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两天在厂里做工的中年大妈大叔们还颇稀奇这穷乡僻壤的居然有人来拍电影,后来发现演员们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也就不兴师动众地看热闹了。
剧组工作人员数量庞大,小小的食堂容纳性也有限,所以吃饭得分批轮次,第一波吃完的人已经躺在草垛上晒着太阳剔牙齿,阮均城才拿着饭盆从残羹冷炙里舀几勺剩菜。他是后进的剧组,又不善交际,其他同事已经玩得很熟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他还是独行侠一枚,好在他也是江湖老手,并不觉得这是种负担,只是像现在饭厅人满为患,连个空位都找不到的时候,他是有点嫌弃自己没有呼朋唤友的天赋的,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眼神匆忙地扫射了一圈,阮均城正想端着铁瓷碗去外面随便找个石墩解决了,有人出声叫住了他,“阮老师,坐这来吧,老张吃完了正好有空位!”是刚才坐在黎航旁边的女演员,没说过话,也不清楚对方叫什么,阮均城正在考虑是谢绝还是领下这份情,叫“老张”的端起饭碗道:“小陈啊,你可真偏心,老哥我还想再添一碗饭呢,你看到帅哥就赶我走啊,行!我给你们年轻人腾位子,还站着干什么?过来坐啊!”
“张哥,你都吃了三碗了,我是怕您撑坏了!”女演员特意拿出纸巾擦了擦旁边滴了油渍漏了米粒的饭桌。
“谢谢。”阮均城见此景也只好是走了过去,坐下后才发现对面坐着赵绪斌和黎航。
“阮老师,下次我们吃饭喊你一起吧?看你总一个人呢,还没自我介绍过,我叫陈媛,算是黎航的学姐,不过比他大好几岁,毕业好几年了。”
“呃,不用了,我在哪吃都一样。”阮均城把已经没有温度的饭菜拌一拌送到嘴里,比起客套的寒暄,他倒宁愿刚才出门蹲着吃,哪怕脚边围绕着一只眼巴巴摇着尾巴的小黄狗。
很少有人会这样直接地拒绝别人的好意,陈媛眼里闪过明显的惊愕,让她一时找不到话往下接,她用鞋尖踢了踢对面的黎航,用口形说道:“讲话。”
黎航正忙着把碗里的肉食挑给赵绪斌,抬眼的功夫瞅了眼阮均城,接话道:“姐,你吃肉吗?”
“别,恶心死了,我才不要吃你口水!”陈媛很顺畅地转移了话题,并在心中长呼一口气。
“哥他就不嫌我,哼!”黎航得意地扭了扭脖子,并从赵绪斌碗中夹走一块香菇,“还是这个好吃!”
阮均城全身心投入地扒着面前的饭,将自己剥离在这些说说笑笑之外,可是速度太快,他好几次都差点被噎到,“咳咳、咳……”
“你脸上沾到东西了。”赵绪斌突然冒昧的一句话,让其余人全都收声将视线对准了他,阮均城也不例外,他半站起身,伸出手:“这里。”
阮均城呆呆地望着赵绪斌,然而就在对方的手指距离自己嘴边仅几公分的时候,男人的动作却停顿住了。
“不好意思,还是你自己来吧。”赵绪斌重新坐回位置,从手帕纸袋里抽出一张纸巾递上前,客客气气的带着疏离。
阮均城心中升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像是蛰伏许久的蛇,在冬眠之后,破土而出。
离开山明水秀的村落,下一站奔赴的是繁华热闹的不夜之城——香港,对比过去一个月的原始人生活,回到大都市让众位激动得在巴士车上就大呼小叫。阮均城坐在倒数第二排,其他双人座都是满的,唯独他身旁空着的位子始终没有人坐,可见人缘之差。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快到终点站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他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是前排一个长得挺壮实的哥们,坐了快2个小时正站起来伸懒腰,张着嘴哈欠还没打完整呢,“嘶——小帅哥你谁啊?怎么坐后面一点声也没有。”
“我抗了这么久摄像机,怎么没见过你,你演的哪个角色啊?”
