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俞湍止说了情况，挂断电话去帮唐淮千准备衣服。磨磨蹭蹭拖到俞湍止出现，才松了一口气。

俞湍止强行把唐淮千扭到床上给裹住，叫了医生来家里给他扎针。陈辛敏在旁边帮忙，直折腾到半夜，通告时间彻底过去，唐淮千才安静下来，昏昏沉沉地睡了。

陈辛敏不敢在俞湍止面前帮唐淮千试温度，挑着眼小心地打量这个副部级的人物。然后轻笑道：“您也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看着。”

俞湍止上下打量她一番，赞许道：“你做得很好，赶明淮千要是为难你，来找我。”

俞湍止很满意，陈辛敏看得出来。她也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她心高气傲，从不觉得自己就该低人一等，做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她有明确的目标，想往上爬，想出人头地，想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

也算她幸运，心想事成，跟到唐淮千身边。

这是最好的机会。

天蒙蒙亮的时候唐淮千皱着眉似醒非醒，睡得很不安稳。陈辛敏估摸着他还是胃疼，翻箱倒柜找出来个电暖宝，比掌心热两度的时候拿去贴在唐淮千胃上。

俞湍止早上起来先到这边看了一眼，见到的就是陈辛敏眼底浮青，一脸倦怠地坐在板凳上，抻着一只胳膊扶住薄毯之上电暖宝，另一只手还拿了条毛巾替唐淮千擦额头上的虚汗。

大概是怕惹唐淮千不高兴，她也不敢靠的太近，姿态僵硬别扭，一看就知道很辛苦。

是个勤劳的好姑娘，但这让俞湍止心里不大爽快。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染指，如此近距离如此贴心，简直是对自己的挑战。

但仔细想想，唐淮千换过的助理有两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个个都这样。俞湍止还见过他看剧本看得入迷，由着助理一口一口给他喂饭，就着助理的手撮着凉茶。

每次俞湍止都挺不爽的，但是他从来说。说了淮千要不高兴，他不能惹他不高兴。

要是和过去那两打比起来，这个姑娘倒是要比那群糙汉好很多。俞湍止身为男人，本能上就对唐淮千身边的男人产生排斥心理。换成是个姑娘也好，姑娘和唐意是一类生物，在唐淮千这里都讨不到好。

于是俞湍止在大清早自我纠结半天之后，就默许了陈辛敏留在唐淮千身边。

直到很久之后。

103.番外二三事（三）

还是做哥哥的把弟弟研究透透的，唐淮千第二天醒来就让陈辛敏滚蛋了。过程很简单，唐淮千问陈辛敏到底是谁的助理，陈辛敏不说话。唐淮千捂着胃爬起来，把她的包给丢了出去。

化妆品“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有块粉饼的盖子还给摔开了，粉扑摔了出来。

陈辛敏蹲在地上，把散落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捡回来，每一个都打开看看有没有损坏。她缩成一团看起来瘦小可怜，却从头至尾都是面无表情，清醒理智。

或者说是克制。

断了几根口红，碎了几块蜜粉，这些都不重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永远都不是问题，她现在穷，但不代表她会一直穷。但背后那扇门被摔上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在陈辛敏心里狠狠敲下。

她一直以为尊严才是最廉价的，为了向上，她肯放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就是那一刻，撞击声在楼道里回响，在心底回响，然后生出密密麻麻的恨意。

陈辛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被人践踏的那一个。

以至于在后来，陈辛敏分辨不清自己对唐淮千的感情。她是深爱着这个男人的，甚至敢说比苏承比俞湍止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他。但那天清晨她蹲在地上时所能见到的一方天地，那么小小的一块，铺满杂乱无章的奢侈品，这一个场景始终挥之不去。

唐淮千和她一起吃饭时能想起来，一起逛商场时能想起来，就连在订婚仪式上，她对着满座的记者，毫无预知地想起他让自己滚蛋的模样。

陈辛敏也恨着唐淮千。

她爱这个男人，不是天王不是大明星，只钟情于这个叫做“唐淮千”的男人。所以她费尽心机留在他身边，爬上他的床，和他并肩站在订婚仪式上。

但她也恨这个人。于是她在一腔热情满心爱意挥洒出去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就只想毁了他。

