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东西宫双凤争宠,弥琉璃闲说前缘
虽然琚付之说的轻描淡写,那巫俏原是院中卖唱的姐儿,这样风月故事如何瞒得住她,因心中早已察觉这位相公老爷只怕对自己的长嫂有些觊觎之心,虽然忿恨不平,心下却暗生一计,定要闹得自己兄嫂家宅不平方能消解心头之恨。
放下巫俏如何绸缪诡计不提,单表次日清晨,姒飞天因打发了巫氏女出门,顿觉家中清爽起来,因绝早起床整治菜蔬汤水,送入内院儿水嫣柔房中,谁知这位姊姊倒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也不论是在金兰姐妹家中安置,倒睡得十分香甜。一旁上夜的弥琉璃却早已醒了,见了姒飞天因甜甜一笑,上前福了一福道:“奶奶起得早?昨儿忙到三更天,我还道奶奶今儿好睡,不曾上房去请安,谁知到底起早了。”
飞天闻言点头笑道:“因志新念书的缘故,多年不曾好睡了,却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既然姊姊还没起来,不如咱们先用饭吧,她不是外人,不会挑理的。”因说着,叫弥琉璃与自己一同在院中百灵台边上坐了,给她吃些茶水点心。
那弥琉璃见状连忙躬身答道:“这如何使得,我们做奴婢的,怎好跟主子一个桌子吃饭。”飞天闻言噗嗤一笑道:“我原是看你这丫头娇憨可爱方才留在身边服侍的,如今怎的多出这些个繁文缛节来了,论理我只是通房丫头,比你高不出半肩来的,再这样蝎蝎螫螫,我就打发金福儿去领了那官媒来,再将你打发出去完事。”
那弥琉璃见飞天这般说了,也只得半推半就坐下,一面与自家主母吃些早饭,一时间水氏也在内间春睡方醒,弥琉璃因服侍她梳洗了,姊妹主仆几个复又用些点心,闲谈一回,那战天刃家中的伙计因上门来接,主仆两个方打发她回往东村之中不提。
一时间又到了掌灯时分,飞天因为最近新得了那上灶丫头,此番却不亲自下厨了,倒也有心考校这弥琉璃的手艺,但见她轻轻巧巧便整治了一大桌子酒席,都是上等鲜肉菜蔬,只是不知每日里两吊钱如何置办下这许多爱物,问她也只是笑嘻嘻地,推说与镇上许多商铺都有交情。飞天原不是女子,虽然也曾持家度日,到底不甚熟悉买卖之道,更未曾与人讨价还价,如今见这丫头治家俭省,比自己更厉害一层,心中却也欢喜,并不曾做他想。
主仆两个安排饭食已毕,早听得门外马蹄之声,还未曾出去迎迓,但见志新早已跑进院中,见了飞天,却不似往日恁般老成持重,因上前抱住他的身子笑道:“昨日不曾在娘身边睡的,到底不安稳,今儿爹爹接我下学,因等不得先进来给娘请安。”
飞天只因昨日爱子不在身边,自己心中也很有些挂念,如今见了志新,也有些绷不住父母威严,因十分怜惜将他抱在怀中,摩挲着他的头面笑道:“看你,这么大的男孩子了,还这般会撒娇的。”志新因从小母亲管教甚严,母子两个鲜少这般亲近,如今得蒙萱堂疼爱,却是意外之喜,因嘻嘻一笑道:“母亲不用说我,昨儿爹爹往战伯父家中借宿,也是一宿没睡长吁短叹的,母亲不信只管问去,就知道孩儿所言非虚啦。”
姒飞天听闻此言脸上一红,一旁得弥琉璃早已隐忍不住娇笑了起来,一面自飞天怀中将志新接过来笑道:“小官人诙谐得好,让奴婢领着你先去吃杯茶略歇一歇,你爹娘说几句体己话,就该用晚膳的。”飞天听闻此言,只装作听不见,因也不招呼两人,直往前面去迎迓师兄。
却见那金乔觉将坐骑交给马夫牵回厩中,回身进来见了飞天,很有些顾不得,仗着四下里没人,因携了他的手笑道:“你都听见了?儿子这话说的公道。昨儿当真一夜不曾合眼的,想是在你身旁睡惯了的缘故。”
飞天见他语带双关,心中又不知龌龊手段的,只得低了头轻声道:“劝你少轻狂些吧,如今虽然你妹子嫁出去了,好歹还有丫头在家,做什么只管说这些疯话?给人传到外头去了不是玩的。正经今儿在衙门里怎么样,那琚付之大人可有对你稍微和颜悦色一些么?”