“嘿,跟你搭话聊天呢,赏脸说句话呗。”
一问三不答。
哥们旁边的兄弟也出于好奇扭过身,随即用手拍了一下对方的光头,“你傻啊!这是化妆师,不是演员。”
说起化妆师,哥们似乎有了点印象,一拍脑门,“是那个很多人抢的上门女婿?”
“对,就他!”
“哟呵,长这么好看,怪不得吃香!”
阮均城把耳机里的音乐调到最大,说起这“上门女婿”,也是因为配合赵绪斌,既然对方有了新的目标,他便有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他不想老在黎航和赵绪斌眼前晃悠,就经常跑到工厂的流水线区,帮忙剪个线头粘个胶水,和工人们倒是混了个眼熟。淳朴的乡民因此会偶尔多给他留个鸡腿,或是带些自家田里种的番茄、黄瓜来给他吃,有阿姨见他不怕脏,对小地方的人又没偏见,干活还特别勤快,问他有对象没,争抢着要把自己家的闺女介绍给他认识。
临走那天,听说团队要离开,村民们还非常舍不得他,有人就凑趣说:“阮老师,不如你就留下来当上门女婿吧!”
当时黎航正好在旁边,也跟着起哄:“就是呀,这地方鸟语花香,挺适合养老的,美女也多!”见着刚把道具搬上车的赵绪斌,扑腾上前,“哥,你说是吧?”
“嗯,可以考虑。”男人宠溺地搂了搂身前的人,笑着应和。
想到这里,阮均城猛地按了暂停键,他后怕地看了一眼阳光明媚的窗外,把自己拉回到现实当中。
为什么最近越来越多的想起这个人?不应该。之前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根本不在乎……不是吗?
当天晚上,香港演员尽地主之谊请大家去酒吧HIGH了一番,两点钟从酒吧出来,多数人被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阮均城却是困得快要睁不开眼,以为总算可以去酒店休息,没想到面包车拖着一车人去了半山腰,最后停在了一幢独栋的豪华别墅前。
下了车喝得站也站不稳的导演,半个身子挂在车门上,对着阿猫阿狗唾沫星子直喷道:“小黎啊,多谢你的赞助,帮剧组省下一大笔资金呐。”
这时像阮均城一样不知内情的工作人员都咽了口口水,这小演员果然来头不小,在香港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有这么大一处家产,不愧是富家少爷。
黎航此刻很享受大家看他时带着羡慕的眼光,豪气地道:“反正这地方暂时没人住,导演你想拍多久就拍多久,我不介意哦。”
“真大方!”“好有钱!”“求包养!”几个小助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互相沟通。
黎航推开门,指着富丽堂皇好似宫殿的房子说:“楼上都是房间,大家随便睡。”
接受到指令的群众立即有所行动,或爬或跑或推搡地争夺着房间,阮均城尾随着他人的脚步踏上楼梯,隐隐约约听到身后的对话。
赵绪斌有点惊讶的声音:“这……是你家?”
自信满满地答复:“嗯,我其中一个家。”
短暂的停顿,“我睡哪儿?”
“看他们这抢房间的架势,哥你跟我一块儿睡吧?”
阮均城加快了脚步,后面的话因为隔得太远太吵,他没有听全。关上卧房的门,他握紧微微发冷发颤的手,无声地滑坐到了地板上。
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梦,天微微亮阮均城就起床了,可是房间实在太多,光是找卫生间他就楼上楼下地跑了好几圈,又怕动静太大吵醒人,最后他都想去阳台上施肥时,总算拧对了门。急吼吼地褪下裤子,推开磨砂的玻璃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身上还滴着水的光屁股裸男,阮均城进退两难。
听到响声,站在淋浴间拿毛巾擦着身体的男人,此时转过身,“你?”
