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妈哭着要来看你，可是你爸不许。”周正阳的声音已经判了我的死刑，“他说他没你这个儿子。”

我重重的扇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是多么不孝，他们养育我这么多年，我却连给他们养老都做不到。一个杀人犯儿子，丢尽了他们的脸面，伤透了他们的心。

“正阳，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周正阳的能力和人脉当真再次让我叹为观止，他竟然真的托人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审讯室，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半晌我才道：“有烟吗？”

他摇摇头，他从不抽烟，我惋惜的叹口气。

“燃哥，你要说什么？”

“正阳，我的事已经对你全盘托出，你的事是不是也应该给我说说。”我注视着他漆黑如深潭的眸子，想找出一丝波澜，可我失败了他是那样镇定自若，“我一直奇怪我那并不高明的不在场证明，为什么可以实行的如此精确。其实这个手法有很多风险，比如说你并没有立刻睡下，或是你在中途醒来。可是一切都太顺利，顺利的让我不得不怀疑。”

“只要掌握好安眠药的用量，再用酒精催化，成功率还是很高的。为什么要怀疑？”

“因为第二个没解决的疑点。”我摩挲着腕上的手铐，“进了这里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项北的脸上会有划伤，那个伤应该是在我之后造成的。”

“燃哥，我可以告诉你真相。”周正阳坦然的直视着我，“项北是自杀的。”

“在你请假回来后就一直很奇怪，我直觉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那天你带我去酒吧喝酒，我其实看到了你给我下安眠药，所以那一杯酒我根本没喝，我是装睡的。你那天很紧张，所以连我一直跟踪你都没有发现。我看见你去了别墅，杀了项北。你真的是太紧张了，刺了他一刀就赶紧跑了，连他没死都不知道。”

周正阳说到这故意顿住了。我死死盯着他，眼里有惊讶，有疑惑，有悲伤，太多太多的情绪复杂的无法解读。我全身开始轻微的颤抖，死死握住拳头，想留住最后一丝力气。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艰难的看着大门的方向，见到是我眼中满是失望。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连椅子都快坐不住。

“我当时肯定也是疯了，本来想打120的，结果手竟然停下来，毫无动作的眼睁睁看他死去。我上前探他呼吸的时候，手上的戒指不小心划伤了他的脸。后来我立马尾随你回到酒吧，趁你在隔间换衣服的时候，回到原位子上装睡，直到你过来叫醒我。”

“燃哥，项北是自杀的，是他一心求死，所以他死后的脸上才会带着笑容。”

我失神的看着周正阳，突然站起来，狠狠抓住他的衣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爱他，所以杀了他。我爱你，所以我按照他的心愿成全他的死亡。”我不可思议的松开周正阳，他的话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其实早有察觉，这个总是笑嘻嘻的跟在我身边的年轻人，一遍遍的说着燃哥我真是爱死你了。

“燃哥，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反常都是因为他。他死了，他解脱，你也解脱了。”

我颓然的坐下，归根结底，都是我造成的苦果。

“正阳，今天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是我杀了项北，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正阳惨笑道：“燃哥，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

我紧咬着嘴唇，缄默不言。周正阳无奈道：“我都知道，你是为了他，你们都一样，但求一死。”

从杀项北的那一刻开始，我也随着死了，原谅我用这种方法留他在身边。

“燃哥，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是关于第三个疑点的。”周正阳说，“项北的那束红玫瑰里夹着巧克力，刚开始我们都没有注意，直到其中的一个巧克力化了，里面是一枚戒指，一枚男戒。”

听过这里，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能力，只有耳朵还能听见，周正阳的声音继续穿过我的耳膜：“他的西装口袋里还装有一张卡片，虽然沾了血，但还能看清字迹。上面写着：这一生我做过许多错事，伤害了你是我至今想起也悔不当初的事。伤害无法抹去，也不能弥补，但我希望能给你我往后的一生，无论如何我们一起面对。很高兴在你三十岁前终于能做到了，我想结束我们现在的关系，和我结婚，我给你一个永恒的承诺。生日快乐。还有，我爱你。”

我想和你结束这样的关系。

我终于能做到了。

因为我后悔了。

所以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捂住自己的胸口，倒在地上呜咽不止。我感觉胸腔的空气都被抽空，呼吸不上来。我想大声的咆哮，但是只能痛苦的喘息，我觉得好难受，在地上昏天黑地的干呕起来。泪水夺眶而出，一次性的流尽一世悲伤。

原来你那天……是来向我求婚的……

当我拿到刺向你的时候，比起震惊你更加悲伤……那时的你在想什么呢？

你是对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吗？所以才会祈求一场死亡。

你遵守了你的诺言。你说过，会给我你的一切，所以你把命也交给我了。所以，你才会露出那般释然的笑容。

我想回到最初。我们那段青葱岁月。

在那里，我会抢过你的作业本奋笔疾书，我会和你在篮球场上欢笑着尽情流淌汗水，我骑自行车载着你嘲笑着你的唯一软肋。

是啊，怎么能忘记呢，在酣畅的打了一架之后，我们大汗淋漓的倒在草地上，我豪气云天的承诺，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李燃今日与项北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原来我们早已定下一生，生死相随。