那金乔觉原本打算与飞天说几句体己话的,如今见这小师弟依旧是情窦未开的懵懂模样,心中倒生出许多怜惜之意来,不忍调戏作践,因回复了正色笑道:“果然好些,只是也不过淡淡的,谁还指望他认下这门亲呢,只要巫家妹妹在那边儿过得顺心,旁的咱们也不求什么。”
说着夫妻两个商议了一回,因见饭菜都得了,遂领着孩儿,一家三口用了晚膳,是夜飞天原本疼爱孩子,意欲带了志新回内院睡去,谁知那孩子倒十分懂事道:“孩儿就住在小书房里很便宜,方才都跟琉璃姐姐说好了,晚间她陪我夜课,做些活计,昨儿父母不曾晤面,只怕如今孩儿只管缠着娘,倒教爹爹有些寒心的。”
一席话还不曾说完,却不知身后何时跑出个弥琉璃来,在他腰间一探,抽了一件古本笑道:“说的这样郑重,若是老爷不曾将这件东西贿赂你,就那么容易叫你舍得你娘了?”志新见继父买给自己善本之事给弥琉璃说破了,因脸上一红道:“姐姐这话说差了,如今爹爹待我娘好,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是他有旁的居心,就是将太子之位传了我,我也不稀罕。”
飞天闻言噗嗤一笑,正欲训教他几句,谁知一旁那弥琉璃却是变了脸色,因连忙蹲下身子伸手掩在志新唇边道:“了不得,我的小祖宗,怎敢说这样大不敬的话,仔细给人听了去。”飞天见弥琉璃这样郑重,却给她逗得莞莞一笑道:“看你,小孩子家口没遮拦的怕什么,这里穷乡僻壤的,俗话说山高皇帝远,哪里就那么要紧。”
弥琉璃听闻此言因有些担忧,欲言又止了两回道:“奶奶久居此地,不知如今朝廷风俗,当今这位太后娘娘原不是咱们圣上生母,只因当日两凤相争,那一位没福,虽然诞育的皇子立为储君,却不想昏惨惨黄泉路近,到头来为人作嫁,将这便宜儿子让给了后来的这位西宫娘娘,因先皇平生只有二色,东宫死了,便将西宫扶做了正宫国母,将太子交给这位娘娘抚养,天长日久龙驭宾天,太子即位之际,因追封生母为母后皇太后,将如今抚养自己成人的这位太后封为圣母皇太后。这位圣母娘娘心中就有些不平之意,因想着她将圣上抚养成人指示教训,如今却册封那未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先妣做了母后皇太后,名份上倒压下自己一头去,如何肯服气。只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前,久在宫中听闻东西两宫当日争宠手段,当真无所不用其极,自然对如今这位养母心存怨怼,才不肯将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只是圣上登基之时尚未大婚成人,是以先帝有遗诏,请这位圣母皇太后垂帘听政,辅佐朝纲,等到圣上成年之时方能还政于朝廷,谁知母子两个因心存了芥蒂,又都生在帝王之家,深知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道理,是以纷纷秘密培植些党羽,如今唤作帝党后党,两党之间面上和睦,暗地里却是水火不容的,又衍生出了两派内卫,圣上那一脉唤作九龙卫,圣母皇太后的侍卫却叫做羽衣卫。两派恩怨纠缠不断,却都很有些眼线散落在民间的,如今小官人只图一时嘴上痛快,只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咱们这样有官差的人家,不是给老爷做祸么……”
那姒飞天听闻此言,倒只当做一般坊间故事一样,并不放在心上,因想着这样小小城镇,即便真有那许多庙堂纷争,又何尝有人将此地放在眼里,只是方才听闻那太后的党羽却唤作羽衣卫,倒是有些好奇的,因含笑问道:“你这丫头倒是口齿伶俐的很,若是个小子,如今抛头露面外头说书唱戏去也使得,在咱们家倒是委屈了你,只是如今却生得女儿身,没有恁般福气,也只得屈才在咱们家,这也罢了,只是那位太后娘娘的内卫,却为什么唤作羽衣卫的,听着倒是怪新鲜。”
