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因为喝了酒，楚修宁将车寄存在了餐馆，和路语茗打车回家。在车上不便多说，干脆在提早下了车，打算沿着路边向回走去。

别墅偏僻，深秋无月的夜，风呼呼作响，透着冰凉的气息。路灯昏暗，但头顶星空璀璨明亮。

路语茗抬起头看星空，感叹：“真好看。”

路语茗畏寒，围着厚厚的围巾，侧脸微仰，毛茸茸的绒线在风里微微摆动，挠着他的下巴。灯光映衬下，路语茗彷如求知少年般，天真可爱。

楚修宁把视线转过去，看满天繁星，笑道：“不如合唱一首小星星？”

“我还会唱其他歌的，你可以换一首的。”路语茗一边走，一边认真严肃地建议。

楚修宁一愣，立刻明白过来。

开始吉如对路语茗只唱了两首《小星星》耿耿于怀，成天在路语茗耳边碎碎念。后来过年，楚家两个宝贝整天缠着路语茗扮演舰长，怕也没少唱这首歌。

“楚琪琪和楚奕奕那两个家伙啊！”楚修宁安慰路语茗，“这两只在你面前已经很收敛。当年两个刚会说话，不知怎么迷上猫叫和狗吠。话多不说了，琪琪喵喵喵，奕奕汪汪汪，楚子凯只好把鱼和骨头寄养在别家，期望他们不要模仿。结果两只伤心不已，成天哇哇大哭。”

“那后来怎么办的？”路语茗好奇地问。

楚修宁回忆：“平常的小猫小狗的玩具都不行，后来楚子凯抓了祁燃来，做了两个会跑的模型。祁燃天生怵楚子凯，背后却向我抱怨。不过他欠虐，成品出来，自己感叹有压力就有动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了祁燃的生日发布会，楚修宁聊起从前的事情也变得自然。

路语茗眨眼，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打算拿祁燃怎么办呢？”

楚修宁想了想说：“不知道。或许祁燃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缺乏安全感。总之他一直没有责任感，遇到问题就喜欢躲起来。但他今天去开新闻发布会，承认了之前的事，还帮罗糖掩饰。实在难得。坦诚和道歉都需要足够的勇气，他肯为华睿出面，我替他高兴。可是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哪天真的遇到，还是会磨刀捅一下的。”

“嗯。”路语茗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不说那个笨蛋了。你冷不冷？”楚修宁其实心情不错，笑起来的时候眼底都是暖色。

“不冷。”路语茗摇头，将左手伸进楚修宁的口袋里，握了握他的手。

十指相扣，体温在掌心交换，两人并肩同行，聊着琐碎的话题，丝毫不觉得无趣。

四周树影婆娑，楚修宁想起几个异国怪谈，于是讲起来。路语茗不是小女孩，自然不怕这些，听楚修宁讲生死幽冥的故事。有些故事竟然有自己经历的痕迹，反而专心致志，偶尔还提出不满。

路语茗边走边提出异议：“猫的通灵，更像是传声筒，或者说它是幽冥和人间的手机，它自己或许并不乐意。”

楚修宁觉得有趣，正点头。蓦然前方路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

这里恰好是一处斜坡，前方路口是台阶。两人同时止步，看向前方，猛地一声“噗通”，一个人影从高处跌下来，一声惨叫：“妈呀，这台阶什么时候被磕坏了，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下个台阶都踩空收个短信不明所以这特么地还让不让我活了！强迫症逼死人，台阶都挑倒霉的欺负，我踩我踩我踩死你个蠢货……”

这语速，这身形，这行动，不是祁燃是哪个？他和罗糖互殴，脑袋上的绷带还捆着，这么跌下来是在惨烈。

楚修宁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前夸了一步，又硬生生止住了。

祁燃已经爬起来，显然没注意到楚修宁和路语茗。他利落转身，几步跳回台阶上，踩了起来，边踩边絮叨：“我已经这么倒霉了当然不能友好的玩耍，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人蠢不能复生，让你白痴让你笨，活该没人理你被嫌弃……”

