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赶不回来了,就先叫开饭了。”谢龄见他回来,给他端茶。
孟义点头,“没事,我随便吃点就好。你身子好点了吧?”
“不过也就是那样了。我去叫下人们把饭菜热一下。”谢龄很快离开了。
两人貌合神离。孟义习惯了。谢龄这几年心中责怪他总是留在军营或者宫里不回家、不关心儿子。两人一开始还能相互沟通,但时间越长谢龄总是抱怨,孟义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谢龄渐渐也就不说了。两人之间有疲倦的意思。
相比起来陆昭和张苑简直就像神仙眷侣。张苑又怀上了,这已经是他们的第三个孩子了。张苑的母亲现在住在他们府里,带着全长安最好的稳婆和安产嬷嬷,帮着带孩子照顾孕妇。
谢龄将玩闹的小孩子们都带了回来。孟骓站在那里瘦瘦小小的,大约是刚刚玩了一圈人显得还比较有精神。见了父亲他就害怕起来,像是只老鼠一样呿在母亲后头,怯生生地看着父亲,仿佛他没事也做错了事一样。
孟义平时对家人都比较严肃,特别是儿子。他下意识里觉得儿子身体太羸弱,连精神气儿也不足,而且谢龄一贯宠溺的态度不适合孩子成长,所以他一直扮演着比较严厉的父亲角色。孟骓就特别怕他。
“站直了!整日里歪歪扭扭没个样子。”孟义拍拍儿子的背。他厚实的大手下力很大,儿子给他拍得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脚步……
谢龄站在一旁看,面上冷淡没说什么。孟骓抿着唇往后面缩。
陆昭出来打圆场,“好了,怀瑛,孩子生辰你好歹记得带礼物了吧?”
他这样说孟义才想起来,前两日皇帝特地赏了东西给孟骓。他从内衣里摸出一个红色锦囊递给儿子。孟骓被礼物吸引,眼睛亮亮的把那个小锦囊打开来倒出来几只金子打的小兔子。那兔子玲珑精巧,十分可爱。这本来是皇帝叫工匠专门拿金子打了一堆生肖动物,仲秋的时候赏给一众皇亲贵族里小孩子的玩意儿。孟骓属兔子的,皇帝就叫拨了几只兔子当礼物赏了。
孟骓显然很喜欢,捧着那几只兔子不停逗弄,傻乎乎笑得开心。谢龄见他高兴面上也柔和不少,拉着他教他把怎么把兔子压在枕头底下,这样可以能得出更多的金兔子。
“你也多回来陪陪媳妇儿子,一家人何必弄成这样。”陆昭心知肚明,有时候也劝劝。
孟义望着谢龄与儿子的背影心里有深深的愧疚,他每一次都下决心要多回来陪陪他们,以缓和夫妻父子关系,可一进宫他就不想出来了,想一直呆在皇帝身边温存。久而久之每次让他回家他都很不情愿,像是完成任务一样。
“骓儿到底是你的孩子。”陆昭说,“你当好好尽尽父亲的职责。”
孟义心里有点烦躁,“我知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本来就应该回来!难不成今天你还要在宫里陪陛下吗?”陆昭责怪地盯了他一眼,“你看你儿子见了你像兔子见了老虎一样,怕成那样。”
“我对他严厉是对他好。谢龄这样惯着他,怎么能像个男孩子?”
“那也得耐心教,他这样怕你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不过也是胆小罢了。”
孟义无奈地揉揉太阳穴。他觉得回家是一种负累,夫妻冷淡、儿子又不亲近他,不如呆在皇帝身边温馨甜蜜。人总是趋向舒心适宜的事情而不想理会麻烦和负担,终于有一天孟义也学会逃避责任,视而不见。
正当这个口儿外头管家来报,“将军,祁大人在门外说是急事。”
祁况是孟义的副将。自鲜卑一战之后,孟义加封大将军,仍然是南北军统军。
“将军,城门口抓了几个私运烟火的,请您去看看。”祁况是过来请人的。他知道今天孟义儿子生日,不方便打扰,但是事出有因,下面的小子们都不想挨骂只好祁况硬顶头皮来。
“什么私运烟火?”