那弥琉璃听闻此言却是有些讶异,只是既然女主人问了,也只得点点头答道:“奶奶倒是爱听这位娘娘的故事……却说咱们的圣母皇太后做西宫妃时,只因一舞得宠,名唤飞天羽衣舞,娘娘接受册封之后,便将自己的内卫以此命名,也是缅怀先帝、伉俪情深之意。”
第九十五回:羽衣卫掌掴贼子,县太爷唐突佳人
姒飞天听闻此言,却不知怎的,心中对这位圣母皇太后很有些亲近之意,不由摩挲着颈间的金锁,心下暗暗揣摩那位娘娘年少时节歌舞的芳姿,因想着许是自己的娘亲也会这样舞蹈,方才将刻画着飞天的金锁给了自己的,心中却是很有些暖意,只是如今当着丫头的面,总不能将自己的孺慕之情表露一二,只得支吾了两句,打发那丫头伺候饭局,自己与丈夫孩儿两个用了饭,各自安置了不提。
转眼之间巫俏成婚已满三日,却是带着几个小丫头子回门来瞧瞧长嫂,姒飞天原本以为她是以通房丫头身份进门的,不会行此回门之礼,是以也未曾嘱咐金乔觉在家迎客,只是如今这巫氏女大辣辣地来了,怎有不见之礼,只得吩咐门房开门迎迓,谁知甫一接待,但见那琚付之大人却也是微服前来,倒把飞天唬了一跳,只因自己方才打发弥琉璃上街置办菜蔬瓜果,如今家中没有男子,却不知怎样招待方才便宜。
那巫氏女见了飞天面露难色,因娇笑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道:“姊姊切莫见外,如今我进去,相公老爷待我很好,又破例抬举我回门,咱们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何必要装神弄鬼的见外呢?我们也待不长的,长嫂好歹沏壶茶水招待大人一回,也是小妹回门的意思了。”
姒飞天见那琚付之大人只管怔怔瞧着自己也不说话,心中倒好生焦急起来,他虽有绝世武功傍身,并不害怕这位大人有什么举动,只是如今倘若走错了一步路得罪了他,将来夫主在衙门之中只怕不会得脸,为今之计又不好闭门不纳,只得面上稍带悦色,往前院让了一回。
一时之间飞天奉上了上好的参茶,因家中没有丫头,只得纡尊降贵给他二人倒茶吃了,一面搭讪着说些闲话,却总拿眼睛瞟那墙上的自鸣钟,那琚付之大人兀自端坐,只听着他姊妹两个说话儿,却也不曾插言。
巫俏因逗得飞天说了几句,却又冷场了,因只得将那茶盅拿在手上,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却不想失手将盅子摔破了,因噗嗤一笑道:“姊姊别见怪,我进去没几天,还不很会服侍的,如今你且陪我们相公老爷闲坐片刻,我去先前的闺中换件衣裳就来。”
说着,也不待他二人反应,竟风风火火兀自去了。姒飞天见巫俏冒然脱身,倒霍地站起身子往门口退了几步,只是又不好就这般出去,只得假作往窗根底下看看花草。谁知那琚付之见了,竟也站起身子往他身边走了几步,因搭讪着笑道:“下官刚来贵县时,就常听人说起大娘子乃是本县妇德典范,前日一睹芳容,方知娘子真是颜德容工,四角俱全两全其美的人品,怨不得调理出这样的妹子,我看巫姑娘为人处事倒也随和守时。”
飞天见他言语谦卑态度温和,又不似平日里见惯了的那等登徒浪子,只得回身福了一福道:“太爷赞谬了,民妇不敢当,如今我小妹过去,倘是服侍的不周全了,好歹看在我夫主面上,暂且宽恕她几回,这孩子从小在绮罗丛中教养惯了的,自从到了我家中,也不曾以针织女红等物勒掯她,此番进门,还请太爷多为指示教训,慢慢调理着,许是日后就出息了也未可知。”
那琚付之听闻此言,但听得姒飞天语音低沉悦耳,倒比一般女子更为婉转端庄,如今切近玉体,桃李芬芳似有若无的,顿觉心醉神迷起来,因脱口而出道:“巫姑娘虽然是个好的,若与大娘子相比,岂不是芍药种上牡丹台,婢学夫人没得自取其辱。”
姒飞天听闻这话不由心下大怒,听那琚付之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借故调戏自己,因冷笑一声正欲出言相警,转念一想他到底是自己的父母太爷,又掌管着师兄的官声,如今战天刃夫妇在界面上有铺户买卖,倒是得罪不得他的,万一连累几家亲戚朋友因为此事受了连累,岂不是自己的罪过。想到此处,因只得咬紧银牙隐忍片刻道:“巫家妹妹尚在青春少艾,自然活泼娇憨一些也是有的,等我去后面寻了她,教训几句,往后自然就稳重些。”
