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忽然说：“我们还是先下楼吃饭吧。”

尽管楚云飞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变，看在闵喻晢眼里却都很失落。

要证明什么一样，他飞快脱了鞋子走进客厅，闵喻晢步子不轻，可一点脚步声都没有。那一瞬间闵喻晢感动了。是楚云飞让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得到很多。这个想法太自我也太自私，不过闵喻晢不用管，他在楚云飞这里好像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愧疚。

“你会不会做饭？”闵喻晢问。

楚云飞看了闵喻晢有一会儿，笑了：“我去买菜，你等我吧。”

等闵喻晢看到茄子、包菜……的时候，还真是有一点气短，不知是气笑的还是乐笑的：“怎么没有肉？”

“我不是很会烧，不过我可以学。”

闵喻晢听到竟然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你不会烧，总算有点人样，人无完人嘛。一边又觉得自己想得有趣，自顾自地笑。

楚云飞就在一旁看他笑。

闵喻晢道：“看什么？快去烧吧。”闵喻晢自己不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姑娘。跟楚云飞一比，更像个姑娘——倒不是性子上的。

福利院女孩子多，男孩子少，闵喻晢成日的和女孩子们混在一块，又生的漂亮，男孩子不屑和他玩，常常闹他。后来闵喻晢又入了设计业，对自己挑剔，又少了男孩子那种大大咧咧。

楚云飞发现了，直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像姑娘？”

闵喻晢舒服地躺在海滩沙发上：“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又说：“这不叫像姑娘，这是有艺术气质。再说我要真是姑娘……”说不定就不会坐在这里了，他话没有讲下去了，闵喻晢心中暗恼，这事为什么要自己提起来？

还好楚云飞没有接他的话茬，一边端出了一盘菜——一面盆菜。那个大碗倒是精致得不得了，嵌了玉石沿的，里面就是水上飘着菜叶子。

闵喻晢看了半天，半天蹦出来一句：“挺好看的。”

两个人都笑倒在桌前，闵喻晢还是第一次看见楚云飞这么笑。

晚饭自然没有吃饱，两个人又出门找夜宵。这条巷子鱼龙混杂，闵喻晢提议的巷子，走着走着自己先怕了：“我们还往里走？”

“恩。我在你怕什么？”

闵喻晢上下看了看楚云飞：“就你这样，一个能打几个？”话还没说完就见了鬼一样缩到了楚云飞身边。从没见过闵喻晢这么变脸比翻天还快，脸飘成了一张白纸，饶是楚云飞再镇定也一僵，顺着闵喻晢目光看过去。

坐在门面油污小店里的两个混混只觉浑身冰凉，也看过来。

楚云飞放低声音问闵喻晢：“你认识他们？”

闵喻晢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边上那一点暖，他下意识地再靠过去。等闵喻晢从恐惧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到巷子口了。思来想去，闵喻晢还是没有和楚云飞解释，他不想让楚云飞卷入任何纷争。

回了楚云飞家，闵喻晢认认真真在主卧的书桌内坐下来，连夹灯都是专业制图用的，脚边就是一叠作图用纸，笔筒直接连在桌上，里面是各类用得着用不着的笔。

“你睡哪边？”闵喻晢问。

“我住客房。”

就这样，闵喻晢真的在楚云飞家毫无压力地住了下来。

闵喻晢的想法很简单，想如果楚云飞看到自己是开心的，住在这里不麻烦他，那么住在条件这么好的地方，对两个人都好。

在闵喻晢看来，楚云飞很温柔，在家里的时候丝毫没有在公司的严厉态度。而且让闵喻晢惊讶的是，楚云飞真的开始尝试做饭，尽管闵喻晢一再说不需要，但是楚云飞还是在学，他的理由是：反正总要烧给自己吃的，以前都在外面吃，太不健康了。

闵喻晢笑：“你可以叫个看着舒心些的保姆。”

楚云飞甩了甩手：“和个女的住在一起？”

