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帮里,很多人都把我看成妖孽,因他们觉得那样的武功,不是人所能办到的,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我为了练那招绝技所付出的汗水和艰辛。我的武功是在青州和南郡那几年咬牙熬练出来的,我与后来的武闱通关者不同,我通关靠的是武功,而不是武器。武功和武器是有本质的区别。也许这就是他们觉得我妖孽的原因,他们的武功这辈子也不可能企及我这样的高度。把我妖孽化,他们的心理会舒坦平衡一些吧。
既然他们视我为妖孽,我就妖孽给他们看。大约我的妖孽气质震摄了他们,尽管我先前的下马威令他们难堪,一路上却也无人敢折辱于我。
还好,金卫并没有把我押去大牢,而是押着我直赴帮主金不换独居的城主府内城。阿娇的杀人事件竟要劳动帮主亲自过问,我不禁奇怪,阿娇到底杀了什么人?
城主府外城是帮会头目们的住所,内城只住了帮主和他的姬妾们。
城主府住了这么大一帮子帮会头目和家眷们,自然不可能天下大同,谁同谁亲厚,谁同谁有嫌隙,大家便纷纷拉帮结伙,搞得帮会里派系林立,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我是打定主意不趟这些浑水,独来独往。阿娇则根本不知道有浑水,反正谁对她好,她就同谁玩。整日里到处去八卦别人家的家长里短,然后宣扬得人尽皆知,她把一趟浑水搅和得更浑浊,自己却无辜地出浑水而不染。结果搞得帮会里的各个派系全都对我跟阿娇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我们若在帮会里出了什么事,绝不会有人出头替我们说话。
金不换穿着常服在小花厅里传见了我和金卫。这个小花厅就是上次为我与阿娇双人雕像揭幕的地方。
我如平常一般向帮主见礼,本当揖手,但我被绑着,揖手就免了,只是头微微低下说,属于见过帮主。
金卫却忽然一脚踹中我膝弯,叱道:“跪下!”
我猝不及防,顿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我马上使劲,一个鲤挺跳了起来,依旧站直了身躯。我只是给阿娇顶罪,我自己又不曾犯错,为什么要卑恭屈膝地下跪?
我真没见过这样狗屎一样垃圾的人,先前我给足了他面子,甚至饶他一命,他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狐假虎威,想当着帮主的面,借帮主的名,企图折辱于我。我厌恶地瞪了金卫一眼。
谁知,这厮一点不长眼,见我站了起来,帮主都没发话,他竟一脚又踹过来,叫道:“叫你跪下,你敢起来?”我脾气再好,也忍不住怒气勃发,看准他的来势,蓦地瞬移开数寸,起脚轻轻一勾,将他勾个狗吃屎,我运力一挣,绷断身上的绳索,不等金卫爬起身来,一脚踩在他小腿肚子上,双手抓住他双肩一拉一提,硬生生给他摆出个下跪的姿势,他想挺身起来,被我轻轻一按,便治得他动弹不了。我笑道:“属下不知道怎么下跪,劳烦金堂主示范示范。”金卫拔出他的神武碧灵剑反手砍向我。我早已经在他拔剑时松手闪过一边,戏谑地看着他一剑劈空。
金卫还想挥剑再刺,金不换坐在椅子上轻叫了一声:“卫兄弟。”金卫便乖乖收了剑。然后他才发现我已经脱缚而出,眼睛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惊恐。
金不换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说道:“卫兄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金卫愤愤瞪了我一眼,转身出去。
我森然道:“金堂主若敢去属下的家,寻衅属下的家人,属下便当着帮主的面说一句,属下必定会加倍奉还!”先前,他就为了我抢他儿子舵主之位的事记恨于我,今天我又几次让他吃瘪,这个梁子是结定了。对这个睚眦必报的人,我不能不抢先放出狠话来。金卫回身瞪着我,恨不能把我生吃了。
金不换哈哈一笑,说道:“卫兄弟,他们都是小孩子呢,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哥改天请你喝酒。”金卫这才放缓了神色,怏怏地退了出去。
金不换干笑道:“傅兄弟真是好胆色,还敢当着我的面威胁上司!你就不怕你没有机会从这里出去?”
