你算什么别人说的才算数。

陈小桥苦笑了一下，把“还”字涂了，写了个“只”字，算是一个读过书的人的灵活运用了。

也就是那一天，陈小桥才想明白了，别人都是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