和他那个心上人一起。

苏承。

那天陈辛敏像个流浪的乞丐一样捡着自己省吃俭用才换来的高档化妆品，她自觉狼狈窘迫，少年单薄的布鞋撞见她的视线，就惊起心底纷杂的情绪。

陈辛敏的理智瞬间崩溃，慌慌张张的用手把地上的东西拢成一团，然后拼命地往包里抓。和着灰尘和着眼泪，以及自己碎成齑粉的尊严，通通塞进包里，杂乱无章。

那双脚只停顿一下，然后绕着陈辛敏的手走过去。没有一丝怜悯和同情，好像蹲在他家门口的不过是个寻常的乞丐，只需漠然无视就好了。

陈辛敏的手僵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维护什么。

余光里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单手拎着双肩包，轻轻一甩，挂到肩膀上。那学生走过去却又突然拐回来，陈辛敏浑身都绷紧了，第一次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面前怯场，害怕地想逃跑。

学生却还是绕过她，从后方，站在自己背后。他没有敲门，陈辛敏听到手机键盘打字时的声音，速度极快。不多时，身后的门打开，唐淮千靠在门框上，挡住穿堂而来的光。

陈辛敏看到他抬手时一闪而过的阴影，像腾空而起的飞鸟，扑腾着翅膀消失。

少年开始哭，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唐淮千揽着他的背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声音仍旧带了底气不足的虚弱，包容、宠让却听起来有力坚强。

“我逗你玩儿呢，胃癌就那么好得的啊？别哭了别哭了！”

“你怎么不直接去死了！”

“别闹了，我也是真胃疼。你别撞我，我站不住了。”

“你……”

“说起来还不是那天等你的时候给饿的。你倒是有理了。别打我，别动，又开始……疼了……”

少年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慌张的惊叫：“你怎么了，你站稳了啊！”

唐淮千就着抱他的姿态，把自己挂在他身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个笑。

十分满足。

陈辛敏觉得自己一晚上的辛劳全都化为乌有，像个笑话。

陈辛敏没有傻到真的去找俞湍止，那样她在俞湍止面前的一点好感也会消失殆尽。就连唐淮千还是靠着他哥哥姐姐一路平稳，比起来俞湍止这种官场上的人更能铺路，才是真正的人脉。

后来陈辛敏偶然认识一个搞房产的富二代，人傻钱多的二愣子掏钱给她包装，让她拍电影，还不碰她的人。

陈辛敏感激他，然后决绝地踹了他。

二愣子抱着她哭的时候，她帮那个傻小孩擦了擦泪，给他一个吻。二愣子就真的傻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放你走。”

不用他放，陈辛敏是一定要往上走的。只是后来遇到的人就不会像那个浪漫主义的傻二缺，只追求精神恋爱。陈辛敏是在一次陪酒被拖去开房的时候遇到俞湍止，俞湍止履行承诺，替她解了一次围，顺带给了她一次机会。

然后陈辛敏大火起来。

当红小天王和当红女一号，总少不了合作，陈辛敏和唐淮千进了一个剧组。从助理一跃站到和自己一样的高度，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惆怅感。

但唐淮千也不多在意，直到电影即将杀青。

陈辛敏的确聪慧。她和唐淮千有过梗，便格外小心。在剧组里她对谁都是客客气气，偶尔会和大家开玩笑闹成一团，惟独避着唐淮千。并不是嫌恶的样子，是畏惧，害怕同唐淮千打照面的样子。像是很小心翼翼，却刚好能让人察觉到。

剧组里有人好事儿，去问她。她只笑着打岔，说怕说错话惹小天王不高兴。十足地卑怯姿态。

唐淮千偏偏就是吃软不吃硬的那一类。

剧组里的人讨论大半天，唐淮千耳根子不清静，烦躁地去找陈辛敏。

劈头盖脸地就是责问：“你几个意思？是嫌新闻不够多自己找个爆点？”