“你?”阮均城异口同声地问道,滴了两滴尿液的小弟弟孤零零地垂在腿间。
赵绪斌低头瞥了一眼,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似笑非笑地说:“你继续。”说完在胯间遮了条浴巾就走了出去。
阮均城尿完出来时,赵绪斌还站在镜子前刮胡子,从后背看起来,男人比两年前壮多了,胳膊也粗了不少,有了些微成熟男人的味道。如果现在两个人打斗,估计他肯定被秒,定定地看了半晌,阮均城才转回思绪,想到底要不要上前去洗手。赵绪斌似乎注意到背后的人,让开了一步。
洗完手,都走到门口了,阮均城忽然掉头问道:“你怎么在这洗澡?”
赵绪斌看着镜子里黑着眼圈的人,“黎航还在睡,我怕吵着他。”
第39章
钱是万恶之源,可从来也没有人会嫌钱多烫手。如果每天一早醒来,就有五星级酒店主厨精心准备的一大桌中式、西式早餐随便吃,午餐、晚餐更是丰富多彩得叫人口水直流,还有下午茶、宵夜、水果不限时、不限量无限供应;嫌吃太多会肥时可以上健身房挥汗如雨的跑个步,或是去户外的泳池畅游几个回合,不想动还可以躺在视觉效果一流的影音房观影看大片,这些都不感兴趣,甚至可以打电话叫几个长腿大胸的妞和壮男给你表演舞蹈秀……这样的生活,说是在拍戏工作都有辱工作这个词,明晃晃的比度假还潇洒。而任谁都不会对提供此套优质服务的施予者心生不满,所以当编剧讨好地适当修改剧本,导演提出给黎航增加戏份时,没有人出声反对觉得此举不公平,钱,就是这样现实的东西。
“这里……对,对,左边一点……嗷嗷痛……呼……好爽!”
“重一点,好,等,等一下,轻一点……啊,我受不了了……”
“嗯,嗯……啊,嗯嗯嗯……嘶……”
客厅里不断传出这样的声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聚众氵壬乱,其实是排了一排的人在做马杀鸡,他们舒服的趴在长椅上,闭着眼睛,随着按摩的人力道深浅而有节奏的哼哼啊啊。那场面煞是壮观,阮均城拎着化妆箱无语地上了二楼,昨天是集体拔火罐和针灸,前天是交际舞睡衣派对,大前天是什么来着?角色扮演还是唱霸之争?不得不说,这群人挺会享受。
踩过楼梯上喝瘫的尸体,二楼健身房里是猛男们更加痛苦的嘶嚎,叫人浮想联翩得以为在一起高朝,从门缝里瞄一眼,却可以看见他们练得狰狞的面目。穿过走廊,可以看见底下泳池,几个穿比基尼的辣妹正在摆姿势秀身材,拿单反狂拍的眼镜男几乎要跪到地上去;旁边院子里草坪上,赵绪斌在跟动作指导学招式,跳跃漂亮得一个回旋踢之后在地上连滚翻了两次,不远处毫无悬念地站着手拿两瓶饮料的黎航。阮均城进到卧室,关上房门,仰面朝天躺在床上,最近,他的视线越来越多的落在赵绪斌身上,会在人群中寻找这个人,偷偷看着他,听到他的声音会竖起耳朵,他从旁边经过心率会加快,他提到自己的名字嗓子会发不出声音,看到他和黎航站在一起,心里会莫名的不舒服……
不该来,如果不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得想哭。
阮均城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脑子里空空的,像是塞满了棉花,他把衬衣下摆撩起来,单手解开皮带,拨开牛仔裤的扣钮,扯下拉链,把手伸进了内裤里面,仅仅是抚摸,白色的棉内裤印出他指节的弧度,修长的,灵动的,撑着内裤在慰藉自己。
听到“砰砰砰”的拍门声,阮均城才从无边无际的梦中悠悠转醒,他动了一下,感觉到手臂麻得没了知觉,而自己的另一只手还握在那里,居然睡过去了,他轻声沙哑地应了屋外一声。不过对方似乎没有听见,仍拍着房门,“阮老师,你在里面吗?下楼吃晚饭咯,今天有夜戏。”
阮均城缓过那阵酥麻,放下手,拉好裤子,起身开了门:“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剧务的手一下落空,差点砸在阮均城胸口,“啊……不好意思,阮老师你在睡觉啊?”