祁况看看这边的人。陆昭主动退了一步,他才凑上去小声说,“可能和大鸿胪丰大人有关系,守卫搜出了丰大人的玉章。”
孟义眉心一跳,面色立刻沉下去,“知道了,你去外面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谢龄遥遥看到这边,心里已经有底,见孟义面有犹豫,走过来说,“去吧。我陪着骓儿。”
孟义反倒很不好意思,“实在是事关重大不能耽误,我要先回军营一趟。”
谢龄也不多问,更不想管他,“无妨,你去吧。”
她身边的孟骓老老实实站着,不敢打扰大人们说话。
孟义心里愧疚,将儿子招过来抱了他一下,又摸着头,“爹还有公务要忙,先不陪骓儿过生辰了。爹会带礼物回来补偿骓儿的。”
孟骓有些失落,他虽然害怕父亲,但是对于这个一个月总见不了几面的父亲他依旧向往和思念。可为了不让父亲生气,他只能乖巧地点点头,“那爹爹早一点回来。”
于是又马不停蹄到了军营内。祁况叫人把抓着的带了过来。
“玉章呢?”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祁况立刻呈了一枚白玉章上来。那玉通体纯净,灵透温润,兽头雕饰,下面刻着“丰赫”,看着应该是大鸿胪丰赫的玉章。
被抓的那两个人穿着便衣,看着是普通的商户打扮。祁况说,“这两人扮作楚地商人运送大米进来,结果被守卫查出来在板车夹板里私藏了烟火。量不少,大牛车拉了十车。”
孟义简直是哭笑不得,问那两个人,“你们和大鸿胪什么关系?”
那两人摇头不说话,抵死不认的样子。孟义这里抓到人了不能留太久,按照程序要先送长安监御史,再审不出来可以把卷宗往上抛送给陆昭。但祁况这个人脑子好使,没直接往监御史那里送,而是先扣下来了。为什么呢?
现在进入年下,烟火涨价从外地运进来抛售利润十分可观。大鸿胪主掌礼制筵宴庆典节日等事,私自搞一点烟火进来抛售也不能算大逆不道。最关键是丰赫是太子刘朔前年才举荐上去的,打了标签是太子的人。这里面赚的钱估计大头都要送到当今太子殿下那儿,丰赫不过是年末例行孝敬上头的。而刘朔和孟义关系好的事情又人尽皆知。
所以祁况扣了人。如果他直接把人送给监御史,监御史肯定不敢真的查,那就得再把卷宗给陆昭,陆昭到底查还是不差呢很难说。可是现在祁况把人扣下来,给孟义一个缓冲的时间赶紧去和太子报告,让太子有时间把事情处理了,那就是卖了刘朔一个大人情。这种事不抓紧着干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但这也是孟义哭笑不得的原因。因为只有他和刘朔两个人知道,两人五年都没见过面,更别谈关系好了。自从刘朔发现他是“皇帝的人”,压根就没再找过他。他和太子的那点交情估计人家已经不当回事了,现在要他去上门送人情不是更讨人嫌吗?
孟义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涉及刘朔,就算刘朔不知道有私运烟火,如果查出来对刘朔也不是什么有利的事情。毕竟他举荐的人还没两年就搞出这种走私孝敬的事情实在看不过去。他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和刘朔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大事情,赶紧把东西处理了也就算了。
“将军,那这些人怎么办?”祁况问。
孟义想了很久,最终摆摆手,低声说,“这件事你不要往外说。”
祁况点头,“这个我知道。一定的。只是您恐怕要尽快和太子殿下……”
孟义打断了他,“太子那里我自己会去处理。你把人赶紧放了,东西也放了,大晚上的动静弄得那么大也不怕人发现?赶紧悄不声儿送回去。给丰大人那里透个话就行了,叫他小心一点就是,别说得太过,知道吗?”