陈辛敏抬头，精致的妆容下整个人越发亮眼，只是这会儿挂上迟疑、畏缩的表情，显得很委屈：“你还生气？”

唐淮千扶额：“我哪儿那么多功夫！有时间我还想补个觉！”

“那就好啊……”

突然绽放出的一个笑直愣愣撞见唐淮千眼中。二十出头的姑娘，还保留一丝羞赧纯真的神情。并不显得幼稚，却十足十得真诚。

是真得好看。

出了剧组照旧是昏天暗地地睡了几天，精神饱满地蹦起来。自打那次犯胃病差点把他疼抽过去，唐淮千在饮食上就注意多了。兼之俞湍止也拿这个当了正经事放在心上，唐淮千的助理被他反复交代，人人都提了心，就怕小天王再有个头疼脑热的，闹不愉快。

俞湍止让他每次出剧组都要全面检查身体，顺带复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骨折、扭伤，这是为数不多唐淮千肯照着做的事情。

唐淮千睡饱了之后就捞着苏承一起去医院，带着他一块儿做体检。小孩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个人被拉长了，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唐淮千买那些天价的营养品总是三份，自己和俞湍止吃一样的，另外给苏承买青少年专用的。但怎么都补不回来，小孩儿还是瘦巴巴的可怜样。

后来跟楚昕熟悉了之后，他才照着楚昕吃的胶原蛋白之类，给唐意备一份。但从来不亲手送，也不说，随便拿个塑料袋兜了让人捎过去就算完事。结果唐意也没有变多好看，老公照样跟人勾三搭四。

唐淮千觉得这些药都喂狗了，一点用都没有。但是这一块儿的钱花惯了，突然节省下来还挺不适应的。唐淮千折中一下，去掉三份成人的，全部买成青少年专用，只喂苏承一个人。

不过苏承几乎没有过感冒发烧，大概是那些药起了作用。他捅自己心脏的时候，医生也说幸亏他身体底子好，不然就救不回来了。

唐淮千恨不得能回到他年少时，再买几十倍几百倍的补品喂他，好让他在那两刀之后立马活蹦乱跳的好起来。

不过要是真的能回到过去。唐淮千一定要在某一个清晨拦下准备上学的苏承，然后彼此能相拥在一起。

唐淮千带着苏承一路防粉丝防记者，苏承完全适应不了这种节奏。好不容易全部检查完，唐淮千加油门带他去吃饭。

唐淮千突然说：“小苏，你给我笑一个看看。”

苏承瞪他一眼：“干嘛？”

唐淮千想起陈辛敏那个笑，略有些回味：“让我瞅瞅好看不好看。好看的话就把你卖给电视台。”

“呸！”

这个话题揭过，唐淮千没有再提。

后来两个人吃完饭，唐淮千让苏承在门口等他，自己下去开车。结果地下车库里两个人蹭了车，吵得不可开交，也把路给堵死了。唐淮千等了好半天才从边上的缝里挤出来，猛加油门，发动机发出噪音。

赶到约好的地点时，苏承正在原地画圈，显然是等着急了。小孩儿等不到人的时候不生气，最先慌张，无所适从的羞耻感才会让他恼怒。

唐淮千知道他胆小，总是会害怕。

唐淮千冲他按了下喇叭。苏承猛地回头，稚嫩青涩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占据整个思维。

茫然的空白驱散，苏承的桃花眼弯起来，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唐淮千坐在车里想。

我家小孩儿可比那些人好看多了。

104.同居三十问

初五天天吵着要吃汉堡，禄姨突发奇想说要在家里给他做，于是采购原材料的任务就交给那孩子他两个爹。

苏承难得闲着在家里休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就拉着唐淮千一起出门。

超市不远，出了社区沿着一排小商店走三百米就是了。两个人研究是坐轮椅还是用助行器，初五从小柜子里拽出购物袋，眼巴巴地站在他们两个跟前。

什么都不说，就直勾勾地盯着。

唐淮千无奈地叹口气：“坐轮椅吧。我自己推，你看好他别乱跑就行了。”