“嗯。”阮均城目光无神地吱了声,那没睡醒的样子和摇摆晃动的身体,以及翘乱的头发和不整的衣衫,都与他平时塑造的形象相去甚远。
刚大学毕业的剧务小姑娘看着眼前的男人心里爱心一朵一朵冒出来,就在大饱眼福舍不得走时,惊诧得叫出了声:“啊!老师你裤链没拉好!”说完装模作样捂着眼睛下了楼,心里想的却是要是没穿裤子来开门那就更赚了!
阮均城低头瞅了眼,没什么反应的系好皮带,刚睡醒因为血糖偏低,他的反应总是慢半拍。等到衣冠齐整的出现在楼下,他又恢复到往日“离我远点”的那个形象。
楼底下一大波人正围着长条桌吃自助餐,老远就听到有人在打趣:“小焦你跑什么,叫人吃个饭去了这么久,现在脸还这么红,莫不是阮老师对你做了什么?快跟哥说说,哥去帮你出气!”
剧务捧着脸摇头,另一人接话唱反调:“你以为人阮老师是你,见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流口水?”
“我是比不上阮均城那张脸,可我不对着小姑娘流口水,难道我要对着小伙子流啊?!”
一群人有的偷笑,有的踹脚骂几句,“阮老师过来了,你们少拿人寻开心。”
阮均城对此并没有不舒服,他不是较真的人,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自行拿了盘子挑了几样爱吃的点心,想着找处人少的地方解决了,看到电视机前茶几那边没人就走了过去,并没有多想平时这里可是吃饭人最多的最佳位置。站定在沙发前想要坐下时,阮均城才发现异常,因为从后面看两张单人沙发,一张四人沙发都没有人坐,可到跟前才知另有乾坤,有两个人直接盘腿坐在地毯上吃着东西,不是别人,正是屋主黎航和男主演赵绪斌。
怪不得没有人在这附近,似乎剧组的所有人都默认了赵绪斌和黎航非同寻常的关系,会故意落单和腾地方让两人独处。阮均城端着盘子去留不是,直接扭头就走怕是没礼貌,留下来当没事人一样吃自己的更是需要强大的免疫力。
赵绪斌抬头看到阮均城也明显愣了一秒,自从住进这里来的第一天两人赤诚相见交谈过一句话之外,之后都公事公办得没再有过私人对话。
“呃……我去倒两杯酒,阮老师你坐下吃吧,没关系。”黎航说着就要站起身,被赵绪斌一下按回了原地。
“不,我不知道你们在这……抱歉。”阮均城难得真心有点尴尬。
赵绪斌接过黎航手中的酒杯,“还是我去吧。”三两步追上阮均城,“阮老师,别走这么快,等等我一起啊。”
别过来,别过来……阮均城恨不得想要跑起来,心底升起的那种奇怪感觉,让他只想要逃。他现在唯一期望的只是,戏快点拍完,然后他们继续没有联络的生活。
“喂,阮均城,你就这么怕我?我是毒药还是有传染病啊,你跑什么!”赵绪斌直呼其名,声音听起来有点生气,他伸出手想要拽前面的人。
阮均城猛地挥开手,玻璃酒杯即刻“啪”的一声碎了一地,他也怔住了,看着听到声音望向这里的工作人员,他当即蹲下身去捡碎片。
“瞧我这粗心大意的,连个杯子都拿不稳,阮老师,你别帮忙捡了,叫阿姨来扫一下吧。”赵绪斌信口开河道,顺便拉起地上的男人就走。
阮均城这回没再敢甩手,任赵绪斌拖着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