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牢本来就不是为关人而建的,因此只要武功略好一些,想从小牢里越狱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以阿娇的武功,这也是难以办到的事。
“慢着!”我一把揪住那个报完信就准备开溜的帮众:“谁叫你来报信的?”
“没人。”
我二话不说,一把把他狠狠掼出老远,我忍住怒气问:“谁叫你来报信的?”我本是很好说话的人,但如果当你满怀柔情蜜意准备跟爱人缠绵痴绕时,被人当头泼下一桶冷水,任是性格再好的人也要生气。何况这根本就是一个局,为我而设的局。
我以心狠手辣,穷凶极恶而闻名于帮会,闻名于楚天都,也闻名于这个世界。帮会里没有人待见我,我估计绝不会有帮众肯在城主府门口等着我,只为了专门为我报信。而且他只说夫人关在小牢里,竟然忘了说叫我赶紧去救夫人云云表示关心的话。
我不是不能被利用,但是要明说,只要我觉得可以,我愿意被利用,就象我妈和善心婆婆利用我那样。但若有谁以为我只是一介没有头脑的武夫,想把我当傻子一样利用,那就错了。如果我妈不跟我坦言,我想我跟她此刻已经不是母子了。不得不承认,我妈是了解我的,她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方法来利用我。
但是,眼前这个人,显然没有我妈的认知,一张嘴死硬:“真没人……”
我俯视着那人说,那你为什么来报信?我对你很好?还是我夫人对你有恩?
那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连报信的理由都编不出来。
我再问:“谁叫你来报信的?”
“我自己……”我不待他说完,飞起一脚,把他踢得重重撞在城主府门楼的粗大柱子上,跌下来时,大口大口地咯血。我几乎听见了他骨折的声音,但那并不致命,致命的是,我已经一脚踢碎了他的内脏,他若还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我就不姓傅!
我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是想借他之口,传我凶残之名。倘若是一天之前,我断不会下这样的狠手。其实,我也给过他三次机会。
今天早上,在太阳升起来以前,我埋葬的不单是一具无名尸身,不单是阿强的过去,也是埋葬了我未曾穿越前的那纯净水般的心灵。我若想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替他们活下去,守护好我和他们想守护的人,我就必须遵守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插在坟前的三根枯草,祭奠着无名小孩,祭奠着阿强,也祭奠着未曾穿越的自己。
除了早逝的阿毛,阿丹早早就继承了家业,在商场中摸爬滚打,独当一面;阿焰为了他的年少轻狂,已经被西凉城的漫天风沙消磨成杀猪匠;阿星身负命案,已经整整逃亡五年多了,音讯杳无。他们全都早早地踏入了社会,在生活的重压下,在险恶的人心间,挣扎求生。只有我一直在习武,武闱通关后去了益州,生活单纯平静得如田园牧歌,与我的发小们相比,我真是太幸运了。不过,从我踏进城主府的那一刻,我开始了我刀头舔血的江湖生涯。但我并不自觉,直到昨晚,我妈给我上了那么一堂深刻血腥的江湖课,我才知道我应该有所改变,我必须要改变。
我返身走进城主府,在门口顿住身形,我问守门的侍卫:“你们看见什么了?”
侍卫怯生生地回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我叱道:“我在门口打死了一个人,你们竟然什么都没看见?要你们守在这里何用?”