苏承愤愤地瞪初五，后者装看不到，苏承也无可奈何了。

初五简直爱死了逛超市，但他两个爹都不喜欢。

首先两个人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在公众场合必须遮遮掩掩，倒不是怕记者，最可怕的是粉丝，尤其是脑残的粉丝。兼之唐淮千出行不方便，不管是坐轮椅还是用步行器慢慢地挪，都格外扎眼，特别吸引路人的目光。

要是再加上初五这个隐形炸弹……

唐淮千头都是大的。

苏承蹲下给初五整理衣服，跟他打商量：“到超市不许乱要东西，不能买玩具，零食只能选一件。不能乱跑，不要把人家的东西给搞乱。听到了没有？”

初五在他手底下扭来扭去。

唐淮千脸一板，厉声呵斥：“你听到了没有！”

初五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地点头。

唐淮千稍微满意一点：“重复一遍。”

“可以买一件零食。”

苏承：“……”

初五的顽劣和蛮不讲理在唐淮千的铁血政策下依旧茁壮地成长起来，让人束手无策。大林形容他：特别会说人话，就是不办人事儿。

苏承对他的保证不抱任何希望，跟禄姨告了一声，把唐淮千的轮椅推出去。初五已经踮着脚按了电梯，在走廊里兴奋地来回乱蹦。

一路上初五除了话多，肢体行为倒是很老实。苏承牵着他的一只手，他就乖乖地走路，嘟嘟噜噜地数着沿街的小商店。到了超市里，唐淮千冲他招招手，他就顺从地爬到唐淮千膝盖上。

苏承把轮椅倒转过来，倒退这拉上电梯，卡了手刹之后，自己还在下边顶着。

初五就抱着唐淮千的脖子，不声不响。

结果到了负一楼，苏承拽着轮椅上的两个人刚落了实地，初五就猴一样地蹦了下来，一眨眼蹿没影了。

苏承：“……”

唐淮千：“别拦我，这回我一定得揍他！”

苏承扶额：“回家再揍行么？”

唐淮千退让一步：“行，得来顿大的。”

正是电梯口人多且杂的地方，苏承不放心唐淮千一个人留在这里，推着他沿着一排排货架走。

唐淮千突然叹口气：“我要是能走也不至于拖累你。”

“到现在了还说的什么话，”苏承不满意地在他头上推了一把，“再说你现在不是能走么？不过慢了点。”

唐淮千：“你刚刚是不是推我头了？”

苏承：“……”

唐淮千：“反了你了！”

苏承一脸囧相：“先找初五先找初五。他再猴也是个小孩儿，被人拐走看你去哪儿哭。”

说是找，其实两人跟直接去薯片架前就看到初五了。小孩儿蹲在地上，一脸纠结的样子。

苏承无奈：“得，又选不出来了。”

两个人依旧兵分两路，唐淮千在零食架前等初五挑小零食，苏承去买需要的东西。

苏承其实很想有一次两个人安安静静逛超市购物的体验。没有初五这个小拖油瓶，自己推着唐淮千在玲琅满目的日用品之间穿梭，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拿下来。两个人可能会起争执，啤酒选不同的牌子，果糖有不同的口味。最后各买各的，回家却要掺在一起互相品尝。

这种……很生活的生活梦想，碎在初五的魔爪之下，简直成了渣渣。

苏承再叹口气，挑了几只大虾，排队等称重。

然后就听到隔着一排排货架传来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喊声，像是要断了气似的。苏承扔下东西就往来路跑，拐弯时没刹住脚，货架尾端的促销产品碰掉了一地。

导购“哎”了一声来抓苏承，被苏承一句“等会儿”给唬在原地。导购后知后觉地醒过来：“哎！你不是那个苏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