闵喻晢马上就闭嘴了。这么久两个人都不再提这些话题，偶尔闵喻晢打着了擦边球的时候，都避过去。

楚云飞也装作不知道，都让他避过去，最多盯着闵喻晢好一会，再笑一笑说你不用这么紧张。

闵喻晢就这样越来越亲近楚云飞。因为楚云飞真的和他自己说的一样安全。这种安全不仅仅体现在没有过多的越界动作，还体现在没有过多的照顾保护，温情体贴。

只是提供了一个住所，闵喻晢连拿人手短的压力都不会有。

就好像两个人合租了一间房子一样，互不干涉。真到了闵喻晢需要帮忙的时候，楚云飞也会毫不犹豫地帮忙，就像一个好合租人一样。

闵喻晢以为和楚云飞这样的人住在一起，永远都不可能吵架呢。

没想到这么想之后没多久，两个人就闹了一次不愉快。

番外五

说是不愉快，其实也和房子没有关系。而是因为闵喻晢把工作上的事带到了家里。两个人的第一次矛盾是因为工作。

什么工作？正是闵喻晢一直在画的那支莲花样手表图稿。它终于在一次一次痛苦的灵感冲突下诞生了，但是楚云飞却说不行。

楚云飞从来没有对闵喻晢说过不行，加上闵喻晢又是付诸心血，正在期待赞美的兴头上。本来闵喻晢是不介意别人的眼光的，别人懂什么？要是介意，早就放弃做这一行了。但是他没料到楚云飞会很直接地说不行，当时也没有空去挖掘不行和不好的分别，一阵火直接冲进他脑门炸起来。等闵喻晢反应过来，他已经说了很多尖酸刻薄的话。

他平时看着很文静，但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

闵喻晢有点害怕地看着楚云飞，这才发现自己不了解楚云飞，比如这个人会不会生气，生气了之后什么样。闵喻晢的心突然一空，有种从半空坠落的感觉，全身被不安全的感受包围着。

看闵喻晢摆出了一副戒备的姿态，楚云飞退开一步：“我并没有说这表不好，但是它在男女表型上区分不明显，也就是说可能两种消费群体都没办法把握，大会不会通过这种没有一定试用性的表。”

闵喻晢不可置信地看着楚云飞，这个人怎么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被人说了这么多尖酸刻薄的话，一点也不生气？

闵喻晢突然觉得前段时间的亲近都是假的，他根本没有接近过楚云飞一步。闵喻晢虽然无法对楚云飞的感情进行回应，也并不喜欢这种做客他家的感觉。好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连朋友也不是？闵喻晢觉得有点心寒。

闵喻晢一点和楚云飞争吵的念头都没了，头一次对自己的作品无所谓起来，说：“知道了。我会重新画的。”

接下来就是两个人的沉默。楚云飞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房间。

闵喻晢打定主意，这只表一画好，就搬出去。他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他觉得所有人都可以说这只表不行，但是楚云飞不应该。

闵喻晢有一点失落。但是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继续走，继续失去。

番外六

这个晚上终于到来了，他画完最后一条线，也打包好最后一件行李，躺在宽大温柔的床上。

决定这是最后一个晚上。

这么一想，也忽然有些睡不着，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天已经有些亮。闵喻晢就这么抱着膝盖坐在一线天前，像小时候那样，睡着了。

醒过来都过了上班的时间，桌上放了很简单的早饭，手机开机，收到一条等我回来。闵喻晢冷笑一句，凭什么听你的？他连饭也没吃，拉了行李箱就要走。

大门被反锁了。

闵喻晢真的生气了，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楚云飞没一个接的。

闵喻晢想了无数种刻薄楚云飞的话，无数种羞辱他一走了之的想法，以至于在开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几乎是扑了过去，结果差点撞翻了两个人。

“哎，”楚云飞苦笑了一句：“别生气，大会通过了你的表样。”

“这不是废话吗！”

“两只表。”

闵喻晢愣住了，还抓在楚云飞领子上的手渐渐松开，他还没反应过来。

楚云飞也是第一次，很舒心很开心地笑了，丝毫不顾两个人姿势的尴尬。

这就是闵喻晢那天对陈小桥说的，不能忘怀的那件事，甚至不能算一件事，只能说是一个瞬间，可惜那个瞬间他说不出来，所以他只能和陈小桥说，他对这件事很感动，但其实不是的，他只是被某个他自己也找不到的瞬间感动了。

番外七

他喜欢上楚云飞，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这个瞬间，但是确实喜欢上了——当然不是那种能亲能抱的喜欢。他就不是同性恋。