这自我总结真是合理又贴切。

楚修宁和路语茗对望一眼，楚修宁神色复杂。路语茗不动声色，只等着楚修宁行动。

果然，楚修宁想了片刻，恢复从容，拉着路语茗走上前去。两人静静地站在台阶下，看着祁燃发泄。

祁燃又是好一通絮絮叨叨，最终累了，重重哼了一声，才转过身去。接着他“啪”一下坐到了台阶上，这次自然不是因为踩空。

“呃，呵呵，咳咳。楚，楚修宁，小路……”祁燃结结巴巴，完全没了平时张口就来的废话，窘态十足。

楚修宁倒是平静地看着祁燃，很平常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嗯。”祁燃索性坐在台阶上，脑袋一时乱七八糟，懵懵懂懂想起来的借口，立刻卸下背包，递过去，“这个，这个是，那个剧本的，版权登记证明……全部的，全部的剧本。”

楚修宁看了看祁燃，接过背包：“我收到了。你可以回去了。背包明天我送到华睿去，你找祁叔叔要。”

祁燃“嗯嗯”了两声，没话找话说：“那什么，我下午是打的来的，忘了晚上这里没车回去。”

“江宛薇呢？”楚修宁知道祁天霸派了江宛薇盯着祁燃。说是盯着，其实就是照顾。

祁燃更憋屈了：“她气我开新闻发布会没告诉她，电话让我自由地享受步行。”

“新闻发布会我看了。楚子凯也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楚修宁从容不迫，语气冷漠，“你来，大概不只是送版权登记证明，而是想看看我的反应。整个事件，那些剧本，你觉得只是一个新闻发布会就能解决的吗？”

祁燃愣了一下，嘴唇抖了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了一眼楚修宁，又转头去看路语茗，眼底全是求助。

路语茗抿了抿嘴巴，撇过头。意思很明显，他支持楚修宁所有的决定。

祁燃低下头，又用了用力：“对不起啊。”

也不知道在为什么事情道歉。

楚修宁冷冷地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回答呢？或者说，你让我怎么再信你？”

祁燃又一次语塞，这次是真绝望了。他低头看自己的脚，双手交岔拧来拧去，却始终不跨出离开的那一步。

三人站着，空气都要凝固了。

路语茗看着祁燃莫名觉得手疼。祁燃把自己的手当变形金刚，一会儿抓成个麻花，一会儿扭成个圆球，还不断挑战新造型。

许久，夜风冰冷，一阵吹来，四周落叶窸窸作响。路语茗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楚修宁回神，转头看了路语茗一眼，有些歉意。接着上前一步，伸手，一个巴掌落在祁燃脑袋上：“你的口才怎么还那么差！这种时候，你当然应该说，大大我错了，你打我一顿吧！”

祁燃被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大大我错了！你打我一顿吧！我日后再不犯错做牛做马……咦？”

祁燃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楚修宁。

楚修宁接话：“咦？怎么突然这么乖，有点不适应。小路你来看看，这人真的是那个废柴话唠吗？”

路语茗点了点头。

“卧槽！”祁燃又惊又喜，对着楚修宁敢怒不敢言，看到路语茗不再冷冰冰地看自己，立刻扑上去，“小路，小路，你家楚修宁欺负我！”

“你这蠢货，这已经算是便宜你了！”楚修宁拉住祁燃的衣服的帽子，“不许扑我家小路！”

“哼哼，我还没问你，‘真蠢’是几个意思！”祁燃借势翻身，挠了楚修宁一爪子。

“当然是新闻发布会开得太蠢了！”楚修宁冷笑回击，“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危机公关吗！都不知道筹划一下吗！”

接着两人好像打架的小朋友一样，互相挠起来，楚琪琪和楚奕奕都没这么幼稚。

路语茗不忍直视，出声阻止：“我要吃夜宵，酱排骨、茄子煲、咸蛋南瓜、豆腐饼。”

