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我不想问,是因为我心里很累。”朗墨叹一口气,凝目问道,“可是现在我不得不问,你即将要做什么,让朝中保皇派如此惧怕
,不惜将你置于死地?”
蓝重羽一双鹰隼般的眼睛,蓦地望向了容桓,微微摇头。
容桓咬紧下唇,有些无力地一笑:“墨,你知道么……你如果知道了我的目的,保皇派一定会将你也视作眼中钉。”
“我中这一箭,可见他们已经这样做了。”朗墨摇摇头,虚弱地摆了摆手,“算了,你不说,我就当作不知道。”
“墨。”容桓将他死死的抱住,“时机成熟,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朗墨不再说话,似是累极了,在容桓怀里闭上眼。
风破空而来,夹杂着沙子,簌簌地落了一头一脸。
朗墨平日里极其喜净,眼见自己穿的那件泥泞长衫始终没换,满身污秽,禁不住心下厌烦,容桓见状安慰道:“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去找
水源,把你洗的干干净净的。”说完将朗墨腰间系着的水袋子解下来,递到他唇边。
“我不渴。”朗墨淡淡道,将水袋子推了回去,“水已不多了,还是将就些吧。”
容桓大大地喝了一口水,对着朗墨的嘴亲下去。清水便注入朗墨的嘴中。朗墨的耳根倏然发红,这里可还有人看着。连连拒绝,可容桓哪
里肯松嘴,朗墨也只好顺势喝下去。这水容易让人醉,朗墨的脸有些绯红。
容桓见他不再冷着脸,笑嘻嘻道,“一会儿我和蓝将军分头去找水,你在这里养伤。”
“还是让我和将军同去吧。”朗墨摇头,便要站起来。容桓却把他一把按住,蹙眉:“你都这样了,万一昏倒在半路,我们还得费心找你
,我去。”
夜色浓了,密林间一片斑驳的阴影,看不清人的表情。
“殿下,你当真要将藏宝图之事,告诉朗墨吗?”蓝重羽转过身,月色之下英俊的面容一片阴沉之色。“殿下确定,朗墨值得我们信任吗
?”
容桓停下脚步,袖中之手缓缓握住了,冷冷看了过来,“重羽,你想说什么?”
“朗家军之事,保皇派大事化了,其实当中疑点颇多,朗墨提前知不知道朗家军要陷害殿下,尚未可知。”
“他不知道。”容桓眯起眼睛,“他若知道,便不会轻易为司湘劫持,他若知道,可以全身而退,又何必吞下毒药!”
“好,且不说这件事。”蓝重羽毫不相让,接着说道,“容箫之死,因朗墨而起。他怎会和容箫有交情,又怎么独自前往郊外的山庄,而
殿下你又刚好撞破了容箫施暴,这一切,殿下就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不要说了。”容桓闭上眼,肩膀竟有些颤抖,“我不愿意去想。”
“如此看来,娘娘所言不错,殿下当真是被美人计迷惑了。”蓝重羽冷笑着走近了,目光雪亮如刀锋,“朗墨,果真不能留在世上!”
“你敢!”容桓忽然暴起,拎住蓝重羽的衣领,胸口起伏,目光陡然亮得阴鸷,“母后一切吩咐,我都会遵从,唯独朗墨,我绝不许谁敢
动他一根汗毛!”
“殿下可知道,自从你认识朗墨,你就变得不像你了……”蓝重羽仿佛刀锋一般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一字字道,“这是一场政治斗争,
稍有疏忽,我方就会全军覆没。殿下你忘了昭然,忘了长歌,那些死去的弟兄了吗!”
容桓的脸色愈发的苍白,月色之下愈发惨淡,半晌才颓然松开了手。蓝重羽沉声道:“若是朗墨无辜,那便罢了。若是真有刀剑相向的一
日,请殿下不要再被感情左右。”
容桓闭了眼。
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日。
23.应笑我不识君心
两人一前一后地徘徊,渐渐地走到一片密林处,夜风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之声。蓝重羽蓦然回头,呼喝声中,五个人飞奔而至,后面跟着
数十人。那些刺客二话不说,一剑便刺了过来,蓝重羽拔剑招架已然不及,只得侧身闪避。不曾想这一招是虚招,身子略转的一瞬,身后
的容桓已给对方夺了过去。然而容桓亦不是个吃素的,照着刺客手腕狠狠咬下去,那刺客痛得大叫,一掌将容桓推开。
身后是万丈深渊。
容桓一脚踏空,还来不及发出惊叫,人已坠落。
电光火石间,蓝将军跃起,同时挥出一掌,容桓身子借这一掌,跃上崖边,而蓝将军却急速下落!