侍卫:“……”
我拍了拍被吓得浑身哆嗦的侍卫的肩:“看见什么要及时禀报上司,不要藏着掖着,被人知道了以为你通敌就不好了。”我想,不用一炷香的功夫,只怕全帮上下都会知道我干的好事,我倒要看看,谁敢跟我发难。
我直接去了小牢。小牢在城主府后花园偏僻的一角,门外只有一个小厮守着。
我只是瞪了一眼,那小厮就不作声了。我伸出手,小厮一脸苍白地说,没有钥匙。派这么一个小厮来看守杀人凶手,这也太儿戏了,分明就是等着我来救人。可我明知是个局,也必须踏进去:因这局中的饵是阿娇。
我本想踹门,又怕伤了阿娇,便拔刀把锁砍了。这屋子面积相当大,到处放置着花盆腐土之类栽花所用的东西。有些花盆中,甚至还生长着各种不知名的植物。中间立着几个大柱子,想是用来支撑温室用的。黑暗中,看见阿娇被绑在其中一个柱子上,嘴里被堵了布,满脸眼痕,花容惨淡。只是她原本鹅黄色的衣衫上,浸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污,比她惨淡的花容更令人触目惊心。
我掏出阿娇嘴里的破布,阿娇马上“哇”地一声大哭出来:“阿强哥,他欺负你,他欺负你!”我刚给她解了绑,她就扑进我怀里,放声痛哭,委屈得象个孩子。
这时,我听见小牢外响起一阵轻微急促细碎且密集的脚步声。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本该当机立断做出反应,这是我唯一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但我身边有阿娇。我亲了亲阿娇,开出比翼双飞阵与她一同踩上,问,有没有受伤?阿娇缩在我怀里,很是委屈地摇头,他欺负你!
小牢里,小牢外静悄悄地,只有阿娇的哭泣声。小牢外此刻必定已经围满了人,刀出鞘,箭在弦。
第三十五章:我可以不用刀
不管大牢小牢,果然全都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不能不说,我这人一向不爱带伤药,实在是很不好的习惯。阿娇因要狩猎,怕受了伤被我数落,倒是随身带了几瓶九转金丹,幸好没被搜走。
“你的神武杖子呢?”
“不知道,被他们拿走了。”
“他们是谁?”
阿娇摇摇头,只说:“他欺负你,你要给我出气!”
我问,他是谁?是欺负我还是欺负你?
“我不知道,不知道!阿强哥,别问了。”阿娇伏在我胸口,喃喃说道。
我轻轻拥着阿娇,耐心地等着她情绪平复。看阿娇哭得如此伤心委屈,浑身颤栗着把泪水鼻涕一古脑糊到我胸口上,哭得没一点淑女风度,我实在心痛她。我不忍心再问她什么,不想让她去回想那些令她不开心,感到害怕和委屈的事情。
“他欺负你,你要给我出气!”这句话无头无脑的,怎么理解?谁欺负我了?我怎么不知道?阿娇难道是想给我出头么?还是阿娇已经气糊涂了,连话都表达不清楚了?
我带着阿娇退到屋子里弓弩箭矢射不到的死角,我很有耐性,我也不为生命担心。这些人摆出这阵仗,并不是想要我的命,只是想我替他们办事。不过我绝不想落到被人挟制着予求予取的地步。
阿娇也在我轻声安慰中,慢慢平息了下来:“我们怎么不出来?”
我说,等他们进来。
阿娇道:“他们不会进来。”我倒诧异了,阿娇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人不会进来?“他们只要扔几根火把进来,我们就得出去!”
我失笑道:“媳妇,你越来越善解人意,心思周详了!”扔火把进来把我们逼出去,那是要我们命的做法。这些人围而不攻,必定有所等待,也有所顾忌。他们实在是顾忌我的身手,谁也不敢拿火把,生怕成为了我攻击的靶子。三个月前我在灵石前施放的那记流云万变,震摄了在场的所有人。事后流传出多个版本,不约而同把我妖孽化,各种妖孽。唯一相同的是,我是很强大的妖孽,我的法力,或者能力,或者武力,或者妖力直逼帮主金不换!所以,最终是金不换收服了我,将我收入帮中。不管什么样的妖孽都是令人害怕的。
可能见我没有出去的意思,阿娇怯怯地说:“阿强哥,我们出去吧,这地方我害怕。”想来阿娇一个人被绑在这里多时,所以她不愿意在这里多做停留,她想尽快离开这个令她感到害怕受到委屈的地方。
我把阿娇扶起,说,好,那我们出去吧。
我解下绿刀挂到阿娇的左腰上,顺手搂着她,带着她走向门口。阿娇问,你把刀给我,你用什么?