楚修宁立刻停手，大步向回走，支持路语茗，点餐：“我要土豆虾球、椰丝牛奶、可乐鸡翅、孜然牛肉！”

祁燃被楚修宁拉着卫衣帽子一路拖行，哀嚎：“放开我！你们这是奴役！奴役！这大半夜的我要回家睡觉。”

楚修宁和路语茗齐声呵斥：“闭嘴！蠢货！”

祁燃乖乖地闭嘴，他自觉讨了天大的便宜，已经心满意足。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他自然知道，自欺欺人的那一套，当年事发，就被路语茗全部道破。这如同被扒去了全部心理伪装，之后只剩悔恨。

不说自己，楚子凯对祁燃也有很多不满，“鞭尸”不是说着玩玩，否则他也不会躲去澳洲一整年。就算回来了，开了新闻发布会，不管是江宛薇、裴雪萱还是祁天霸，甚至罗糖，都觉得楚修宁应该一脚把他踹出银河系。

但是没有。

祁燃跟着两人回到久违的别墅，欢乐非凡，哼着歌：“足够勇气才道歉，足够强大才原谅，开裆裤的友谊，不能挡，夜宵夜宵哦哦哦。”

祁燃一边哼，一边拉开了冰箱，如遭雷劈。

冰箱里，一把青葱，两根黄瓜，一个菠萝。什么排骨、茄子、南瓜、豆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恰好楚修宁悠闲出现：“做不出，就不借房间给你睡觉啊！”

夜半时分，市郊别墅，一声哀嚎惊天动地。

“楚修宁，大大，我错了！！！”

第104章

有些人可以原谅，有些人却永远不值得。

反收购计划全面开启。一时间，Edgar和华睿斗得你死我活。

因为计划详尽，又有祁燃揭露剧本事件推波助澜，华睿下山猛虎般反扑Edgar。搓锐气，反收购，甚至乘势挖了Edgar好大的墙角。赵豪安谋划了好几年的收购，被华睿轻易击破，还有几个明星流失，赔了夫人又折兵。之前又有六部电影亏损，Edgar这次伤了根基。

KN和华睿针对Edgar的计划有两部分。第一步是反收购，让Edgar的计划落空；第二步是收购，趁Edgar混乱的时候，华睿和KN联手彻底灭了Edgar。

计划第一步算成功。不过，Edgar是个老牌娱乐，在S市根深叶茂。赵豪安也算有些斤两，立刻看出华睿和KN有更大的图谋，再不敢恋战，立刻罢手。而此刻，华睿得了好处需要时间整顿恢复。KN暂时也没法发力，S市不是楚子凯的主场。

祁天霸和楚子凯都觉得遗憾，第二步计划——收购Edgar，暂时没法开启了。楚修宁倒是觉得无所谓，横竖Edgar已经烂到根，不怕没有收拾的那天。

楚修宁这么一说，祁天霸和楚子凯都释然了。但他们不去招惹Edgar，Edgar却自己闹腾起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Edgar为了不被吞，开始折腾，小手段不断。

公司方面，Edgar联合了一些小企业开始轮番和华睿过不去；人员方面，Edgar开启了最新海选；而舆论方面，陶凌被华睿打回原形，为了报仇，他接了汪平泰的位置，挑选了华睿旗下好几名一线明星，捏造丑闻抹黑辱骂，无所不用其极。这一切都是为了给Edgar赢一个喘息修整的机会，赵豪安要证明自己并非无能。

其他方面，华睿应对起来还好。可面对Edgar的抹黑，华睿负责危机公关的部门已经忙疯。华睿众多明星躺着中枪，满膝盖是箭。明星丑闻不论真假，在娱乐圈一旦沾上，那就可能毁了前程。一时间华睿人心惶惶。

好在祁天霸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击。华睿需要修整，不能硬碰硬，好啊，那就以牙还牙吧！Edgar从来不干净，丑闻都不要捏造就能曝光一堆。

