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不要这么默契,他也跟我说,有你就不去。”涂闹气得想要发飙,“我说你们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大不了痛快地干一架,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阮均城在颧骨和鼻梁一侧打阴影的手一抖,原来他也在躲自己,这数月来他也只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听说片酬一日千里,年收入荣升男明星排行榜前十,入围电视剧界权威“金视奖”最佳男主角,顺风顺水得他都有些眼红。因为自从他亲手砸了自己一手树立起来的化妆师形象,让“戴帽”头衔下架后,事业多少受到影响,厂商方面并不满意他的这一举措,言明要和他解约,而新一批的年轻化妆师又开始崭露头角了,像他这么大年纪的资深老前辈,是时候该考虑转行了。
他的生活水平在赵绪斌离开后也呈直线下降,早餐晚餐又成了千古难题,他偶尔还会想起他,想起他们一起将吃剩的鱼骨鱼刺喂给流浪猫,在下雨的夜晚他举着伞等在路口,休息的时候枕着他的肚子玩平板游戏,这时他才惊觉,赵绪斌已经无形中走进了他的生活。
他的嘴被养叼了,便利店的盒饭和超市的速冻食品都变得格外难吃,巷角的小猫似乎也和他有一样的想法,对他带来的猫粮爱吃不吃,很是嫌弃。
虽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被人喂养了一段时间,就把别人当主人可不行,阮均城抚摸了几把小猫的头颅,凶巴巴地丢下一句:“拽什么,不吃就饿着!”
“阮先生,最近怎么见你都是一个人?”取报纸时,大堂里的保安这样问。
“以后都会是一个人。”阮均城礼节性地笑笑。
新年是一个人过的,父母和姥爷姥姥都在国外没有回来,他独自买了几大包零食,宅在家中,足不出户地过了一个多星期。
情人节也是一个人过的,大家全都成双成对,他形单影只地两点一线下班回家,买了鸭脖凤爪和啤酒,看了一晚上的恐怖电影。
清明节还是一个人过的,同事都去扫墓踏青,他开车回老家的路上车爆胎了,换完备胎,又故障了,更不幸的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端午节和中秋节仍旧是一个人过的,没有吃上粽子和月饼,在加班中度过。
他也想过认识新的人,可是恶名在外,没什么人敢接近他,就一直孤家寡人。
这期间,他认了一个干女儿,季哥在年初结婚,年中就当了爸爸,他去参加婚礼,给新娘肚子里未出生的小宝宝包了一个大红包。
他有了新的职业规划,想要专心做回化妆品研发的老本行,一来因为年纪不小,应当给新人机会;二来他也想给自己充电,学点新知识,不想太抛头露面了。
他渐渐脱离了戴帽子的称谓,赵绪斌也彻底从他的人生舞台里退出了。
接近年尾的时候,他想给涂闹物色一个新化妆师,把这个想法跟对方一说,涂闹好几天没理他,隔了几天,又可怜兮兮地问他:“阮老师,你真要走啊?”
“只是不当化妆师了,又不是以后见不了面。”
“按你的性格,你会来赴约才怪呢。”
“可我不能一辈子当你的私人化妆师。”
“那你等我开完演唱会再走。”
涂闹忙完巡演,阮均城终于得空歇息一段时间,打扫完家里的卫生,清洗完床单衣服,他把父母从世界各地寄来的明信片收纳进铁盒里,给两个玩得乐不思蜀的人留了言,刚想要睡个午觉,接到一个久不联系的电话。
电话是一位他刚当化妆师时提携过自己的老师打来的,说是有个剧组里挺重要的化妆师不巧急性阑尾炎住院,剧已经开拍了半个月,临时找不到人,听说他有空想请他卖个人情,帮个忙,来剧组顶一下人。
他问了一下剧组的名字,是一部警匪枪战题材的电影,片名《对立》,赵绪斌是主演之一,他想推掉,然而盛情难却,最后还是接下了。
他很少想起赵绪斌了,就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实际上如果真的不在意,他哪里会知道对方现在正在拍什么电影。
自欺欺人。
赵绪斌比他以为的要难忘的多。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赵绪斌,那大概就是今非昔比了。从年头至年底,电视荧屏上,多部热播剧中他均担纲重要角色,不论是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的大侠,还是足智多谋身手不凡的警官,亦或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反面人物,他把每个角色都诠释得有血有肉。
良好的外在形象加上一路飙涨的演技,和独到的挑选剧本的眼光,不仅使得他主演的电视剧收视率有保证,专业上也获得了诸多认可,如今他已然成了电影圈的新贵。
虽然是初次触电大银幕,可起点却不低,投资和发行方运作过的电影都曾取得不俗票房,去年一部还夺得了国产票房冠军的宝座。导演尽管本人的知名度不高,作品却在国际上拿过大奖,首次执导商业片也在业内引起了广泛讨论。电影采用的是双男主,除了赵绪斌以外,另一名男主角来自香港,女主角则是启用的台湾当红花旦,算是一部两岸三地的合资片。