月光下,看见阿娇一脸关切的样子,我心中充满了柔情,笑了一下说,给你拿着防身,谁敢靠近你,你就砍谁。我可以不用刀的。
牢门被我打开,就一直敞开着,我把一花钵踢出去。花钵“当”地一声很正常地碎了,并没有人冲花钵放冷箭。我叫道:“老子出来了,有种就拿家伙往老子身上招呼!”喊完我又踢出去一个花钵,花钵碎裂,有三四个人自藏身处窜了出来冲向花钵,当他们看清楚还是花钵一怔时,我已经展身到了他们眼前,一记旋风腿,把他们扫倒在地下,回身把随后跑出来的阿娇拥进怀里。
地下的人爬起来退下,更多的人从暗处显身出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各种武器,对我采取了合围的态势。
我视若无睹地云淡风清地携着阿娇前行。
“他的刀……”
我的刀挂在阿娇腰间,在我不能伸手可及,不能随意拔出的地方,此刻,我其实手无寸铁。
“嗖”“嗖”“嗖”“嗖”四声,四只箭从四个不同的方同射在我身前的地上,听见我身后高处一个声音说道:“再敢往前走一步,就射在你身上!”我蓦地转身,把怀里仅有的一瓶疗伤药水向发声处砸了过去。静谧中,我清楚地听到药瓶碎裂的声音,骨头碎裂的声音,重物坠地的声音。
也许,这世上只有我才会把疗伤药水当暗器来使。药瓶正中他面部,砸得他面部多处骨折,就算他能够侥幸不死,也必定会伤得面目全非。我轻轻笑了一声,劝告他,你应该象其他人一样,只射箭,不作声!莫要以为距离远我就不能收拾你。
但是,我也确实不敢再前进一步:一则,我不能带着阿娇一起冒险,二则,我刚说完话,背后一把剑就消无声息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的颈动脉距离剑锋不足一寸,我不敢轻举妄动。身后那人一手执着剑,另一只手把我的左手从阿娇腰间扳下,最大幅度地反扭至我背后。
阿娇惊奇地看着我和我背后的那个人,一脸的迷惑。
我忍着痛微微侧头笑道:“还要劳动堂主亲自动手,属下荣幸之至!”我身后的人,不用看,凭感觉也知道是四堂堂主,我的顶头上司金卫。听说,金卫是金不换的远房叔伯兄弟。虽然两个人的血缘关系疏远,但战斗友谊却着实绵长,从金不换建帮开始,金卫就一直跟着他。这次金不换为了留下我,却把金卫儿子的舵主撤了让我当,金卫便觉得是我抢了他儿子在帮里的职位,对我恨之入骨。我倒觉得是金不换故意这么安排的,属下们关系太和谐了也不好,应该相互制衡。
“那只手。”金卫冷冷警告道:“别想在我眼前耍花枪!”
我很配合地抬起右手,任由金卫把我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我只是很好心地提醒他,凭你一只手想困住我两只手,力量好象差了点。是不是应该使用绳索进行捆绑?
不知金卫是真听了我的建议,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果然有个帮众拿了绳子上来想绑我。他刚把绳索套过我脖子……“住手!”阿娇一声娇叱出手了,她拔出龙牙刀已经架在了那个帮众的脖子上。我很想跟她说,阿娇,你应该把刀架到金卫的脖子上,你拿刀威胁一个小喽罗,有毛用?阿娇拿刀的手抖得厉害,不一会就在那人的脖子上拉出几道浅浅的血口子。那人万分不忍地劝道:“我不动,你不要抖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阿娇那样倾国倾城的女子拿刀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浑身上下抖得跟秋风中的落叶似的,那样娇弱无力,那样扣人心弦。想必在场很多人都很担心阿娇是不是提得动那把刀,会不会失手砸到自己的脚?