两个人还是那个相处模式，闵喻晢放开了很多，楚云飞还是原来那样。

所以闵喻晢觉得楚云飞是不完整的，没有循序渐进的一步步了解，从开始，到后来，一直是那样，一点也不改变。

就在闵喻晢觉得两个人会这么一直下去，心安理得地与楚云飞住在一起的时候。楚云飞很尊重地告诉他：很抱歉，我会有个床伴。

闵喻晢一下子就懵了，这一瞬间才意识到两个人模糊不清又不痛不痒的关系，才意识到楚云飞不是像电视剧中那样，他需要的时候出现，他不需要的时候不见，是个万能保姆。楚云飞也有自己的需求，而这个需求，自己注定不能给。

闵喻晢很轻松就答应了，说好啊。

楚云飞做完晚饭，吃完晚饭后出门不回家，但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没有变。

闵喻晢觉得，就这样吧，即使是这样，也是他对不起楚云飞。他没有办法回应的，就让另一个人代替吧。

直到真正和陈小桥碰面，闵喻晢才觉得陈小桥为什么这么普通，真正在半夜看到陈小桥身上的痕迹。闵喻晢先是恶心，后来是不甘心。

他第二天就对楚云飞说：“你能别找他了吗？”说这话闵喻晢自己也很心虚，他到底用什么身份去说这句话呢？说完之后他又如何弥补楚云飞缺失的方面呢？

但是这些麻烦，楚云飞都没有让它来，他只是答应了闵喻晢，从此每晚回家，好像那段日子完全没有存在过。

某一天听说楚云飞的生日，闵喻晢在那天晚上亲了一下楚云飞。

楚云飞却突然说，他所有事情，都不希望父母担心，他过段时间要和一个叫林楠的女人结婚。当然伴随着这通知还有一句例行的抱歉。

又是通知，不是商量，这让闵喻晢很不是滋味，下一秒问题就问出来了：“我们这样算什么？”这段关系真很让人想笑，这句质问过八百年也该是楚云飞开口，没想到却是闵喻晢先说了。闵喻晢那时候就知道，楚云飞的厉害之处在于他稳扎稳打地做，他想说的，都会有人替他说，他想要的，都会自动过来。

楚云飞沉默了很久，才笑道：“恋人，可以吗？”

他这么一说，闵喻晢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心中是狂喜的。楚云飞要结婚，就结婚吧。不管自己是不是同性恋，都要被这个男人吃的死死的了。

所以才会有盲打莽撞冲到陈小桥家里哭的戏码。才有楚云飞一入狱他就跑开的做法——甚至他还发了疯的想试一试，自己能不能成为同性恋。

他太惶恐了，这段关系他太投入，却都是别人说了算，而他没有异议地主动投入。他也太害怕了，楚云飞不是小白兔，他的心机和他的看不透让人觉得离他很远。

昨天晚上是楚云飞第一次主动碰他，而他躲开了。想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去迎合，他莫名其妙地透不过气。

楚云飞遵守约定，送他回家。

闵喻晢想，这一次，自己绝不主动，也绝不被主动。所有人都说过错比遗憾要好，但是闵喻晢却觉得，他更能够承担遗憾。

从福利院的那座小桥上走过的时候，他就知道，有的遗憾从出生开始就弥补不了，他连那样的遗憾都可以接受，还有什么遗憾不能接受？

自虐点说，遗憾，残缺才是最美的，因为它长久。

美好怎么能长久呢？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所以他也找不到。

两天后，他去楚云飞家整理东西，楚云飞说，你要不要把它也带走？说着递给闵喻晢一张纸。那张纸被塑封得好好的，但看得出来原来皱得乱七八糟。

闵喻晢问，你怎么弄到的？

楚云飞摆了一个OK的姿势：“三颗糖。值钱吗？那小子最喜欢吃糖。”

闵喻晢撇撇嘴，笑了：“明明值五块糖。”

被楚云飞抱住的那刻闵喻晢想，自己的深思熟虑，千万考虑，终究都抵不过一个个瞬间。

那就要瞬间吧，不要永久了。

闵喻晢决定了，这就是他给自己选择的，甜蜜的遗憾。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