电影预算上千万,不仅会辗转国内多地取景,还会远赴泰国拍摄,赵绪斌顺利通过试镜后,在三月初入组报道。他饰演的是一个身不由己的悲情角色,出身于单亲家庭,父亲是刑警,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因一次缉捕毒贩的行动而不幸殉职。他被同是警察的叔叔收养,与男主B相遇,两人年纪相仿,一起成长,都志愿当警察,后一同考取警校。他在警校表现出色,成绩优异,赢得不少漂亮女警学员的好感,B恋慕的对象就是其中之一。三角恋情由此展开,两个原本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因女主渐渐心生隔阂……之后他们毕业入职,在一次查案过程中,他们被犯罪团伙引入内网,企图暗地勾结以得到情报,为了逃命他们只得表面妥协,可两年后他却因为生死之交B的举报被革职并锒铛入狱。出狱后,他又在无意中卷入是非,因打架身手了得,被新上位的少当家相中,想要招入内部做打手。道上的人忌惮他以前的身份,污蔑他是卧底,警方也怕他真的和黑社会合作,劝他改邪归正,他周旋之中,与反目的兄弟斗智斗勇,在善与恶的边缘徘徊……
情节一波三折,人物也不脸谱化,是可遇不可求的剧本,只要不出意外,赵绪斌凭此片在电影圈站稳脚跟并不是难事。
第37章
阮均城受人之托,虽然心里想要安于现状,可也只能赶鸭子上架。收拾了几件行装,次日一早就匆匆踏上了南下的列车,利用途中空暇翻了翻邮过来的剧本和定妆照。化妆上,看起来现代戏似乎要比古装剧容易,其实不然,古装剧一件衣服一个造型可以拍很久,现代戏就不行了,不仅妆容要自然符合当下剧情,贴近人物性格,受伤时的特效妆也很考验化妆师的技术,给人的感觉不能太假。
下了动车,转乘大巴,经过几番问路打听,阮均城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较偏远的剧组所在地,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回宾馆,就被工作人员架到了拍摄片场。他一眼就看到了赵绪斌,男人剃着光头,身穿灰蓝色脏皱的囚服,高大的骨架将不合身的衣服撑得空空荡荡,赤手空拳地和对面几个彪形大汉扭打在一起,额头的血迹从太阳穴往下流,片场内只有喘气和怒吼声,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看着聚光灯下男人的表演。
导演喊完卡,激动得从监视器前站起身来,带头鼓掌,“小赵,你这一幕演得太好了!不论是眼神还是各方面都很到位,完全超出我的预想。”
赵绪斌用衣袖揩了一下鼻子,收起刚刚爆发的情绪,回以浅笑,伸出一只手去拽躺在地上的男孩,拉起来时一仰头,目光正巧对上了往这边看的阮均城。
“哥,你在看什么啊?我们去休息吧。”男孩张望着问道。
“没看什么,认……错人了。”赵绪斌敛回视线,淡漠地回道。
“我刚才都被你吓着了哥,你演得跟真的一样,我都怕你会打死他们,现在心跳还没稳定下来呢。”男孩拍着胸口说。
“怕什么,演戏而已。”赵绪斌抬手在男孩的小光头上来回搓了几把,“嘿!你跑什么?”
“谁让你老摸,不长了怎么办!”男孩机灵地拔腿就跑,并笑着回头。
阮均城看着不远处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霍然发觉先前的自己太多虑了,他和赵绪斌快两年没有联系,或许对方早就走出来了,只有他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
“阮老师,没让你休息一下就把你拉过来真不好意思,人手实在是不够,我先带你过去认识一下演员吧。”工作人员领着阮均城走到休息区,把几个主演介绍了一下,女主角因为急着要上场只是打了个照面,还有一位男主角普通话不好,所以不拍戏时一般说粤语,化妆师也是香港跟过来的,剩余的只有一个可替换对象,“阮老师你看,你帮斌哥化怎么样?”
阮均城刚想应允,既然对方已经调整好心态,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公私分明呢?赵绪斌却谢绝了,“小朱化得挺好的,我就不用换了。”
助理化妆师小朱不想陷入泥潭,慌忙说:“我……我只是暂时顶替的,既然阮老师来了,我给老师打下手就行。”
“这……”工作人员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排,阮均城是请过来的,赵绪斌则是主演,两边都不好得罪。
“哥,那你把这个化妆师让给我吧?我还没受过这么高级的待遇,让我也尝尝当大明星的滋味。”闲坐在旁的男孩钻空道。
“黎航你别捣乱!阮老师,要不……我先带你回去休息,明天我再跟其他老师商量看看?”工作人员见势不妙,回旋道。
“不用麻烦了,我给谁化都没关系,你们协调好就行。”阮均城嘴上这么说,心里并不是风平浪静的,因为相比以前,赵绪斌上赶子让他帮忙化妆,对方现在这样的行为让他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好像他多不受欢迎似的,早知道真不应该来蹚这趟浑水。不过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挑食的时候,应以大局为重,哪怕赵绪斌前后变化再大,翻脸比翻书还快,他也要在这三个月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那就辛苦阮老师了。”工作人员见阮均城没有摆谱,惟恐变卦,赶紧从命,“这样你先忙,有什么问题再找我,我去那边看一下。”
等工作人员走了,赵绪斌起身公式化地道:“好久不见,阮老师。刚才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交女朋友了吗?”