“放了?那……那万一上面有人问起来……”
孟义白了他一眼,“这不还有太子吗?”
祁况只能出去赶紧放人。他不懂孟义什么打算。但是孟义只能这么做,他也多少也学了点人情世故。刘朔现在肯定是不想见他的。他把人放了,知会了丰赫就行了,刘朔的人情他也不想卖。最主要这个时候再拖下去监御史就会知道,不赶紧放了麻烦很大。
放了人之后孟义并不放心。烟火里毕竟都是火药,这么大量的火药流入长安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孟义着人暗地里盯着这些“商贩”和大鸿胪,要亲眼看着这批烟火安定了之后才能放心。派出去的人回来报告烟火确实运送进了附近的烟花厂,暂时还没往外售。只是大鸿胪和刘朔亲自去看了一次。
第二十三章:密谈
刘朔这几年过得风光。太子深得圣宠,15岁进御书房参政,17岁已经开始帮皇帝干活了。长安城里关于他的话题不少,尤其是刘朔这两年到了要选良娣的时候,长安的非富即贵都绞尽脑汁往长信殿塞女人塞画像。
只是刘朔并没表现出耽迷风花雪月的性子,似乎对这方面不是很感兴趣。反倒是猎御、军事让他更有兴致,前些时候神威侯进宫请安送了太子一匹良驹,算是投其所好,刘朔喜欢的不得了,邀请一帮公子哥儿到猎场好好疯了两天。按理说这样大张旗鼓地玩闹是应该被训斥的,结果皇帝知道了还赞赏儿子有男儿风范,甚至以太祖打天下的事情来相较激励。现在全长安都知道皇帝宠太子,宠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朔儿这件事情办得不错,和父皇说说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前段时间太子领旨监税的事情办得很不错,秋后各地的税都按时征缴上来。皇帝看了帐,比去年多出整一万石出来,于是很满意。
刘朔比几年前出落得沉稳安静了,话不多,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渐渐有其父风范,“儿臣不敢邀功,都是张大人肯耐心教导的功劳,儿臣只是跟着学而已。父皇要赏,应当赏张大人。”他说的是大司农张承,陆昭的岳父。
皇帝对他谦逊的态度很满意,“你也进步不少,朕从张承那里听了不少你的好处。”
“张大人在这方面有许多年的经验,儿臣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皇帝点头,“你肯学多学点也好。农业是国本,对整个国家都很重要。”他把刘朔招得近了一点,见儿子这段时间眼下隐隐有乌青,有些心疼,“你这段时间也累了,就放你休息些时候吧。”
“儿臣谢父皇。”
“哦对了,襄侯前些时候带了夫人女儿过来请安,朕看他那小女儿挺不错。你觉得呢?”
