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办公室里坐得难受，憋不住去天台吹吹风透透气。天台基本荒废，没人光顾，我和周正阳是个例外，在他曾有一次发现我在这里抽烟后就很喜欢缠着我一起来这里。这里的风很大，并且背光，一年四季都是阴阴暗暗的，不过我却觉得舒服。

我太累了，想找个地方放松，在那个地方谁也找不到我。

人有七宗罪：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贪食和色欲。这都是人内心的东西，是自己的罪孽。人心有丑恶的一面，为了掩饰或者为了宣泄于是有了犯罪。人本活在约束之下，打破了规则，破坏了纪律就会受到惩罚。

人还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用来惩罚做错了事的人们。小帆走了，项北死了，我爱的我恨的，都离我而去。仿佛一夕之间我便把这七苦体会了个遍。

我被命运捉弄，被生活染黑。到了现在，早已面目全非。

“燃哥，我见你不在办公室，你果然在这里。”周正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我太出神，竟然完全没察觉。最近我好想很容易发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你回来了？干什么去了？”

“我去了你生日时我们一起去的酒吧，我一遍遍的观看了当时的监控录像，我还发现了那间酒吧的厕所藏着的秘密。”周正阳一步一步地走到我面前，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还有洞察了真相的坚定和自信，“多亏了这样，我总算知道杀害项北的真正凶手是谁了。”

他故意在这里停顿下来，我也不催他，静静地看他说出真相。

“七月十四日那天，大约八点左右项北回到家中想和沈曼签订离婚协议，沈曼不愿意以自杀要挟，两人在争执过程中匕首不小心刺入项北腹部。沈曼以为自己杀了人，落荒而逃。但其实项北这时候并没有死，只是暂时性的失血昏迷。后来八点半左右孙宇翔为了偷文件潜入项北家中，看见满地是血的项北就以为他死了，并作出那样的证言误导了我们以为沈曼就是凶手。但是案子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漏洞……”

“被擦拭过的指纹。”

“没错，真凶以同样的凶器在杀害项北后，擦掉了指纹却暴露了自己。”周正阳顿了顿，“其实他一直有很大的嫌疑……只是我不敢相信……直到发现项北的刀口是被专业手法所伤……”

周正阳一字一句的对我说道：“真正的凶手就是你，燃哥。”

听到周正阳的话我并没什么表情，只是燃起一支烟，置身事外一般慢慢吸着：“正阳，你忘记了，我有不在场证明，并且证人就是你。”

周正阳摇摇头：“这就是我今天去酒吧的原因。你的不在场证明看似完美，其实很简单。”

“哦？”我饶有兴致的洗耳恭听。

“那天你先确认了项北晚上会在一直呆在家里，下班后就故意以过生日为由约我去酒吧，当然你会选那家酒吧是有原因的。首先，酒吧灯光昏暗，你的行动不容易被别人发现。再来，选择酒吧容易让我睡觉。我一直很奇怪自己那天酒量为什么那么差，其实是你给我下了安眠药。”

“为什么我那天会对时间记忆犹新？都是你的计策。在进酒吧的时候，你故意提醒我看了眼门前的大钟表，当时时间是7点50分。后来你陪我喝了一会，就给我下了安眠药，我睡着时大概是8点20分。你趁这个时间从酒吧到项北的别墅将他杀害，来回大概40分钟。我们都没有手表，你回来后将我的手机调到8点45，然后叫醒我故意给我看。我醒来你又立马给我喝下安眠药，你在这时将手机时间调整回来，到了9点15再故意叫醒我。我以为我睡着的时间是一个25分钟加一个25分钟，但实际上是一个40分钟加一个10分钟。你那天故意选择了偏僻幽暗的角落，为的就是不让别人注意到你。到此为止，你的不在场证明完成，我便成了你的证人。”

我“啪啪啪”的为他鼓掌喝彩：“非常精彩！那么，你又要如何解释监控摄像呢？”

“这就是你选这间酒吧的第三个原因。其实这个手法更加简单，甚至可以说很幼稚，你会找我当人证，也是为了防止这个手法被看穿的情况。监控摄像只是安装在前门，后门并没有，而酒吧厕所的墙上有个两米高的窗子，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有些困难，但是凭燃哥你的体型和身手肯定能翻过去。你只需要租辆车备在那里就可以。”

我没有说话，只是将烟蒂扔到地上，低着头专心用脚慢慢的踩灭。

周正阳悲伤地看着我：“燃哥，还记得我昨天问你，你的包呢。案发当天，你是带着包的，并且在里面装了一件备用的黑衬衣。你杀害项北后，他的血溅到了你的衬衣上。所以在你回到酒吧后，第一件事就是躲在厕所隔间里换衣服，并把作案时用的衣服藏在自己包里。我反复观看了当时的录像，发现燃哥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我缓缓抬起头来看他，他与我四目相对：“你的黑衬衣并不是纯色的，而是有暗纹的，你进出酒吧时穿的衬衣的暗纹虽然几乎一摸一样，但还是有细微的差别。我想，那件沾有项北的血的衬衣应该还在你家里。”