我看着充满尘土的昏暗走廊，没有灯光会在亮起的地方。

在漫长的过程中，从相遇到离别，最终归于黑暗，有着巨大悲伤与肃杀的黑暗。

50、

“阿燃，阿燃。”耳边是模模糊糊的声音，一直在吵，我不乐意的睁开眼，却愣住。

项北衬衫西裤，正单膝跪在我面前，一只手牵着我的手，一只手捧着一束红玫瑰。

我惊讶的环顾四周，我们在自己的家里，我们一起挑选的吊灯，今早我才刚擦干净的地板，桌子上的情侣杯，一黑一红，黑的还是我从他手里硬抢过来的。暖色的壁纸，暖色的家具，暖色的灯光，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舒心。

我呆呆的看着项北，表情一定傻的可以，原谅我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笑着碰碰我，命令我回神：“我都跪了这么久了，你到底愿不愿意收下这花啊？”

听他一说，看他还是还是笔直的跪在那的姿势，我赶紧把花揽在怀里，把他扶起来。估计他是跪久了，一起身就“哎呀，哎呀”的叫着腿麻。他单膝跪地的样子，说句实话有些可笑，不过这当然不能告诉他。

“你没死？”

“你别咒我啊！”他敲敲我的脑袋，“发了一个愣后就怪怪的，中邪了？”

“可能真中邪了……”

他不以为然，迫不及待的拉我坐下，催促我吃里面的巧克力：“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快尝尝快尝尝！”

我乖乖剥开一个，嗯，纯黑巧克力，苦后甘甜，果然是我的最爱。他有些失落，逼迫我再吃一个。我无奈又尝了一个。

“还不是……”听他在那悄悄自言自语，我有些疑惑，这巧克力能有什么不一样。

“再吃一个。”

“你想腻死我呀！”

我拗不过他，在他的威逼利诱下一连吃了五个巧克力球。直到第五个，我突然咬到了什么硬物，把我牙硌了一下。吐出来一看，是一枚精致的男戒，正静静躺在我手心里。

“怎么样？喜欢吗？”

我点点头，他拿起戒指就想套在我无名指上。

我煞风景的缩着手指，打断他：“等等！用纸先擦干净。”

他懊恼地看着我，眼里诉说着，毛病！你个没情调的！但手上还是乖乖抓了张餐巾纸，小心翼翼的擦干净。

他轻轻把戒指推入我的手指，大小刚刚好，服帖的套在我指上。他趁机道：“我们结婚吧。”

“好。”

他高兴地拥我入怀，轻轻吻了我的唇：“对了还有这个要给你。”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卡片，上面是他独有的潇洒字体：这一生我做过许多错事，伤害了你是我至今想起也悔不当初的事。伤害无法抹去，也不能弥补，但我希望能给你我往后的一生，无论如何我们一起面对。很高兴在你三十岁前终于能做到了，我想结束我们现在的关系，和我结婚，我给你一个永恒的承诺。生日快乐。还有，我爱你。

我看着每一个字，它都让我莫名焦躁，看到最后一个字，心“咚咚”狂快，由然而生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

只是一眨眼，手中原本洁白的卡片被染上了血迹，像是一朵朵的花傲然绽放。我惊恐的抬头，果然，项北已经不知所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

再次睁眼我还是在监狱的牢房里。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觉得身体像是空了。人真是坚强，明明痛成这样，还是没有死。

我一遍遍的回忆梦中短暂的幸福场景，像是毒瘾犯了的瘾君子，那是罂粟美丽但有剧毒，可我甘之如饴。

原来爱会被伤害隐藏，却不会被伤害抹去。我爱他深入骨髓，至死也不会停止。还有好多好多的话，不曾对他说过。能遇到他，和他在一起，彻底爱上他，真是太好了。这话，要如何告诉他？他还能听到吗？

我想起在项北死亡的那个晚上，他最后一次入我梦来，我和他静静躺在草地上，沐浴着阳光，周围没有任何人，天地间只剩下我俩。

他说，忘记我，不要回忆，也无须回首，只要我记得就够了。

他还说，李燃，我会永远爱你。

如果我能早点相信他的心意；如果我能在他打电话来的时候和他好好谈谈；如果别墅里的他不是躺在地上而是单膝跪地；如果我能给他更多的关心；如果我能在了解他一点；如果我能相信他；如果……那么我们现在会是多么幸福……

可是没有如果……

清醒后，我还是要面对现实，面对我亲手杀了他的现实。

天上的神仙菩萨，地上的魑魅魍魉，我李燃在这全心全意信你求你，如果你们能听见，如果你们见到了他，请你们帮我转达，项北，等等我吧，再等我一次。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手下的脸庞早已泪流满面。