只有我不担心,因为那绿刀是她从小把玩、舞弄到大的,她与我一样,对那绿刀了如指掌,也能驾驭自如,虽然武功不咋样,但吓唬一下不知底细的人,还是能糊弄一时。
阿娇象帕金森综合症晚期患者一样,颤颤道:“放、放、放开……”
就在大家都竖起耳朵听阿娇“放……”下去的时候,我忽然一个连环风隼腿踢向金卫双脚,身子向右后侧倒了出去,脱出了金卫的控制,金卫想不到我竟然还敢发难,下意识地挥剑砍向我脖子,幸亏我闪得快,却也被长剑在脖子上划出一条斜长的口子,好在并无大碍。我一脱困,扯下套在颈上的绳索抖得笔直,一招横扫千军后接风扫梅花,将围在我身前的数人悉数击倒,我返身一记奔龙探鳞直袭金卫面门。
金卫这才回过神来,挥剑封挡。他的剑是神武碧灵剑,而我手上拿的不过是普通的绳索,在我预料中这绳索会被金卫削去一截,哪知绳索毫发无伤,只是被金卫一剑削得斜飞开去。这竟然不是一条普通的绳索,是金卫特意准备用来绑我的!我若被绑,绝难挣脱。我贯力刺他胸口,金卫回剑再挡;我抖绳直刺他咽喉,他的剑犹在外门!就在绳头碰到他喉头时,我撤了内力,绳索顿时软软垂下。我一把搂住阿娇,接口笑道:“放开老子!”
第三十六章:败北
阿娇的帕金森综合症忽然好了,手不抖了,说话也利索了,回眸对我抿嘴一笑:“不是,我想说‘放开我相公。’”
我从阿娇手上拿下刀,插入她腰间的刀鞘里说,都叫你不要舞刀弄剑了。看,把这位大哥伤着了,多不好意思。那个准备来绑我的帮众摸着颈间的伤,瞪着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金卫铁青着脸说道:“傅昭强,今天你休想逃得了。”他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明显地被我放了一马,大失颜面。
除了刚才被我击倒的人,此时已经围上来更多的人。我笑道:“逃?我为什么要逃?我做了对不起帮里的事,还是叛帮了?”虽然这是迟早的事,但我现在还没有做啊,还是可以说得理直气壮。顿了顿,我提高声音说:“沈娇是我娘子,她的所有事情,我都替她担待着。就算她真杀了人要抵命,也是我去。金堂主,只要你肯应承一声,送我娘子回家,不为难她。不管你想押我去哪里,我都跟你走。你若不答应……”
“好!”金卫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他不敢为了抓我一个,赔上几条甚至十几条帮众的性命。何况我已经申明了我愿意替阿娇担待。阿娇就算真杀了人,现在也已经无关紧要了。更何况他只是奉命来抓我的人,只要任务完成就好了,谁会管任务是怎么完成的?金卫不敢拿帮众的性命过份逼迫于我,其实,我也不敢随便大开杀戒,我还想在杀戮天下里混下去,不能真下狠手。
看着金卫吩咐了几个帮众把阿娇护送回我们在城主府里的小院落芥纳居去。我掏出青阳魂和醉蝶酿放在阿娇手里:“你先回去,洗个澡,把脏衣服扔了,再炒几个可口的菜,等着我回去喝酒。”
阿娇泪眼盈盈地道:“嗯,我等你回来。”
我笑着抬手为她拭去泪水说:“媳妇,你哭的样子不好看。”我哭笑不得地隐隐听见几声“嗯”,竟对我的话表示赞同。我跟自家媳妇说私房话,这些人算什么东西?
等阿娇走得看不见身影了,我回头把手上的绳索递还给先前想绑我的那个帮众,笑道:“不好意思,还要劳烦大哥再绑一次。”那帮众又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幸好金卫大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快点。”那帮众才战战兢兢地将我绑上。我当然不能让自己成为刀俎上的鱼肉,早已经在绳索上动了手脚,现在这绳索,对我而言,绑或不绑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我,我知道,这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但是达到结果的过程,却不是他们想要的。月光下,我一个被绑着人的笑得那么云淡风清,反而是那些押着我的人,个个黑着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