“当时买的时候是说要两件一样的，后来也就没有注意，没想到会栽在这里。”我无奈的笑笑，“如果我把那件衬衣毁了呢？你有什么证据？”

周正阳摇摇头：“我确信你不会扔它，因为那上面沾有项北的血。它一定还装在那个包里，所以你才会说包坏了。”

我真心实意称赞道：“正阳，你果然比我想得更有能力。”

明明被抓的人是我，他却比我还要悲切：“你杀他是因为白帆？”

“不。白帆的死他是无心，比起他来，我才应该付最大的责任。”

“那是问什么？！”周正阳激动的吼道。

这是我给他讲的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故事……

那是我生日前一天的事了。消失了两周的项北突然给我打了电话。我不记得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接的电话，我只记得他当时口气轻松，那份愉悦简直用“高兴”来形容都远远不够。

“阿燃，我们别再这样下去了，我想和你结束这样的关系。”

“你想通了？”

“嗯。并且我终于能做到了。”

“为什么要现在结束？”

“因为我后悔了。”他的声音是那么喜悦，那么轻松，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终于达成了一样。

而那件事就是离开我。

不管他有没有讲完，我先挂断了电话，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看着四分五裂的手机，就像破碎的心，和他想要和我断掉的关系。

一直以来想要的目的达成，我没有丝毫喜悦，只觉得恨意滔天。为什么，为什么，他在害我失去家庭，失去弟弟后能这样潇洒的拍拍屁股走人。他后悔了，他倒是好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剩下我这个被他弃若敝履的男人。

在他心里，我究竟算什么！我求他放过我的时候他要苦苦纠缠，我给他机会时他胡搅蛮缠。我们跌跌撞撞的走进死胡同，他想要回头了，还有退路吗！他愿意放手了，他凭什么，我不是他的狗，任凭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难道说，他的目的就是羞辱我，坑害我，毁了我吗？他现在玩够了，目的达到了，就想走人了！

我的脸色苍白如纸，因为他的肆意玩弄，我却为他赔上了一切。他打了这通电话，回归到原来的生活，却没有丝毫犹豫的宣布了我的死刑，这般残忍的对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爱上了他，就注定痴傻一辈子，下贱一辈子吗？！

项北，你这样对我，就不该付出代价吗？！我错的离谱，你也错的荒唐！惩罚降临到我身上了，那你呢？不是同我一起面对，而是想逃了吗？你逃得掉吗？不会这么轻松的，那就由我来，我会让你为你所做的付出代价，我来给你惩罚。

下决心不过是那么一秒钟的事。

我好想杀了他……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先吓了自己一跳，甚至可以称得上害怕。

可是杀意一旦产生就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我慢慢冷静下来，一个计划，清晰的跃然于脑海。

第二天下班前，我主动打了他的电话：“你在哪里？”

“我在别墅。”

“我下班后去找你，你在那等我一下。”

“在这？”

“是。我去接你。”

“好。”他的别墅是按照我所期望的装潢的，但我却从没有去过。我不愿踏足那里，但项北并没有怀疑我今天的反常。离开我他的心情真是很好，我好久没听过他这样清澈的声音了，诉说着一份单纯的快乐。

接下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但我却在路上一直犹豫，眼前只有一条笔直下去的路，耳边静悄悄的毫无声响。在我反应过来时，我才发现我已经把车停到了他家门口。

蹑手蹑脚的进去。没想到的是他已经被一刀刺入腹部，倒在地上。他是醒着的，只是失血过多没有力气。他嘴唇泛白，额角沁满冷汗，大脑缺氧，说话很困难：“阿燃……你来了……”

我冷冷的走向他，满目的杀意。他却没有察觉，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断断续续道：“你别担心我没事……我有东西给你……”

这样不管他，他会不会死？……死？对，只要他死了就不会再伤害我了，只要他死了就不会离开我了，永永远远，完完全全的只属于我。

我好想得到他……我好想杀了他……

心脏跳得像是要爆裂了，全身血液逆流涌上，手指却感觉冰凉，像是冻伤般麻木。我内心的纠结直接反映在脸上，表情扭曲古怪的走向他。

我在他身边蹲下，对他妖艳而残忍的笑着：“我也有东西给你……”握住他伤口上的刀刃，毫不怜惜的猛然拔出，他痛苦的颤抖，惨叫。

我举起刀，银色的光芒冷酷的闪耀着，冰凉的刀刃还有血滴缓缓落下。

“你要……杀我……？”项北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里比疑惑惊讶更浓重的是悲伤，深不见底的悲伤。