这是我第二次与金不换单独面对,上一次在灵石边,他邀我入帮。此时我已经是他的帮众了,自然不敢托大,回道:“属下不敢僭越。”
金不换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问:“你就不怕我真把你杀了抵命?”他的眼神平淡而平静,正是这样清浅的眼神,却更加的令人莫测高深,绝不能从他的眼神中窥知他的心意。
两个大男人眼盯着眼,脉脉相对,我觉得实在好笑,垂下眼睑回道:“但凭帮主发落。”我话刚说完,我的下巴就被金不换猛地抬了起来,迫使我面对他的脸,只听见他平静如恒地说道:“只怕不是你的真心话。”
除了某个人之外,我绝不愿意被谁捏着下巴被迫抬起头,处于这样被动又屈辱的姿式,我一边大力摆动脑袋丢开他捏着我下巴的手,一边飘身后退了一步。金不换微微笑着,向我踏近一步!我只有再退一步,金不换闲庭信步般地又踏上一步。我节节后退,金不换饶有兴致地步步紧逼。
这个人的气场太强大了,平静中举手投足间,便自然有一种霸者气势,从四面八方向我逼来,压迫着我,令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却令我心底阵阵发虚,我实在是无法与之抗衡,与之匹敌。嘴里说什么话已经不重要了,这其实是一场心理的交战,我败北了。
第三十七章:求饶
虽然我背后还有相当长一段距离才退到墙边,才会退无可退,貌似也没有必要把这一进一退好象探戈一样的舞步进行到底吧。我停下脚,不再后退,看着金不换把那张带着笑意,平静的脸凑到我眼前,忍受着他那气势似乎要我把吞噬的感觉,强笑道:“帮主这么盯着属下看,难道属下脸上长了一朵花?”
败北归败北,我承认败北,可也没想要降顺他,我只好硬着头皮耍无赖。
金不换似乎从来没有遇到我这样的人,在他强大的气场凌迫下,还敢说出这样无赖的话来,更深地盯着我,想从我的神情中探究出什么来。我装模作样摸了摸脸,干笑道:“属下洗脸去?”
金不换终于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在他转身的时候,我顿感压力一松,这才觉得手心里汗渍渍的,原来不知不觉间我早已经冷汗涔涔而下。
自我穿越过来,我还从来没有在谁跟前输过气势,面对金不换,这一仗,我竟输得如此彻底。他确实是霸者,有睥睨天下的气慨。
“你知道沈娇杀了谁?”金不换看我一脸茫然,说道:“金弈星。”
金弈星?帮中第一堂堂主,是楚天都最英俊倜傥的男子,也是金不换的义子。阿娇竟然杀了这么一个人!
早就听说过金弈星这个人,他本是帮中一个普通弟子,却跟金不换最宠爱的女儿好上了。金不换在见过金弈星之后,大赞自己女儿有眼光,便订了婚。此后金弈星受到金不换的重点栽培,但金弈星的每一次升迁都是靠的自己的功劳。谁知道那女孩子没福,婚前死了。金不换对金弈星着实看重,做不成女婿便收了义子,看得比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还重。金不换的子女倒多,但全都是平庸之辈,没法跟金弈星相比,金弈星也对自己的义弟义妹们很是照顾,他以义子的身份在金家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同时他也在帮会中一步一步升到了一堂堂主的位置。而这个楚天都里最英俊倜傥的男子此后未再娶妻。他的经历简直就是一个传奇。
那个金弈星不是一直在外面执行什么神秘任务吗?难道一回来就被阿娇干掉了?虽然我非常怀疑以阿娇的武功怎么能杀掉堂堂第一堂的堂主,但想来这么大的事件,绝不会众口一词地胡说八道或捏造。
我苦笑,若阿娇只是杀了一般帮众,自然可以没事,如果真杀了金弈星,恐怕我真得替她抵命了。
果然,金不换问我:“你夫人杀了我义子,你说我该不该替我孩儿报仇。”
我无话可说。
金不换却笑了笑道:“你是我的爱将,我给你一次机会选择,是你抵命,还是你夫人抵命?你要想清楚。虽然我也很喜欢你夫人,但这仇不能不报。”
“自然是我。”我当着那么多帮众的面宣称替阿娇担待,我若食言了,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何况我是真心愿意替阿娇担待一切,只愿她一世安好。尽管我很不甘心,但我还是只有硬着头皮无可选择理所当然地回答。
金不换点点头,笑道:“想不到你对夫人倒是情深义重。”
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异地而处,想必帮主对夫人……也是……爱……逾……”话说到一半就实在说不下去了,因这金不换后宫虽有几房姬妾,却唯独没有夫人:“……属下失言。”
“爱逾性命?”金不换笑道。脸上似乎有些迷茫,但一闪而逝:“你倒是两脚一蹬就去了,你能忍心让你夫人孤独终老?”
我实在吃不准金不换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没死,他就想打阿娇的主意了?
金不换说道:“你是本帮难得的人才,你死了,真是可惜。如果你肯求我饶过你,替我办成一件事,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哈哈,摆这么大个阵式,果然不是要杀我,也不是要挟制我,而是要我心甘情愿求着替他办事!金不换的手段果然高人一等。
“何事?”
“你先求我!”
我眼睛一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忍了回去。
我并不想死,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愿意活下去,只有活着我才能照顾那些我想照顾的人,守护那些我想守护的人。
金不换好歹也算是个枭难,也还当得起我一跪,我跪他也不算折辱我。
在很多年前,我答应过一个人,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不是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吗?
我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吗?