一个月后……

本院认为，被告人李燃杀害被害人项北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现一审判决如下：被告人李燃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被告人李燃服从判决不予以上诉。

——正文完——

番外：一路项北

能者多劳，我就是所谓的能者，这一点没有人敢怀疑。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在一片赞美声中长大，唯一让我不爽的就是他们总喜欢拿我和哥哥比较，哥哥太过优秀，我注定要沿着他的轨迹长大，这让我不满也让我有压力。

我爸脾气不好，对我们奉行军事化管理，我小时候没少挨他的揍。我爸霸道，专断，最恨别人忤逆他，不顺他的心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他要求我们自立，为了栽培哥哥，哥哥出国留学他没给他一分钱，要他去靠自己的本事赚。当然哥哥也没有让他失望，六年留学回来，哥哥早就有了自己的小金库。

从小我的学业成绩都是金灿灿的，幼儿园的小红花，小学的奖状，中学的奖学金，我拿了一遍。我喜欢运动，但空手道和柔道是父亲逼着让我学来防身的，很少有人知道打篮球是我的最爱，小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偷偷幻想当职业选手。当然只是想想，未来的日子是早规定好的，高中毕业就回去英国留学，然后拿着海龟的金字招牌学成回国。我会继承父业，并且做得更好更大，腰缠万贯，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

初三的时候，我发现一个自己的小秘密，男人对我的吸引力比女人更大。这个发现只让我苦恼了十分钟，因为爱情对我来说只是事业的垫脚石，反正到时候我的婚姻都要我爸做主，不关我事。家里有美丽娇妻伺候我，外面我想找男人女人都可以，这是成功男人的特权。这样想着，这个问题便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我和李燃是从一场篮球赛开始认识的。但他不知道，那其实并不是我第一次见他。我们班的窗子正好可以看到下面的操场。那是一个放学后的傍晚，我不经意的一瞥正好看见打篮球的他，然后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他在中场断了对方的球权，然后飞速冲到篮下，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球进了。风吹起他的刘海，他笑着庆祝，把我都感染了。对于篮球我其实一直自负，觉得难逢敌手，看到他才终于觉得很有趣。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李燃。

跟他第一次打比赛，我完全热血了，激动地拿出十成十的实力。最后他碰到了我，那一下真狠，当时我也气得厉害，在心里骂了这小子千百遍。但是我听见他那句内疚小声的“对不起”就再也生不起气了。他来看望我的时候我还有点小喜悦，甚至还不由自主的舔了他的手指。他的反应很有趣，让我浑身燃起一种燥热，激起莫名的征服欲和占有欲，至此他成为我的目标。

一开始恋爱我其实并没有太认真，对我来说，恋爱是生活并不可少的调味剂，但调味剂不要也可以，只是味道差点。这是我第一次失策，没想到，我会比想象的更迷恋那种感觉。仅仅是半个月没见到他都如此难受，电话里听见他的声音，幻想着他在我身下的样子纾解欲望。然后，我做了一件以前会很唾弃的浪漫的事，搭早班车去找他。然后，用一串锁子样的项链把他捆住。这其实的确不公平，我想让他永远也跑不掉，但是自己却想时刻抽身。

我让他来我家，意外的是碰见了哥哥，我暗叫不好，那只狐狸一定发现了端倪。他不说，我知道为什么，他清楚我不会认真，到时候去了英国，不用他出手自然会断。那天骗阿燃喝酒那都是故意的，在我精心的策划下，我们有了第一次。那感觉实在太棒了，那是从未有过的幸福体验，就像飞向云端，身心都是不可名状的巨大满足，飘飘然，忘乎所以。我清楚自己是真喜欢他，特喜欢。他对我来说像是万宝路，越抽越爽，但还有一点，烟虽然难戒，但只要有坚定的意志还是可以戒掉的，而我就是意志坚定的人。

高三的下学期，我终于决定舍弃他。远赴重洋，去英国读书，这是早就决定好的，谁也改变不了。看他质问我的样子，我丧失说谎的能力，我也不愿对他说谎。这是我的决定，我为了学业事业，为了荣华富贵没有犹豫的放弃爱情。阿燃也并不纠缠，他洒脱的样子让我有愤怒也有伤心，或许这场感情我陷得比他还要深。但也是因为这件事，我第一次怀疑自己计划的人生是否是自己最想要的，对于逆来顺受的生活，我真的可以完全接受吗？第一次，我有了反抗父亲，反抗家庭的想法。

到了英国，我交往过很多人，漂亮身材好无论男女，我都来者不拒。很丢脸的说，明明是我甩了他，我还是会时常李燃，身处异国他乡真得是难言的寂寞，每次这个时候我都会想想他现在可能在做什么。甚者在床上办事时，我都有走神想他是不是也和其他人在上床，是男是女，他在上还是在下。这样的想法让我异常苦闷，只能用粗鲁的动作来宣泄。他的事我只告诉过陈逸鸣，我大学期间唯一的好友，但我没说他的名字，李燃，那是只属于我的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