“你去死吧……我也会把这条命赔给你的……”我将刀刃按原来的伤口捅下，只是这一次更狠更深。他的血一下子喷出来，溅在我身上，血迹斑斑，诉说着我的罪恶，永远也洗不掉了。

我杀人了，那个人是我最爱的人。

用最后一丝理智，擦掉指纹。然后我跑了，慌不择路的跑了。

我们只会被情所伤，被爱所杀。

周正阳拿起手铐，将我铐住。这是我最熟悉的东西，我用它制裁过许多人，把许多人送进铁窗，送上末路，没想到今天会轮到自己。

周正阳道：“燃哥，你从没有想过隐藏，相反你一直在复原真相。你努力破案，甚至给我提供一条条的线索让我来抓你。为什么？”

“我说过的吧，我们谁都没有资格肆意剥夺别人活着的权力，我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从你杀了项北开始，你就在期待这一刻吧。”周正阳他看得透彻，他虽然总是一幅嬉皮笑脸的样子，看上去吊儿郎当，但他比谁都明白，“项北虽然在笑但满脸泪痕，因为那些眼泪是你的，你在杀他的时候留下了眼泪。”

49、

监狱是一个城市最阴暗最肮脏的地方，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罪的，他们或是等待宣判，或是等待行刑，或是在劳动改造等待重见光明的一天。我曾经把别人送进这里，无视痛苦绝望的眼睛。现在我被自己的后辈押入这里。

这里用艰苦的环境磨练意志，企图用苦难唤醒良知。这是像一所残酷冷血的学校，无时无刻提醒着我们弱肉强食这个道理。杂乱的牢房里，住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最初的欺辱，在我用拳头把他们揍趴下后换来了短暂的安宁。

我知道法院现在已经立案，就等我出庭审判。

劳动……吃饭……睡觉……简简单单就是一天。时间变得枯燥，生活就是在混吃等死。

我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听说当项家老爷子终于知道项北已故的消息时，一直威风凌凌，声震八方的硬汉，也留下了两行眼泪。身体一直不太好的他，更是因为这个巨大刺激进了医院。

我一天要问自己好几遍，后悔吗？

那天有人来探监，万万没想到坐在那的，会是西装革履高高在上的项南。我无颜面对他，一见到他我的腿都在发软。

我忐忑的坐下：“项大哥……”厚厚的玻璃将我们隔在两个世界，却隔不断他猛烈的怒气以及滔天的恨意。

“别这样叫我。”他恨声道，“我警告过你不要接近项北，没想到你还是执迷不悟，甚至最后亲手杀死了他！”

“对于你……我很抱歉。”

他统筹全局，运筹帷幄，仿佛一切都在在他既定的航线中前行。可惜他千算万算，算不到我会疯狂的杀死项北，我竟然真得下得去手。

“这是一条人命！你一句轻轻松松的抱歉就行了吗！”项南恨得眼睛都充血，他是沉着冷静，风度翩翩的君子，他从未如此强烈的表达自己的感情，“我真为项北感到不值……两周前他回家，告诉我们正在着手准备离婚，什么原因也不肯说就是坚决要离婚。我爸气得打他，把他关在家里，断掉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不但不低头，反而绝食抗议，直到晕倒在房里被送进医院。他在用自己的命和我们博弈，我们只好妥协，因为我们从未见过他如此决绝的样子。”

我不知道在我如同鬼魅，失魂落魄，备受煎熬的时候，项北他比我还要痛苦。他原本是活在家族光芒下的幸运儿，却不惜以性命来抵抗家庭。他被父亲打，他被关禁闭，他绝食进医院，这些我都不知道……

然而项南的后面一句话更是像一把刀子，直戳我的心脏：“我一直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也不肯说。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为了你……他为了你这个杀害他的人，抛弃家庭，豁出性命，最后却死不瞑目！”

“我本以为你们早就断了，项北结婚后，谁都没有再发现你们的事。我以为他早就放下了……没想到……原来是项北把你保护的太好……

我只能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留下了眼泪。我面前的这个人他在说什么？项北是为了我？不，不，不。他是不会为我做这些的，他自私，他无情，他将我弃若敝履。

他是要丢下我，要结束我们的关系。他没种！在毁了我的一切后，要做可耻的逃兵！

他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不信！

我目光呆滞，只能机械的摇头，否定他的话，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项南站起身：“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他走了，我像断了线的木偶瘫坐在椅子上，四肢无力，连灵魂都不知飞往何处。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牢房。

我拼命的工作，汗流不止，故意麻痹自己的神经，只有这样我才能从刚才的话里解脱出来。

周正阳总算来了，几天不见他也憔悴不少，他说：“燃哥，项南请的律师很厉害，坚持要诉你的死刑。”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不是我在乎的，我小心翼翼的问：“……爸妈，还是不肯原谅我吗？”