……
我一瞬间就给自己做了无数的自我心理辅导和心理疏通,可当我双膝跪下去的时候,我还是觉得鲜血直冲脑门,然后从头顶喷溅出去,我全身冰凉,眼失明,耳失聪,口干舌燥,已不知身在何处。我只是下意识地说:“求帮主饶属下一命。”
其实头喷血,眼失明,耳失聪等等这一切都是幻觉,是人体在过激情绪中的自我保护应变机制在发生作用。当我情绪稍稍稳定之后,五官功能和神志就渐渐回复了正常,在我回复神志,能听见声音时,只听见金不换在说:“……玩笑的。”他已经叫人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我只有心头暗骂:“你丫的,拿折辱人当开玩笑,你怎么不去死?”我心里虽然骂,但我清楚金不换并不是开玩笑,只是拿开玩笑当场面话,表现他的大度。
金不换其实是有心想将我折服。
我问:“帮主可以明示属下,需要属下做什么事?”能够以饶我一命来换取的事,应该是件很难办很棘手的事吧。
金不换摒退了左右下人们后才说道:“你只需要找到那个人,劝他答应跟我合作就行了。”听上去这事一点都不难,而且貌似还没好办,一点难度都没有。
“合作什么事?”
金不换冷脸说道:“合作什么你不用知道,那个人自然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事。你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劝得他同意与我合作就行了。他要任何好处,你都可以许给他。”
“他如果想杀了你,也行?……”我冲口而出。哎,我都多大了?还老是说些不经大脑的话。金不换又盯着我一番探究,我只好低下头讪讪道:“……属下失言。”
金不换倒没有计较我这些语言上失误,只是说道:“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不能劝得他同意,就杀了他!”
我隐隐有些很不妙的感觉,问,那个人是谁?
“符咒师!”
我的身体忽然一阵剧烈疼痛,象要把我痛得四分五裂一般。先前那些痛楚,就象是埋下的药引,此刻纷纷在我身体里引爆,痛楚象肆虐的风暴一样,瞬间席卷我全身,我无助地被灭顶吞噬。我毫无征兆地眼前一黑,一头晕了过去。只是彻底失去知觉前,我残存的意识在想:原来那两个魂魄没做成的事,落到了我的头上!
第三十八章:恣意思念
我醒过来时,还是在小花厅,只是被人从地上搬到了椅子上。身体里还是那般痛楚着,虽然强忍着,还是一阵阵止不住的虚弱。
“帮主,傅舵主的身体应该没问题。”说话的是帮里的大夫。
“没问题?”金不换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怎么会晕倒?”
大夫不吭声。他自然回答不出来,他若能回答出来,他就可以当神医了。
“怎么会晕倒?”金不换又问了一遍,不过这次是问我。我能告诉他,是因为痛楚突然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猝不及防,被瞬间击溃而晕倒么?我极其虚弱地说了两个字:“旧疾。”
金不换忽然抓住我左手,指着左手腕问:“这是什么?”
那是在青州时割腕留下的伤疤,我说:“放血。”
金不换扔下我的手,似乎想来扒我的衣服,我本能地勉力一挡,金不换便作罢了,只是冷嗖嗖地问:“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疤?”他怎么会知道我身上有伤疤?
我问那大夫:“你检查我身体了?”
大夫满脸歉意,诚惶诚恐:“小医医术太浅薄了,实在检查不出舵主的病情来……”大夫检查病人身体本来是很正常的事。但想必,大夫在给我检查身体时,金不换竟然在一边瞪着眼睛精光灼灼地旁观,这感觉就太恶心了。旁观完了还要问,我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伤疤?
我身上有伤疤关他毛事?就算是上司关心下属,好象也关心得过份了吧?
我拍了拍大夫的肩:“你诊断得没错,我确实没病。”大夫得了我这句肯定的话,暗地里长长舒了口气,对自己的医术又重捡信心。
既然我自己也说没病,金不换下巴一抬,示意大夫出去。
我也从椅上下来,勉强能站着,我实在不想在金不换面前示弱。虽然我现在的样子,好象一根手指都能把我戳倒,我还是希望我能在金不换面前站着:“帮主还有什么吩咐属下的?”
金不换似乎曾想扶我一把,但手只作势了一下,就变成了负手而立:“我的问话,你还没有回答。”这厮还等着我说明怎么身上有那么多伤疤?
这人前不久还恨不得杀了我替他义子报仇,这会儿却殷勤地关心起我身上的伤疤来,实在是不太正常。不过他越不正常越好,我谨守帮众之礼说道:“属下的伤,已是陈年旧伤,不劳烦帮主费心过问。”
金不换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能从这里如此完好地离开,我觉得还算是幸运。只不过现在这种状态,想从花厅走出去,还是有点困难。我忍着身体里的剧痛,一步一挪地艰难地向门口移动。我听见金不换在我身后问:“小傅,你这个样子,真不碍事么?”
草,我什么时候跟金不换亲密成“小傅”了?但是,我还是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关心之意,只不过这关心只引得我一阵恶寒,只说道:“属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我知道金不换一定在背后看着我,我还是头也不回地慢慢挪出了小花厅。
在离开小花厅前,我说:“帮主,我们家沈娇的神武如意……”
“回头我叫人送去。”
从小花厅到芥纳居并不太远,我却走得异常艰辛,身体里的痛楚一浪又一浪地袭来,我只能走走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