黎航发现新大陆一样蹦起来问:“原来你们认识啊?”
“不熟。”赵绪斌像是等着说这句话很久,终于逮着机会扬眉吐气了一回,皮笑肉不笑地道。
阮均城觉得一切似乎都反过来了,属于他的台词被捷足先登了,他木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和从前判若两人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
“眉毛可以再深点,这里……毛孔有点粗,用粉盖一下,”似乎是不放心化妆师的技术,黎航不时举起手中的一面便携式小圆镜,“那里……左脸下边一点,有一颗痘印也给我遮一下。好,停!你等一下,我再看看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怪怪的,是不是鬓角太长了?”
阮均城像个听话的小跟班站到一旁,来回拨弄着手上几只不同肤色的遮瑕笔,对于黎航提出的问题并不回答。一开始他还会认真给出意见,可是一个星期下来,等他弄懂这完全是徒劳无功,任何建议统统不会被采纳时,他也就不去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算了,就这样吧。哎,你再帮我拿一面镜子,我要照照看后面头发。”大概是觉得自己好歹是个演员,化妆师、服装师、剧务这些只不过是打杂的,黎航习惯了这样不点名道姓,用个语气词就忽悠过去的叫人方式,对新分配给自己的这名化妆师,他也倒是懂得资源充分利用,一点也不浪费。
阮均城配合地抬起一面折叠镜,经过几天的接触,新合作者的背景他多少略有耳闻,听说是知名电影戏剧学院刚毕业的学生。虽然戏里只是饰演男主角的一个跑腿小弟,可一毕业就能演上电影的人毕竟是少数,还有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诸如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算得上是个小开,会拉大提琴,有语言天赋……本质不坏,就是被宠坏了有些骄纵,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而且像他这样的有钱子弟,阮均城也不是初次领教,只要顺着他们的意也没那么难对付。
“小黎,你怎么比我还爱美啊?”一场戏拍毕,饰演警官的女演员下了片场,走到黎航旁边的位子坐下,许是演了这么久的戏,混得有些熟了,可以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她笑嘻嘻地道,“我看这镜子都要被你照碎了!”
“姐,你不懂,我这是有责任心,追求完美!”黎航扬了扬眉毛,纠正道,看到跟导演讨论完戏,从后面跟上来的赵绪斌,他从旁边堆满了形形色色物品的圆桌茶几上端起一个保温杯,“哥,渴了吧?喝水!”
“谢谢小弟,还是你对我最好,知道我讲了这么久的台词肯定……”赵绪斌接过水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拽过一旁的空椅,反过来跨坐上去,把手臂搭在椅背上,角度正对着黎航。
阮均城弯腰想收拾化妆工具,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黎航却阻止道:“你继续,别管我们。”他只能重新打开化妆包,在黎航那张已经过分精致的脸上,精雕细琢。
赵绪斌和黎航聊着共同喜好的电玩和网球,因为太合拍,还不时发出爆笑,女演员受不了似的丢下一句:“你们啊……”就戴上耳塞开始听音乐。等到下一场戏,副导演喊人上场,这两人的嘴都没有停下来过。
有这么多话可以聊吗?望着空空如也的座位,阮均城不甘地想,只要赵绪斌在场,他就会明显的不自在,虽然也清楚对方现在看的人并不是自己,可就是浑身难受,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赵绪斌像是在故意快乐给他看,他本该毫无知觉,而凄惨的是,他现在被负面情绪所包围!
赵绪斌对这个新人演员很照顾,不管是听来的还看到的,都充分验证了这一点,或许在别人看来,只是前辈照顾后辈,或者好兄弟互相照应,可是阮均城知道,赵绪斌并不纯粹,而他如果特意对一个人好,这种好会让人沉沦。
旁人笑两人臭味相投,不仅戏里总是出现在一个镜头下,戏外也跟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一起,一如前一部戏里,剧组里的工作人员总是拿他和赵绪斌开涮。
赵绪斌对他的态度不愠不火,在他想如对方所说保持“不熟”时,男人看到他会笑着喊他一声:“阮老师,”可当他下次主动打招呼时,对方或许会装没听见,跟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点头,唯独漏掉他。
这样的举措,让本可以有自信做到心如止水的阮均城也大为光火,更叫人绝望的是,居然有人指出,他和黎航外形挺像,虽然性格南辕北辙,可长相属于一个类型,如果只看背影,说不定会认错人。
这样看来,赵绪斌只是喜欢他这一型的男人,而并不是非他不行。
这个被揭穿的事实,他竟然觉得有些打击人,真是疯了。
第38章
监狱里的戏份全部拍完,摄制组撤离了阴暗潮湿的废弃牢房,征用了郊区一间生产鞋子的民营工厂,条件仍旧艰苦,叫不了外卖订不了盒饭,将就着和工厂的工人一起在小食堂吃饭,但总好过吃干粮。通常饭点一到,导演也不拖戏,因为过了这个点,饭菜凉了就只有饿肚子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