容桓大叫一声,飞身过去,拉住蓝重羽的衣带,只听嗤啦一声,手中只剩下半截撕破的衣带,蓝重羽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眼前。
“将军!”容桓嘶吼一声,陡然间颈间一凉,生生咽下了下半句。
朗墨靠在树边,正闭目养伤,渐渐听得脚步声近了,却不是两人的脚步声,他瞬间张开眼睛。
指尖一点,长剑跳跃入手。
几名黑衣人走过来,面具之下的眼睛炯炯生光,仿佛嗜血猛兽之眼。在容桓颈间架着一把匕首,侧锋泛着紫色,显然淬有剧毒。容桓依旧
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是杀气。
陆寒洲跳起身子,大喝一声:“放开殿下!”
“放下他,我饶你不死!”朗墨长剑递出,眼底冷意十足,杀气亦十足。
然而,对方似乎看穿他身受重伤,嘿嘿一笑:“要救他,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我说了,放下他,我饶你不死。”朗墨再度开口,琉璃般的双眼已然眯成一线,令人不寒而栗。
朗墨一声低喝,剑花飞散开来,陆寒洲紧随其后,两人迅速与来人展开厮杀,夜色之下剑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栗。
陡然一阵迷雾散开了,朗墨眸光一凝,低呼道:“软筋散!”
话音未落,只见身边陆寒洲面色如土,张了张口,竟是跪倒在地。
“将军!”朗墨目欲龇裂,手腕一震一剑刺出!这一剑势如破竹,已然竭尽全身之力,丝毫未留余地,只听几声惨叫,朗墨瞅准机会飞起
一脚,将容桓从刺客身边踹开,容桓哎呀一声摔倒在地,远远爬开了去。朗墨长剑更是舞得密不透风,十几名刺客居然被他剑势所阻,眼
看着容桓扒开步子越跑越远,无计可施。
胸口一阵激痛,终于屏不住呼吸,软筋散发作了,合着体内未清除的剧毒,铺天盖地地痛压倒了一切,眼前一黑。
他心知是方才搏斗,毒液已经迅速蔓延全身,眼下全身颤栗,竟是说甚么也无法抓起长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朗墨扶剑踉跄站起,显然是忍受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神情却依旧孤傲冷倨,高声叱道:“想要杀了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见朗墨握着剑的手因疼痛而颤抖,看着他终于倒地不起,容桓豁然抬眼,眼底掠过一道冷光。
见他终于一动不动,刺客仰头大笑,手腕一震,便要一剑刺出!
然而,只听半空中一声钝响,一个个头颅高高飞起,血从腔子里直窜出来,惊人心魄。
容桓手执短剑,眼眸里仿佛淬了血,脚下挪移如电,施展身形,鬼魅般移到了另一人面前,手起刀落,刀锋自前胸而进自后脊而出!
“你……”那人张大了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你居然会武功……”
话音未落,容桓抽出了刀,那人翻了白眼,倒地死去。
剩下几人惊骇得连话都说出来,见容桓步步走近,急忙想要翻身上马逃窜而去。只听几声冷笑,还没反应过来,喉间蓦地一凉,立即从马
上坠了下来。
月色清冷,容桓浴血而立,傲然抬首,眼眸里一片冷冽之色,手一扬,一道清光跃上九霄,半空中火花四散飞开!
一行人骑马而来,在容桓身前单膝跪下,恭声道:“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居然让我亲自出手,你们当真好得很。”冷冷厉厉的声音,掩饰不了其中的怒意。
“殿下恕罪。”那些人把头伏得更低。
“解药带来了吗?”容桓问道。
一个男子立即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喂入朗墨的口中。
“附近可有疗伤之处?”容桓将朗墨抱在怀里,沉声开口。
“回殿下,往东十里,有一处温泉,其水有疗伤奇效。”
“剑谜。”
“属下在。”剑谜排众而出,“殿下有何吩咐?”
“蓝将军为了护我,坠落山崖,务必救回,有丝毫闪失,你以命抵命。”
“是!”
司湘走上前,问道:“殿下,是否要追查雪狼与这些刺客的来历?”
其他人骑马跟着容桓身后。将昏迷的陆寒洲扶上马背,容桓抱着朗墨飞上马,两腿用力夹着马腹,策马奔腾。
风声鹤唳,余音袅袅,此外更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
朗墨悠悠转醒了,眼前一片蒸腾的水汽,迅速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子泡在一处温泉里。
“觉得身子怎么样?”腰上一紧,他跌进了容桓的怀抱,容桓笑着吻上他的额头,“这里的温泉水有解毒的功效,是不是觉得胸口不疼了
呢?”
“你没事吧……”顾不得运气看看到底剧毒有没有解,朗墨虚弱地发问。
容桓回以安然一笑:“我没事儿。”
朗墨闻言蹙眉,抬手细细地检查着容桓全身上下,发现果真没有伤口,才松口气地软下了身子。
“蓝将军呢?陆将军呢?”
容桓的眸子一暗。“寒洲无事了,现在安全得很。只是重羽为了护我,坠下了悬崖,生死未卜。”
朗墨身子一震,吐出一声叹息,无力地躺在容桓的胸口。
脑海中一片混乱,却有某些神思渐渐地浮出水面。
等一下……
在狼群进攻之时,他身受重伤,从马上跌落时已然知道要成为雪狼的食物,他却能活着?