华睿和Edgar从商场战到娱乐界，八卦盛宴开启啊！

Edgar好多明星纷纷被拉下水，倒霉透了。于茂自然不能幸免，好在他这些年经营得当，丑闻最多是被骂Zero的队长不合格。可是因为陶凌之前许下承诺，于茂幻想过度，对《落雨沙汀》的话剧排练没用足心。哪知现在陶凌自保不及，哪有闲情逸致管他！

相比之下，路语茗的话剧诚意十足。

S市大剧院的二号剧场里，话剧《喁喁沙漠行》首演。可以容纳一千人的中等剧场，座无虚席。

台上灯光渐暗，表示这一幕戏结束，进入下一幕。

路语茗走到后台，迎面几个演员跑过来，他立刻侧身让过。最后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是董绮安，她一路小跑，和路语茗擦肩的功夫，转头对他笑了笑。这一笑，颇有回眸百媚生的风采。

路语茗不得不佩服董绮安。她对男人广撒网，狩猎的耐心和技巧也是一流。要好好观察，下次演到这类人物可以用。

路语茗站着不动在回想董绮安转脸的角度，吉如抓着粉扑跑过来：“我的祖宗，你快换衣服补妆呀！”

吉如算是路语茗的助理，还能兼职化妆师。不过路语茗觉得演话剧工作不复杂，就放了他一个长假，结果吉如闲得骨头疼，百无聊奈，不如归来。现在在话剧后台忙上忙下，才是吉如追求的境界。

路语茗是主角，等会儿就要再上台，中途补妆换衣服的时间紧迫。他立刻听从吉如的话，脱下了戏服的中山装外套，露出白色T恤。路语茗看向吉如：“衣服呢？”

楚修宁悠闲走来，一边走一边抖落戏服。他看到戏服，立刻停下来，冷冰冰地说：“拿错了？怎么还要用到约束衣？”

灰蓝色的衣服，衣袖很长，袖口有长绳。穿上之后，双臂十字交叉，袖口就可以在身后扣起来。约束衣，顾名思义，是用来约束人的行为的，通常是约束失去理智、有攻击倾向的病人。

“戏里要用啊。”路语茗走上前，取过楚修宁手上的衣服，从容穿好，冲着楚修宁笑，“这件衣服很薄的，等会儿看我撕掉它。”

“咦？还有这样的戏码？”楚修宁高兴了，顺手帮路语茗扣上身后的带子，“撕吧，等会儿我去前台看。”

吉如边给路语茗补妆，边搭话：“哈哈，楚少我昨天看了彩排，等会儿的这一幕堪称经典！”

Edgar和华睿大战，自然少不了楚修宁。他自然错过了彩排，楚修宁眨眼，不惧吉如的炫耀：“没关系，我决定下面的五十场，场场都跟着看，看满五十场经典。”

路语茗失笑：“连看五十场，经典也会烦。”

不管路语茗怎么说，这一幕的确经典。

路语茗扮演的学者，在战乱年代到处奔走，想要在战火中保存文化，却被当局抓进了监狱。在监狱里，为了羞辱学者，监狱长给他穿上了约束衣，限制了学者的行动。最后一次的审问中，学者愤而反抗。

“够了！无知世道！昏暗天地！时间会让你们为愚昧付出血的代价！”路语茗猛然发声。

声音不巨大，但钟鼓一般敲在心脏，震颤脉搏。路语茗站立如松，身体微微前倾，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大段的台词流畅说出，高亢斥责铿锵有力，低声述说彷如情话。仇敌之痛，家国之爱，每一声都如刀割在观众心上。

最后，路语茗用尽全力挣脱囚衣，声如裂锦，刺啦划过耳膜。路语茗宣誓般，一字一句：“死，也不能让我低头！”

信念的力量，是学者高昂的头颅，死亡也不能令他屈服！

随着最后一声枪响，话剧圆满落幕。

台下安静一片，直到导演、演员登台谢幕，掌声雷动！谢幕三次，掌声依旧！

最后，裴雪萱出声：“小路，你自己上去吧。”

“为什么要我自己上去？”路语茗不能理解。

“上去就知道了！”众人一起用力，将路语茗推上舞台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