刘朔怔了怔,反应过来这是皇帝在给他提亲事,“儿臣凭父皇做主。”
“你自己要喜欢才行。朕给你塞这个塞那个等一下又不喜欢,”宣帝打趣。
“儿臣……”刘朔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儿臣没怎么注意……”
宣帝知道儿子在这方面蒙识晚。刘朔十二岁封太子,宫里就这么一个金贵的祖宗,都看得紧不敢给他乱七八糟的人或带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刘朔十四岁的时候,神威侯家的大少爷进宫玩,那是个纨绔子弟下九流的事情最是精通。两个男孩子玩闹了一天,他就把太子拐出宫去了花柳街。为了这个事情皇帝大怒,把竹筠拖下去打了四十棍,差点打残;太子闭门思过一个月。自此以后再没人敢带太子去不干不净的地方。
“是朕疏忽了,”宣帝笑,“楚地刚送了几个漂亮的美人儿过来,你去挑挑,有喜欢的带回去,就当侍寝。你也该在这方面多注意注意。”
刘朔点头,“诺。儿臣会注意的。”
他这样郑重其事让宣帝见了觉得好笑,“这些事情都不是很严肃的事情,只是你都十七了,大臣和朕都会担心你身边缺人照顾,不会强迫你娶哪家姑娘。只要清白出身,门当户对,你喜欢娶谁就娶。”他安抚儿子,“你是太子,要学会管理国家,也要学会适当放松享乐。”
“儿臣记住了。”
“叫你来还有一件大事情。”皇帝正了正表情,“定陶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刘朔面上一冷,“儿臣听说了。”
“嗯,这个事情朕觉得跟你说说也是可以的。”皇帝抛了战报给他,“濮阳、荥阳被破,战报分析反贼可能绕过河南直接去弘农,你怎么看?”
刘朔对战事毕竟不是很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皇帝说的哪里是哪里,他把战报一份份看完了才说,“荥阳被破,定陶原本的兵力能够得到补充,如果直接打弘农,弘农怕应付不了。反贼一旦攻下弘农,就算到了长安城郊了。”
皇帝点头,“嗯。刘安这次胆子不小。”
“这肯定是定陶有意谋反。”刘朔面上略有愠色,“先皇在时就已经颁令,王侯封地内不设自辖兵权,一律由内郡调兵,定陶能组织出这么一大队的兵马必然不是一日可蹴就。私自招兵买马,蓄意谋反,父皇有充分的理由镇压平定反贼。”他眼底掠过一丝狠辣,竟说,“哪怕杀了他,也丝毫不为过。”
皇帝倒是没想到他这样说,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那一刻有些吃惊,后来反倒很是意味深长,“朔儿如今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儿臣失言。”刘朔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无妨,”皇帝眯着眼睛,危险地看着他,“你刘安堂兄是你伯伯唯一的儿子,当年朕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封了王让他去定陶的。你觉得要是对他下手,不怕伤了太后的心?”
刘朔低着头,看不出他的表情来,只听他说,“儿臣不知父皇从前的事情,只知道蓄意谋反等同叛国,依律当诛。”
皇帝没说话。刘朔紧张地咬着嘴唇。
刘安是刘懿的儿子。刘懿死了,太后拼了命要保住嫡长孙,以命相胁要皇帝封刘安为王,放到个封地上去。当时刘安还小,才十几岁,皇帝一道旨意把他放到了定陶,太后这才满意了。所以没人敢问为什么刘安要造反——小孩子长大了,骨子里记着父亲的死,仇恨变成了造反动机。
“你也大了。”皇帝的目光终于松开了,又变得懒散温和,“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刘朔还低着头,弓着身体,“儿臣觉得,或可先派人去谈判。”
“派了,刘安不愿意谈。”对方似乎志在必行。
刘朔立刻说,“儿臣无能。”
“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说,没关系。”皇帝笑,“你就当朕考你功课。”
“儿臣觉得……”刘朔在犹豫。
其实有一个问题刘朔不敢提。那就是为什么刘安敢造反?刘安当年是太后命人在太子里的地窖救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冰凉,衣服上都沾了血,吓得魂不附体。大约是太小的时候就亲眼见证了宫廷斗争最血腥的一面,这孩子变得非常胆小怯懦,有段时间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性子完全不足担当大任。到了定陶十几年了,刘安一直安安分分整日和女人在家养花遛鸟,政事都不怎么管。
这个问题就连皇帝也不明白。
“儿臣觉得谋反这件事情肯定不是刘安堂兄一个人能造势起来的。势必有人帮助他。”刘朔说,“堂兄的个性父皇知道,即使不像表现得那样无欲无求胆小懦弱,也概不是那种有勇有谋,能规划全局谋反行军的人。”
“所以你觉得要留意他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