因说着,搭讪着就往门外脱身,意欲去寻那巫俏,打发他们早些回府完事,谁知那琚付之此番听闻飞天要走,心中正在紧要之时如何肯依,他原是念书念得有些呆意在心里,如今关心则乱,却失了往日自重官威,竟伸手扯住了飞天的衣袖道:“娘子慢走,下官还有几句话说。”
姒飞天见状当真又羞又怒,竟不知他一届父母太爷,青天白日之下能做出这等没脸面没王法的事情,仗着自己身份,调戏属下的妻房,他虽然避难闺中十数年,到底还是少侠身份,如今自己身着女妆,沾衣裸袖便为失节,岂能容下此人作践,因抽回衣袖就要发作。谁知不知怎么面前倏忽欺近一个人影,将身子护住自己,一扬手竟给了那琚付之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下去,倒叫两人都是一愣,那琚付之原本是县里的父母青天,寻常人等都要回避整肃的,如今无缘无故给人掴了一个耳光,身形之快自己习武之人竟不能防备,端的有些惊惶之意,姒飞天定睛观瞧之际,但见护在自己身前的竟是前儿买的那上灶丫头弥琉璃,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暗道这丫头的身法又似武学又似歌舞一般,饶是自己轻功已臻化境,竟不能一眼看穿,这也罢了,如今她却伸手掌掴了本县太爷,却是要闹到如何地步?
正在没奈何处,但听得那丫头厉声喝道:“青天白日调戏良家女子是何道理?我把你这没良心没天理作死的畜生,且跟我衙门口见了太爷打官司去!”飞天听闻此言,方知这弥琉璃原不认得琚付之,方才敢如此行为,因倏忽回转过神儿来,端起主母的身份出言斥责道:“少混说,这是咱们的相公老爷琚大人,如今陪着巫家妹子回门来瞧我的。还不快些放手,陪个不是!”
弥琉璃听闻此言倒是唬了一跳,却也不似一般女子慌神儿害怕的,因噗嗤一笑道:“哎哟,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太爷可别见怪,我原是养生堂出来的野丫头,没见过世面的,不认得姑老爷。”因说着,竟有些调皮地福了一福,没事人一般转身跑了。
那琚付之无缘无故给人掴了一掌,正欲发作,转念一想原是自己意欲唐突下属的娘子,如今就算闹出来,只怕在金乔觉面前不好收场,眼看也是快要掌灯的时节了,滞留在此等到金捕头回来,只怕那丫头添油加醋回禀一番,自己越发没脸,想到此处,虽然心中暗气暗憋的,也只得朝着飞天深施一礼道:“下官方才一时失宜,还请大娘子宽恕则个,那丫头原不认得我,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娘子切莫与她计较,仔细动了肝火不是玩的,如今天色不早,我与巫姑娘这就告辞,大娘子请堂上宽座,不必相送。”
姒飞天原本心中恨他调戏自己,只是如今给弥琉璃这丫头一闹,倒像是自己这一头理亏了似的,况且如今天色已晚,再过一会儿自己的师兄与孩儿就要回来,此事不过一般风月故事,闹出来对谁也没有好处,况且此番见那琚付之一边的脸颊已经给那弥琉璃丫头打得肿起来老高,也算是个教训了,因心中又好气又好笑的,面上却不带出一点儿愠色来,端庄颔首道:“老爷爱民如子,不与那丫头计较是她的福分,如今是婢子管教不严,日后定当责罚教训,方不辜负老爷宽厚仁爱之心,如今天色也不早,婢子不敢虚留老爷和巫家妹子,还请老爷和姑娘上轿,婢子就不远送了。”
两人正说着,但见巫俏自内院儿摇摇晃晃的出来,见了琚付之的脸颊,倒是唬了一跳道:“这是怎么说,青天白日有人敢对相公老爷不利不成?”那琚付之原本身陷尴尬之中,倒给一个通房丫头撞破了,因心中忿恨面露不悦道:“少混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伤了面颊,还不收拾你的东西上轿去服侍,倒在此处学什么老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