一千将士非死即伤,他们三人却安好无事?
他昏迷倒下之前,只剩下容桓一人,他是怎么逃脱的,他们二人又是如何逃脱的?若说后者是剑谜司湘赶来救驾,那么前者却是无论如何
都说不通。
只有一个答案。能让这一切迎刃而解。
五指紧握,手背青筋爆出,朗墨豁然抬眼,一字字道:“容桓,你……你会武功是不是?”
容桓神色一震,沉默了半晌,终于回答了:“不错。”
灵魂仿佛被人抽空了,浑身发冷,竟然微微发了冷汗。朗墨眯起眼睛,仰头哈哈大笑,脸颊却有两道泪痕微微闪光。
“朗墨!”容桓抱住颤抖不已的朗墨,却被他一把推开了,跌在地上。
“好,你好得很……”朗墨笑得肝肠寸断,随即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意识模糊起来。
为了这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
他在朝堂上展露自己被容箫啃噬的身体,在练军场自服毒药,在重伤之时依然保护他导致毒液流遍全身……
却没想到,自始至终,那人都在冷眼中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抛弃自尊生命,却默不作声地将手无缚鸡之力坚持到底。
所谓有眼无珠,便是这样的下场。
“朗墨,你听我说!”容桓再次扑了过来,死死抱住朗墨,在他耳边低低地恳求,“求你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不必了。”眼眸中色若寒冰,斩钉截铁不再留任何念想。
“你听我解释!”见到那神色,容桓心里陡然一凉,更是收紧了怀抱。
“容桓,若你不想我恨你,就放我走。”朗墨把头别开了,面色苍白。
容桓拽紧了手心,指节压得咯咯直响,阴森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我,不,放!”
朗墨不再多说拧身便走,却一把被容桓扯了过来。
“你——”他抬手便打了过去,身上却没有什么气力,咬牙一字字道:“你要是敢乱来,我便咬舌自尽!”
“安静一些。听我说……”容桓扳过朗墨转到一边的脸,轻吻着他脸上的泪水,“你知道么……我不能放开你。我早就想好了,若是你对
我无意,我便远远看着你。”
“墨,你是爱我的对吗……”他轻声问着,眼神希冀而忐忑,害怕朗墨的回答,捂着他的嘴,继续说下去,“你若不爱我,怎么会当众露
出伤痕为我作证;你若不爱我,怎会自服毒药;你若不爱我,怎么会与雪狼拼命;你若不爱我,怎么舍身挡住杀手……”
朗墨的眼眸浮上一丝水汽,黯然地看着容桓的脸。
容桓低叹一声,把下巴支在朗墨的肩上。
“武功之事,我承认我是欺骗了你,可是你不知道,看到你倒下那一刻,我有多么后悔!”
后悔,岂止是后悔,简直是恨,恨死了自己。
无边无际的痛,呼吸都颤栗了,彼此的眼波里染上了血的颜色。
石洞外,斜阳正好,藤蔓之后斜斜地照射进来,明明是红色,却格外凄冷。
24.世事翻覆如棋局
“不错,看到你为我倒下,我就已经恨死我自己!”
心里一片抽痛。
他有武功之事,惟有心腹才知道,从小到大,他从未在人前展示身手。这是他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哪怕眼见剑谜吐血倒地,蓝重羽
为他坠落悬崖,他都咬紧牙关,仿佛没有看见。
然而看到重伤的朗墨仍然拼死护他,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后悔了。
多么可笑,他如此爱朗墨,骨子里却一直不肯完全相信朗墨。
只有自己知道,这份相信有多么沉重,正如蓝重羽所说,自己不是一个人,他身上所系,是千百条人命,被席卷进这场政治漩涡之中,稍
有不慎便满盘皆输。
晚了。其实早在朗家军那一日,就该明白了。
明白朗墨的心思,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难懂。
几乎失去了他,那种疼痛仿佛凌迟,然而,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依旧一次又一次试探,同时也在试探自己的真心。
如果朗墨能为他不计生死,那么他此生便会紧紧抱着朗墨,死也不再松手。
风冷月明间,他终于肯直视自己内心,也不再逃避,全心全意的相信。
把朗墨永远留在身边,不管他属于塞外沙场,还是属于自己的怀抱,只要留住他的心,抓住他的心,他就顾不得其他,哪怕是皇位。
而此时,这种执念与霸道依然顾不得朗墨是否接受,是否还能理解,容桓太过在乎,也就太过执着。
“你对我不计生死,那么我便不再放手。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不择手段。”容桓一字字说,终于放开了捂住朗墨的手。朗墨微微喘着气,
无力地叹了一声:“你说要不放手,若是你我命缘多舛,上天不佑,又该如何……”
“一起生一起死。”容桓捧住朗墨的脸,“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一定对你毫无保留。”
“我连自己的未来都说不出,怎么能保证永远在你身边……”朗墨闭上眼,“也许,你我不该想那么多,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